那个小小的竹筒化为了一抹清雅的身影,一身宽腰大袖素白如雪的白衣,一柄剑鞘雕花、剑柄镂月的长剑,微微侧首
,笑容里含着风轻与云淡……他有些冲动地伸手捞去,却听到一阵朗声大笑,才看清被夺下的是那个竹筒。
但是他却没有松手,反而用力攥紧了手掌,像是落水的人抓在手里的那唯一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是的,那份念想太深太苦,而他想得到的,却从来都不敢奢望。
他清醒之后看着手里的东西,隐隐回忆起它的用处,有些不敢相信,若是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岂不是人人都能坐拥
所想?他将那个竹筒丢在一旁,去看看昨晚那个亦是喝醉了提前回去休息的人。
江南的雨,潇潇的落花,走到他院中时看见那人正执剑起舞,剑气撕裂了雨幕,扫尽一地的残花,行云流水的身形,
唇角那抹自信与坦然的浅笑,深深地击中了他的内心,勾起那深藏的阴暗欲念……
他没有打扰他练剑,而是悄悄地回到自己房间,然后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个被他扔在一旁的竹筒……
那一刻他像是中了邪一样,竟会相信世上真有可以让人得到心想之物的东西,而之后,他便一直活在悔恨、内疚和自
责里。
自己亲手将自己喜欢的人推到鬼门关前,而那个蛊惑了他的人,则将他拉下屈辱的万劫不复。
东离暮云抬头,藉着从小小的、有着铁栅栏的窗户间透进来的光线,看向被关在石室里的另一个人。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安阳王回过头来。他靠着墙壁而坐,姿势惬意,虽然身上有几道血迹干涸的伤口,但丝毫看
不出沦为阶下囚的落魄。
「你在等你的凌青来救你吗?」
见东离暮云撇开视线,安阳王用着讥笑的口气继续道,「你觉得他在知道你对他做的那些事情之后,他还会认你这个
东离大哥吗?呵呵呵……他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当做大哥的人竟然一直对他抱着超越了兄弟情谊的感情,甚至
还对他下蛊。」
「赵幽!」东离暮云回过头来怒喝一声,紧接着有些悔恨地闭上眼睛,不敢去想。
安阳王却依然不肯放过他,「不过呢,真是可惜啊,没想到你的凌青居然和那个天绝教的教主是那种关系……之前两
人见面的时候你捅我一剑我打你一掌的,杀得眼都红了,还以为两人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结果到头来……」
东离暮云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微微发着抖。
「那个燕云烈本来就有风流多情喜欢美人的名声在外头,结果竟和你一样的没眼光,还是我小看了那个凌青,其实他
真正的本事是修炼了什么狐媚之术……」
「住口!」东离暮云猛地扑过去将安阳王按倒在地,双手卡在安阳王的颈脖上,「不准你侮辱凌青!」
安阳王虽然被卡得通气不畅,嘴角却依然勾着笑,「东离暮云……我知道你想杀了我。你现在尽可动手,反正现在凌
青身上的『及第』已经解了,你也不用受制于我,雌伏人下……」
安阳王说着还抬手握着东离暮云的手,迫他用力,「来,再用力一点,在这里杀了本王,没人会怀疑到你。」
东离暮云手颤了颤,终是松了开来,但下一刻被安阳王猛地拉下来,封堵住唇舌。
「唔!」
如狂风骤雨似的一通拥吻,被反应过来的东离暮云一掌打在胸口上才收场。
安阳王抚着胸口,舌头舔了舔被咬破的嘴角,「东离暮云,你知道你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你就是心慈手软,要是像
本王这样,现在和凌青在一起的,恐怕就不是燕云烈了。」
东离暮云扫了他一眼,用手背擦嘴,「王爷你这么有手段,现在不也和我一样被关在这里?」
安阳王被这句话堵得一时没了声音,但很快就寻到辩解之词,「本王这是亲自深入虎穴,准备看看这些人的真面目,
还有他们这么做究竟抱着怎样的目的。」
「哼!」
东离暮云还以不屑的冷笑,坐在一旁不再理会他。
他们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十多日了,对方的武功路数很是诡异,不像中原人士,且像是早已埋伏好了的,就等着他们出
现。
但是东离暮云不太明白,如果他们是要阻止自己去做的事情,为什么他们不杀了自己和安阳王?而是将他们两人关在
这里,像是要等什么人来一样。
难道是凌青?
想到这里,东离暮云不安了起来,他临走时确实有嘱咐老总管,如果自己出事了就去找凌青,因为他是自己在这世上
唯一信任的人,而这件事如果自己办不成的话,只有交给他才能放心。
但是现在,似乎自己将他拖进了一个陷阱里。
想到这里,东离暮云不由在心里暗暗念叨:凌青,希望你能顺利找到谢天机,循着他的指示解除赵国的危机,不要管
我,千万不要来救我!
第五章
哔啵——
灯芯一声裂响,结成一朵灯花。
凌青坐在桌边手撑着脑袋浅寐,灯花炸响的时候,他脑袋一点,醒了过来。
房里烛光黯淡,外头响起了更鼓声,「叩叩、叩叩」,已经四更了。凌青环顾一下四周,桌上的饭食一动都没动,听
到屏风后面还有轻微的水声传来,便起身走了过去。
燕云烈受了不小的内伤,正在运功疗伤。凌青走到屏风后面,就见燕云烈还坐在浴桶里静气凝神。令凌青惊讶的是,
两个多时辰前的水,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到现在还蒸腾地冒着热气。
其实在凌青的印象里,他一直都觉得天绝教的武功是非常诡异的。
正派宗源的武林门派,招式都有迹可循,甚至门派及门派间的内功心法、剑术剑招,有着息息相关、相生相克的关系
。
但是天绝教的武功就似乎存在这种关系之外,像是燕云烈惯常用的天绝剑,虽然名字中带着「剑」,但实则是掌力和
掌风,教众们养的那些蛊,「引路」、「寻踪」、「拂澜」,都可以担任起属下的作用,还有虽然在自己身上失了效
的摄魂,以及之前燕云烈解决寒池山上那些杀手用的那一招。
凌青曾经听说过,武艺高强内力沉厚丰劲的人,可以将任何触手可及的东西当成他的兵器,比如弹奏出来的音律。
但此前他只当音律可以扰乱一个人的神思,让运功中的人分神,致使内息错乱甚至走火入魔,但像燕云烈利用音律将
敌手一次全解决的情况,只能说是恐怖了。
要夺人性命,仅凭一首曲子即可……
但燕云烈也说了,如果不是当时情况危急,他一心想着保护凌青和他肚子里的孩子,他也不会用到这个方法,毕竟自
己因此也受到内伤。
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凌青心里有阵暖意漾了上来。
其实那样的情况自己不是不能面对,何况当年怀着孩子的时候,自己还帮着阮素雪飞檐走壁闯城关,但他能感觉得到
燕云烈是真的担心他,以至于在那种情况下,会不顾己身的安危铤而走险……
坐在浴桶里打坐的燕云烈,闭着眼睛,眉头微蹙,头发被水气弄得湿漉漉的,一缕一缕地垂下来。热气氤氲里,男子
的线条俊朗,刀刻似的浓眉,挺直的鼻梁,嘴唇微微抿着,细小的水滴顺着他的脸颊滚下来。
凌青背手身后,低下腰凑近他,带着好奇地打量,还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燕云烈虽然正静气凝神,全神贯注在运功调理自己的内伤中,但依然对外界的气息波动有所感知。
他听到凌青绕过屏风走过来的脚步声,感觉他在那里站了会儿,又慢慢地靠近,气息几乎都扑在自己的脸上,似乎还
有几根发丝在自己鼻子前面掠过,搔得痒痒的,过了片刻,又听到窸窸窣窣宽衣解带的声音。
不知凌青在做什么,燕云烈将真气行过已经通畅的几路经脉,归元,然后睁开眼睛,待到面前雾气散去一些后,就看
到一幅让他几乎要喷鼻血的画面:凌青正背对他脱下身上的中衣,一头黑发散洒在白皙背脊上,腰际线条收束,下面
是丰润挺翘的臀部。
燕云烈不自觉地用力咽了口口水,下一刻却见凌青转过身来,大大咧咧地走到浴桶前跨脚挤了进来。
尚有经脉未通,但体内的热血却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燕云烈不由想,凌青是要用这种方法……谋害亲夫?
客栈的浴桶不似天绝山惊风细雨楼后的浴池,两个男人待在里面多少显得有些狭窄和局促。
燕云烈整个人贴着浴桶壁,小心不让自己胯下的兄弟起反应,就算起了反应也不能让凌青发现,但没有想到的是凌青
反而贴了过来,一脸认真道,「背心法给我听。」
「心、心法?」燕云烈觉得自己终于被热气蒸晕了,一听心法两字,脑中直接冒出的是春宫图里龙阳十八式的画面。
甩甩头,他正声道,「什么心法?」
凌青伸手将鬓畔垂落的头发甩到后头去,听到燕云烈这么问,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当然是你们天绝教双修的心法?
难道要我带着一个受了内伤的人上路?」
一瞬间,燕云烈只觉自己的魂魄离体了那么一下子才复归原位。
「你、你要双修?」
被凌青瞪了一眼,但是明显的,他看到凌青两颊上起了红晕,到底是被热气蒸的还是不好意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燕云烈沉了口气,轻笑着抱住他,将脸凑过去抵着他的嘴唇,轻咬了两下,在得到凌青张嘴启齿的回应后,将舌头探
了进去,勾起他的柔软,深深纠缠在一起。
他的凌青,真的很可爱……
总也尝不够他嘴里的甘甜,略微分开片刻给予换气,紧接着又再次封堵住,贪婪地汲取。
凌青被他这么没完没了地索吻,一开始还热切地回应,但几下之后发现对方根本没有背心法的打算,倒更像是在逞私
欲,而且炽热的亲吻将他的情欲也挑了起来,便在这把火马上要肆无忌惮燃烧起来前一手给掐灭了——伸手拽着燕大
教主后脑勺上的头发硬是将他拉开。
「嘶——疼疼疼!」燕大教主马上抱头求饶,这才不至于正值壮年却提前变秃子。
凌青定了定心绪,开始催动真气,「快点背心法,别浪费时间。」
燕云烈抬手握住他的手,「你现在这样的身体,我怎么舍得让你耗损自身真气助我复原?况且上次是我和你开玩笑的
,你还当真?天绝教才没有什么双修的心法。」
听到他这么说,凌青眉头一皱,继而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加恼羞成怒,便起身要走,被燕云烈紧紧拖住给拉了回来
。
「你有这份心,我就很知足了,确实有几道经脉不通畅,你帮帮我,可好?」男人放柔了语气的声音温醇动人,绵软
又黏稠地缠绕上来,然后拖着他一起陷入一片沉柔里。
凌青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正要抬手,谁知水下燕云烈的手将他的腰一揽,让他变成了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
「燕云烈,你……?」凌青挣扎着要从他手里脱开,却不想两人胯间的东西碰在了一起。
燕云烈揽着他的腰不让他乱动,「这里本来就挤,你要再乱动,信不信我就真的和你双修了?」
于是凌青安静下来,就着这样有些尴尬的姿势,手抵上燕云烈的胸膛,缓缓将自己的真气注入他身体里,带动他的气
血,冲开瘀塞的经络。
「接下来准备怎么走?」燕云烈从包袱里取出干净的衣裳递给凌青,问他道,见凌青正在系中衣上的衣结,便走过去
帮忙。
桌上的蜡烛烧到了尽头,淡淡的青烟嫋嫋飘散,殷红的烛油自铜烛台上长长地垂下来,窗外,几缕晨光破开厚重的云
天照下,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
「燕云烈,你觉得那些人到底是什么目的?」凌青抬头看向燕云烈,清眉微挑,不答反问。
燕云烈帮他系好衣结,取过那套干净的衣裳帮他穿上,「大约是不想你找到真相,破坏他们的好事,东离暮云见了谢
天机之后在冀州边界失去下落,你去找谢天机的路上频频被人追击,找到谢天机后,又马上被人袭击。」
凌青低头沉吟,「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来,那第九个葫芦里的字条上的字有什么特殊的含意……」
见他这样,燕云烈将他拉到桌边坐下,筷子递到他手里,「先别想了,吃饱休息好了,等上路再说。」
桌上是小二刚送来的粥和馒头,凌青接过筷子,默默地吃了起来,但是神情始终凝重着。
辰时的时候,客栈老板亲自笑脸盈盈地将这位出手大方的少侠送到马车上,唯一让他觉得奇怪的就是这位少侠明明出
手这么大方,和那个负责驾马车的随从住店却只要了一间房,看看,休息了一晚,脸上的倦色反而更浓了。
但奇怪归奇怪,老板只要有银子赚就不会在意这么多了。
小二把他们要的干粮打包好送过去,少侠接过之后便坐进马车里,那个随从一挥马鞭,「啪」的一声响亮,两匹高大
的骏马发出嘶鸣,撒开蹄子跑了起来,踩得一路碎雪飞溅,不一会儿就只留下雪地上的马蹄印和车毂辘印。
客栈老板和小二退回店里,半掩上门。这时,有两道人影从客栈后的马厩探出身来。
凌青用手将头上的斗笠往下压了压,他换了身粗布且有点脏旧的衣裳,白皙干净的脸涂成了浅褐色,画了两道浓眉,
脸上还弄了几道细小的伤痕,看起来像是店里的伙计。
同样如此打扮的燕云烈牵了一架装满酒坛的牛车出来。
「趁他们没看出破绽,我们走吧。」
凌青点点头,上了车,两人赶着牛车慢悠悠地朝和刚才那架马车相反的方向而去。
之后上路,两人每到一个地方,只要还在天绝教的势力范围,燕云烈都会找两名教众扮成他们两人的样子,或是平时
的模样,也有打扮成他们之后再次乔装改扮,离开的时候也都选一条之前几队人没走过的路线,但都是往冀州去的。
这样一来,燕云烈和凌青混在那些用以障眼法的教众之中,遇到追杀他们的那帮人的机率小了很多,不仅给了燕云烈
养伤的时间,也是为了凌青考虑。
停停走走,行了十来天后,两人终于到了冀雍两州的边界应城。
应城很繁华,到处可以看到穿着异于汉人的胡人,像是回鹘、党项和女真等游牧民族,他们有人拿着用马骨、牛骨做
成的装饰品以及动物的皮毛来和汉人交换粮食,也有人在街上表演异域的歌舞。胡人女子个个高鼻深目、身材高挑,
尤其是那对碧绿的瞳仁,剔透得像是水头上好的翡翠。
凌青到底是南方人,走在那里一眼就让人看出不同来,一袭粉白的箭袖衫,两根发带垂在肩侧,手里一把没有开刃的
玉剑,又长相清秀,更衬出他的气质温润。
而燕云烈浑身上下则是另一种风度,潇洒俊逸,嘴角一撇,笑容里倜傥多情。
那些热情如火的胡人舞娘们一看到他们,便一窝蜂地涌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还拉着两人和她们一起舞蹈,一旁的乐
师弹着箜篌和琵琶,唱着他们听不懂的歌。
起初两人还带着戒心,但看到对方都没有恶意,便放下心来随他们玩闹。
凌青没有忘记燕云烈喜欢美人的本性,略有些担心,几次小心翼翼地偷偷回眸,却发现燕云烈的视线总是落在自己这
边,使得偷偷摸摸的举动一下就被人抓个正着,于是整张脸都红了。
那些女子以为凌青的脸红是因为面对这么多姑娘不好意思,便越发热情地戏弄他,异域色彩富丽的服饰,曼妙的舞姿
,腰间坠挂的首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玲珑的曲线几乎要贴到了凌青身上,但在这个时候却被燕云烈给挡下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