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生花——云杳不系舟

“或许其中有误会也说不定。”暗十七知道君无逸心中始终有一个死结，现在知道了这个结的缘由，却无力帮他解开。

“其实我一直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父皇对母妃并没有爱恋，是我沉溺于幸福不愿意醒来罢了。”君无逸幽幽叹道。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暗十七轻轻拥住君无逸，为他挡住清凉的晚风，没有语言，却比语言更让君无逸感动。暗十七是懂他的，他不需要苍白的安慰，只是在向过去作一个了结，或许不能完全放下，却表示那已经不再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了。

“是的，都过去了。”君无逸接受暗十七的感情时就决定告别过去，重新拾起对他人的信任是多么不易，但他愿意赌一回，一个人的人生路实在太荒凉。

“以后的路我会一直陪你。”这是暗十七给出的承诺。不管以后怎样，这一刻，君无逸是相信的。

第十六章：忆往昔

长空一弯月朦胧，君无逸与暗十七静立于高台之上，长忆往昔。

暗十七没有露出惯常的微笑，在君无逸面前的是最真实的他，此刻的他竟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风采。君无逸决定了结过去，而他自己也能够放下吗？当日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离开，但他仍记得临去前暗魅说：“你是我的，你会回来的。”暗魅说这话时是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这也是一直压在他心底的一片阴影。

“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暗十七脸上的表情看不清，但君无逸能够听出这句话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既然决定投入感情，就容不得欺骗，他知晓了君无逸的过往，也应该让君无逸在了解他的情况下做出决定。

“我在听。”君无逸安静的听着，享受着暗十七的怀抱，有一种安宁的味道，这一刻寒风也掩盖不了心中的温暖。

暗十七将君无逸搂得更紧，仿佛要从他身上汲取温暖与勇气，他开始了讲述：

有一个小男孩，他忘记了父母是谁，也不知自己打哪儿来，更不知自己的名字。饿了，就乞讨，若没有人给他食物，他就与野狗抢食吃；困了，他就蜷缩在别人屋檐下睡觉；冷了，他就钻进别人的牲口棚，靠着牲畜取暖。由于长得好看，别的孩子经常欺负他，骂他妖孽，他反抗，每次都遍体鳞伤，却从来没有屈服。终于有一天，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走到他面前，问他：“你愿意跟我走吗？”

男子穿着墨色长袍，边上绣着金色的丝线，华贵异常，小男孩问：“你能让我天天吃肉吗？”在小男孩的意识里，肉就是最好的美食。

男子点头。

小男孩又问：“你能让我打败那些欺负我的人吗？”

男子又点头，道：“我能让你成为世上最顶尖的杀手。”

小男孩终于点头，将自己的命运交到男子的手中。

男子没有食言，让人将他打理干净，换上柔滑的衣服，美味佳肴任他吃。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女孩有几百个，他终于知道杀手是干什么的，但对于他来说当杀手并没有什么不好。他同那些男孩女孩一起训练，他们只有编号，而没有名字，他编号十七，十七就成了他的名字。训练的手段十分残酷，但他咬牙坚持下来了，因为没有坚持到底的人都死了。后来几个人一组被关在漆黑的小屋子里，最后出来的人只有他一个，他把其余的人都杀光了，因为那男子说只能有一个活着。那是他第一次杀人，虽然有太多人倒在他面前，对生命已经漠视，但亲手杀人毕竟不曾有过，他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但那只是个开始，死在他手上的同伴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麻木，甚至杀了人之后还可以微笑着用膳。

十七长大成了翩翩少年，美貌更加惹眼。最开始加上他一共五百人，到训练结束只剩下十九人，但这只是一个阶段的训练。

男子说：“最好的杀手并不一定就是武功最高的，也不是冒着冲天杀气顶着一张棺材脸装酷的，这些充其量只能算是屠夫，而不能说是好的杀手。真正高明的杀手一定比普通人更加普通，随时能够融入环境，目标是文士，他就是饱读诗书的大儒；目标是武林豪杰，他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目标是商人，他就是精明有魄力的商家；目标是将军，他就是以一当十的勇士；目标是权贵，他就是权力在握的仕族……如此，不一而足。每一个顶尖杀手都是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精通的人才，只知道杀人的杀手只能算是三流的杀手。杀人也是一种艺术，我要将你们训练成最顶尖的杀手，‘暗魅’从来不需要废物。”

原来男子是“暗魅”的首领，本来依照暗魅的标准十七是不能入选的，可暗魅看中了他永不屈服的性格，坚强的意志是一个顶尖杀手必备的。

暗魅开始教导他们各种知识，琴棋书画诗酒茶，哪一样暗魅都堪称绝世，他们学得也并不差，但还是有在某些方面没有天赋的，直接就被抹杀了，用暗魅的话说就是宁缺毋滥，即使在别人看来已经是一流的杀手，只要没有达到他的要求就没有存在的理由。

十七天赋很好，学什么都比别人更快更好，但他的美貌始终是一个问题，即使最高明的易容术也会有破绽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总会有能看出破绽的人。

暗魅说：“只有将自己的弱点变为利器的人才能够长久的存在。”

于是暗魅开始了对十七的训练，这是一个让十七痛不欲生的过程。虽然十七已经将杀人当成吃饭一样平常，但他的心始终没有屈服，他还有对人生的期盼，对未来的幻想以及对自由的渴望。但是暗魅积威所在，他不敢奢求自由，只能将这份心思埋在心底，等待着机会。

暗魅训练十七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去倌馆学习，然后回来在他身上实践，直到他满意为止。对于一个有一颗骄傲的心的杀手来说，这是洗刷不掉的奇耻大辱。他反抗，却遭到最凶狠的打击，那个将他从乞讨中解救出来的男子直接摧毁了他的自尊，身心双重打击，他一连病了七天，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又活过来了。但是该继续的还要继续，他不敢再反抗，因为他想要活着去看高山月明，雪落千里，即使做着最下贱的事情，他的心也永不屈服，他固守着人生最后的骄傲。在承受耻辱的时候，他的身体跟灵魂永远是分开的，脸上的表情与心底的想法永远背道而驰，从那时起他给自己戴上了一个完美的假面，到后来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十七将迷惑人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直到后来暗魅将他划在私有范围内，终于过关。暗魅似乎迷上了十七，背离了训练的初衷，不允许任何除他以外的人看见他的脸，也不允许他使用这些手段，十七成了暗魅的禁脔。

十七恨过，但暗魅的功夫深不可测，况且十七是他训练出来的，十七的想法他岂会不知？让十七高傲的灵魂屈服，已经成了暗魅最有兴趣的游戏，他总能找到一些从未听说过的手段来迫使十七屈服，但始终没有得逞，却仍旧乐此不疲。

十七杀过很多人，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暂时不敢违背暗魅的禁令，他终于成了最顶尖的杀手，可他并不快乐。

终于有一天，十七下定决心离开暗魅，哪怕是死。出乎意料，暗魅并没有强留他，按照“暗魅”的规矩，从三阁四阵十二堂闯出来就可以得到自由，那几乎是一条必死无疑的路。但十七闯出来了，虽然伤重得几乎死掉，那时他遇见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这个故事讲完了，没什么趣味，你都快听得瞌睡了吧？”暗十七的声音波澜不惊，压抑太久的心事一旦说出来，竟从未有过的轻松。

君无逸却听得惊心动魄，他知道暗十七说的就是他自己，这么多的艰辛耻辱，他是怎么忍受至今的？对于暗十七他打心底里怜惜，这个人实在太苦了，难怪他总是带着假面具，没有安全感。

“自从经历过暗魅的调教，他对女人再也没有兴趣了，你看，他变得如此肮脏龌龊，还有人要吗？”暗十七自嘲的笑笑，心底却是十分紧张，君无逸追求的感情太过干净，他不敢想象听过这个故事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那并不是他的错，只要他的心没有屈服，就永远是干净的。或许就有那么一个傻瓜喜欢他呢，不管他曾经经历过什么，喜欢了就不再放手。”君无逸回抱住暗十七，这是他第一次告白。

“那他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暗十七激动地声音都有一丝颤抖。

“感情哪里是说收回就能够收回的呢？”君无逸的声音里有点认命的感觉，罢了，既然爱了，不管曾经怎样，就爱到底吧。

“无逸，谢谢。”暗十七轻声道。

君无逸知道暗十七谢的是什么，他们的感情太不容易，两个骄傲而固执的人，一点瑕疵就可能导致全盘崩溃。但君无逸包容了那点瑕疵，接受了这不完美的爱情，因为爱，君无逸违背了对感情的一贯原则。如果在接纳暗十七之前知道这些，或许他就会是另一种回应了。

完全开诚布公之后，两个人的心从未有过的贴近，这一夜，是他们感情的转折点，从此以后，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同一片夜空下，慕容焉也在对月思量。

情报已经送达，君无逸，这个横空出世的名字，小时候就听见他才名远扬，发生变故后离开皇宫就此岑寂，一场皇位之争，他的名字又一次浮出水面，此刻却出现在七伤城，成为这场战争的最大变数。

君无逸，君无逸，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既然你在七伤城现身，还坏了青冥的计划，那你就是我的敌人，你是否就是那个为我而生的对手呢？我曾经一直以为是君无期，可惜他败北之后就不可能还拥有以前的锐气，他的信心也有了裂缝，他还不足以成为我的对手。而你，是否也为没有对手而感到寂寞呢？或许，这世上有了一个君无逸，慕容焉才不那么孤独，我期待着与你的交手，我会尽我的全力，这是给予你最大的尊重，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高处不胜寒，我站得太高，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就让我们放手一战吧，且看鹿死谁手！

幽幽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虚空，望到高台上的君无逸。此时君无逸似有所感，抬眼回望慕容焉所在的地方，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应，即将交战的两大幕后者，在这一瞬间，迸发出强烈的战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暗十七惊诧于君无逸突然升起的战意，问道：“怎么了？”

君无逸有些疑惑，摇摇头道：“我好像看到一个为我而生的对手，他在向我发出挑战。”

暗十七笑道：“为你而生？这也太玄了吧！”不过君无逸并不是一个好战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散发出如此强大的战意，这种气势，只有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才会有。难道是唐启明背后的操纵者？

“快三更了，天也要变了！”君无逸长叹，这场激烈的碰撞，有多少人再也回不去了，人的贪婪才是原罪！

“下去吧，这儿的风太大。”暗十七推着轮椅一路往回走，城楼上秩序井然，弓上弦，剑出鞘，只等最后厮杀的时刻到来。

第十七章：巅峰决

三更锣响，唐启明率领大队人马悄悄向七伤城掩进，这一次他可是没有半点退路了，唯有破釜沉舟，放手一搏才是正途。

“咻。”利箭划过寥落的夜空，折射出冰冷的光芒，这一战由此拉开了序幕。

“敌袭。”城上警声大作，所有人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战斗状态，攻守之战一开始就惨烈异常，双方都是半步不退，也退不得，就看谁能耗到最后。

君无逸与暗十七以及一干将领静立城头，指挥着士兵抵挡如潮的攻击。有右相亲自督战，将士们都勇猛非常，进退有度，让君无逸十分满意。

慕容焉在后方看着，眼光落在城头，那里君无逸一袭飘逸的白袍，静坐于众人之间，从容不迫。伴着你的名字成长，今夜，终于见面，就凭你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度就足以让我万分期待。我可是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希望你不要承受不起。

借助城墙之便，城上的士兵暂时挡住了青冥猛烈的进攻，但兵力的巨大差距却是不可弥补的，消耗越来越大，这是在挑战每一位将士的极限，压榨出最大的潜力。为了尽到他们的职责，为了守护身后的国家，他们都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身死而魂不灭！

突然城中一片骚乱，好几处火光冲天，更有一对人马趁乱斩杀守门将士，欲开城迎敌。那是青冥安插在七伤城的力量，为了一战成功，慕容焉已经抛出最后的底牌。

君无逸瞳孔猛然一缩，瞬间又恢复正常，这真是一份天大的礼物。青冥与九祈正在城上杀得惊天动地，城中力量相对薄弱，再加上赵琦已经清理过一次奸细，难免放松了对这方面的监管，这个时机选择得太好。不得不说幕后操纵者的这份心机与决断非常人可比，这些潜伏已久的力量竟然说弃就弃了

“风云骑听令，全力截杀他们。”君无逸一指那对人马，声音冷厉，既然这么看得起我，我又怎么能够让你失望？我本不欲伤人，但我的职责却容不得我有丝毫的退缩，既然逃不掉，那就让我用残余的人生来结束这个乱世吧，这个尘世已经乱了太久，该是天下一统，盛世太平的时候了。这一刻，君无逸不再记挂那个独立于尘世之外的忘忧谷，忧乃由心生，忘忧谷何能忘忧？既然这是九祈所有人的愿望，而父皇临死都要将我捆绑在这个位置上，那就让我迎难而上、百折不回吧！

站在君无逸背后的暗十七明显察觉到他气势上的变化，却不知他已经选择了一条与淡泊隐逸截然相反的道路。

风云骑得到命令，如猛虎下山，直扑目标，长剑饮血，苍天同泣，倒地的人越来越多。青冥的人似乎都抱着必死的决心，都是使用同归于尽的打法，给风云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即使是一头绵羊，一旦拼命，也可能敌得过一头恶狼，这就是所谓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勇者无敌！

“你带一对人马赶去救火，粮仓不得有失。”赵琦一看城中起火的位置就急了眼，那可是全军的粮饷啊，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要没了粮饷，还打什么仗？

“末将领命。”那名将领就要领命而去。

“慢着。”君无逸出声阻止，“此时火势已旺，派人前去也于事无补，还会减弱城防力量，岂不是正中敌人下怀？只要将火起之处两端隔开，防止火势蔓延即可。况且，援军就要到达，到时还担心没有粮饷吗？此时集中力量阻止敌人进城才是首要，有些东西当弃则弃。”

“多谢右相提点，末将明白。”赵琦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他可没有那么大的气魄，丢失粮饷可不是小事。不过他还是很同意君无逸的决定，毕竟守城更重要，如果城没了，还奢谈什么其他呢。

“全力守城，哪怕是熬干最后一滴血也要给我守住了。”赵琦大喊着冲上前将一个刚刚爬上墙头的倒霉鬼砍翻。众将士见将军都身先士卒，也激起同仇敌忾之心，将敌人打击得难以建功。

“右相，这里流矢密集，太危险了，请您先到安全的地方去，守城之事交给我与众将士就行。”副将张青见右相端坐城头，纵观全局，夷然无惧，心中十分佩服。但事关右相的安危，他哪能放松呢？

“你们不必担心，专心守城就是，难道你们没有信心将所有的敌人都拦截在城墙之下吗？”君无逸神态轻松的反问。

“我们当然有信心，可是……”张青有些发急，这右相也太不将自个儿当回事了。

“不用可是，有我在，没有人能够伤到他一丝一毫。”暗十七打断了张青的话，他说这话十分自信。确实，以他的身手，即使流矢如雨，想要护住一个人还是办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