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澧脸色有些阴沉,也没有说话,只是将布条解开,除掉后细细查看了一番,见虽然伤口挺长,倒是确实伤得不深,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抬头道:“泙儿,以后不可如此!现在天气依然有些潮热,如若处理不好,伤口恶化,就不是包扎一下便可了事的。”
兰泙见他说得如此郑重,虽然觉得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但也知道兰澧说得不错,也就顺从地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还好我这里还有上次买的伤药……”这么说着,兰澧已经开始清理他的伤口,为他重新包扎上药了。
一时处理停当,见兰澧退开,兰泙这才摸了摸被包扎完好的伤处,似乎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那我沐浴了。”说完又要跨入浴桶,却被兰澧再次拉住。
“澧?”兰泙回过头,便见屋内灯光幽暗,兰澧依然平凡的脸孔上淡淡的微笑却似乎正发出薄薄的光晕,成了一个暗室内的发光体,不由心内急跳一下,脸上也染了一层薄红。本来不觉得如何的赤裸相对突然变得尴尬起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身上有伤,入了浴桶不要坐下,我来替你擦身罢。”
“啊?”
兰澧将他身前的头发拨到后面,随后取了一根木簪将头发别住,径直换了一块干净的帕子,不容分说地将兰泙推入浴桶,开始为他细细地擦身。
触手的肌肤十分细滑,显然是常年养尊处优保养下来的好皮肤。脑后有一缕乌发散下来,沾水粘在背后,显得更是肤色白皙。还属于少年的身体骨肉匀亭,虽然这一个多月以来已经结实了不少,仍然略显纤弱,背对着兰澧站着,更是显得腰细,腿长。
两人没有交谈,屋里十分安静,除了一点水声,只能听到二人静静的呼吸声。兰泙背对着兰澧,感觉到他拿着巾帕的手擦洗着自己的身体,小心地避过了有伤的部位,缓慢而又认真。不时有指尖触到自己的皮肤,兰泙微微一抖,显得愈加僵硬,心尖却似乎生了一根弦,被人轻拨一记,之后又是一记,却始终不能拨开那只伸过来的手。
擦洗的部位越来越靠下,察觉到兰澧的手滑过臀部,向前探去,兰泙突然一侧身,便躲了开去,没有抬头,只低声极快地道:“下面的,我自己来便好。”说着不由分说地夺过兰澧手里的帕子,胡乱擦了两把就从水里蹦了出来,背对着他将备在一边的干净衣物换上,眼神却还在四处乱瞄。
“我,我们上次得来的那些财宝,左右无事,不如今夜我便送去那些被那伙山贼祸害了的村子,接济一下那些遭了殃的村民吧。”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完,兰泙已经将那些财物包在了一个小包袱里,还不忘随手取了一条蒙面巾,不等兰澧出声,便急急推开窗子,跃了出去。
手紧紧抓在浴桶边缘,兰澧满脸绯红,呼吸急促,盯着兰泙跃出去的窗子久久不能言语,良久,方才慢慢坐到榻上,低低地笑了起来。
当兰泙从还开着的窗户跃回屋里的时候,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显然窗子是兰澧特意留给他的,因而没有关上。一夜奔波,兰泙在自己探听到的几个附近村落的幸村村民家里都留下了一点财物,还有一根竹简说明,直忙了大半夜,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浑身都是属于夜晚的凉意。
晨光渐渐明晰,屋里的光线却依然昏暗。兰泙走到唯一的一张榻前,便看到兰澧睡在外面半张榻上,似乎睡颜正酣,也去了矫饰的脸即使在睡梦中依然俊美无匹。兰泙脚步极轻,并没有惊动他,只是低下头,仔细看了兰澧一眼,便轻巧地跳上榻,合衣躺下,闭上了眼睛。
兰澧这才慢慢睁开眼睛,身体未动,只是听着旁边渐渐平稳匀长的呼吸,悬了一夜的心方才放下,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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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泙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旁边的半张榻上已经不见人影。兰泙看了看天色,大约已经是午后了吧?不由苦笑一记,昨夜奔波大半夜,居然睡得这么死,连一贯的警觉心都淡了,真是该打。
从榻上跳起来,兰泙净了脸,想起自己还未易容,便放弃了出去找兰澧的打算,坐在屋里喝了杯凉茶。
茶还未喝完,已经易容成平凡面容的兰澧便推门进来了,见到兰泙不由微笑道:“醒了?”
13.蓦然察觉
“嗯。”兰泙还有些不自在,但是看到兰澧依然如往常一般温和儒雅的样子便也放开了,问道:“你什么时辰起身的?”
“一早便起了。”兰澧在他身边坐下,打量了一下他点点头道:“看来睡得还不错,昨夜辛苦你了。今日既然是这个时辰了,我们便明天再走吧。”
见兰泙点头,兰澧微笑道:“我先给你易容,然后再吃点东西吧。”
“好。”兰泙欣然应允。
吃过饭后,二人回到房间,兰澧便轻声道:“我午时听店小二说,东佃城城东的一家济世医馆有极好的伤药,你且稍等一下,我去买了来,等一下给你换药。”
“没关系的,伤口……”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兰泙后面的话就被兰澧的眼神噎回了肚子,无奈只好耸耸肩表示同意。
见他推门出去,兰泙有些百无聊赖,便拾了兰澧放在床头的一卷书简展开,随便看了几句。
因为有这个身体本身的记忆,而且公子泙才名远播,因此虽然这个世界的语言和文字都与前世不同,兰泙却都识得,这时候看得明白,这赫然是一部兵法。虽然以前的兰泙没有习过兵法,但是现在的兰泙因为前世涉猎极广,因此虽然不精,也略略看过几本书。这时候看起来文字虽然异常晦涩,但是又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权作打发时间,兰泙便硬着头皮读下去。
“恩人,恩人可在么?”不知看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几下敲门声,接着便是一个女子温婉的声音。
皱了皱眉头,兰泙撂了书简,站起身来,打开门:“是你?”
“是。”朝着兰泙身后看了一眼,美丽的嘉玥儿似乎有些疑惑:“恩人的大哥不在么?”
“不在。”
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兰泙近乎冷漠的平淡语气,嘉玥儿嫣然一笑,她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这时虽然额上有两点伤口,但是被梳下来的刘海遮住,几乎看不见,看起来十分清丽动人:“今日客栈对面人声喧闹,玥儿好奇之下也与妹妹一同瞧了瞧,原来是新开了一家点心铺。本来只是用恩人给的银钱买给星儿几颗糖果,后来发觉滋味实在不错,玥儿就多买了一点,想请两位恩人也尝尝看。”说完将手里的一个小点心包向上提了提,浅浅笑着看向兰泙。
接过那个小包,兰泙随口道:“谢谢。还有其他的事情么?”
“嗯……”犹豫了一下,嘉玥儿轻声道:“恩人的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玥儿有点事情想问他一下……”
“哦,应该快回来了吧。”兰泙看了看天色随意道,想了想又开口道:“要不然你进屋里等一下吧,他应该很快就回来。”
“是。”嘉玥儿点了点头,眼睛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兰泙知道这个世界的女子地位类似于前世的古代,除了少数出身尊贵的女性之外,其余大多地位轻贱。嫁出去的女子,除了正妻之外,其余姬妾侍女,都是主人丈夫的私有物,如同财货般任意买卖送人。所以这个世界对于女子的贞操没有前世一些朝代那么看重,只有即将出嫁为夫方正妻地位的女子以及一些偏远乡野的女子,才会相对重视一些,加上兰泙来自现代,而且一向对这些世俗规则视若无物,所以对于跟嘉玥儿同处一室没有一点心理障碍。
兰泙侧身让开,嘉玥儿便慢慢走进了里屋,房子空间不大,陈设也极少,一目了然。可不知怎么回事,嘉玥儿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不由娇呼一声便向前摔去。
兰泙刚要关门,这时听到嘉玥儿的惊呼声,本能地转过身,一个箭步冲向前,便向她的臂上抓去。
却听“嗤”的一声,兰泙没有抓稳她的手臂,却将嘉玥儿今日穿的一件淡绿色细纱长褂给扯了下来,眨眼间只着深绿色抹胸和宽松长裤的嘉玥儿便摔倒在地,手肘撞在榻沿上,痛得花容失色,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看了看手里被撕裂了一块的长褂,兰泙眉头攒在了一起,上前两步将嘉玥儿拉起来,扶她坐在榻沿上:“你没事吧?”
“没,没事……”一边说着,嘉玥儿眼泪都掉了下来,显然摔得不轻。
刚要开口,兰泙突然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不由出声道:“澧,你回来了?”
“嗯。”站在门口的兰澧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走到嘉玥儿身边,放软了声音问道:“你怎么了?”
“恩人……”嘉玥儿接过兰泙手中已经破损的长褂,有些忙乱地披在身上,遮住裸露的手臂和肩膀,这才低声道:“玥儿刚才过来送点心给两位恩人,只是不小心被绊倒了……”
“摔伤了么?”
“没事的,没事的……”嘉玥儿连连摇头,脸色通红,这时急急要站起来:“玥儿失礼了,请恩人勿怪。”
扶住她又差一点摔倒的身体,兰澧微笑道:“没关系,看你这样,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嘉玥儿还要拒绝,兰澧却已经搀住了她。嘉玥儿连连道谢,又跟兰泙招呼一声,这才在兰澧的搀扶下慢慢向隔壁走去。
过了一会儿,听到脚步声响,然后是关门的声音,兰泙只是坐在几边,皱着眉头,不言不语,也没有抬头。
“药买回来了,我现在给你换药。”兰澧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脸上依然挂着柔和的微笑,过来解兰泙的外衣。
“哦。”兰泙一动不动任兰澧解了深衣,随后自己动手将中衣和里衣也脱了下来。
兰澧便低下头,细致而轻柔地将药换了,给他重新包扎好。末了满意地点点头道:“看来恢复得不错,用这种伤药的话,大约还有两三日便可好了。”
“事情就是嘉玥儿说的那样,看她要摔倒,我去扶她,却反把她衣衫扯坏了……她拿过来的点心还在几上放着呢。”
看到兰澧抬起来的带着些愕然的脸,兰泙差一点将舌头咬掉。刚才心里一直不痛快,那种情形确实极易惹人遐思,偏偏兰澧不提,自己也不愿意先开口。刚才心里一直在反复思量这件事情,耳边听得兰澧的声音,兰泙一张口,居然根本没理会他说了什么,便将一直在心里盘算的话说了出来。
自己,居然这样重视兰澧的想法么?
“哦,是这样。”兰澧回过神来,微笑着点了点头,将衣服给他一件一件穿上,系好,嘴里慢慢说道:“还好她也没什么大碍,那等一下我们便尝尝她送来的点心吧。”
“哦。”看到兰澧这样的反应,兰泙却感觉心里更憋闷了,也就不再言语。
兰澧净了手,回到长几边将用干荷叶裹着的点心包打开,取了一块方形的酥糖递到兰泙面前:“试试看。”
看着兰澧脸上温润的笑容,兰泙有些郁闷地将糖接了过来,看了看却没有吃,待到糖因为手上的温度要化开了,这才突然道:“澧?”
“嗯。”
“把嘉玥儿姐妹俩送走吧。”
兰澧拈起一片糖,看向兰泙自攒起就一直没舒展开的眉头,笑意浮上眼角眉梢,慢慢道:“好。”
兰泙这才似乎舒了口气,将糖放进嘴里。
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又酥又香的口感,甜而不腻,味道果然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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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还未亮,兰澧便悄然起身,看了看睡在里榻的兰泙,没有惊动他,径直推开房门,轻轻走了出去。
夜里下了点细雨,地面湿漉漉的,踏在被夜雨洗得愈发葱翠的青草上面有些湿滑,空气却十分清新宜人。兰澧走过无人的后院,来到客栈东南角的一间单独的房门前,随后敲了敲门。
“谁呀……大清早的……”一会儿,里面似乎传来模糊不清的抱怨声,接着便是拖拖踏踏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矮矮胖胖的掌柜探出头来,认出兰澧是前院的客人,还有些睡意朦胧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嘿,客官,您这么早过来敲小的的门,有什么事么?”
兰澧脸上挂着平和的微笑,也不说话,将手中的一根竹简递了过去。
眼光瞄到竹简右下端的一枚双叶兰草图案,掌柜一惊,胖脸上的浮笑倏地敛了去,左右看了一下,立刻躬身低声道:“大人屋里请。”
略点了点头,兰澧大步跨进了屋。
一关上房门,胖掌柜立刻返身跪倒在地,惶恐道:“不知大人在此,小的怠慢了。”
“罢了。”兰澧转过身,摇了摇手道:“今日我来,是有事要你安排。”
“是。请大人尽管吩咐。”
“我今日便启程离开,随我一同来的两个女子会留在这里,你且安排人好生照看着,不要出什么差错,几日后自会有人将她们俩带走。”
“是。”
“另外,传话叫车彦过来见我。”
“这……”胖掌柜有些犯难地抬起头,这枚双叶兰草符印代表的等级,是需要自己完全听从对方的吩咐,但是车彦地位尊崇,这样传话会不会惹恼了车大爷?不由在心里暗暗揣测眼前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似乎看出掌柜难为在哪里,兰澧微微一笑,从袖里摸出一个锦囊递了过去:“将这个一起交给车彦,他自会过来找我。”
“既然大人今日便启程,那车大爷如何联络到大人?”
“他晓得联系方式,你不必担忧。”
“……是。”听对方这么说,胖掌柜犹豫了一下,也就点头答应。兰澧又轻声吩咐了几句,这才推门离去。
14.剖白心迹
再次回到房间,兰澧放轻脚步刚走到榻边,便看到兰泙睁开了眼睛,不由笑道:“你醒了?”
“嗯。”兰澧起身的时候,兰泙就醒了。
“呵呵,那便起身整理一下吧,我们今日就动身去襄国。”
“好。”兰泙从榻上坐起身,自去打了水净脸。兰澧在旁边将衣物等收入包袱中,一边收拾一边慢慢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嘉玥儿姐妹先暂时留在这里,到时候会有我的人将她们带到别处去安置……今日入关的只有我们两人。”
兰泙正在擦脸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声道:“好。”
吃过早点,结好帐,告别了双眼含泪的嘉玥儿姐妹,兰澧与兰泙二人便策马朝东佃关进发。两人之前早已经准备好了通关的关谍,只需在东佃关登记一下便可出关。不到晌午时分,二人已经入了襄国境内二十里。
今日天气晴好,因为有夜雨洗涤,整个世界都显得十分洁净。这段时间一直骑马,兰泙的马术精进许多,又逢心情开阔,一路策马疾驰。兰澧本无意跟他赛马,却被他的好心情感染了情绪,不由快马加鞭,缀在他身后,很快,便超过他半个马身,进而将差距渐渐拉大。
兰泙一见,哪里甘心,轻夹马腹,鞭及马股,伏在马背上,嘴中连声呼喝,虽然夜里下过雨,官道上也被这疾驰的二人二骑卷起碎土点点,一路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