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小心。”旁观的人大声提醒,萧绰疏神,暗十七可没有,他抓住机会想将这威猛的老将一剑毙命。
萧绰回过神,在地上狼狈的一滚,躲开剑光的笼罩,旁边一个老兵趁此挡住暗十七的剑,可他哪里够看呢,眼看又将成为暗十七剑下亡魂。
萧绰大吼一声:“住手。”
暗十七此时正担心君无逸,但又不能快速解决这一群人,只得住手看对方有什么话说。
萧绰上前,问道:“你手上的胎记是生来就有的吗?”
“是。”暗十七隐隐有些期待,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可能知道他的身世了,他有直觉或许今天就能解开身世之谜。
“你记得你的爹娘是谁吗?”萧绰按下心中的激动尽量平静的问道。
“不知道,我没有七岁以前的记忆。”暗十七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照实回答。
“七岁么?你确定你没有记错?”萧绰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他遍寻不见的外孙。
“嗯,你知道我是谁吗?”暗十七知道答案就快要揭晓了。
“你是我外孙啊,我们找了你十多年,还以为你早不在人间了呢。”萧绰激动之下就要扑上前去。
“停。”暗十七拔剑戒备,虽然心里已经相信对方的话,但多年来的习惯,他还是不习惯别人靠得太近。
“你手上的胎记就是证据啊,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萧绰停下脚步,期待的看着暗十七。
暗十七没想到追寻多年的谜底急这样解开了,他也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但现在君无逸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我是你外孙,那你可否放过我的两个朋友,我们都是无意中路过。”既然能够利用当然不能浪费,否则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好,我不伤他们,但为了防止军情外泄,他们必须跟大军一起走。”萧绰很爽快的答应,可见对于刚找回的外孙很宝贝,一行人转向另一条道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南宫靖带着君无逸离开,一路向前。君无逸也听见了那个老兵濒死前发出的那声惨叫,知道敌人比想象的更加难缠,这样一味向前很可能被追上。此时他想到了跟暗十七同样的方法,他将衣襟撕下一块,挂在一条岔道的荆棘上,又在另一条道上踩出行走的痕迹,最后找到一个被藤蔓覆盖的山洞,两人躲了进去。
往这条道路来的这队人大概三十个,其中就有最开始追踪,但运气好没碰上暗十七的人。看见又是疑阵,警惕之心大起,刚才可就因为兵分几路被敌人所乘,现在可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兵分两路,呈攻击阵型前进,小心敌人偷袭,一旦发现情况,以啸声为号。”为首的一个人做出决定,毕竟每一路有十几个人,又小心谨慎,想必万无一失了。
选择有踩踏痕迹的一路人,很快就回来了,因为痕迹延伸没多远就没了。另一路耽搁得久一点,但也气急败坏的回来了。
“你们那边有什么线索?”先回来的问后返回的。
“我们一直追到溪边线索就断了,想必是从溪流中逃走,才没有留下痕迹,但这溪流到前面就分岔了,也不知往那边去了,真倒霉。”一个人气愤的道。
“我们这边根本就是个疑阵。”另一个人叹气。
他们完全没想到,南宫靖与君无逸就躲在离他们不远的山洞中。
第二十一章:怅别离
萧绰与暗十七一行人来到此处,听了下属的回报,萧绰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将手下的兵骂了一通。
暗十七听到君无逸与南宫靖已经脱险,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本来他打的主意就是若不能逃脱,至少要保得性命,徐图后计。现在事情进行得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他们走脱了,他就不用担心萧绰得知无逸的身份后,对无逸不利,这是最好的结果。只是现在他的身份明了,看萧绰的样子是肯定不会轻易放他离开的,况且他猜测君无逸与南宫靖并没有走远,萧绰等不知无逸不良于行,他可是清清楚楚,从水路逃走是完全不可能的。在这里待得久了,以萧绰丰富的经验,难免发现破绽,所以他要尽快将萧绰等引开,保证君无逸的安全。
“老爷子,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既然已经走了,就让他们去吧。”暗十七还是不想就此叫萧绰外祖父。
萧绰也知道他心底有些别扭,也就不予计较,看着面前俊朗潇洒的外孙,心里乐成一团花儿,为了给外孙留个好印象,也就答应了:“既然是你的朋友,想必没什么不妥,那就这样吧。陛下,也就是你父亲,盼你好久了,这次你一定要随我回青冥去。”
“我父亲是青冥的皇帝?”虽然知道这老将的身份不低,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皇帝的老丈人,那他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刚才只顾着担心无逸,也没有细问,却没想到会是如此。
暗十七的心乱了,君无逸刚做出决定要助九祈谋夺天下,必然有一天会与青冥完全对立,可他却成了青冥的皇子。他刚刚许诺永远陪在无逸身边,转眼间就拥有了一个与他完全对立的身份,这是老天在跟他开玩笑吗?但是那无穷无尽的屈辱又浮现在眼前,他拿什么与暗魅对抗,手中若没有权利,莫说报仇,就是逃出暗魅的掌控又谈何容易。暗魅曾经说过:“你是我的,你会回来的。”如果放过了这个借势的机会,他能够摆脱暗魅的阴影吗?他与无逸还会有未来吗?暗魅是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人背叛的,他没有得到的真心,是不会允许别人得到的。他从来都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弃,而染指过他的东西的人都下场凄惨,难道要让无逸面对这样的伤害吗?不,他不能,如果不能解除来自暗魅的威胁,他就永远生活在阴影里,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幸福。他要改变现状,即使要面对长久的分离,暗十七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
“是的,陛下可是盼着呢。”萧绰心情舒爽,完全没有注意到暗十七的恍惚。
“好,我跟你回青冥。”暗十七的语气十分郑重,他怕自己一不忍心就会反悔,他可以想象君无逸得知这个消息后会多么失望、多么伤心,但他选择的路必须坚定的走下去。
“那我现在就派人快马加鞭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禀报陛下。”萧绰觉得这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走吧。”暗十七坚定的踏出一步,不再回头。心中默默的念道:“无逸,只要你相信我,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暗十七与萧绰等人完全消失在视线内,又等了好一会儿,南宫靖才抱着君无逸出了山洞。
阳光下,君无逸病态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神情也是恍恍惚惚,把南宫靖吓了一大跳,赶紧拍拍君无逸:“无逸,你怎么了?身子又不舒服了吗?你别吓我啊。”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哽咽。
君无逸慢慢的回过神,看见南宫靖眼眶都红了,知道自己将这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吓得不轻,遂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刚才只是有点头晕。”
“真的吗?以后不要再这样吓我了,我的魂都快没了。”南宫靖破涕为笑,相信了君无逸的谎言。
“嗯,以后不会了。”君无逸轻叹一声,要是能够像南宫靖一样无忧无虑该多好啊,可他明白那只是奢望。
十七,为什么你要是青冥失踪的皇子?而我为什么要是九祈的皇子?我宁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啊!当真是造化弄人吗?为什么要在我们之间有了牵绊,我选择了立场的时候,再生生将我的梦惊醒?你既然答应永远陪在我身边,又为什么要违背你的誓言,选择去青冥?难道我们之间的情抵不过那崇高身份的诱惑吗?还是我一直都看错你了?我能够相信你是有苦衷的吗,在你亲手打破我的美梦之后?为什么母妃离我而去,父皇一直算计利用我,而现在连你也要抛弃我们的感情?在我好不容易从绝望中挣扎着活过来,选择相信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让我亲眼见证自己的愚蠢?
君无逸想要停止这无边无际的思绪,却怎么都做不到。越想心里越觉得绝望,似乎整个尘世都变得灰暗了。
咽喉涌上一股腥甜,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先是经历了最敬爱的父皇与世长辞,接着知晓了父皇的阴谋算计,现在又亲耳听到爱人的不再留恋,即使再坚强的人也经受不住,更何况君无逸本就将感情看得重于一切,这几乎等于摧毁了他的世界。
艳丽的血花刚刚盛开就隐匿于黄土之下,君无逸最后看见的是南宫靖惊慌失措的脸,还伴有大颗大颗的泪滴。君无逸绽开一抹清浅而苍白的笑容,微微抬起右手,想要拭去南宫靖的眼泪,告诉那个孩子别哭,可是最终无力的垂下了手。
梦里是没有尽头的黑暗,有什么人在身后使劲呼唤他的名字,可是他实在太累,想要永远的睡下去。不愿回头,不能回头,他只想要安静的睡过去,什么都不必再想,也不必再心痛绝望。
那呼唤的声音是如此执着,没有片刻的停歇,声音从清亮道嘶哑,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间或一滴滴温暖的液体淌在他手上,浸湿了衣袖。君无逸不知唤他的是何人,却还是被那人的执着所感动,一滴晶亮的泪水长滑而落,在苍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水痕,而后渐渐干涸。
君无逸再也不忍让那呼唤的人伤心,挣扎着回头,走过漫长而漆黑的道路,终于得见光明。
他首先看见的是南宫靖肿得核桃似的眼睛,那里正有一汪晶莹的泪水滚滚而下。他似乎还没有注意到君无逸已经醒来,摩挲着君无逸的右手,嘴中低声道:“无逸,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三天了?这几天我好害怕,我怕你一睡不醒,我是阿靖,你睁开眼看看我啊。”声音嘶哑不堪,听得君无逸心中酸涩不已,想必这几天都是他在照顾自己。那梦中的呼唤,想必也是他发出的,三天毫不停歇的呼唤,难怪声音嘶哑至此。还有那肿大的眼眸,估计眼泪多得都可用来洗他的衣衫了,这个孩子大概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事情吧,真是难为他了。
“阿靖,别怕。”君无逸开口,声音低微,几不可闻。
但南宫靖还是听见了,那一声对于他来说不啻于天籁仙音,积累了三天的焦虑终于爆发:“无逸,你终于醒了。这几天,我这么唤你也不醒,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泪水更加汹涌,仿佛泛滥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君无逸知道这股焦虑憋在心里太久,释放出来才好,也就不再劝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哭。过了许久,南宫靖也哭得差不多了,君无逸拈起一块手巾给南宫靖擦拭泪水:“你看你,这么爱哭,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似的,再哭就要成小花猫了。”
南宫靖不服气的反驳:“我才不是小姑娘呢,我是男子汉,以后还要娶无逸过门呢。”
“好好,你是男子汉,不是小姑娘。”君无逸好笑的顺着南宫靖的话。
“哎呀。”南宫靖一拍脑袋,“呼”的一下子跳起来。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君无逸被他吓了一跳。
“无逸,你饿了吧,我居然忘了这件事,我现在就去叫人准备。”南宫靖风风火火的出去了。看得君无逸既是好笑,又是感动。
房间里安静下来,君无逸不由得又想起暗十七来。曾经有过的一点温馨在这一刻,化作锥骨的利刺,痛彻心扉。如果从来不曾拥有过,就无所谓失去,也就没有这一刻的伤痛。为什么总要在他以为自己得到了之后,再从他手中夺走,不给他半点挽留的余地,父皇如此,暗十七亦如是。一次又一次,得到又失去,他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以及五阴盛,其中又以求不得最苦,难道上天注定他这一生所求终究成空吗?
太多的失望,连最后一点信任也被暗十七踩踏得支离破碎,这人生还有值得他去追求的吗?罢了,罢了,剩下的人生就只为开创九祈盛世这一个目标而努力吧,就当是遵守当日的诺言,至于其他,就让一切随风而逝吧。
南宫靖很快就回来了,手中端着的是一碗糙米粥,他将碗放在木桌上,扶起君无逸,有些歉疚的道:“无逸,这是山间农家,只有糙米粥,委屈你了。”
“没事,这粥挺香的,再说糙米粥有助消化。”君无逸努力维持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自己已经这样了,何苦让这孩子也跟着不自在。
“好吃你就多吃点吧。”南宫靖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仿佛看到君无逸的笑容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幸福。
粥虽然很粗简,却是这孩子的一片真心,君无逸也没尝出什么味道,心底却柔软一片。只有这个单纯的孩子才会这样无私的付出,他突然觉得自己愧对这个孩子,以后就让他来为这个孩子遮风挡雨吧。
“阿靖,以后叫我哥哥可好?”君无逸柔声问道,这孩子对他的感情只是一时迷恋,等他遇见的人多了,心思自然也就淡了。况且他也无力回应,只能将他纳入羽翼之下。
“不好。”南宫靖态度坚决。
“为什么?”君无逸不想他执迷不悟,只有快刀斩乱麻,打破注定没有结果的期盼。
“我要娶你,这是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誓言,我要永远保护你,而不希望躲在你的羽翼之下。”南宫靖虽然心思单纯,但他并不代表他就懵懂,相反他比别人更加聪明敏感。
“唉,你这孩子,这是没有结果的。”君无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不知该怎样劝说南宫靖放弃。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你答不答应是你的事,爱不爱是我的事,只要我觉得爱你是幸福的,那就一切付出都值得。”南宫靖自有他自己的一套爱情观。
君无逸没有话说了。
“我不知你与十七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很肯定自己的感情并不是假。”南宫靖当然察觉到君无逸与暗十七之间的暧昧,但这时不便细说,以免勾起君无逸更深的伤痛。
“随你吧。”南宫靖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君无逸还能再说什么呢,只能一切随缘。
——第一卷·九祈篇·完——
第二卷:天下无归篇
第一章:桃花节
君无逸与南宫靖在山野间住了两天,君无逸的精神好了一些,但身体的病况日益严重,必须想个办法根治才好,他们仍按照原计划,绕道青冥,寻找秋无雁。
怀沙镇是青冥边境紧靠星梦山的一个小镇,君无逸与南宫靖行了将近五天才来到此镇。镇子里民风淳朴,让君无逸多日来郁结的心情也舒缓了不少,决定在此住两天,顺便联络师父。
三月三,正是青冥国一年一度的桃花节。东风徐来,桃花满天,穿梭于密密匝匝的桃枝之间,不由心神皆醉。桃花,纷繁寂寞开遍红尘,依依零落皆是情劫。
南宫靖看得出,这段时日君无逸从来没有真正开怀过,借着节日的喜庆,南宫靖缠着君无逸出门透风。出得门来,随处可见开得繁盛的桃树,树下是淳朴的青年与女子互诉衷肠,此情此景,竟生出几分旖旎。宁静而美好的画面,与艳丽的桃花相得益彰。
君无逸看得有些痴了,而南宫靖却痴痴地看着君无逸,这一刻,飘落的桃花披满两人的肩膀。南宫靖想起了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用在此时是再贴切不过了。
路旁的情侣看着这一坐一站两位男子,一个寂寞高华,一个纯朴俊逸,从桃花深处缓缓走过,仿佛是从画卷中走出。那一刻人们甚至忘记了呼吸,似乎怕有一丁点声响就惊动了两位谪仙般的人儿。这幅画卷定格在人们的记忆里,直到多年后,依旧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