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他一手拉住凌青便带着他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欢快轻佻的乐声渐渐落在身后,凌青被燕云烈这样一路牵着离开,心头却有些不自禁的欢喜。走了没多远,抬头正要
叫燕云烈可以松手了,却有几个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一边跑着一边嘴里在喊。
「天绝教的人来了!天绝教教主来了!」
周围的人一听,立马震惊色变,有些小摊贩连忙收拾了东西就走,刚才那几个流浪艺人也抱起了乐器离开。
跑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有个舞娘抓住凌青的胳膊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堆,凌青虽然听不懂,但从她的神色和动作上来看
,大意应该是有麻烦来了,你们赶快走。
不一刻,先前还熙熙攘攘人声欢腾的街上就稀落冷清了许多。
燕云烈一脸莫名地回过头来,手指着自己,「天绝教……教主?」像是不确定自己的身分一样,还有些无辜似地眨眨
眼睛,说不出的好笑与好气。
凌青正要抬手给他一拳,好让他收起这副蠢样,却见一顶华丽的轿子缓缓行了过来。
轿子是四面敞开的,垂挂下来用以遮挡的白色薄纱,轻轻飘飞、翩跹如云,抬轿子的人清一色的黑衣打扮,倒真是天
绝教教众的装扮,连腰间的令牌都有。
轿子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于是便看清轿中坐着的人。
那是一个样貌和铃钧不相上下的冶艳明丽的美人,一袭白得好似天山雪的素纻丝衣、大红丝里衣,腰间缠着大红的丝
条,姿态慵懒地斜卧在轿子上,黑亮如墨的发丝流水似地泄在肩头,眉尾斜飞,满眼的风情。
轿子被缓缓放下,人群里有几人上前恭敬行礼,「教主万安。」
凌青和燕云烈站在不远处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燕云烈正疑惑着面前到底是什么状况,蓦地感觉到凌青的视线在自己身
上停留了一下。他侧首看了过去,却发现凌青转过身留了个背影给自己,肩膀一耸一耸的,凑过去看才发现凌青是在
很努力地忍着笑。
「笑什么?」燕大教主语气里带着愠怒。
凌青「噗」地没忍住,肩膀夸张地抖了两下之后,回过身来,用手里的玉剑剑柄捅了捅燕云烈的胳膊,「哎,还不快
过去给你们的教主行礼?」
燕云烈知他是在玩笑自己,但还是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将凌青一把抓过来禁锢进怀里,一只手在他腰里掐了两把。
凌青怕痒,一个劲地躲闪,突然燕云烈停下动作,声音恢复严肃,「你看……」
凌青顺着他指的看过去,那几个抬轿子的其中一人侧了下身,凌青看见插在他背后腰带里的,正是之前追杀他们的那
些人用的弯月形兵器。
凌青一紧手里的剑正要现身,被燕云烈抓住胳膊一把拉住,「先别急,看看再说。」
就见轿上的那个美人抬手做了个手势,底下那几个玄衣人领命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进一旁的人堆里,片刻
后揪了几个人出来。
那几个被抓的挣扎叫嚷着,但说的是胡语,凌青听不懂,那些人的同伴虽然也是一脸的愤慨,却都不敢妄动。
坐在轿子上的美人微微摆正自己的身体,手指圈玩着一缕从肩膀上垂挂下来的发丝,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听
说……你们对本座有些不满。」美人的声音清泠可听,如寒夜之月,透澈干净,「不妨,说来听听……」
那几个被押住的男子中,有一人突然挣脱箝制跳站起来,手指着轿上的美人,情绪激动地用胡语大声说了什么,但话
音未落,周围响起一片女子的尖叫声。
就见那人喉口喷着血花,整个人往后倒下,轿子旁的侍卫手里那把弯月形的刀上有殷红的血珠自刀剑上滚落,轿上的
人则流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好像这般血腥的画面伤了他的眼般,微微撇开头的同时,还用手挡了一下。
其他几人一看这情况,惊惶恐惧到了极点,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推开压制住他们的人就慌不择路地逃跑。
但那轿子上的人显然不打算这么容易放过他们,一声「追回来!」,轿侧天绝教教众打扮的玄衣人,手里弯刀一亮,
便追了上去。
就闻惨叫声迭起,有玄衣人将手里的弯刀一掷,弯刀划着寒芒飞向逃得比较远的那个胡人,就在要砍到他背脊上时…
…
「铿、铿」两声!
一把玉剑、一把宽刃长剑同时挡下那把弯月刀。
凌青侧首看向长剑的主人,是个五官俊朗、打扮略有些随意不羁的青年,但不及细看,又有几把弯刀飞来,那人将剑
一横,低吼一声全挡了回去。
凌青正暗叹那人的臂力,这时一道红绸倏忽刺来,凌青侧身一让,见那段红绸逼向逃跑的胡人,便将玉剑一隔,剑气
横扫,红绸前端「嘶啦」一声断裂。
轿上的人收回断裂的红绸,睨眼看着凌青,嘴角勾着一抹略带玩味的笑。凌青转了下手腕,玉剑的剑尖指地,身后还
传来叮叮当当剑器相击的声响,他和轿上的那人对望,气息暗中流转,僵持了片刻,几乎同时向对方出招。
红绸如练,飞旋缠绕,挥舞如虹,所及之处留下一片红如血的残影,玉剑与之相碰,宛如击在刀器之上,幸而凌青身
形轻盈,退避了两下,提气一跃,冲开红绸的禁锢冲上青空。
轿上之人见状,双手一张,将红绸尽数收回,继而朝向凌青的方向抖开,便见那几条布帛瞬息幻化成灵蛇一般,昂首
吐信。
凌青腾空一个后翻,避开直刺过来的绸布,脚往绸布上踩过,手上剑花缭乱。
就见半空之中,一道白影与红练戏舞,横扫的剑气以及被击飞的绸缎,将街边小贩的摊子、店铺前的招牌打得一片凌
乱,屋瓦乱飞,粉尘溅扬,缠绕的红绸像一张网般将白影罩住,布帛收拢,像是一个巨大的蚕茧。
就在周围众人都唏嘘担忧那位白衣少侠的安危之时,就听「轰」的一声巨响,炸裂的布帛掀起一阵纷飞,宛如扬州二
月杨花漫天的细雨。
飞扬缤纷里,白色的身影踏碎裂成花瓣的布帛缓缓落下,脚尖刚一沾地便又轻身而起,执剑踏过轿沿,直把轿上那人
逼住。
「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凌青用玉剑抵着那人的咽喉,另一只手气定悠闲地取下沾在自己头上的碎布帛,问话的声音平淡不惊,和方才的攻势
犀利简直判若两人。
那位美人看着他,秋水潋滟的眸子眨了眨,然后笑,「你答应不杀我。」
凌青没有立刻答他,将手里沁着玉质冰冷的剑朝他颈上又贴了几分,「不要以为我的剑没有刃就没办法杀人。」
听到他这么说,美人白玉似的脸上划过一丝暗色,眸光一沉,微微侧过头去,「我们是……」
蓦地寒芒一刺,几道细小的光亮朝凌青的脸面飞了过去,凌青后踏一步,拿玉剑一挡,就听「叮、叮」清脆作响,同
时脸颊上一抹刺痛。
凌青眼角瞥见此人指尖夹着几个黝黑圆珠,比当时袭击他们的那些黑衣人所用的要小上许多,凌青心里一凛,在对方
将那几颗圆珠掷向地上之时,脚下一点,提气后掠。
伴随着巨大爆炸声而起的是一阵呛人的烟雾,凌青落地挥开面前的烟雾,一甩衣袖执剑就要再追,燕云烈从旁过来将
他拉住。
「小心有诈!」
烟雾和飞尘散了一些,面前只留下那顶已经破破烂烂的轿子,那个自称天绝教教主的美人,和那些天绝教教众打扮的
人都已经不见踪影。
凌青侧首扫了燕云烈一眼,将玉剑交到另一只手上,手腕一转将剑收于身侧,「怎么?打伤了他,你心疼?」脸颊上
有一道细长的红痕,是被那根暗针伤到留下的。
闻言,燕云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摆出一副颇为无辜的样子,「凌青,我真不认识……」
还没说完,一旁有人走了过来,两人回头看去,发现原是刚才和凌青同一时间出手、仗义相助的侠士,凌青抬手向他
作了一礼,「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对方执着长剑拱手还礼,「在下柳沧派薛寄风,今日在此得见挽月剑凌青凌少侠、天绝教燕教主,实乃三生有幸。」
凌青和燕云烈皆是一惊,不动声色地摆开应战的架式,但凌青面上仍是谦和有礼,「敢问我们之前可曾见过?」
「哈哈哈!」对方出乎意料地朗笑开来,一派没有顾忌自来熟的样子,「去年武桓山比武大会上,凌少侠武艺精湛技
压群雄,后又协同青鸿派及东周王救众人于危难,此等侠义令人赞叹,柳沧派不过是个小门派,江湖上没什么名气,
凌少侠没见过在下实属正常。」
凌青执剑再行了一礼,身上凝聚的戒备淡了一些,「不敢当,如若当日没有众武林豪杰同心协力一起应敌,凌青纵然
天大的本事也无力扭转局势。」
薛寄风问道,「你们两人到这里来是为了最近这里发生的事吗?」
凌青垂眸略想了一下,回道,「我们来这里原是为了别的事情,但现在……恐怕是不能坐视不理了,不知薛侠士有没
有时间和我们细说一下这里发生的事?」
「没问题!我正好肚子有点饿,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行,请薛侠士带路。」
「哎,别侠士侠士的,我比你年长,不介意的话叫我一声薛大哥吧。」
「好。」
燕大教主背手跟在一旁,不出声也不理人,只有脸色臭得和鞋底一样。
第六章
薛寄风似乎对应城很熟,凌青和燕云烈跟着他来到一家叫福来的客栈,几人落坐后,薛寄风什么菜都没点,叫小二给
他先来一斤烧刀子。
酒菜上来后,薛寄风抱过酒坛拍开封泥,给自己倒了一大碗,倒完要递给凌青,被凌青摆手回绝了,但凌青心里已经
留下了薛寄风此人豪迈爽直的印象。
吃饱喝足之后,薛寄风和他们说了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薛寄风生来不羁,好四处游走,此前听说辽国蓄谋再犯,他正好在冀州,本着一腔的侠骨热血,便想去雍州看看有没
有什么是自己可做的。
正要动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冀州来了一帮子号称天绝教的人,利用其手里的武力,欺压这里的百姓。
薛寄风在武桓山上见过燕云烈的真容,在看到那个自称天绝教教主的人之后便心生疑惑,暂时搁下去雍州的打算,按
兵不动想看看这些人打什么鬼主意。
「那薛大哥在这里有没有遇到过东周王东离暮云和他的手下?」听到这里,凌青打断他问道。
薛寄风一脚支在凳上,怀里抱着酒坛,伸手摸摸下巴,「东周王我是没遇到,但是此前那帮人似乎伏击过什么人,等
到我赶到时只看到打斗过的痕迹……还捡到这个。」
薛寄风从怀里掏出一束靛青色的丝穗来,丝穗上方有个银制的镂空图腾,是一只三足的青鸟。
凌青取过那个穗结翻看了一下,轻声喃道,「这是东周王府侍卫都会佩戴的东西……」然后抬头,「你找到他们伏击
的地方是哪里?」
薛寄风想了想,「出了城还挺远的,恐怕快到雍州了……」
凌青侧首看了一眼燕云烈,燕云烈只微微点了下头,看来两人都想到了一起去,恐怕东离暮云是中了这伙人的袭击才
失去下落的。
「那么凌青你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凌青暗暗在心里筛选了一遍,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分作两边,但薛寄风见他略显犹豫便道,「如果不方便说,那也无妨
。」
「非也。」凌青立时否决,「我此前收到东周王府的消息,说东周王东离暮云和其手下在冀雍两州交界的地方失去音
讯,我就是为着这事而来的……且一路上我们一直遭人袭击,而袭击我们的那些人,和今日看到的这些假扮天绝教的
人似乎是同一伙人。」
说到这里凌青沉默了下来,有些话并不适合在那个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薛寄风面前说,就算知道他性格爽朗不羁,
此前还一同退敌,但毕竟只能算是初次相识。
之后几人便都默默喝酒吃饭,燕云烈最先离座,只说了一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就独自上了楼,凌青端起茶杯
喝了两口茶,便也寻了个藉口先回房去。
有薛寄风在,凌青和燕云烈各自要了一个房间,但凌青推开自己那间房门之后,不意外地看见燕云烈坐在桌边,似正
想着心事。
凌青关上门走了过去,将太上忘情搁在桌上,「你想到什么没有?」
燕云烈摇头,「现在能想到的就是有人冒充我天绝教,让你的东离大哥失去下落,还一路袭击我们两个,要置我们于
死地。」
凌青在桌边坐了下来,「你觉得……东离大哥他现在是生是死?」
燕云烈没有回答他这个疑问,反而伸出手来,手掌贴着凌青的脸颊,拇指在那抹被暗针伤到的红痕那里来回摩挲。
「刚才那样打斗,身体没什么大碍吧?」
燕云烈才一个不留神就见他已经冲了出去,虽然自己也随即追了过去,但被那些拿着弯月刀的下属给隔了开来,结果
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了伤,多少心疼。
「虽然他们扮得很像,但是武功路数都不对,你要相信我。」
凌青淡然一笑,「你这么说,反倒让我觉得你像是在心虚什么。」
「我只是希望在这个时候我们两个不要生了什么误解。」
那些人不知其用意,不知其居心,他知道这一路过来遇到什么发生什么,凌青自己会有判断,但却有股不安渐生渐隐
地萦绕心里,总感觉之前那些事都是一环扣着一环的,便开始担心自己这边会不会并不是正接近真相,而是一步步往
着什么陷阱机关踏去……
「凌青,我想你能先回天绝山或挽月山庄,之后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为什么?」凌青有些不解,然后随着燕云烈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腹部,似乎明白了燕云烈的用意,正欲开口,这时房
门被敲响了。
凌青示意燕云烈先别出声,起身走过去将门开了一条缝。
「凌青,愿不愿意陪我切磋几招?」门外站着薛寄风。
虽然先前那番打斗不至于太过激烈,但凌青已感觉内息在体内乱窜,本来看到燕云烈在自己房里时,想着正好让他帮
着调理一番的,这会儿没办法和薛寄风说实情,只能在肚子里寻思着该怎么回绝他。
许是见到凌青不太乐意的样子,薛寄风忙道,「凌青你、你不用勉强,我、我这人酒劲一上来就想练剑,然后一想起
挽月剑在江湖上的盛名,就手痒想仔细见识一下……」薛寄风抓了抓脑袋解释着,大概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而有些不好
意思。
见薛寄风说完就要转身,凌青出声叫住了他,「只切磋几下的话是无妨。」说着便退回房里去取了归梦来。
燕云烈自然是听到他们的对话,想说什么,被凌青摆摆手制止,又指指窗户,示意他翻窗回去自己房间时,别让薛寄
风看见了。
于是燕大教主的脸又臭了,心里不住地恼火,怎么这薛寄风每次出现挑的时辰都这么准?尽拣自己和凌青说话的当口
。他闷闷地开窗爬出去,闹得他好像是在偷情一样。
凌青拿着归梦走了出去,薛寄风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
「刚才听你房里有说话的声音,还以为你和燕教主正在讨论什么事情。」
凌青笑着摇头,「你大概听错了。」
两人一起下楼往客栈的中庭走去。
「看起来,凌青你似乎和燕教主相识已久。我印象中,天绝教的人素来行为不合常理、乖张诡异,历代教主也都行踪
不定,不怎么在江湖上露脸,总给人神秘莫测的感觉,此前竟还和霍贤这样的奸贼勾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