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五六百个回合,直到精疲力竭还嘴上不认输,相约再打。
他们打了一架,倒是生出一些惺惺相惜之意,相携往酒肆买醉去了。木根要不是为了怕公子担心,也早就与他们一起
喝酒去了。原本回来是想与公子说说当时的盛况,听黎爷这么一说,他也不禁担心起来。
杨柳此时倒是平静下来。他回来后司马枫来找过他好些次,每次都是不欢而散。他一直以为司马枫突然的妒忌,不过
是他自己手上的一个玩具,一下子有人明着抢了,马上就觉得宝贵起来,很快这个劲头便会过去。前两年为他对别人
稍加辞色,他也闹过一两次,没多久就不了了之了。谁曾想他这次倒当真了,竟和人决斗起来。
司马枫性子急,有时有些霸道,但他向来为人豪爽,光明磊落,许是被他父亲保护太好的关系,不太懂得权谋算计,
心机深沉,这也是杨柳一直把他另眼相待的原因之一。这次事件,他不过是凭着一时的意气,有些恣意。利用这事做
文章的人,绝不会是他。
自己身染欢场,又与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怕是有人不想让自己这么轻易地抽身而退了。身陷泥潭没顶的窒息又
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杨柳只得极力地控制自己的呼吸,强自镇定,这个时候可不是倒下的好时机。
有靖王护着,不能直接威胁他,可能就会以沐桐作为筹码了,杨柳苦笑,不知道除了这次斗殴,他们手上还有什么?
很快就能知道了,杨柳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更衣!”
第十六章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
沐桐与司马枫喝完酒出来,便迎着风雪,兴冲冲地朝平康里而来,啸月堂门口的大红灯笼,在飞雪中发出暖暖的红光
,显得分外的醒目亲切。不断上涌的酒意,让他浑身轻飘飘如坠云雾。
沐桐与司马枫不打不相识,再一起尽兴地喝了回酒,竟然相逢一笑泯恩仇,像是重新又相识了一回,两人俱都生出相
见恨晚之感。沐桐以前一直以为司马枫不过京城一纨绔,靠着父亲的荫庇呼风唤雨,横行霸道,谁想却是个十分豪爽
磊落之人。
沐桐能看出司马枫对杨柳早已情根深种,自己又何尝不是。要是其他东西还可以凭着兄弟义气相互割让,但是杨柳是
不一样的。自己与杨柳认识虽然没有司马枫那么久,但他自信,他在杨柳心中是也是不一样的。沐桐急着去啸月堂,
便是要告诉杨柳,不管是司马枫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人,他都不会放弃的,他会带着他离开,远远地离开。
抖抖身上的雪进了吟风馆,却没见到杨柳,据说是被相府的马车接走了,沐桐心里咯噔一下,蓦然生出一股不详之感
。
小怜给他备了晚膳,沐桐也没用几口,一直站在窗口眼巴巴地望着窗外大雪簌簌而下。直到亥时初刻,漫天飞雪中,
木根抱着个人进了院子,沐桐的心登时揪紧了,运起轻功便从窗口蹿了出去。
“他怎么了?”声音都抖了,小心翼翼地接着木根手中的人,也等不了木根的回答,先疾步回了卧房。
轻轻地放在床上,迅速地揭开皮裘斗篷,裹着的人双目紧闭,面色无华,气息不稳,也不知道是不是晕了。
“柳儿!”尽量轻柔地喊了一声,难掩心中的惊惶。
浓密的黑睫轻轻地颤了颤,秀眸张开,怔怔地盯了沐桐片刻,才看清他的面容。
“你怎么来了?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急喘着,断断续续把话说完,又不堪其荷地闭上了双眸。
“怎么这么重了?服药了么?”沐桐这时哪能先回去,紧搂着怀中的人不放,眼睛却望向跟进来的木根。
“服过了。已经着人去请于大夫了。”
沐桐再不说什么,腾出一只手,在杨柳背部,手肘的的各相关穴道,逐个地揉捏按摩。
喘息声渐渐平息,夜深人静,只有雪簌簌地下着。
“何时学会的?”气息平稳了些,胸口的闷痛也得到缓解,杨柳睁开眼睛,银质烛台上的烛火飘摇不定。
“好点了?跟于大夫学的。我从小练功,认穴准,一学就会。等考完以后,我便日日帮你按摩。”沐桐一边回答问题
,一边手上有条不紊地继续揉捏按摩。他话音还未落,便感觉手中的身子一震。
沐桐手下稍顿,今日的事透着不寻常,难道与他和司马枫的比试有关么?他试探问道:“司马丞相为难你了?”
“没有,我只是有些累罢了,歇歇就好了。”
苍白的脸色,有气无力的声音,微微的喘息,这么晚精疲力竭地从相府回来,不由的一股酸气涌起,忍了许久的话脱
口而出。
“他……他那个你了?”
呼吸陡然一窒,才刚平复些的心,又如脱缰的马一样,乱蹿起来,砰砰地跳得又急又重,震得杨柳眼前一阵阵发黑。
与沐桐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忘了自己是谁,做什么的,此时猝不及防地被提起,才意识到,在沐桐面前,他是如此在
意自己难于启齿的身份。
威逼恫吓,偱偱利诱,软硬皆施,在相府被围追堵截,轮番劝诱,杨柳都能平静地交涉周旋,偏偏沐桐,只用一句简
单的话便让他溃不成军,让他如此清晰地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还抗争什么?还坚持什么?
一滴,两滴,不断涌出的泪水瞬间汇成两条蜿蜒的溪流,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屈辱,不甘,挫败等等感情交织着,沉
甸甸地压在杨柳的胸口,越来越重,越来越紧。
眼前越来越黑,空气也越来越稀薄……
雪停了,夜益发的静。
杨柳醒来,春光明媚,鸟啭莺啼。他到这绿绦山庄已经好几日了,那日的大雪早已融化,园子里花吐蕾,柳含芽,焕
发勃勃生机。望着千树琼花,杨柳哀叹,曾经早开的那些娇嫩的花儿,却是随着一场春雪逝去了。
“公子。”
杨柳转过头,原来是小怜。小怜递给他一个紫铜小手炉,又帮他拢了拢斗篷,说道:“公子,瞧瞧就回去吧,天还冷
,您身子又不好。”
杨柳低咳两声,点点头,便往回走。
“公子,木根哥回来了。”小怜忙跟上又说道。杨柳闻言加紧了脚步,远远便望见木根迎了上来。自从上次被杨柳训
了一番,木根越发的沉默,越发的恭谨。
“怎么样了?”走近了,杨柳忙问道。
“公子放心,我亲眼见沐公子已经进了贡院了。”木根上前搀扶杨柳进屋,接着道:“沐公子看上去步态轻松,胸有
成竹的样子,想来是准备充分的。”
杨柳温和地望了木根一眼,不愧是跟了自己十年的人,一句话就平了自己这些天来的焦虑。上次自己在沐桐眼前发病
,可把他吓坏了,寸步不离地守了两日,死活不肯离开,要不是杨柳及时地醒来,恐怕连会试他也不顾了。就是为了
让沐桐能安心应考,杨柳才决定搬来京郊的这座别院住段时间,自己也趁机养养身子。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杨柳心中安定下来,嘴上挑起一抹笑意:“有人不是不放心,半夜守在贡院门口,等着一睹
沐公子的风采么?我们木根哥的心,不会又被哪家英武不凡的公子哥给钩去了吧,合着旁人来骗我。”
小怜抿嘴偷笑,一边麻利地安置杨柳在暖榻上躺好,盖上雪白的裘皮毯子,见木根脸憋得通红,又不敢辩解,情不自
禁道:“公子您别再打趣木根哥了,您这样说木根哥心里又难受了。您要是心里还有气,干脆打他一顿得了。”
“我们小怜心疼了。”杨柳笑着口中揶揄,心里却又不禁想起事情的起由。他哪里还有什么气啊,沐桐他们处世的方
式他虽然不认同,但他们率性而为,快意恩仇,恣意纵横,他不知道有多艳羡呢。只是羡慕归羡慕,他自己身陷泥潭
,却不得不瞻前顾后,小心翼翼,怕是这辈子也不能活得如他们潇洒了。也正为此,他特别在意沐桐这次考试,希望
他能一举高中,封官封爵,以后娶妻生子,一生顺遂。
小怜正羞的满脸绯红,嗔了杨柳一眼,本待争辩两句,却看着杨柳的脸色渐渐暗淡下来,再不敢言语。
木根从外屋拿了个盒子进来,在杨柳面前打开,却是两支硕大的野山参,每支重量不下八两,芦碗紧密相互生,圆腹
圆芦枣核艼,紧皮细纹疙瘩体,须似皮条长又清,珍珠点点缀须下,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是司马丞相着人送来的,是高丽新进贡的千年老山参,给您配人参养荣丸用的。还有鹿茸等其他许多药材补品,
我都按老规矩先送于大夫那,那于大夫挑拣些对您有用的留下。”
杨柳淡淡地点点头,司马丞相!他有些厌烦地闭上双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睁开眼时,发现木根还是一动不动地站
在那,怔怔地望着自己。杨柳笑道:“怎么还不下去,等着领赏不成?好吧,看你一早赶来辛苦,赏你两笼水晶烧卖
,到小怜那领赏去吧。”
木根却“扑通”跪了下来,哀求道:“公子再考虑一下吧!沐公子他……”
霎时耳中闪过沐桐今早殷殷的嘱托,沐桐进贡院前频频回首,他说:“告诉你家公子,等我。”
他笑得那么自信,那么和煦。
“沐公子他是真心的。”木根不由地脱口说道,他着急,为沐公子,也为公子。
笑容顿时凝在脸上,木根的话化作一块块的巨石,压得他喘不上气来。真心?他要不是真心只怕还好些,至少可以和
司马枫一样,和睦地与自己相处几年。杨柳疲惫地闭上眼睛,无力地挥挥手,让他退下。
木根愤愤地转身,公子也太无情了,他不为沐公子考虑,也不为自己考虑么。这几年看着公子挣扎过来,多少艰辛困
苦,他看着都十分不忍,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为何不早早跳出火坑。木根想了好几日也想不明白,据他多方观察,沐公
子与其他来啸月堂的客人是不同的,他深信,沐公子是个言而有信,重情重义的好汉子。与这样的人共度一生,难道
不比在啸月堂孤独终老好上许多。
木根皱着眉头在花园里徘徊,他在这里溜达好几日了,心头的烦闷却越积越深,满园的繁花锦簇在他看来,比之热闹
的市场还让人觉得喧哗嘈杂,令人不堪忍受。沐公子若是知道了公子的选择,不知道会怎么样?心里一遍遍地揣摩着
,蓦然抬头,却见小怜迎着夕阳,急冲冲跑来,也看不见她的面目,只听她大喊道:“木根哥,沐公子来了!”
“什么?胡说,沐公子在贡院考试呢。”口中说着,脚下却急跑起来,恨不能飞奔出去看个究竟。
第十七章
春雨如织。沐桐考了三天,从贡院出来,毫不犹豫地走进朦胧的细雨中。这三天都窝在那方寸之地奋笔疾书,此时才
感觉自己浑身酸臭,饥肠辘辘,都与路旁的乞丐无异了。他十分庆幸杨柳不在,要是他撞见自己这副样子,好洁的他
说不定从此要离自己三里远了。
一路幻想着热气腾腾的洗浴澡盆,香喷喷的饭菜,沐桐越走越快,正要转到建康会馆,拐角一个小厮蹿出来,拦住了
他。沐桐一看,有些眼熟。那小厮头发衣衫都濡湿了,显然站了不少时候。他望见沐桐眼睛一亮,也顾不得行礼,急
道:“小人是吟风馆的小厮,我们公子又不好了,病发得急,木根哥……”
还没说完,便发觉自己两只胳膊像被铁钳夹着一般的痛,不禁哼出声了。沐桐这才放松了些,急吼道:“你们公子怎
么了?说详细些。”
小厮害怕的浑身发抖,躲闪着沐桐急切的目光,结结巴巴地道:“小……小的只是在二门外伺候,听……听说也是…
…是突然发……发病的。很急,木根哥也不敢离开,让小的来请于大夫。于大夫却去了两百里外的女儿家了。小人虽
拿了地址,却不知道怎么去找于大夫,没法子,又不敢去啸月堂,只好来求公子了。”小厮说着,后面的话倒是越说
越顺,像是背了无数遍一样。
沐桐也无暇细辨,抢过小厮手里的地址,又拉过小厮牵着的马,一跃而上,“驾”地喊了一声,等小厮回神,早一阵
风似的蹿出二里地去了。
连夜扬鞭策马,不敢稍停。那晚眼睁睁地看他发病,此时还心有余悸,当时慌乱地期待于大夫的急迫,仿佛又跃然心
头,驱使着他不停地前行。
于大夫见他这样慌慌乱乱地赶来,也自心惊,二话不说便背起了药箱。急惊风,慢郎中,此时马车上的郎中却一反常
态,恨不能像沐桐一样,能策马奔驰,一跃千里。这么短的时间再次发病,这个祸害啊,祸害,这样日夜颠倒,喧嚣
作乐,岂是他那个身子能承受的。
下过雨的道路泥泞,马车又跑得慢,两人紧赶慢赶,才在第三天上午赶到绿绦山庄。进门才发现,杨柳好端端地在那
,轩窗独坐,若有所思。听见动静缓缓地回头,四目相接,俱都一愣。
他好好的,他好好的,突然涌起的酸涩之气哽在喉头,不觉间掉下泪来,疾步上前,紧紧地把人搂进怀里,紧紧地。
感觉到怀里的人慢慢放松了身子,也伸手抱住了他,不是很有力,带着他特有的温柔,轻轻地抚了抚他的背。沐桐越
发的泪如泉涌,这两天两夜焦虑恐慌,这一路上狂奔的疲累,风餐露宿的辛苦,仿佛都被这轻柔的一抚给抚平了,随
着不断涌出的泪水流走了。
反复交颈相磨,感受他身上的温暖馨香,沐桐只觉如沐春风,如薄醉般的微醺,直想一直这样沉溺下去。
陡然被推开,沐桐有片刻的愣神,对上一双复杂的眼睛,再瞧眼前细白的颈脖上,竟被蹭上可疑的污泥,沐桐下意识
打量了一下自己,满身的汗水雨水灰尘泥浆,不用闻也知道有多酸臭,他登时尴尬得满脸通红,有些手足无措。他知
道杨柳是个极爱洁的人,不用想也明白他此时多恼火,沐桐略带不安地等着他爆发。
“你怎么会在这?”严厉的声音,惊疑不定的眼神。
“你怎么会在这?”
再次被询问,沐桐蓦然回神,此时才陡然想起自己本该在贡院参加会试的。他为什么会在这?不是因为你病重了需要
大夫么?可是杨柳好好的在他面前,那么?沐桐愣愣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能为什么,这傻小子被人骗了,以为你病得要死了。害得我老人家也日夜兼程,连我外孙的满月酒都没喝就急着
赶来了。”一直没出声的于大夫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沐桐嗫嚅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抬眼见木根刚好进门,便问道:“你前两天不是差了个小厮进城找于大夫么?”
木根也听了一会儿,差不多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他问沐桐道:“你还记得那小厮的样子么?”
沐桐大致描述了一番,木根闻言,情不自禁地望了杨柳一眼,他低声道:“那小厮手脚不干净,元宵前就被公子赶走
了。”
沐桐颓然坐下。于大夫喃喃道:“关心则乱啊!关心则乱啊!”
杨柳从先前的着急惊疑中渐渐平静下来,事情一目了然,沐桐之所以这么容易上当,不过如于大夫所言,关心则乱。
杨柳心中百般滋味,他神色复杂地望了沐桐片刻,转头对木根道:“去伺候于大夫和沐公子洗浴,让厨房备一桌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