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宫九长得这么好,原来是混血嘛……叶孤城默默地神游着。
宫九不说话,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详细的内情,心里一时间生出了无数的想法,还待好好理清。叶孤城担心宫九再次被穆叔激怒,便走过去,握住了宫九的手。
一时间,宫九心中暖意顿生——两世为人,只要叶孤城永远站在他身边,从前的事其实他已不大在意了。
穆叔见此,神情微动,说:“我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叶城主会对你生情,就好像当年我也想不到,阿媛会真的爱上了太平王。”说着他叹了一口气,道:“我左等右等,也等不到阿媛杀了那个男人回来找我,只好改头换面,假扮了她留在族中的忠仆,又来到了她的身边。”
宫九目光锐利地扫过穆叔的脸,依旧看不出半分破绽,他半眯了眼暗暗寻思,还是不说话。
穆叔接着说:“太平王争位失败,本就有些不甘心,新皇登基后更是没到两年就驾崩了,换了个十几岁的小娃子做皇帝,更是处处防着他们这些皇叔们,于是太平王郁郁寡欢,连带着阿媛也不开心。我就以这个忠仆的身份劝阿媛回到族里去,还说……有人一直在等她,可她竟不答应。那时你已九岁了,阿媛又怀了孩子,若不是因为你们……她或许就愿意和我走了。”
宫九终于摇了摇头,说:“你根本不懂她,所以才会一败涂地。”
穆叔笑道:“你说我不懂?真是笑话……阿媛是怎么死的,你知道?”
叶孤城听得心里一跳,他看向宫九,但宫九却没有怎样,他依旧很冷静,很自负地笑着,说:“难道我会不知道么?”前世他确实不知道,可是现在他当然是知道的。
“啊,你或许是知道的,”穆叔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恶意,说:“太平王偶然发现了蛛丝马迹,阿媛居然不愿意再骗他……后来,你亲眼所见太平王杀了阿媛,父母相杀,所以这么多年来其实你根本就已经是个疯子……”他转而看向叶孤城,笑问:“叶城主知道他的真面目么?你若是知道,就不会站在他身边了。”
宫九的表情虽然毫无变化,但叶孤城感觉到他的手已微微颤抖了起来,情之所系,自是感同身受,叶孤城便说:“我已知晓,你确实不懂。”这种时候当然要力挺他的好基友嘛,再说了,叶孤城本来就是什么都知道的。
穆叔不相信——宫九如果显露了他的真面目,叶孤城要是还会喜欢他,那可真是奇了怪了。他笑着说:“是么?你们都是这般自负……”那我也就放心了,他默默地在心底里加了这么一句,忽而退后了几步,坐在了椅子上,道:“你们两人联手,我是断无生机,不过也无需你们动手。”话语至此,他的嘴角已沁出了血来。
宫九定定地看着穆叔,半晌后,他笑了,说:“你在算计我。” 联系前世今生,宫九已经大致对穆叔的谋划有了头绪。
穆叔说:“我快死了。”他已经用内力自断心脉,很快就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她了。
宫九却说:“死人未必就不能算计。”
穆叔避而不再提算计的事,他的双眼渐渐涣散了起来,笑着喃喃道:“你说,这一次我赶在那个男人之前去见她,她会不会选择我?她本来就该选择我的,我明明总是最早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猛地把他的双手插进了他自己的双眼之中,而后向外撕扯,竟生生地将他的脸皮扯了下来……这脸皮之下,原来竟还有另一张脸,依稀可见俊美的颜色,却是布满了血迹……这已不是易容,而是换脸,因为易容之术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瞒过宫九这么多年的。
因是换脸,所以除了双眼所在,别处都是毫无缝隙的。叶孤城默默撇开眼,这简直就是恐怖片了,真伤眼啊……
宫九倒是丝毫不为所动,他细细地打量着穆叔的脸,竟还点头赞道:“好手艺!这给你换脸之人技术远胜于我,难怪我看不出来。”
穆叔的双眼如今已是两个血洞了,看起来渗人得很,只听他幽幽地叹道:“今日的我,孰知不是来日的你……情之伤人,远甚于刀剑之利。”
第五十六章:连杀
说完最后的一句话,这个借用了“穆叔”的身份近二十年的、至今仍不知姓名的人就这样死了,他的脸上血淋淋的,却又带着几分笑意,分辨不出是满足、释然,抑或是诡异的笑。
叶孤城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之间又理不清头绪,那人临死前似乎暗指了宫九的结局也会和他一样是“为情而死”的,现在这话听起来虽是荒谬得很,但叶孤城却不由得便联想到宫九“原本”可不就是因为沙曼和陆小凤的“私情”才会死得那么诡异的么?思及此处,叶孤城不禁有种心惊胆跳的感觉……要不要这么逆天啊,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殊不知事实上宫九也想到了这一点,上辈子这个所谓的穆叔死得很蹊跷,以他方才展现的武功来说,他本来是不可能在那次意外里身亡的,但他偏偏就死了,那么他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是一不小心还是故意殉情?这些都已经没办法知道了。
不过呢,宫九倒也确实有印象,穆叔和沙曼好像还真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联系,当时的宫九十分自负地不去在意,现在嘛……其实他仍旧不怎么在意,就算上辈子穆叔真的操纵了沙曼,最终导致了宫九的败亡,但那又如何呢?重生一世,宫九依旧是自负的——他得天眷顾,根本不惧任何挑战,而更重要的是,以穆叔的老谋深算,或许确实可以影响和挑拨沙曼与宫九之间的关系,但叶孤城却不是沙曼,宫九相信他自己的本事,也相信叶孤城。
这般稍稍想了一会儿,宫九就放开了,总之以后见招拆招便是了,根本没必要为了些许捕风捉影的事而猜疑顾虑,那样说不定反而就落进穆叔的陷阱里了呢——这世上的事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明明本来是好好的,却要整日里思来想去、疑神疑鬼的,没事也变成有事了,反倒不妙。
于是宫九便满脸轻松地牵着叶孤城走近那具尸体,凑近前去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这才“啧啧”了两声,傲然笑道:“不错,经此一事,这换脸的诀窍我也弄懂了,就连易容术都能借鉴着更进一步,本公子果然是天资卓绝啊。”
叶孤城的眼角一跳,一时间只觉得十分无语,又听宫九讪笑着说:“阿城,他死在这里,倒是弄脏了你的地方……”
眼见宫九像是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叶孤城不禁微叹了口气,便拉着宫九出了厅堂,挥手让侍卫侍从们进去处理“后事”,他们两人就往院子里去了。
宫九见叶孤城似在思考些什么,便安抚地笑道:“阿城你莫要担忧,人都死了,无论他有什么鬼蜮伎俩,那都是奈何不了我的,不要为此扰了我俩的好心情。”
叶孤城暗想:那可不一定,宫九这么自负,他绝对不可能想得到,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话,他最后会因为沙曼那个女人而被陆小凤给解决了……自负绝对是要不得的啊!
叶孤城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对宫九说:“那夜你吃了毒栗子,他与我单独说了一些话。”彼此隐瞒才是爱人之间的大敌,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既然搞不清楚穆叔在打什么主意,干脆就把一切都摊开来说,免得徒留隐患。
宫九果然是收了笑,正色问道:“他对你说了什么?”果然如此,看来那人就是想用宫九身边的人来对付他。
叶孤城十分简洁地说:“他说令堂当年是自尽的。”
其实当初穆叔并没把这件事告诉叶孤城,他故意模模糊糊、说得不清不楚,而这件事偏偏又是宫九的逆鳞,如果叶孤城去向宫九求证的话,只怕反而要糟。但叶孤城本来就是知道真相的,又何必遮遮掩掩呢?若能趁此机会把这个巨大的毒瘤从宫九的心底里挖掉,那才真叫“因祸得福”呢。
似是完全没料到叶孤城会这样直白,宫九呆立了片刻,这才应了一声:“哦!”如果他原本不知真相的话,乍听此言,倒真有可能要发疯的,不过现在的宫九自然是不会的,他反倒是暗自哂笑——原来穆叔也不过如此。
但叶孤城见宫九没反应,担心他是被打击到了,连忙说:“他的话,你信?”不信也没关系,可以慢慢求证嘛。
宫九看着叶孤城,微微笑道:“他的话我不信,但你的话我信,所以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的。”
叶孤城有些莫名地眨了眨眼,不禁想到:眼前的这个无比正常理智的家伙……还是宫九么?随即他又想——难道哥的影响力真的这么大,能把变态都给掰正常了?这世界果然还是玄幻的。
宫九既觉得他已大致想透了穆叔挑拨意图,便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儿去,转移了话题,说:“穆叔这事也算尘埃落定,倒是绣花大盗的事就要真相大白了,阿城,不如我们就搭这一趟商船回去,凑个热闹?”
叶孤城虽然总觉得穆叔这事还没完,但此时也只能暂且将之压到心底,容后再议了。他微微颔首同意了宫九的安排,反正去看陆小凤的热闹嘛,他当然是喜欢的,刚刚看了个恐怖惊悚片伤眼,之后来个侠探破案剧权当洗洗眼也不错。
事实证明宫九和叶孤城绝对是受上天眷顾的,一日船行,他们到岸下船之后,本来是打算先到客栈里修整一番,等查到了陆小凤的行踪之后再去看好戏的。
谁知他们俩才将将跨进客栈的后院里,就看见了一堆人。
这一堆人里包括了被绣花大盗绣瞎的好几个武林上响当当的人物,还有欧阳情、沙曼……以及公孙大娘。
再没有比这更巧的事了,原来这场终结绣花大盗的大戏正在此地上演着。
那一群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结果,他们围着的一间客房里不断地发出“轰轰”的声音,明显是有两个高手正在里面决斗——那自然就是,陆小凤和金九龄。
陆小凤在沙曼的引导下找到了公孙大娘,他们彼此一对证,便明白了金九龄才是真正的绣花大盗。
可是金九龄是谁?他曾经是名动天下的六扇门总捕头——他不知抓过多少人,那么当他作案的时候,又怎会留下证据呢?
所以陆小凤只得和公孙大娘联手做了一出戏,两人先是大打出手,陆小凤赢了之后就让公孙大娘服下了散功的药,然后把她当做绣花大盗擒拿归案,交给了金九龄……再然后陆小凤就离开了,那么金九龄会怎么做呢?自然是将罪名全都推到公孙大娘的头上,再将她灭口了。
但金九龄没想到的是——啰嗦才是所有反派的最大克星:他最后十分得意地向公孙大娘承认了他才是真正的绣花大盗,自以为没人能听到,然而陆小凤其实并没离开,反而带了那些瞎子高手们来听——瞎了的高手,耳力自然更为了得,是以他们所站的位置颇远,便以金九龄的深厚功力也察觉不出。
或许这便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罢。
不过莫忘了,唯有金九龄才知道薛冰的下落,所以陆小凤不得不答应他,和他一对一、来一场生死决斗。
金九龄的武功之高远超众人的想象之外,然而他因急于脱身,竟选了一把大铁锤做武器,而陆小凤则是反其道而行之,选了绣花针。这样一来,金九龄的内力消耗便远甚于陆小凤,观战的一群人都露出了笑容——这胜负应是定了。
便在此时,公孙大娘不经意地一撇头,就看到了宫九和叶孤城——没人知道他们已看了多久,其他的人论武功修为都差了太远,而公孙大娘内力受制,更是没法察觉。
宫九也正好看向公孙大娘,四目相对,他微微地笑了,那笑容很温和,却令公孙大娘不由自主地抖了两抖。
忽然间,只听得“砰”地一声,原来是金九龄砸破了墙壁蹿了出来,尽全力施展轻功准备逃走,公孙大娘下意识就想追上去,可才一提气就泄了,不禁急得跺了跺脚。
说时迟那时快,宫九就站在叶孤城身边,他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却是忽而反手拔出了叶孤城身侧的佩剑,如风似电的白影一闪而过,下一刻,金九龄怔怔地站着,他的心口上露出了半截闪亮亮的剑尖。
宫九的这一剑,快得不可思议,优雅、潇洒,也美得不可思议。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金九龄缓缓回头,他看见了宫九,他的双眼微微睁大,好像想说些什么……可宫九已抽出了那把剑,所以金九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宫九当然不会让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金九龄倒下了,死不瞑目。宫九从怀里取出一块白绸来,仔仔细细地擦去了剑身上的血迹,他的动作,就好像对待爱人一般温柔——因为这本就是他的爱人的剑,爱屋及乌。
陆小凤一脸菜色,他颤抖着手指着宫九,说:“你……你怎么就杀了他……他还没说出薛冰的下落呢!”
宫九转过头来看着陆小凤,微微笑道:“我已派人把薛姑娘送回神针山庄了。”这种卖人情的好事,又是举手之劳,做一做也无妨,更何况神针山庄的实力还是很不错的。
陆小凤先是一呆,随即大喜过望,猛地蹦了过去拽住宫九的手臂摇晃了两下,大笑道:“宫九你果然够朋友,哈哈!”
宫九笑而不语,他轻巧地挣脱了兴奋的陆小凤,走回叶孤城身边,无比自然地把剑插回了叶孤城身侧的剑鞘里。
“……”叶孤城表示无语,宫九明明可以用自己的剑,却偏偏要用他的,这不是显摆是什么?
围上来的众人显然都被这种显摆给震惊了。陆小凤回过神来,他无比敬佩地看着宫九——如果他敢去碰西门吹雪的剑,保证会被戳上几十个窟窿的……咦?好像有些不对啊这种类比……
叶孤城却已经将注意力转向了另一边,他淡淡地说:“公孙大娘?”
此时的公孙大娘已显露了她的真面目,她绝不是个鹤发鸡皮的老妪,反倒是个绝美的女人,一个灿烂如朝霞、高贵如皇后、绰约如仙女的美丽女人。甚至就连她身上所穿的衣服,都仿佛不是人间所有的,而是天上的七彩霓裳。
只有穿着这七彩霓裳,公孙大娘才能把她的剑器威力发挥到极致——这就是美的力量。之前为了迷惑金九龄,她已经和陆小凤打过一场了,是以这身衣服还来不及换下。
公孙大娘的年纪明明已不轻了,但她站在沙曼、欧阳情等年轻美人的身旁,非但丝毫不显逊色,反倒如凤似凰,堪当万美朝拜。
她微微一叹,险些把在场的男人们的心都叹碎了,只听她幽幽地说:“白云城主,前番误会一场,我深感歉意。”
叶孤城暗自冷笑:如果宫九真的被毒死了,道歉还有什么用?所幸宫九足够厉害才会没事,说真的,要是当初吃栗子的是叶孤城,恐怕都已经完蛋了。他冷着脸,手已搭在了剑柄之上。
陆小凤连忙挡在中间,苦笑着说道:“这个……既是误会,还请城主宽怀大量……此次全赖大娘帮忙……”
叶孤城不为所动,冷冷地说:“如今你内力被制,我从不趁人之危,我会等。”上次他和公孙大娘比剑没个结果,那是不符合剑圣白云城主的风格的,他这绝对不是在秋后算账、为基友报仇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