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微微冷笑道:“宫九你找死!”此言一出,便是剑出如流光,剑气纵横而生,剑啸直冲九霄之外。
叶孤城的剑招在这海浪滔滔、海风呼啸的悟剑之地使出来,那威力毫无疑问地更甚了几筹,既挟海天之势,又翩若飞仙,这样的人、这样的剑,唯有叶孤城,也只有叶孤城能得其精髓。
面对这万千道剑光毫无间歇地呼啸而来,宫九觉得……他的压力真的很大,但压力越大他偏偏就越兴奋,此时他手上的剑招已是变化无端、如影似幻,剑影纷纷,快得简直不可思议!
宫九和叶孤城俱都使出了他们的最强剑道,难得能和实力相当的对手这样斗上一番,又不必瞻前顾后,两人都是越打越兴起。
错步避开几道剑气,宫九忽而觉得他在这岸边与叶孤城比斗当真是吃了不少亏:一来这里是叶孤城的剑成之地,自有天地之气机相合、又有风浪相助;二来就是这岸上的巨石形状分布,叶孤城肯定也都是熟悉无比的,所以他根本无需注意脚下,但宫九却不免要稍稍分神,只这一点就足以让宫九手忙脚乱了。
这般一想,宫九眼睛一转,飞身就往海面上而去了——他少年时就拜师吴明、远赴海岛学艺,他的绝顶轻功也是自海上所悟,分波踏浪不在话下,或可稍增其势。
叶孤城立刻就知道了宫九的打算,他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顺便又出了十几剑,心里暗笑不止:他的天外飞仙本来就是于海上乘风凌波所悟,海面之上才最适合叶孤城全力施展剑招,宫九这不是往枪口上撞么。
当是时,两人俱是一身白衣,俱是手执利剑,这两柄剑,一黑一白,在这艳阳下、在蔚蓝海面之上交错玎珰,宫九和叶孤城的剑道明明相去甚远,一诡一正,几乎是南辕北辙,但此时却显得这样和谐,恍若交融一体、不分彼此。远远的有渔民在海上驾舟打渔,他们看到海面上一闪而过的两道白影,都不禁想起了这飞仙岛上原本住有神仙的传言,纷纷虔诚地跪拜叩首,却不知宫九和叶孤城早已渺渺而去数里之遥,极目不见了。
他们两人这一场比斗打得是绝招尽出、剑光弥漫,皆因他们彼此信任,才能过上数百招之多,平常对敌往往是几招之内便分生死,哪能这样爽快肆意?
最后这场比剑还是以宫九掉进海里而终告结束——两个人都大觉开怀、尽兴而归,叶孤城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宫九,在心里很不厚道地笑了。
宫九却是丝毫不在意,他毕竟是内力略欠,几百招之后在海面上点水踏浪不小心踩空也是很正常的事嘛,再说了,这是输给了叶孤城,他的心上人,宫九完全没有半点儿压力,反而是荡漾得很——果然只有阿城这样的强者才最合他的心意啊,宫九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不过宫九还是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他从前在万梅山庄喝醋的经历,于是就拽了拽叶孤城的袖子,腆着脸问:“阿城……你觉得我的剑法比之西门吹雪,谁人更甚一筹?”那必然是他啊,宫九得意地想着,西门吹雪是绝对比不了天资卓绝的九公子的,他以前只是比较低调而已嘛。
叶孤城淡淡地看着宫九,说:“他与我比剑,不会掉进海里。”叫你得瑟,西门吹雪和他比剑才不会搞得这么狼狈呢,不过是生和死两种结果而已。
“……”宫九顿时苦了脸,一脸菜色地说道:“你们在山上比剑,他又怎么可能掉进海里去?阿城你怎么能这样偏心……”
叶孤城暗笑不语。宫九又不依不饶地问:“他是你唯一的知己?”他加重了“唯一”这两个字,就想听听叶孤城怎么说。
“是。”叶孤城认真道。
“那我呢?”宫九问得咬牙切齿。
叶孤城淡然反问道:“你不知道?”宫九想起之前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叶孤城承认过彼此的“情人”关系,当时宫九是很欢喜的,但现在他又觉得不满足了:情人怎么都让人觉得有些轻浮和随意,但知己可就大是不同了……他还是想做叶孤城的知己,如果能是“唯一的知己”那就更好啦!是以宫九眼巴巴地看着叶孤城,说:“阿城你告诉我?”
叶孤城面不改色地说:“我的夫人。”
“……”宫九哑然良久,这才笑了,笑得牙不见眼,说:“白云城主夫人这个身份我真是喜欢极了。”
叶孤城淡定地往回走,对于宫九的荡漾视而不见,宫九也不再黏叶孤城黏得死紧了,因为他浑身上下还在滴水呢,要是不小心蹭到叶孤城身上,保不齐他们又得打上一架了。
直至他们快回到城主府了,叶孤城才忽而开口说道:“你可知前些日子,万梅山庄原本也会多一个夫人。”
宫九下意识地张口就问:“玉罗刹?”
“……”叶孤城险些噎住了:父子什么的,宫九你要不要这么犀利啊?!
不过宫九或许其实并没有那个意思,他停顿了片刻,便悠然笑道:“是孙秀青吧,不过玉罗刹又怎会妥协?”说着他微微摇头说:“最近我的人手都在应对穆叔的事,倒是没有多关注万梅山庄了。”
叶孤城自觉想多了,赶紧收回了各种联想,淡淡颔首说:“玉罗刹暴怒,离开了万梅山庄。”
宫九故作感慨地说:“看来孙姑娘还是孙姑娘,终究没做成西门夫人哪。”
“你以为,玉罗刹反对,西门吹雪就不娶孙秀青了么?”叶孤城说:“莫忘了,他的道即是‘诚’,诚于心。”
宫九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欢快地说:“玉罗刹这个老狐狸,这一次他恐怕都快要气死了吧,哈哈,合该他这辈子栽在他的宝贝儿子的手里!”
“他或许,果真是气死了。”叶孤城说,“据说,西方魔教教主暴毙,罗刹牌被他的败家儿子玉天宝失落江湖。”
第五十五章:对峙
玉罗刹当然是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西门吹雪气死的——叶孤城心知这便是银钩赌坊一系列事件的开场了,却没料到会这么早就发动了:玉罗刹应该是早就打算要清洗一遍西方魔教了,只不过临时有变,他在万梅山庄或许已忍无可忍,只得借“假死”来阻止西门吹雪娶孙秀青,所以才把计划提前了……可是这个时候,绣花大盗都还没死呢,决战紫禁之巅更不知被浮云到哪里去了……所有的事情难道都搅在一起了么?那陆小凤岂不要忙死了,叶孤城不厚道地暗笑。还有,不知道宫九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有没有插一手进去?
宫九闻言却是怔了怔,他似乎也没想到玉罗刹会玩这一手来逼西门吹雪,喃喃道:“嗯?玉罗刹怎么可能暴毙……”他又想了一会儿,这才幸灾乐祸地摇头道:“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倒想好好庆祝一番,然后接手他的西方魔教……可惜他绝对没那么容易死。不过这对我而言也算得上是件大好事了,只因西方魔教必会有一番大动荡,在这样要紧的关头,玉罗刹一定无法分身来捣乱我的计划……真是天助我也!”说到这里,宫九已兴奋得眼睛发亮了。
一来没有了玉罗刹这个大威胁,二来还能借此事拖住陆小凤,宫九简直已看见了皇位在向他招手。
叶孤城见宫九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忍不住问:“你究竟有何计划?”叶孤城真是好奇很久了:宫九在飞仙岛上的日子里绝不是毫无作为的,他和他的下属们每天以灵鹫传讯,飞进飞出的,想必是动作不小,叶孤城还专门关照过城主府的护卫们不要把宫九的那些鸟儿给打下来吃掉了呢。
宫九温柔笑道:“阿城,我的事,绝不避着你,穆叔已经坐了商船往飞仙岛来了,就在这两日内泊岸,我倒想听听他还有何可说的。”说着他眼神一厉,道:“敢背着我使手段,就算是我亲爹都不饶……竟能瞒我这么多年,他也算是本事不小了。”
叶孤城淡定地想着:宫九好像本来就有打算要解决他亲爹、那个悲催的、妻死子散的太平王吧……他正这么想着,宫九却是加了一句:“除了你之外,阿城,这世上我只为你一人破例。”
叶孤城心念一动,也不答话,只是牵了宫九的手,跨进了城主府去。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回来了。
叶孤城难得这样主动,宫九更觉兴奋了,眼见天色渐暗,宫九就不免有些心猿意马,想着今晚或许可以这样那样,这样再那样……
不过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叶孤城牵着湿漉漉的宫九才走进城主府里,迎面就遇上了笑盈盈的柳娘,以及……平板脸的穆叔。
宫九顿时收了笑,柳娘倒是没察觉出气氛的凝固,快步迎了上来,说:“哎呀呀,阿九你怎么全身都湿了?怎么搞的,小心着凉!”说着她一叠声地吩咐侍从们去煮姜汤,又让宫九去沐浴更衣。
宫九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平静的穆叔,这才淡淡笑道:“多谢干娘关心,我换件衣服就好了,不必忙了。”说着话锋一转,道:“穆叔到得可是早了些,出乎本公子意料之外啊。”
穆叔这才正眼看了看柳娘,或许是“干娘”这个称呼触动了他,而后他微微躬身说道:“托少爷的福,船行一路顺风。”
穆叔有时候会叫宫九作“少爷”,有时又是“公子”,其实宫九是很明白的:穆叔叫他“少爷”的时候,暗含着穆叔和宫九之母的渊源,有长辈这一层的意思在,彼此关系亲近很多,多是在日常生活中才作此称呼;而“公子”之称,则是以下属自居,表示了公事公办。
方才宫九已自称“本公子”了,穆叔却以“少爷”回之……宫九眸色微沉,却不动声色,说:“本公子先往更衣。”说着他看了叶孤城一眼,便随柳娘走了。
柳娘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和宫九抱怨道:“阿九啊,你这个管家怎么和个木头似的不爱理人啊……”
叶孤城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宫九的背影,一言不发地径自往厅堂而去,穆叔平静地跟上,他的情绪就仿佛从未有过波澜。
待得叶孤城坐定,甚至还微阖了双眼养神,权当看不到穆叔这个人——宫九和穆叔的事,叶孤城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还是不要管的好,免得帮了倒忙。
穆叔静静地打量了叶孤城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道:“方才我见城主府内尚有喜气未褪,城主府的管事还向我打听少爷的家世,城主和少爷……是否已喜结良缘?”
叶孤城睁开眼,淡淡地看着穆叔,不发一词,暗想:唉,他那个缺跟弦的奶娘还想套穆叔的话么?这位才是真正的老狐狸啊……
也不在意叶孤城的冷淡,穆叔续道:“我曾以为城主修无情剑道,少爷也只是一时兴起,你们两人若非好聚好散,便是生死相决……”说着他难得浮现了感慨良多的表情,幽幽叹道:“我怎么也料不到你们会两心相许,看来情之一字,当真难测。”
“情字难测,人心岂非更难测?”宫九的话音传来,他本人也随着这句话步入厅堂,此时他已换了一身白衣,又细细梳洗了一番,叶孤城恍然觉得现在的宫九真是像极了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挽着一丝不乱的发髻,穿着连一根皱纹都没有的雪白衣衫,轮廓优美如雕刻般的脸上带着种冷酷、自负而坚决的表情,眼睛锐利如刀锋……这才是那个杀伐果决的九公子,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宫九的变化之大,就连叶孤城都不禁感觉到了几分错乱,此时的宫九和之前的那个宫九好似全然不是同一人。
宫九的语调很冷,还带着嘲笑和绝情的味道,他盯着穆叔,杀意毫不掩饰,说:“背叛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你已见过许多……竟然还敢来见我,而非寻地自绝,你当真是勇气可嘉!”自从那夜的药出了问题之后,宫九一方面退避飞仙岛疗伤,另一边却是紧急传讯心腹们架空了穆叔,收回了曾经下放的权力,更是杀了不少人……枉杀的或许也有不少,但于宫九而言,只要是他已不再信任的下属们,就都没有了活下去的必要。
但穆叔却一直很平静,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很顺从地把权力都交了出来,每日都悠悠闲闲的,好像在养老一般。
在那之后,无论宫九的人怎么查都查不出更多有价值的内情了……直到穆叔说要随商船来飞仙岛,宫九便顺了他的意,毕竟穆叔照顾了宫九这么多年,且听听他还有什么解释。
只见穆叔并未在宫九的逼视下退缩半分,他竟是淡淡地笑了,说:“早在十多年前,阿媛死时,生死于我,就已再无分别。”
宫九的脸色变了,瞬时就惨白如雪,他的杀意也滔天而起,叶孤城知道宫九这是怒极了,只听他冷笑道:“那个名字,你也配叫?”
穆叔的双眼之中也泛出了怒意,他提高了音调回应道:“若是连我都不配,这世上就再没人配了!我与阿媛本就是青梅竹马,她本该嫁给我,这世上更不会有你……”
“住口!”宫九手扶腰间,已待拔剑,恨声道:“竟敢辱我先母,死!”话音刚落,宫九的剑影已骤然而出,如毒蛇一般朝穆叔的咽喉咬去。
叶孤城本是有些可惜,宫九太心急了,就算是等穆叔把话说完,再杀也不迟嘛……其实叶孤城是很想听完这个故事的,但他也明白,亡母的事就是宫九的逆鳞,就连叶孤城已确信宫九对他是真心诚意的,也还没想好要怎么去揭开“王妃之死”的真相呢,他就怕万一宫九发起疯来,那可就糟糕了……如今穆叔竟敢这样说,宫九不暴怒才怪了。
然而令叶孤城完全没想到的是,宫九的这一剑竟是落空了!
就在宫九出剑的一刹那间,穆叔脚尖轻点,已滑出几步开外,避过了那要命的一剑——穆叔的轻功居然堪称绝顶!
叶孤城立时站了起来,握紧了剑柄:不好,难道穆叔竟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可是叶孤城和宫九方才在海上大战了一场,两个人都损耗不小……不过叶孤城又很是确信,即使是在这种状态下,只要他和宫九两相联手,天底下能从他们手底下逃生的人也没有几个,再说了,这可是在飞仙岛白云城,叶孤城的地盘之上,穆叔难道还能长出翅膀来飞走么?他就是再厉害也是没用的。
宫九亦是吃惊,他此时虽是实力有损,但已是暴怒出手,穆叔却能这样毫不狼狈地躲开他一剑……陡然生此变故,宫九猛地深吸几口气,忽而就冷静了下来,暂时停了手,他盯着穆叔,慢慢地说道:“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竟能丝毫不露破绽,真是……给了我当头一棒呢,厉害。”
穆叔看了严正以待的叶孤城一眼,微微笑道:“你怎不听我把话说完?我既已只身前来飞仙岛,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说着他话锋一转,竟说:“或者你是不愿意让叶城主知你旧事?”
宫九傲然笑道:“你有什么遗言就说罢,挑拨离间是没有用的。”
穆叔也笑着,说:“你从来都是这样自负,一点儿也不像阿媛……”说着他也不等宫九的反应,续道:“阿媛和我本是西域外族之人,当初她改换身份使太平王倾心于她,更迎娶她做正妃,只是为了暗递军情罢了。当时的太平王还是个野心勃勃的皇子,他率军攻打我族,根本想不到就是他偶遇动心的枕边人令他一败涂地,从此失了争位资格,只能做个太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