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整呼吸,慢慢往深处潜去,然后手里一紧,有人握住他手,石磊游在他身边。
付马林想,造物真是神奇。明明是透明的水,可以变幻出那么多绮丽又深深浅浅的蓝和绿。这地方开发不久,珊瑚还是鲜活的艳色,一波波热带鱼穿梭其间,让人目不暇接。
因为在水下,上面的世界仿佛存在另一空间。耳际空蒙,水草轻拂,眼前人的动作也变得迟缓。然而握着他的手时不时会收紧,每一次回头总看到他在镜片后看着自己。或许是折射镜片的过滤,那眼神比岸上还要温柔炽热。
并肩畅游,看海底千万年沉淀的风霜,与其他大小生物一起沉浮,付马林突然就有一种错觉,自己跟石磊好像两尾鱼,从亘古洪荒就结伴随波逐浪、相濡以沫。
果然人类的祖先来自海底吧。
他想着想着,将石磊往下拽了一把,人靠近的时候,松手去拿他的呼吸管。
趁他发愣,另一手摘了自己的呼吸管,然后就此吻住。
石磊没犹豫多久,就开始回应他的吻。细碎的气泡自两人鼻间唇隙汩汩冒出。
凉而咸涩的海水钻进温热的口腔,是从未尝过的滋味。
游鱼曳曳,水草依依。缠绵艰难的吻,仿佛存在一个别样的宇宙。
因为面镜的阻隔,脸贴不了太近,两人将脑袋歪到一定角度,而下巴抵向对方,身子向后浮起。借着水的浮力,吻着吻着就回到水面。
“哗啦”一声,两个同时后退,溅起一片水花,仰天大口喘气,继而相视而笑。
回程的车上,众人意犹未尽地谈论着海底的各种难见风情。
赵可说他看到了小丑鱼尼莫,又问身边的钟灵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鱼。
钟灵的表情有些古怪,笑了笑,转头望向窗外玫瑰色夕阳下闪烁霓光的海面,说:“我好像看到了接吻鱼。”
隔着一条走道的石磊心中一颤,不由看向坐在里面的付马林。
侧面精雕细琢,睫毛长到浸染晚霞,此时回过头来一笑。
石磊从没见过哪个人的眼睛可以这样流光溢彩,一瞬间心都醉了。
回到酒店后两人还是一副相敬如宾的样子,不再像昨天那么猴急。不过一天的光景,就有了些相处良久的默契。
付马林先洗的澡,石磊出来的时候,他正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躺椅上喝酒。
穿的是房间里提供的东南亚纱笼式丝质睡袍。胸口露了晶莹一角,半边锁骨清晰流利,两条韧白长腿从劈叉处伸展出来,闲闲地互相搭着。
落地窗外是海上的繁华夜色。点点星火,粼粼波光。
衬得此人此景像一副旖旎的画。
石磊走过去,低头亲了他一下。
【以下和谐XX字】
付马林终于支持不住,也懒得再洗澡,只将脏了的床单踢到床脚,贴着石磊的脑袋就睡着了。
石磊也很累,虽然这是一种舒展尽兴的累。他点了一颗烟,看着身边那张沉睡的脸,有白日少见的纯净安逸,身体早已平复,情绪却持续起伏。
很久以前,石磊曾经以为生活就此了了,他可以好好继续,却不再认为还有任何东西值得追求。但是这一刻他莫名就起了要把付马林据为己有的念头。
他烦躁又甜蜜地来回想着,烟烧尽的时候又低头亲了付马林一口。
那个人在梦里皱着眉头笑。
心里一阵柔软,又有凶猛的冲动,搂着人威胁说:“以后不能再让别人上你。”
没想到睡得那么迷糊的人居然回了一句。“那我上人呢?”
石磊气得笑,伸手打他屁股。“想都别想!”
付马林哼哼着恶狠狠地嘀咕了一声,“上你。”长手长脚将石磊缠得很紧。石磊挣之不脱,一会儿也就习惯了,这样搂着睡觉似乎也不错。
半夜付马林似乎听到电话响,伸手抓了一把,怀里还是很满,就又昏昏睡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早餐也已经结束。睁眼看到满室阳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抱的只是个枕头。
扫了眼房间,石磊的行李不见了。整个人睡意全无,腾地坐了起来。
此时的石磊已回到A城,看着那个蹲在自己家门口的男人,脚下是一地的烟头。
“长河?”
听到石磊叫自己的名字,那男人倏然抬头,立刻站了起来,瘦高的身形微微佝偻,布满红丝的双眼泛着泪水,声音暗哑:“石头哥。”
Chapter17
石磊冲陈长河点点头,开门。“进来。”
把行李往沙发上一扔,从冰箱里取了两支水,递给陈长河一支,拧开自己的瓶盖。
“说,怎么回事?”
陈长河拿着水没喝,还是站着。“简正义回来了,约了三哥见面。”
石磊在喝水,听到简正义的名字顿一顿,又把瓶子举高些。
“单练,三哥没让跟着,然后就再没回来。”
陈长河一面说,一面观察他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不该找石磊,但实在是没办法了。
石磊放下瓶子,擦下嘴。“什么时候的事?”
“周五。”陈长河捏着手里的水。“到处找遍了都没消息,估计是被扣了,简正义那小子也不见了,简明耀个老家伙又病了,躲在医院里不出来,妈的,这老狐狸。”
石磊沉吟一会,问:“为了什么?”
陈长河哼一声。“还有什么,南边那两个埠头呗。”
石磊明白了。
成国权在的时候,是毫无争议的A市一哥,到苏三接班,就只留了南城。
这不是苏三窝囊,是成国权自己的意思。
在他弥留的日子里,成国权叫来苏童说,等我死了,你接我班。
苏童皱着眉头,权叔你说什么,你怎么会死,再说就算你死了还有石头哥呢。
成国权笑,我混到现在居然能病死,已经是福气了。你石头哥多半不肯接摊子,小三子你就乖乖担着吧。他看着苏童,渐渐正了脸色。多的我不说了,这些年我怎么做的你看得很清楚,只一件,以后黑的白的你都别碰了。
苏童耸然动容。
黑的白的是行话,黑的指军火,白的指毒品。以往虽说不算主业,但成国权做到那个位置,不沾是不可能的。一个是来钱快,二个也跟你江湖地位有关系。其实说白了还是钱的问题。现在的黑社会,早不是单纯的江湖,有钱才是硬道理。可是成国权叫他别沾了。
不过苏童长那么大,从没想过可以不听成国权的话,疑惑归疑惑,还是应了好。
成国权笑,这两个东西太缺德,风险也太大,你性子没磊子稳当,不沾是好事。
苏童点头。
成国权又说,但是你突然说不做,下面肯定会有意见,我不在了,少不了有人蠢蠢欲动。到时候你千万别躁,好好商量,谁愿意做谁做,还可以分一半地盘给他。逢年过节的一起吃个饭,一场兄弟,别闹那么难看。对方不费人费力,也不用背上阋墙的名头,就得一半江山,肯定愿意。
成国权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变得冷冽,转过头盯着苏童,说,只是有一点,南边必须归你。
苏童更疑惑了。
最挣钱的生意,不做了。大好江山,无端端分人一半。分就分了,做黑白货最便利的两个码头却在南边,可成国权又叫他占着。
成国权看着他带着迷蒙的眼神,有些无奈,又懒得多解释。如果是石磊,肯定会明白。
占着那两个码头,算是压制北边的筹码,也叫他们生意做起来周折些,没那么快吞了自己的地盘。或者是石磊的话,都不需要分区,但又幸亏不是他。
成国权去了之后,苏童继位,在元老会宣布了不做黑白货的决定,果然下面就炸锅了。最后苏童抓出手枪来砸在桌面,冷冷道:“都他妈别吵吵。权叔说了不能做,我就听他的,以后我苏三的人,谁敢碰这两个东西,我就亲手爆了他。”
众人都不再说话,有不少脸上明显不以为然。
苏童面无表情,又说:“权叔还吩咐了,这里哪位还想继续这营生的,大可自己搞,我分北城给他,哪个兄弟愿意跟的,就过去,我也绝不拦着。只是以后井水进了河,就各不相干了。”
众人的脸色立刻又变了,神情迥异,各怀心思。苏童心里冷笑,说散会吧。
这会之后风云异动,有点实力的各显神通,原先对苏童这小屁孩子顶成国权位置有意见想合力拉他下马的人,现在也无暇管这个了,都忙于互相倾轧。
最后谁也没想到,成国权的第一批小弟之一,平时看着最温和不爱出风头的简明耀拿到了北城的控制权。
苏童诧异之余,倒也觉得是好事。
简明耀走得很和平,带走了大概三分之一加的人。数目不足一半,却都是比较狠的老人。或者这样的人都不甘平淡吧。可能跟简明耀性格有关系,接下来两年虽有小摩擦,大体都相安无事,直到几个月前他宝贝儿子简正义回国。
严格说起来,简正义还算苏童和石磊一起长大的发小。但是他这人胆子小,又喜欢咋呼,另几个一直看不上他,小时候也不带他玩儿。
简正义上高中的时候,在学校捅了个同学,差点进去,最后简明耀想了办法把他搞出国了。在国外不晓得哪个大学里混了几年,再回来居然就成了新型海归精英黑社会。
因为他的缘故,今年的南北聚会提前了。简正义出场的时候打扮得像个高级白领,嘴里还叼了雪茄,满嘴冒英文,态度嚣张得很,苏童从小就没看得上这人过,当时脸就很轻蔑。
简正义斜眼瞥着苏童。“小三儿怎么还像个高中生一样嫩呢。”
苏童冷笑一声。“哪有你简大鼻子嫩,跟个豆芽似的。”
简正义身材很怪,头大身细,是很像豆芽。五官平平,就鼻子大。关于后者,他本来挺骄傲,有一阵子还老以成龙接班人自诩。结果苏童他们知道了,嘲笑他就鼻子像,还顺带给他取了花名叫简大鼻子。从此豆芽和大鼻子就成了他最忌讳的两个词。现在苏童第一句寒暄就来个全垒打,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简正义咬着牙说:“苏小三你牛逼个屁!成国权都烂光了,以为谁还能罩你呢!”
他不提成国权,苏童看不上归看不上也不至于在众人面前怎样,这一说立刻就炸了,抄起装着热茶的杯子就扔了过去,下一秒人已经跳到桌上,一脚踩在躲之不及半边脸被烫红的简正义脑袋上。
因为简正义的态度和说的话实在欠抽,在场的人也没怎么真心拦,苏童打了几下才被拉开。
聚会不欢而散,简正义开始高调露面行事,简明耀慢慢退居二线。前阵子他支气管炎犯了,进了医院疗养,简正义更加嚣张,明确放出风声说要收了南边的两个埠头。
据称他跟手下宣布这打算的时候,简明耀有几个手下不同意,说这事不合规矩。当时简正义就笑眯眯地说几位阿叔大哥平日尽力辛苦,赶紧按摩伺候,当场把人手脚打折了,然后送去医院,又叫人把治疗收费的单子送去让苏童报销。
这是为你受的伤,你出钱。
苏童接了单,二话不说给了钱,又专门去医院看了那几个。
有个阿叔见了他直叹气,说小三你自己当心,简正义这小子跟我们都不一样。
苏童说我明白,后面的事您甭操心了。
简正义这人不地道,他从小就知道。他小时候耍赖被欺负,找苏童石磊哭诉,虽然讨厌他,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还是帮他去出头,结果打架的时候这小子反躲在后面,然后打一半才发现是简正义理亏在先,这架打得那个恶心。回来后石磊没搭理他,苏童气不过,捶了他一拳,这小子就把那天打群架的人都给告了。忒阴。
阴就阴了,又没什么胆。这辈子他唯一狠过一次就是捅了那个同学,可人家又是良民。这种欺善怕恶的行径在道上是最叫人鄙视的,现在回来倒好意思整天装个大爷样,苏童真是看到他就腻味。
但苏童没做什么,他记得成国权的话。不到不得已,别伤和气,把动手的借口留给自己。再想想简正义虽然操蛋,简明耀之前对自己还不错,也得给他留点面子。
即使简正义接下来又在南区频频挑衅,苏童还是不搭理。
陈长河他们实在气不过,说三哥就由得他这么搞?还怕了他不成?
苏童嗤笑一声,眼冷得跟下霜似的。“怕他个鸟?他这是成心叫我来背黑锅。”
“我不是不动手,时候没到。看紧他,”他把烟头摁死在烟灰缸里。“放心,快了。”
果然没过几天,简正义叫人直接在南边的码头交易了。
这次苏童没客气。先派人劫了货船,不让对方靠岸,又把他的人打了一顿,然后也送医院治了,再叫人送回去的时候说简大鼻子,医药费我已经帮你掏了。
简正义气炸了,下战书约苏童单见。
“谁也别带人,就咱两个好好聊聊。”
苏童说行,这么多年交情,是得好好聊聊。
走之前苏童手下有个兄弟叫周琅的拉住了他,说三哥你真一个人去啊?
苏童说是,既然单见我带人干什么。
周琅说你就不怕他阴你啊。
苏童笑了,说阴我是肯定的,但他简正义现在什么身份,看他老爹意思也想扶植他做北区老大,说了单见就是单见,不然以后还怎么混?他一个人玩阴的玩不过我,你放心。
周琅没说话,脸上却完全不是放心的表情。
苏童又安慰说就算他真靠不住,简明耀还没死呢,那老狐狸你还不知道么,面上最要光,不会让他太乱来的。然后就走了。可是这一走,就是三天没消息。
陈长河他们几夜没合眼,找了几个帮派里以前的元老商量都没什么主意,去找简明耀,简明耀只推身体不好要休息,不肯见,最后没办法,陈长河才给石磊打了电话。
也就说了一句话。“石头哥,我陈长河,三哥出事了。”
石磊愣了下,可能是没睡醒,说声“等我”就挂了电话。
只是一声“等我”,陈长河就奇迹般放了心,但到底等不及人找他,就在石磊门口候着。
石磊听完,面上也没什么表情,问道:“简明耀住哪家医院?”
明了来龙去脉,石磊可以肯定,苏童是被简正义劫了,估计是要跟这边换码头。所以生命危险不会有,但苦头应该没少吃。简正义把苏童骗去这事已经很不上道,要真把人做了直接上位,就过分龌龊了,下面人没法心服,更别说苏童那帮兄弟会发狂。
就算简正义真蠢到这份上,简明耀不蠢。
表面上看来,讨码头好像是简正义自己的打算,但要说简明耀一点不知道是不可能的。看这老小子病得那么巧,石磊想这事或者根本就是简明耀纵容他儿子去做的也不稀奇。
当年这人能跳出来要了北面江山,没道理不垂涎那两个码头。以前不轻举妄动,一来是怕硬抢名声不好,二来手头暂时还够吃,这事牵扯太多,要慢慢准备,反正简明耀一直不缺耐心。
现在简正义和苏三也不知道藏在哪里,光A城就无从找起。石磊想着简正义这人从小就跟属黄鼠狼似的,德行臭,溜得快,特别能躲。头疼地揉揉额角,暗骂苏三这小子真是不长记性。
他不知道简正义带着一堆人看到上钩的苏童时,笑着说了同一句话。
“苏小三,这么多年你还是不长记性。”
小时候一起玩的那群都看不上简正义,但他总还是纠缠不清,又老畏畏缩缩地跟在屁股后头。
苏童脾气最暴躁,每次都是他受不了去赶人,然后忍不住动手。但是拳脚还没上身简正义就哭得稀里哗啦了。苏童恶心得转身要走,这时候简正义就会抱着他腿不放。
任苏童骂得狗血淋头,简正义只是抬起哭脸眼泪汪汪看着他,大大的头顶着细条身子,看着又可怜又可笑,最后他也就没下去手。所以简正义知道脾气最差的苏童其实心肠也最软。
那次替他出头其实也是苏童求着石磊去的,可是最后被简正义卖了,所有人记了大过。苏童眼都红了,跑去要揍简正义。简正义说这两天我要考试,我跟你约个时间,我们单挑。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