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研究室——孤月清寒

今天的雨下得很大，已经是快十点了，这个偏僻的小巷里看不到什么行人，“常来”超市的老板大龙看看没什么生意

，正准备关了门回家，却看到一个女人从远处走来，没有打伞，身上湿透了，长发湿漉漉地盖在半边脸上，露出来的

一半显得更加苍白。

大龙是个好心人，于是把在路上淋雨的女人带进了超市，拿了条新毛巾递给她，又倒了杯热水放在桌上。

“这位小姐，在这里避避雨再走吧，”大龙说着把水杯往她跟前推了推，对方没有动，大龙不由担心地问道：“小姐

，小姐，你没事吧？”嘴里问着，目光顺着她凝视的方向看去，那是桌子右面放着的当天报纸，大龙觉得很奇怪，便

拿起了那份报纸仔细地看了一下。

“残害全家的凶手刘明今日被正法！”大标题在这个版面最醒目的位置，好事的编辑为了图文并茂不知又从哪里找来

被害人的照片也整齐地排在旁边……这个女人，大龙忽然觉得头皮发麻，大龙再没敢抬头，直到女人自己喝了水，又

离开了。

大龙暗骂自己没用，本来半年前这个案子发生时，就没有说刘家的大女儿也死了，只是被逼跳河然后失踪而已，于是

大龙拨通了警局的电话，说自己见着“灭门惨案”的苦主程悦娟了。

偌大的审查室除了冰冷的机器、数不完的按钮和一个巨大的屏幕外，就只有尹思远和穆青刚两个人。在过去的一小时

内，尹思远按照程序检查了系统、检查了电路、开启了程序，其间没有说话，穆青刚想插手帮忙都没有机会，只能很

用心的看着，心里不得不佩服——尹思远很强，一般都是两到三人配合的工作，他一个人有条不紊地很快就完成。

一切准备就绪后，尹思远离开了工作台，示意让穆青刚过去操作，自己坐到了工作室中间的椅子上，靠着椅背闭上了

眼睛，好像很疲惫的样子。

“开始”，这两字从尹思远的嘴里说出来，不是那种铿锵有力的感觉，却让人感到说不出的严厉。

穆青刚启动了系统读取程序，大屏幕上的画面从模糊到清晰——那是行刑前两天，刘明脑海中反复出现的影像：一个

长发的女人，眉宇间尽是怨气和戾气。

“行刑前的两天他都处在一种很低迷懊悔的情绪里，脑海中想着的全是这个女人，程悦娟。也就是他的继女。他应该

很在乎这个女人。”穆青刚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般死刑犯在行刑前的一周都会处于一种对死亡的恐惧中，而这种恐惧感会随着行刑时刻的接近越来越强，这段时

间大部分犯人脑海中都会出现被害人扭曲的形象或是死亡的惨状，而这个刘明的却很奇怪。”尹思远缓缓说道，接着

又吩咐道：“找到半年前案发当日的记忆影像。”

想到屏幕上将会出现一段血腥场面，穆青刚有点紧张，不由回头看了看坐在身后不远处的上司，他双肘撑着椅子的扶

手，双手交握在胸前，抬眼盯着屏幕，神情十分专注——这让穆青刚感到有点惭愧，立即抛除了杂念盯住了屏幕。

钥匙伸进锁眼，门开了，客厅的地上有一蜿血留在视者的脚下，顺着这血迹寻去，一具满身是血的尸体横卧在地上，

胸口的血洞还在向外冒血——这是程月姝，刘明的继女。

“难道他不是凶手？”穆青刚有点不能相信眼前重现视者记忆的真实，回头去看尹思远，他只是眉头紧锁，看不出其

他情绪。

穆青刚只好看回到屏幕上，看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二楼靠里的一个房间的门被缓缓拉开，一个女人正将一柄刀从另一个女人的心口抽出来，血溅了出来，一片红色——

待红色褪去，便看见那个女人转过脸来，冷笑着——是程悦娟，刘明的另一个继女，而被杀死在床上的是刘明的妻子

，程氏姐妹的亲生母亲。

“你都看见了？你不是想恕罪么？好，我给你一个机会！”穆青刚看着屏幕上杀人女魔一张一翕的嘴，慢慢地“读”

了出来。之后毫不控制自己的情绪，愤愤地喊道：“居然是程悦娟杀了自己的亲身母亲和妹妹，还嫁祸给继父！”看

到案件的真相，穆青刚很激动，转过头对自己的上司喊道：“我们应该去揭发她！”

“你冷静些，”尹思远站了起来，紧接着自己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刘明已经被处决，这件案子已经结束了。”

“那即使我们看到真相，也无能为力么？”穆青刚全然不过眼前的人是自己的上司，愤愤地质问道：“九研不就是为

探寻真相而存在的么？”

“刘明为什么要恕罪，他要向程悦娟恕什么罪？程悦娟又为什么杀害她的亲生母亲和妹妹？这些你都弄明白了没有，

就在这里说看到了真相？”尹思远连续的反问让穆青刚收敛了怒气，他低下了头。

“咳……”尹思远咳了一声，叹了口气说道：“将刘明记忆里关于程悦娟的部分找到，选出有意义的再来找我。”

“是！”穆青刚答道，又担心地看了看尹思远扶上胸口的手，一改刚才的激动，放软了声音说道：“尹sir要是不舒服

就回去休息吧，我明早把报告呈给你。”

“我在办公室等你。”尹思远不容置疑地说罢，转身就走。

看着尹思远对于男人来说单薄却倔强的背影，穆青刚突然有一种心疼的感觉，不由开口提了一个不太切合实际的要求

：“尹sir，老陈和英姐都叫您思远，我可以么？”穆青刚小声地问道，他只是觉得尹思远虽然很冷淡很严厉很孤高，

但是他就像需要人照顾的弟弟一样，让人想去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伤害，叫他“思远”，是不是能让他感到亲切些，

温暖些——这个想法从第一眼看到他就有了，只是一直没有恰当的机会，虽然现在也不是什么恰当的时候。

尹思远离开的脚步顿了一顿，显然没想到穆青刚会莫名其妙地说出这个话来，想了一下便开口回道：“如果是因为你

觉得你的岁数比我大的话，随你的便。”

在穆青刚似懂非懂地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后，尹思远已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吃了药，靠了沙发躺下了，看着天花板，

虽然觉得很累，却一点也不想闭上眼睛，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一遍一遍地重现刚疯了一般破坏了MR系统，然后自杀的情

形。

“查看死刑犯高浩的大脑？”

“高浩以残酷的方法杀害了10名少年，一例是生剥了皮、一例是剖开了腹部，一例是在内脏上插满了管子……十种残

忍的手法！他的大脑里究竟住这什么样的恶魔？身为犯罪心理学的博士，尹思远你不想看一下么？高浩是怎样在戒备

森严的重刑犯监狱里自杀的，上面也需要一份你们的报告。”法政司司长张海笑眯眯地说道。

“思远，你要是看不下去，我来帮你吧！”齐刚对自己笑着说道。

不，刚，我当初不应该让你帮我去看……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破坏系统，为什么会自杀，仅仅是受不了那个魔鬼的残

暴嗜杀么？我不信！

“不，刚，不要！”尹思远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

穆青刚找到了相关的事实以后信心百倍的来报告，却发现尹思远在沙发上被梦魇住，一脸冷汗，急忙上前想将人唤醒

：“尹sir，快醒醒。”

可是尹思远根本没有转醒的意思，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穆青刚只好把他扶了起来，靠在自己的身上，扳过他的肩膀，一只手又替他顺着气，同时轻声唤道：“思远，没事了

！”

“思远，没事了？”——刚，他没死？自己还靠着他温暖结实胸膛？尹思远渐渐安静了下来，睫毛动了动，便要醒来

了。

这让穆青刚有些不知所措，要是尹sir醒来发现是自己抱着他该怎么办，心里虽是忐忑着，却也没放开手。

当尹思远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穆青刚的怀中时，脸色一下沉了下来：“我去洗把脸，回来听你说。”

穆青刚立即放了手，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心想：回来听我说？听我说什么啊？是这个暧昧的姿势还是……应该是关

于刘明的事吧，真是的，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此时尹思远从盥洗室出来，对穆青刚说道：“要喝咖啡自己过来泡，我只顾自己。”

“咖啡？你心脏不好还喝咖啡，你不要命了？”穆青刚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尹思远说起咖啡就很生气，生气他从不注意

自己的身体。

这句话让尹思远准备取咖啡的手停住了，叹了口气，说道：“我倒白开水。”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审查室大屏幕上的镜头很刺激人的感官，看得一向自制很强的穆青刚都感到小腹有些火热，回头

去看尹思远还是一脸平静，动都不动专注地看着屏幕：先是程悦娟还是学生的时候便被其继父刘明屡次强奸的过程，

然后是刘明从门缝里看到程悦娟缓缓脱去内衣，向床上裸体的少年走去。

“等等，这个少年？”尹思远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仔细看了看定格的画面，说道：“这个人好像是半年前失踪案里的

，你把这个影像上少年的照片打印出来，一会儿去比对，继续。”

“是你逼我的，哼，男人！”穆青刚如实地口译了程悦娟的唇语，然后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此时显然是故意让

刘明看到的，她这是在报复！”

尹思远点了点头，未置可否，说道：“看下去。”

最后一幕是在浴室里，程悦娟在洗澡，而从刘明的视角来看在地上还扔着一件血衣——事实就是她杀了人。

“写报告吧，如实客观地写，重点要说明失踪的少年可能遇害的事。”尹思远看到这里便站了起来，不打算再继续下

去，临走又交代了一句：“无论怎样都要保持冷静，究竟如何还是要看公诉处的意思，至少现在大家都认为程悦娟已

经死了，不要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第三章：死刑犯的女儿（中）

“知道么？那个程悦娟没死，听三楼的同事说她来领她继父的骨灰了。”林天地进了门就广播了这条还算是比较意外

的消息。

“哦？她果然没死啊！”靳驰野一副丝毫不感到意外的样子。

老陈听了，喝了一口水，也开了口：“没想到她还蛮孝顺嘛，刘明既不是他亲生父亲，而且做出那种事情，居然还会

来替刘明收葬。”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女人的心理不属于正常的范畴。”华英笑着说道：“我倒是想去了解一下她了！”

这时的穆青刚正在写关于刘明的报告，听见大家的议论先是一怔，本来想说点什么，又想起尹思远交代过这个案子算

是机密级的，只好忍住，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别扭，于是准备去找尹思远商量。正要起身，就听见尹思远的声音从门口

传来：“穆青刚，和我一起去听听关于程悦娟的情况。”

程悦娟是个美丽的女人，清秀的面容让人无法相信她就是一个杀人的女魔——这是看到真人以后穆青刚的第一感觉。

“调查组的同事说她半年前失踪，在z市的福利院生活，最近想起发生的事才回来。”尹思远拿着一份调查组给的资料

递给穆青刚，叙述道。

“父亲被处决了，她的记忆就恢复了？她在说谎啊！”穆青刚翻看了一下调查的结果，实在是无法抑制自己内心被正

义感催化的怒气。

“你生什么气？”尹思远淡淡地问道，他虽然看着远处的程悦娟，还是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怒气。

“她才是凶手啊！”穆青刚不甘心地说道。

“我再提醒你一遍，死刑已经执行了，这个案件已经是过去式了，”尹思远转过身来，看着穆青刚充满不解和愤怒的

眼睛，依旧用着平静的语气说道：“另外，如果因为你把这次秘密调查的结果泄漏出去，因为这件事去盘问她的话，

你的行为就是非法的。”

穆青刚紧紧地捏着拳，指甲都快掐到肉里去了，只觉得自己的全身都要被某种不断膨胀的物质充爆了却还找不到宣泄

的出口；而尹思远看着程悦娟的身影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走吧，看来没什么结果。”尹思远对穆青刚说了一句，转身就走了，穆青刚只好跟着，余光再次扫过那个女人——

程悦娟好像也要离开了，这次离开就要真得逍遥法外了，这个想法使得穆青刚在不知不觉中停了脚步，狠狠地盯着这

个女人。

程悦娟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恨意，立即改变了离开的方向，向穆青刚走来，瞪着眼睛问道：“干什么这样看

着我？”

穆青刚忍不住开口，先说了开场白：“我是第九研究室的。”

尹思远在前面听到，脚步一顿，赶忙转身走回来。

“第九研究室？”程悦娟先是一愣，然后一声冷笑：“你们看了刘明的大脑的记忆？怎么样？看到了？”

连续的追问，有些扭曲的表情，让穆青刚似乎看到她行凶时的残忍，一时呼吸都变得急促，眼睛里也燃起了愤怒的火

焰。

“穆青刚！”尹思远伸手拍在了他的肩上，出声唤回了他的神智，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差点就将要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

。

而程悦娟却不依不饶，问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尹思远一摆手，冷冷地说道：“我们没有必要告诉你！”

“哼，第九研究室？你们能做什么，窥探别人的秘密？就像在人家卧室里装上摄像头的偷窥者！”程悦娟近似狞笑地

从嘴里又吐出了两个字，眼眸中充满了对男人的憎恨：“下流！”说罢转身就走。

这样的话尹思远听过很多，早就不以为然，而穆青刚却是一怔，感觉自己几乎控制不住这种既委屈又愤怒的情绪，而

理智却提醒着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要忍耐。

等那个女人的身影看不见了，他还是在那里站着没有动，尹思远看到出他在竭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胸口一起一伏，

额头都有密密的汗珠。

“别介意！”

别介意？这是尹sir说的话？他不是应该骂我不够冷静么，他居然说别介意，是安慰？穆青刚突然就感到所有的怒气和

委屈都被这三个字淡化了。

“走吧。”

又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穆青刚就感觉到一切都可以归于平静，抬头看着走在前面的背影，虽然单薄却很挺拔，给人

一种很安心又很心疼的感觉，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明明比自己还小两岁，却对所有的事都能冷静地处理。

电梯里，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穆青刚觉得应该为自己的冲动给他道歉，正准备开口，却听到尹思远说道：“

我希望你能冷静一下，然后把关于刘明的报告做好拿给我看。”

他只好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