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么安静的躺在那口棺材里,双眸紧闭,看起来就像个精致的人偶,很是漂亮。
苏愉不禁看的呆了,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触手却是彻骨的冰冷。
“哒--”不知打哪儿来打一滴水珠落在他的脸上,然后顺着脸颊往鬓角划去,看起来像是他在哭一样,苏愉皱了皱眉伸出手去把水珠拭去,可是很快又有第二滴第三滴……
苏愉手忙脚乱的用另一只干净的袖子去擦,可是不管他怎么擦还是有水珠不停的落在那人脸上,等他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原来真正哭的人,是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着,顿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一样,然后靠着那精致的雕花棺材滑坐到地上,双手捂住脸,低低笑了开来。
“嗒嗒--”破旧的小门上已经斑驳锈蚀的再看不出当年模样的门环被轻轻扣响,许久,门内仍听不见动静,那扣门的人也不急,又轻轻扣了几下,然后后退一步在那门前站着,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小门才“吱呀--”一声被缓缓打开,探出一张极其苍老打面容。
门口那人微微一笑,打了个揖问道:“老人家,请问季连季公子可住在此?”
那老人闻言愣了愣,把门让出来:“公子请。”
“叨扰了。”
64.季连
小楼提着酒壶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看着宅子里那个青衣男子抚琴。
不知是什么曲子,让人听了莫名的心里发愁。
就着那个小壶饮了一口,唇角上扬轻笑了声,不知不觉就又念出那句话来:“世间痴爱情事纠葛多不胜数,你这也不过其中一桩。”
男子抚琴的手顿时停住,愣愣的往他这边望来。“你笑什么?”­;
“没酒了。”小楼摇摇手里的酒壶朝他笑笑。
季连皱了皱眉,起身走开,不多时又回来,怀里多了两坛子酒:“我陪你喝。”说罢把一坛扔给小楼,自己也揭开泥封,仰头就直往嘴里灌。
小楼摸了摸那坛酒,上头积了一层灰:“这是什么酒?”
“待君归。”
“待君归?好……真是好名字。”小楼笑笑,也揭了泥封同他对饮:“果真是好酒!”
之后便再无一话。
约摸过了一柱香时间两坛子酒均已见底。
季连继续坐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抚琴,桃花纷飞,艳红如血。
小楼听着那琴声,看着这满院纷飞的桃花,不觉有些茫然,再看看已经空了的两个酒坛子,长长叹了口气。
待君归……是喝不醉的酒啊。
“你等的人就要回来了,那……我呢?”
究竟是算等到了,还是没有?
等。等。等。就算等到了如何?等不到又如何?始终连自已都不明白,到底要等的是什么,一个人,还是一个答案?
但是等到了又能怎么样?
是因为知道那个人会回来所以才要等么?还是仅仅只是相信他会回来?
倘若这城里还有活过一百多岁的老人一定都还记得,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季连季公子。
十三岁便考中秀才,后又以一曲《凤鸣》名动全城,更引得城守千金也倾心于他,风华无双。
那日,城守千金在微雨楼抛绣球招婿,恰逢他从那楼底经过,绣球不偏不倚的就落到他的怀里,引得多少人艳羡嫉妒?
只是他自诩清高,竟丝毫不领情当场把绣球往旁边一人的怀里扔,还当众举誓说他季连终身不娶。
全城哗然。
被城守的千金看上,要选了做夫婿,那是多大的福泽?可是季连拒绝了,不仅拒绝还发愿说终身不娶。
可叹你简简单单一句话,教多少暗许的芳心尽碎?
城守千金性子烈,闻他不愿娶便就一剪子剪了三千青丝出家去做了姑子,淄衣顿改昔年妆,从此常伴青灯古佛。
季连,真真叫个无情人。
所以如今落的这般田地,还有什么话好说?都是报应罢!
苏愉把房间收拾成原样,然后一声不响的离开三思里到冥司去找白司棋。
“小楼在哪儿?”
“人间。”白司棋没好气的答。
“人间哪里?”苏愉语调平静没一丝起伏,却反倒让白司棋不安起来。
“你问这做什么?”
“我去找他。”
“……你去问何复之,我还有事,没空搭理你。”
……
“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季连不解。
“等人。”小楼微微一笑。
“谁?”
“你等的人。”
季连苦笑:“他不会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我就是知道。”季连的眼睛有些空泛,“他不会回来了……”
“桃花开了,”小楼说,“七月桃花开了他就回来,不是么?”
“他说谎,”季连敛起了眉,“这桃花开了很多年了……可是他从来没有回来过……”
“既知如此,”小楼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还要等?”
“除此之外,”季连苦笑,“我还能做什么?”
小楼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喝,只是盯着茶杯里上浮的茶叶一个劲儿的看。
“我知道等不来了,”他叹,“可是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他眼神复杂的看着小楼:“你不懂。”
小楼只是皱皱眉,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仍然没有喝。
世间万物皆有其伦常定数,无论为鬼为人,都是一样,要得到些什么,就得放弃些什么。
季连成了妖,桃妖,凡人是不会变成妖的,所以他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自由,永生永世的自由。季连永永远远都不能走出这个宅子。他只能一直守在这里,看春去秋来,看夏雨才辞冬雪又至,从此院子外的世界已同他再无干系,这个不小的宅院,成了他的天地,仅有的天地。
“值得吗?”
似乎很多人都喜欢问这个问题。
“曾经以为值得,倾尽所有都觉得值得,现在不是了。”季连笑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后悔了。”
小楼有些迟疑:“如果他现在回来了……”
“没有如果,”季连打断他,“我说过,他不会回来了。”
“我是说假设,只是假设……你会如何?”小楼眉头蹙得更紧了。
“杀了他。”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季连刚喝完了那杯茶,眼睛里漾着温柔的笑意,仿佛那三个字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似的。
小楼听了只是微不可闻的叹气。­;
65.蓦然
苏愉翻墙进去的时候小楼正坐在屋顶上喝酒,季连不在,桃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一把古琴,桃花落了一地。
“你怎么来了?”
苏愉费劲的仰着脑袋去看他:“我说你能下来不?我脖子酸。”
小楼不理他,苏愉左右寻思了一番只好身影一晃也移身上了房顶,在小楼身旁坐下。
这宅子年头不小了,房顶的瓦片上甚至都爬上了青苔。
小楼看着他上来只是冷冷笑了笑:“不装了?”
“不装了,”苏愉摇摇头,“再装下去没什么意思,”末了又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终究不是专业的,装的也累。”
所以咱们总说这人不能只看表象,你瞧着一圆溜溜的东西,脑袋顶还冒出个绿油油的玩意儿,你瞧着,嘿,那不就一蒜,长的还挺壮--可事实上人家那是水仙,不开花罢了,于是我们称之为--装蒜。
大蒜可以随便扒拉了往嘴巴里塞,还有益身体健康,可水仙吧,吞肚子里虽说不至于死人可也够让人上吐下泻好一阵子折腾了,因此,还是慎重点好,别回头吃错东西了。
苏愉就是那棵装蒜的水仙花。
知道软柿子被捏久了会变成什么?柿饼。无坚不摧了,你再怎么捏人也只能那样,除非把他给吃了,而苏愉除了是棵冒充蒜的水仙还是一千年柿子精,还是竹了层巧克力色泽合金盔甲的武装分子,看起来是挺诱人挺容易下嘴的,一口咬下去却能把牙给崩没了。
但是小楼一口钢牙铁齿,还自带高浓度Hcl,对付苏愉这个小崽子绰绰有余,只是他不乐意,或说是懒得戳破,便就由着苏愉装着然后瞎折腾,把他皮给咬开了倒不如等他装够了没趣儿了自己把皮蜕下来。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穿的好,自己心里明白就成。
“小楼。”他轻轻喊了声。
小楼却没应他。苏愉也不敢去看他,只是也呆愣愣的坐着,看天边灿烂的晚霞。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有些难受。
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吧。
等到太阳完全落下山,最后一丝光亮也隐匿起来的时候苏愉偏过头去看小楼,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就那么仰躺着,脸色依然惨白,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长长的睫毛。
“你心里藏着一个人吗……”苏愉苦笑,“那我呢……”什么都不是吧。
叹了口气就从房顶下去了。
冷风吹过的时候扬起了一大片的桃花,苏愉看着这些花有些失神。
对他……究竟是种什么感情?好搭档?生死之交?都不是吧……莫不是……真就那么喜欢上了?
真是荒唐……荒唐。
怎么可能……
喜欢……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跟他才认识多久?
况且,小楼跟自己一样,他有的自己也有,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
他……凭什么去喜欢?
知道从小就跟兄长一样待自己的秦央喜欢自己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不舒服,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可是如今,这事儿似乎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是错觉吗?看着小楼的时候会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是他以往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没有感觉到的,包括叶阑珊。
会莫名的感伤,甚至心痛……这算什么?
琼瑶剧也不是这么演的。
这一切……到底算什么!
小楼蓦地睁开双眼,扯扯嘴角苦涩的笑笑。
是啊……你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身旁已经空无一人。小楼坐起身,歪着头去看院子的小门,那外头站着个穿绛紫色衣服的男子。他也正好抬起头来望向他。小楼朝他笑笑。
滟君啊……好久不见。
他只是点了点头,小楼还是笑,笑里带着七分悲悯,三分嘲讽。
“你守在这里这么长时间……怎么都不进去看看?”小楼坐在墙头,抬眼看着一片晦暗的天边。
滟君只是低着头站着:“你别管。”
“他说……若是你回来了,他会杀了你。”
滟君闻言愣了愣,而后摇摇头,笑了起来:“他不会……”
小楼仍是低低的略带嘲讽和悲悯的笑。自欺欺人。
何必……你是,他也是。
他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分明攥的死紧。
小楼解下系在腰间的小酒壶,自顾自喝了起来,唇角噙着的笑仍未散去。
强装镇定么……呵。
“你知道吗……这酒,叫待君归。”
滟君瞬间煞白了脸色。
“剩最后一坛了,你要不要喝喝看?”
“嘭--”滟君一拳狠狠砸上破旧的木门,“你闭嘴!”
“呵……”小楼却仍是自顾自的笑着说道:“我记得以前有人和我说过,酒这东西,不一样的人酿的是不一样的味道,喝酒的人的心思不同,尝到的味道也不一样……”说到这儿的时候顿了顿,继续道:“你想不想知道季连酿的这酒是什么味道?”
滟君没有回答。
小楼笑的凄凉:“为何你们总是这般……口口声声道为人好……呵……呵呵……哪里好了……哪里好了……说穿了只为圆你一人的心思,你以为为他做尽一切说是为他好,到底只是为自己安心……好什么……”
“你又懂得什么!”滟君抬头,愤愤的瞪着他:“你什么都不知道!”
哪知他只是冷眼同他对视,被额前滑下的黑发的半遮住的墨色眼瞳似乎比这这夜色还要晦暗几分,让人莫名的心惊。
“你……”
“不在其中,如何知其味……滟君,真正不懂的人……是你吧。”
滟君不说话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在不可自抑的颤抖。
他一直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的,他在害怕。怕季连怨他,怕季连恨怕,怕季连不再爱他,更怕季连忘了他。
“我在奈何桥头等了五百年……”­;静默的黑夜里,伴着风的,只剩下他清清冷冷的声音,“五百年……”
66.钥匙
“铛啷--”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滟君也不管了,只是对着那木门傻站着。
不会儿,那木门开了,面容俊秀的青衣男人神色冷漠。
滟君顿时僵住了身子,面上却没别的什么,只是深深看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季连在他离开之后脸上故作出来的冷漠也在瞬间粉碎荡然无存,换成了一种很是悲凄的神色。
小楼只是坐在墙头冷冷的笑。
也不知是在那里愣了多久,季连仍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小楼也就那么看着他许久,冷笑变成了玩味,如若他能走出这院子,小楼有些好奇,他会不会想追上去呢……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小楼叹了口气,会说出“如果”这两个字,就表示,已经没有机会了。
把壶里剩下的酒喝干,这才发觉口中苦涩难挡,小楼还是笑,笑的无奈,一身白衣,脸色也是苍白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笑谁,季连?还是他自己?
罢了,小楼跳下墙头,拾起滟君落在地上的东西,是一个乌黑色的簪子,样式很是普通,触手的感觉却很是特别。
小楼把那簪子在手中把玩了一番,然后递给季连。季连仍是愣愣的,看着那簪子却不接,小楼幽幽叹了口气,把簪子插上他的发髻。
“罢了,”小楼在心里叹道,“我圆你一个梦……也是我自己的。”
季连的身子有些颤抖,一手扶着破旧的门板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茫然的看着前方深沉的夜色,也不知他是否是想要看见谁。
季连差不多已经忘记了,他是怎么遇见的滟君,但是他离开那天的情形他却一直都没忘过。
似乎就是城守千金抛绣球招亲的前一日。
三月多,院里种的几株桃花开了,红红粉粉,像女人面上涂的胭脂一样漂亮。
那时候的季连才不过十七岁,傅传是他的书童,比他还小两岁。季家一向人丁单薄,又好清静,因此府里的仆人少的可怜,就数傅传同他最是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