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确实是无意间来的碰触,林晓北极快的舔了一下嘴唇,道:“谢皇上隆恩。”
经过这一意外,两人之间愈发尴尬起来,相顾无言了一阵,刘彻终于说:“朕乏了,你先退下吧。”
出了殿,阳光自东面倾泻下来,原本笼罩在雾气里的皇宫渐渐染上温暖的光辉,已经是五月份了啊。天气倒不十分炎热,林晓北仅穿了里衣与深色官服,倒没觉得难以忍受怎么的。
林晓北牵着马,慢悠悠的往家赶,路上有机灵的,都会凑过来喊一句大人好,林晓北一一点头应了,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比如说,方才不算是亲吻的吻。
为什么总是在我决定要放弃的时候重新给予希望呢?林晓北问自己,明明他刘彻已经有了陈阿娇,有了卫子夫,有了韩嫣,如此多情滥情男女不忌的人怎么就值得自己喜欢了?是的,在触碰之后才发觉,原来真的是喜欢了,才会想要拥抱,然后加深印记。
林晓北回了家,还未进门便听见霍去病的哭嚷声,天生的大嗓门穿过大门回荡在林晓北耳边,令他一下子便把春花秋月的心思抛在脑后,连忙推门进去,直奔院落,将霍去病抱进怀里,哄道:“去病乖,不哭了啊。”
小孩子见来了宠爱他的人,哭得更是厉害,林晓北耳膜都要被震聋了。
卫青在一旁铁青着脸道:“大哥莫要惯他,若是不改正,将来必定不会成为栋梁之才!”
林晓北瞪了卫青一眼,将胖乎乎的小肉球抱起来,一手拍着他后背,低声诱哄道:“去病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流血不流泪,你这样子,干爹要笑话你啦。”
霍去病瘪瘪嘴还想哭,但看见林晓北的表情,还是忍住了,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嗯,我是男子汉,我不哭。”
又哄了一会儿,才真正止住了哭声。霍去病折腾累了,在林晓北怀里睡了过去,林晓北将他抱回房间,小心放到床上,这才揉着酸痛的胳膊出来,问还在生气的卫青道:“兄弟,你怎地惹去病了?”
卫青怒道:“习武重在惩恶扶弱,报效国家。像他这般伙同别人欺凌弱小,难道不该加以惩戒么?”
林晓北闻言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今日我换班回来,竟看见去病与邻家孩子一同殴打一名男童。我上前阻拦,去病竟拒不认错,反倒说此人是匈奴野种。那孩童分明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去病怎能如此刁横霸道,仗着武艺在身便欺凌弱小,长此以往,必将为祸一方,大哥你说我该不该教训他?”
“匈奴的孩子?”林晓北开始思考此时匈奴的情况,可是来西汉已经将近一年,有些不大重要的东西都给忘记了,他又不是专门研究西汉史的,于是实在想不起来匈奴此时是不是内乱。只能说:“兄弟教训的是,去病是做错了,回头我训他几次。不过你也别下手太狠,毕竟他才四岁。”
卫青点头道:“大哥放心,我有分寸。”
“嗯。”
吃了午饭,刚想睡个午觉,突然门外有人喊:“东方朔接旨。”
林晓北一愣,以为刘彻又找他有事,连忙穿上外衣,出门接旨。
来的却不是杨得意,而是另一个面生的太监,带着一队人。那太监鼻孔朝天,拿眼白看人,对跪着的林晓北道:“太皇太后懿旨,传东方朔即刻进宫觐见!”
林晓北一愣,太皇太后?刚想问什么事,便被打断:“东方大人,请吧。”说着一队人便走过来架起林晓北,往外走。林晓北回想起许昌的眼神,心道,坏了,果然惹到国家真正的掌权人了。
进了宫,这次可没去正殿或者宣室殿,而是去了太皇太后所住的宫殿,到了门口,太监进去禀告,林晓北就趁机整理了一下衣衫,务必别因为细节被拿着做文章。
不一会儿就听见通传,林晓北低头躬身走了进去,微抬眼见到传说中眼瞎却极有手段的窦太后,于是叩拜道:“微臣东方朔参见太皇太后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就是东方朔?”声音略有苍老,却威仪十足。
“回太皇太后,微臣正是东方朔。”
“哼,一介佞臣,仄身而立,何以如此狂妄,竟试图左右我孙儿思想,对位列九卿之臣加以侮辱?!”
林晓北出了把冷汗,诚恳道:“微臣不敢。”
“你不敢?许昌,庄青翟,你们俩进来。”
稍倾两位面带得意之色的老头走了进来,对窦漪行礼,看见跪着的林晓北时,皆奸邪一笑。
“许昌,哀家问你,东方朔可曾对你有不敬之言?”
许昌躬身行礼,道:“回太皇太后,东方朔仗着皇上宠爱,于朝堂上肆无忌惮,时常曲解微臣的忠谏良言,更曾多次讥讽微臣,请太皇太后做主,重重惩罚东方朔!”
“东方朔,可有此事?”
林晓北知道今天不能善了,纵然不承认也绝对逃不过惩罚,于是道:“回太皇太后,微臣虽与丞相大人政见相左,但从未有过讽刺丞相大人的念头,微臣所言所为,皆是为了皇上与天下社稷,还望太皇太后明察。”
庄青翟上前哭诉道:“太皇太后,微臣对天发誓,东方朔确实对微臣多番嘲讽,请太皇太后切勿听信谗言,以误正听!”
“哀家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心里却是有数,你东方朔一介贫民,得以重用本该尽心辅佐我皇孙,谁知你竟利用我皇孙宠爱,打压他人,更时常出言不逊。若非我皇孙宽厚,你早该被逐出京城。今日哀家非要惩戒你一番,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谨言慎行!来人呐——!”“皇上驾到!”两个声音一同响起,林晓北精神略松懈了一下,知道靠山来了,身体终于不再紧绷。
刘彻大步跨进来,对窦漪行礼道:“孙儿拜见皇祖母。”
窦漪见刘彻来了,皱眉问道:“彻儿,你来做什么?”
“孙儿听说您找东方朔,担心他敬畏祖母威仪,出了差错,惊扰了皇祖母,孙儿可就罪过了。故而前来探望一番。”
“呵,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既然彻儿也在这里,哀家索性就明说,东方朔行为失仪,言论不逊,哀家为宽抚忠臣之心,要对其加以惩戒!”
刘彻略有些急,连忙道:“皇祖母,东方朔虽有不得当之处,但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孙儿名誉着想,为了我大汉着想,实在不知哪里有过错,还请祖母明察。”
许昌见刘彻对东方朔维护,立刻哭诉道:“太皇太后,皇上受东方朔蒙蔽已深,其错不纠,对于微臣的颜面却不管不顾,微臣无法,只能以死明志了。”说着便要往柱子上撞——当然他肯定被人拦住了。庄青翟也跟着哭,一把年纪了确实颇让人动容:“微臣与许大人一心为皇上,却落得如此地步,微臣无颜苟存世上,只能随许大人一同赴死,来世再效忠太皇太后了!”说着也要撞墙。
“彻儿!事到如今,你还想护着东方朔么!难道你要为了区区佞臣,伤了大汉满朝文武的心么!”窦漪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刘彻掀起衣摆,重重跪下,恳求道:“孙儿请求皇祖母网开一面,饶过东方朔!”
“彻儿,哀家上次便告诉过你,莫要太过信任东方朔,凡事要与哀家商量。你尚未成人,又心思活泛,极容易受人影响,做出错误判断。但你竟为了一个东方朔,三番四次与哀家对着来,难不成你也要逼死你皇祖母么!”
刘彻声音里带了泪意,他哽咽道:“孙儿知错。但东方朔忠心为孙儿,并无多大过错,还请皇祖母手下留情。”
“哀家本来便无杀他之心,只略惩一番,让他知道什么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来人啊,将东方朔拖下去,鞭笞二百!”
林晓北原本一直跪在地上,听刘彻为他求情,十分动情。待见到刘彻为了自己下跪时,更是产生了就算为了他今日死去也无憾的想法,所以相比较而言,二百鞭子,已经算好了。刘彻还在前面求窦漪开恩,减轻处罚。林晓北却已经被御林军拎起来往外拖,拐角处见到刘彻含泪的双眼,林晓北弯弯眼睛,对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24.天子开隆恩,寝殿内修养
林晓北是学历史的毋庸置疑,只是他在学习的时候捎带看了点中国法制史,于是这些知识现在体现出来了。汉朝制定刑罚时参照了秦朝,只是废除了某些严酷的刑罚,例如车裂连坐之类的,并且将肉刑改成笞刑,保留宫刑。
这其中有个门道,鞭笞的时候若是一个人执行刑罚,到后来没力气了就不算痛了,可要是轮换着来,就真的是要命的事情了。
所以林晓北看见几个壮硕的大汉围着他时,他真正感到害怕了。
一人上前扒了林晓北的外衣,迫使他跪下低头,然后猝不及防的一鞭子,狠狠地抽向他的后背。
林晓北控制不住“啊”的叫喊出来。没给他时间缓冲,第二鞭接着就来了。
林晓北只觉得后背被撕裂了,火辣辣的带着锥心的痛感让他几欲昏厥。作为一个现代人何曾受过这种苦,林晓北要紧牙关,额头上甚至鼓起了青筋。
窦漪、刘彻以及要寻死的许昌庄青翟出来了,林晓北趴在地上,紧闭着眼睛不去看他们,在这一刻他是恨的,恨自己为什么要强出头,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嘴,甚至恨上了东方朔那个老头,为什么要挑中他来西汉!
五十鞭之后换了个人上来,林晓北神智已经不清楚了,可又被重新强劲的力道弄醒,他手握成拳头,指甲插进了手掌里,嘴唇早就被咬破。血水顺着嘴角流出,分不清是内脏受损吐出的血还是嘴上的血,面前的石板已经被染红了。
林晓北以为自己会晕过去,可是他没有,听到太监高喊一声刑毕之后他甚至能放松身体想事情,他睁开泪眼模糊的眼睛,不甚清楚的看见刘彻红红的眼眶,林晓北想说点什么映衬自己英雄救美的壮举,可是刚张开嘴,就呕了一口血,然后昏了过去。
因后背上的疼痛醒来时,就看见刘彻跪坐在旁边的案牍后看奏折,旁边有御医为自己后背换药,见到林晓北醒来,连忙停下手中动作,向刘彻禀报道:“皇上,东方朔醒了!”
刘彻连忙扔了竹简,疾步走过来坐在床边,伸手握住林晓北的手,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欣喜:“东方朔,你终于醒了。”
林晓北觉得自己趴的时间挺长,整个前胸都闷得很,他伸手轻微勾了勾手指头,虚弱道:“皇上,您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朕的寝宫,御医说你不宜移动,故而朕将你安置到这里。东方朔,你身上还疼么?”刘彻的脸上是未加掩饰的担忧。
林晓北明明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可还是笑着道:“回皇上,微臣没事。”
那笑容或许太令人心酸,刘彻的脸上霎时掠过一丝杀意,他郑重道:“东方朔,你今日所受的苦,朕将来一定要他们加倍奉还!”
“皇上,您不必为了微臣如此大动肝火,微臣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刘彻又重重握了林晓北的手,低声道:“东方朔,朕赐你一道圣旨,只要你不谋反,永远不死!”
林晓北扯了扯嘴角,心里却有隐隐的失落,他要的不是这个啊。但是他还是低声笑道:“微臣这是因祸得福哇,恕臣不能起身叩谢皇上恩典了。”
刘彻没因为林晓北戏谑的话而笑,而是认真道:“东方朔,你为朕所做的一切朕都记在心里,朕决不负你!”
林晓北眼睛带着笑意,虽然知道刘彻所说的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可还是满足了。
在皇上的寝宫偏殿养了几天,勉强能进食起身了,林晓北便向刘彻提出臣子逗留内殿,于理不合,要回家修养的想法。此时林晓北正值风口浪尖,确实不能再惹人注意,于是刘彻也没多加阻拦,便点头让人弄了辆豪华舒适的马车送他回去,并嘱托他好生休养。说这话的时候,韩嫣也在一旁,见到刘彻对林晓北殷殷垂询,脸色十分难看,林晓北心里叹息,情之一事,实非人能控制,韩嫣,我要食言了。
回家后果不其然又被嫣儿哭着数落了一顿,霍去病更是抱着林晓北哭得天崩地裂,直把林晓北弄的肝肠寸断。
林晓北趴在床上,霍去病也在旁边趴着,卫青一脸心疼的看着林晓北,道:“大哥,你又何苦为了皇上做到如此地步?”
林晓北对着卫青笑笑,说:“身为臣子的,必然要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我虽然受了刑,却因此得到了皇上的圣旨,只要不谋反,就永远不处以死罪,这是多么荣幸的事情,兄弟你还有什么可惋惜的?”
“话虽如此说,可青实在是担心的很。若是再有一次,可叫大家怎么承受?”
“没事的,我东方朔命大得很,不会短寿的。”林晓北道,“对了,那天多谢你进宫通知皇上了。不然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呢!”
“兄弟之间还谈什么谢与不谢,青无能,只能想出此招了。”卫青狠狠捶了下手掌,叹息着说。
林晓北笑着抚了下霍去病硬硬的头发,笑道:“我以后会小心谨慎,明哲保身的。兄弟不要担心了。”
“嗯,那大哥就好好休息。去病,不要打扰你干爹了,我们出去。”
霍去病这才睁着黑亮的大眼睛对林晓北说:“干爹,去病长大了以后一定会打跑那些欺负干爹的人,再也不让你受伤了。”
林晓北亲了一下霍去病的额头,笑道:“好,我等去病长大。”
这才被熊拍了没多久,又被抽了二百鞭子,御医说因为上次的伤还未养好便又受了刑,极可能留下病根,嘱托他一定要好生休养。林晓北苦笑,自己这穿越敢情儿是来受伤来着。不知是不是在西汉生活的久了,思想有了改变,突然觉得得天子如此对待,也算不枉此生了。纵然不能相爱相依,但能为他分忧解虑,就好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了,天气渐渐转凉,林晓北身上的伤虽是好了,然而却终究留下了病根,刮风下雨阴天,便会浑身酸软无力,胸腹疼痛。林晓北十分害怕,生怕自己真的像历史上的东方朔那般,六十岁就死去。于是伤好后便与卫青霍去病一同日日习武练气,务求锻炼好身体,多活几年。
汲黯在他养伤期间来探访过一次,清秀淡雅的人物,言谈却果真是历史上那般直着来不拐弯,也不对林晓北多做感谢,只是谢了一句后就表达了自己忠心为民为君的思想,并对林晓北这等言谈荒诞不正经的人表示一下他的轻蔑之意。
林晓北没跟他翻脸,倒不是真大度成那样,而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跟脑子不会转弯的人计较。况且他也算是忠臣,时常对刘彻劝诫,提过许多有用的见解。本着他好我也好的原则,林晓北汲黯还是十分尊重的。
后来上朝时林晓北也不在锋芒毕露,说话更委婉了,刘彻点名的次数也相应减少。遇到比较为难或重要的事情,一切都听从丞相御史大夫之言。于是林晓北也恢复了下朝奔到宣室开导皇帝的行为。
君臣两人就这样和乐融融,虽有情意,却不知是火候不到还是其他,林晓北终是无法与刘彻成为情人。而他们之间还有陈阿娇与韩嫣,林晓北想,纵使他们相爱,只要那些人还存在着,他就会心有芥蒂,他做不到不计较。
建元二年的冬天来到,冬天格外的寒冷。林晓北身上犯懒,整日裹在被子里看书,经过一年的调整,现在看书写字已经流畅的很,看来是真的适应了。
“干爹干爹,雪停了,你不是要与我打雪仗么,赶快下来啊!”又长大许多的霍去病兴冲冲的冲进林晓北的卧房,拉着他的手左右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