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他说的好像马上就会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似的。
易箪竹啪甩开易向阳的手,拎起袁三的衣领就往外走。边走边语气不善地道:“不会怎样,就那样,他若是死了道遂
了我的意。你若是死了——有本事你就死给我看!”
身后,易向阳竟在这斥骂声中展开了迷人的笑容。
第二日,易箪竹突然闲心大发,趁易向阳上皇城办事,而领了一班大大小小上城中心热闹地带闲逛。
指着拥挤大道上的一辆豪华的四匹马马车,道:“谁家如何大气派?”
受气颇多怨气最深的小碧嘟嘴自语,全天下派头最大的就是月公子您了!
“小碧,你在絮絮叨叨个什么劲!”袁五横眉竖目。
袁三舔唇笑:“果然是自家兄弟。”
袁五横着眉转而对袁三竖目。他们虽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但打出生都未碰过面。
而此时茶肆外头的大道上,一对俏丽姐妹追着一鹅黄长衫的男子齐声大喊。
“少爷少爷!您等等大丫(小丫)啊!”
哒哒哒——那辆引起易箪竹注意的豪华四匹马车停在那名男子面前,从车厢里走下一个短发白袍少年。
“上车。”那少年干脆利落抛下两字便坐到了左手边的驾车位,右手边已坐了个冷酷鹰眼男人。
“少爷——”那两女子挥着手还是没有赶上。
易箪竹拈着下巴,若有所思——这几人好生熟悉。
雍容华贵的车厢内,谪仙男子侧卧在紫檀软榻上,侍女递上香茶,赶车的少年不断挥鞭加急。
“白言,落有没有教过你?”
金骨折扇摇啊摇,默不作声。
云子夜笑,笑声空灵绝唱。“真是个孩子。”
回应的是白言的怒目而视。
但云子夜根本不放在心上,问这世间有什么是值得他云族族长另眼相看的?
“因果轮回,一切看天,亦是看你自己。”
白言惊诧回头,却瞧见对方精致的不可方物的容颜,云淡风轻地笑着。
“回去吧——”云子夜缓缓闭上了眼。
而白言低下了头,兀自沉思。
他无法阻止易旬泽加入这场混战,他亦无法帮助易旬泽推翻永乐帝的政权统治。关乎一个国家的命运,他小小一白族
巫师,没能力也没资格插手。
就算他插手,想到这里白言看了看对面闭目养神的谪仙男子,自嘲道:该死的云子夜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
那么暂时,他将踏上返乡之路,与这个国家告别了——
二六:凤凰连玉
永乐帝在位第五年,九月初十,反军从北平城的北面鸦禄门攻入,比昭文王预测的提前了一天。
那天夜里更敲了三下,守城的两个士兵相约煮了一盅烧刀子,对饮不忘感叹这风从西向东,冬天不远。
一骑棕毛良驹飞驰而至,翻下一个身姿挺拔的灰衣青年。那青年二话不说直接爬上城门,极目远眺,手里放出一枚长
箭。箭冲入天,哗得在天空绽开炫目的花火,刹那间似乎整座城的天都亮了。
远方传来呐喊声,敲锣鸣笛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从城门两侧面窜出一群士兵,在城门前站成十排二十列,总共二
百人。
那两个守城的士兵放下酒碗,踢了炉子,翻手脱去袍子,就上来几个军人为他们换上军服。
铁青垂头跪在城门前,“大人,大军马上就到。”
易向阳一身红色黑纹外袍,腰间珠玉琳琅。大风扬起那头纯金色的长发,蔓延出噬血的气息。
“带兵的应该会是舒才子,蝴蝶公子如今是领军先发,煜君怕是无良才了。”昭文王披上重甲硬盔,两眼炯炯。
天凌军总计三千,却可敌敌人三万。
城门内的士兵还在不断增加,不消片刻,城门上已黑压压的一片。
昭文王身披乌金甲,手持凌云枪,破碎的烽火打在他略显粗旷的脸上,他仰天纵笑。
“兄弟们,哥与你们一道,将那乱臣贼子生擒活剥,让全天下的人瞧瞧我们天凌军的厉害。”
“吼吼吼!!!”
城门一开,万千军马冲了进来。领队的果然是舒松,他儒雅的五官在看到昭文王一刹那皱成一团。
枪与刀交锋,战火瞬间引发。
一千天凌军面对十万的反军还是蚍蜉撼大树,坚持了半炷香的时间,五万帝御军及时赶到。
和参尚的马停在易向阳跟前,狐狸眼眯成两条狭长的线,“这里就交给昭文王和本官,向阳老弟快去皇都保护帝君。
”
后头惨烈悲壮的嘶吼声,血肉乱飞。易向阳策马奔驰,直达皇都。
维护皇城的三千帝御军不剩一半,易旬泽清丽的笑容在一片刀光剑影血肉乱飞中是那般突兀。
这一战到第三天还没有结束,整座城除了震天的呐喊声,别的声音一概淹没。城里什么行当都停了,家家门窗紧闭,
热闹的街道,刮着萧索的西风。
一直到十三日晚上才有人敢走出来,站在空旷的大道上,面对瑟瑟西风,那人大声尖叫着,疯跑在尸横遍野的大道上
。
人声鼎沸的大道,只余游魂依依呀呀。
皇都东边大门,煜君站在祈福台上,神情淡漠,玉雕的脸庞上战火浮动。
煜君面朝大殿方向,风鼓吹起宽大拖地的袍袖,发丝飞扬在空中,“永乐,本君回来了。”
台下一片吵杂,反军长枪敲打,脚跺地,极有节奏地呐喊,“煜君为帝!永乐为寇!煜君为帝!永乐为寇!”
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帝御军整齐排开,让出一条道。
煜君挥手,反军立时噤声。
道上走出一女子,花容月貌媚笑不止。她举起右手,指上挂一玉块。
煜君抿唇,微微扬眉。
永乐帝但笑不语,又从胸前扯下一块玉块。将之二者合并在一起,竟是纹丝不差。
煜君微微吃惊,摸了摸腰间,抬头又换上了另一幅容颜。镇定不慌,好似万千变化都无法动摇他必胜的地位。
煜君轻蔑地瞧着脚下众生,神态高雅迤逦,“永乐,一块玉岂能扭转乾坤?”
“那是自然。”城门上,昭文王面无表情,在煜君的惊讶的眼眸中,昭文王平淡地道来,“然这四十万大军可否扭转
乾坤?”
“想不到,想不到。”煜君突然抚掌大笑,“永乐还是如此爱算计啊!哈——”
“大皇兄,这帝王梦你何时才能放弃?”永乐帝被赶来的林家军和九王爷的小骑将拥上龙座,她一身黑色皇袍,金线
绣飞龙,头顶珠冠,半张脸都被珠帘遮住,正中的夜明珠光彩夺目。
“呵——成王败寇,多说无益。”煜君惨然一笑,飞身一跃。一如五年前那般跳下悬崖的毅然。而这次他却是跳向了
枪头冲天的士兵群中。
同一时间,昭文王从马背上飞跃而起。
四下,无声。
昭文王握着一条纯白天蚕丝衫俯跪在永乐帝跟前,高呼,“千秋大业!帝君永霸!”
怔愣只在一个断点,下一断点,所有人都跪下高呼——千秋大业!帝君永霸!
第二次内战最后以主事者的决然而告终。
永乐帝当场处死了所有反军,将主事者全部打入天牢,困死终生。
第二日早朝,昭文王提出远离朝政,辞去骠勇将军一职。
永乐帝挽留,道:“昭文王此举为何?”
昭文王道:“两次内战,累了。”
不是借口的借口,无人敢过问真正因由。
昭文王离开北平城,腰间缠着那段纯白天蚕丝衫。
秋末,入冬。
易水堂放出消息,说是易水堂原堂主易惊寒病愈,继续担任堂主一职。这又是一场参活着阴谋的闹剧。
易箪竹坐在昭文王府后门,听老管家唠叨那段尘封的往事。
——凤凰连玉,左凤右凰。
当年老帝君将凤玉交给刚刚成年的煜君,道,龙者为王。又将凰玉给了年仅八岁的永乐,什么都没说只是饶有深意地
看了她一眼。
大皇子煜君德才兼备,文武双全,深得百官拥戴,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七公主小小年纪已经出落的款款大方,和已故的前皇后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从小聪慧狡黠,是整个皇都
里的妖精,谁见了谁都要躲得远远的。唯有当时的三皇子文嘉最疼她,天天把她当掌心宝呵护着。
文嘉皇子善武少才,但人品佳,个性好,广结好友,只要入得了他眼的,管他是富家子弟还是江湖草莽,各个称兄道
弟。
如此个性迥异的两位皇子,老帝君却立文嘉皇子为太子。此言一出,朝野喧哗。奏折连连,但老帝君就是金口不改。
后宫传闻,说老帝君念旧情。文嘉皇子和永乐公主的母妃早逝,而现今皇后曾经的颜妃生性多妒。但此二位女子却曾
是那深宫后院中一对无话不谈的姐妹花。
老帝君一崩,煜君立刻集结几个大臣逼宫。文嘉拿出圣旨,宣读永乐为帝。整个国家都沸腾了,这女子当帝君还是头
一遭。可是,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帝君永乐四字。且,当时的太子文嘉鼎力支持,站出来说誓死效忠永乐帝。那个
年仅十九岁的年轻女子就这样坐在了龙椅宝座,坐守江山。
不到半年的时间,煜君掀杆造反,得到了四大药堂之一西金堂和官宦世家舒家的支持。内战由此爆发。在这场皇位争
夺战中,谁是谁的胜者?
煜君本领高强,绝学兰香手无人可敌;永乐帝年纪轻轻,手段狠毒,诡计多端。
煜君输了,永乐帝的地位无人可撼动。
昭文王走了,北岛国的安危谁来维护?
这都是后话,还不到要易箪竹来操心。
告辞老管家,易箪竹心事重重走到了易老三府。
头上,气势磅礴的高大建筑物一排又一排。这是整个易姓家族的庞大家业。
易箪竹愣愣出神。
往事不堪回首,他又何须回首?他若回首,那回首处已没有人在等着他了。一切都已成一场虚无缥缈,破碎的梦。
易显为他所杀,舒松被打入天牢,易旬泽不知去向,易老三夫人痛失二子病倒在床,也已是无力回天。
五岁那年发生的事,事中的相关人,一个接一个离去。
易箪竹自嘲笑,笑唯有自己,活着,然后看着。
“箪竹。”
一声呼唤,易箪竹呆立当场,不敢回过身去。
二七:月牙弯(一)
袁三问易向阳:“君佐大人,你可曾有怕过?”
易向阳回道:“有何可怕!或死或生,不过是一个字!”
袁三啪啪抚掌,大笑不止,“君佐大人,风度令袁三佩服。”
袁三这话明显话中有话,绝非好意!但,易向阳没有多心。
易家族地,易老三府,正门外。
易箪竹面朝大门,眼中空无一物。
“箪竹。是二哥,不高兴吗?”
高兴?易箪竹咧了嘴,笑无声。
易旬泽从背后抱住易箪竹,在易箪竹耳边亲昵呢喃道:“箪竹,和二哥走吧。天涯海角,都和二哥在一起。”
易箪竹说:“好。”语气平淡到令自己都不可思议。
背后那人狂喜,掰过易箪竹的身子,吻上了易箪竹的唇。
易箪竹睁大着眼,眼底是狰狞的恐怖杀意。
一把匕首抵在易旬泽的脖子上。
凉意嗖一下窜遍易旬泽全身,但易旬泽依然用各种姿势吻着易箪竹的唇不放。
“箪竹。”他的唇含住易箪竹的唇,柔情款款而道,“你不舍得的。你的这里,这里,这里——都曾是二哥的。”
易旬泽的手游走在易箪竹全身,最后停在易箪竹的心口,道:“这里,也应该是二哥的。”
利刃沿着脖颈而下,停在后背心脏的位置。
四下无声,只有风过柳枝倒,秋凉,希索。
易旬泽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清隽的脸蛋上,苍白无色。
刀往下刺,不停往下刺,只听得扑哧一声,易旬泽倒在易箪竹怀里。他嘴角挂着笑,缓缓倒下。
易旬泽眼中含情,抚上易箪竹的脸,凭着最后一口气,像哄小孩子一样道:“箪竹,我的好箪竹,你最乖了。箪竹不
哭啊,二哥疼。”
易箪竹闭眼,刀深深插进易旬泽的身体,只露了刀柄在外。
他松开手,怀里的人已没了动静。
安静的,冰冷的。
易箪竹仰起了头。
他颓然跪倒在空荡的街道上,两旁房屋连绵,却再没有他熟悉的,流连的东西。
易显的死,或许可以说是易显自己的意愿,那么易旬泽的死却完全是易箪竹的所为。
这是易箪竹弑兄的罪名。
易向阳不知得了哪路消息,匆匆赶来。
当看到昔日称兄道弟的挚爱和至交,一个死了,一个空了,易向阳不禁踉跄着倒退两步,才扶着墙站稳了身子。
一切都晚了吗?
易向阳抱起了易箪竹,可易箪竹拉着易旬泽的衣襟不放。
易向阳叹气,招手要人将易旬泽放到易箪竹身侧,驱马回了君佐府。
万事太平,永乐帝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君佐大人却日日夜夜对着不声不响的人哀声叹气,离不开,放不下,只好将他放在自己眼所能及的地方。
不然他还能怎么办?
易旬泽的死的确出乎易向阳所料,本以为易箪竹虽恨他二哥,但因为有易显之死在先,加之那日易箪竹一席话,易向
阳总认为易箪竹对易旬泽恨是恨,但下不了这狠手杀之而快。
不!是杀之,而不快!
易箪竹若是快,又岂会整日行尸走肉那般,浑浑噩噩?
“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易向阳抱着心爱的人儿,反反复复念着这一句。
有时候,易向阳还会自我厌恶的想,是不是因为他迟了一步?是不是箪竹也在责怪着自己?当时他若是能早一步到,
那么旬泽就不会死,箪竹也不用……
可是,易旬泽死了,易箪竹整个人都空了。
这便是现实——残酷到令君佐大人皱紧了眉头,消瘦了身子。
袁三看不下去,双手托腮蹲在易箪竹面前。
看着看着,袁三翘了嘴角,道:“公子,你真真好看!”说完,趁四下无人,扑上去,吧唧啃了一口。
犹觉不过瘾,正欲大行不敬之行为,却碰触到易箪竹暗色的眸子。袁三心头一震,挪着屁股退开。
“公子。”袁三掐了嗓子,问,“活着是不是很累?”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站了起来,易箪竹半启眼睑,道:“何意?”
这是易箪竹在杀了易旬泽后首次开口,声音沙哑得近乎一百岁老者。
但袁三却闻之如天外之音,心神荡漾,满脸陶醉之意。
易箪竹厌恶地皱起了眉头,道:“袁三,你跟我多久了?”
“十五六年了吧。”袁三扳着手指数道。
易箪竹看向门外,道:“那还不知道我的为人。”
袁三惊讶抬起头。
背光处,易箪竹整个人似乎都要消失了。
易向阳回府,却发现秋露居里空空如也。他狂乱地奔走在每一条廊道,冲进每一间屋子。没人,这里没人,这里也没
人!这里还是没人!人,在哪里?哪里有人?
易向阳冲出屋子,站在匾牌下,抬头,秋露居三个字直直击向了他。
整个人僵立当场。
死寂无声,万籁俱寂。风不着痕迹地刮走了他的发簪,金发水泻般披了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