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个苦哈哈的家长相对头疼,这对活宝越大越顽皮,难道以后要拿根裤腰带成天拴在身上?
乡下规矩,一般初一十五才赶集,各家有什么要买的,要卖的都趁那日去集上交易。约定俗成,再也不变的。
这日恰逢十五,勒满的草药已经制成,这日全家都起了个大早,拜托隔壁的胡二牛帮忙照看一天的地,他们全家总动员,一同赶集去也。
当然,伏神太特别了,它肯定不能去。这家伙自从到了七老山,成天忙得很,时常三天两头不回家。弄得江陵戏言,“你说,它是不是在外头弄了个相好的,所以乐不思蜀了?”
勒满闻言大笑不止,伏神的禀性就见不得荒山野岭,但它游走过的地方,都会比别处多添几分生机。
“它定是见这里太过贫瘠,去播种施肥了。居然还被你这样耻笑,真该咬你两口才是。”
可是江陵忽地笑得诡异,大叔一下子明白过来,脸又红了。
伏神要是真咬了江陵,那倒霉的可还是他自己!
念及此,大叔又开始恨恨咬牙了,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的!
16.
因为赶集要买卖东西,山路又行走不便,所以勒满提前去找邻居借了一辆独轮车来。把自家做好的药材和俩孩子都放车上,江陵自告奋勇的在后面推车,他就负责把俩孩子看好,一起走在山路上。
阿昙阿泰渐渐大了,对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好奇。见离开了家,一点不怕,反而兴奋得不得了,嗷嗷哦哦的一路东张西望。
现在小筐已经困不住两只活泼的小家伙了,勒满只能用柔软的布条将他俩的腰拴上,再绑在车把上,才能稍稍限制一下他们的各项冒险行动。幸好小东西毕竟年纪小,疯玩了一阵子,就在摇摇晃晃的车上歪着挤成一堆睡着了。
勒满给他们把特意准备的小被子盖上,把这个的小脸扳正,又把那个的小脚丫塞进去,眼中尽是宠溺的笑意,回头跟江陵似是感慨又似是抱怨的道,“可算是睡着了!也不知象谁,怎么成天这么能闹腾的?”
在这生机盎然,草长莺飞的春季,行走在山间小路上,嗅着还带着露水芬芳的清新空气,看着勒满在初升朝阳映着下的笑脸,江陵只觉说不出的惬意。
有一种与从前习武练会了一个新招式,处理了一件棘手的公务都不相同的满足与踏实在四肢百骸流转。只是似乎,仍差了一点什么。
他费神想了许久,忽地恍然,“满哥,你也坐上来吧。他俩睡着了,也不闹腾,这边空出来你上坐,我推得动。”
从前他在路上看过人家推车的,都是让爹娘孩子和媳妇坐着。大叔虽不是女人,但也是他家那口子不是?
勒满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走就是了,不累。”
“你就上来吧。”江陵特意停了车,非拉着他坐下,然后高高兴兴推着车。一家子的份量都在他的手上,非但不累,反而觉得有一种沈甸甸的幸福,他形容不出,却开怀得很。
到了集市,两个孩子也给吵醒了。
成百上千人聚拢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地上,兜售着自家的货物。有瓜果蔬菜、粮食布匹,也有各种山货熟食和盆盆罐罐,林林总总,琳琅满目。因基本上都是自产自销,你要看上了,拿钱买也成,拿东西换也行。多少全凭自愿,遇到看对眼的,白送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江陵还是头一回来赶这种乡村集市,处处只觉新鲜。勒满看着他跟两个孩子一样好奇的表情,但笑不语。
他走在前头,瞅准占了一个位置,招呼江陵过来,在地上铺了一张草席,把自家的药材也给摆上了。江陵把准备好的竹篙挑起,上面挂着一块蓝布幌子,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医字,招徕生意。
至于两个小屁孩,大叔还是把他们拴在了车上,这里人实在太多了,万一弄丢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赶集的人虽多,但做药材生意的却只此一家,所以他们刚摆开摊子,就有不少乡民上前问询。勒满不仅懂药材,还会拿脉,一连看了几个人,把症状说得头头是道。
那些乡民见他讲得有理,跟坐堂的大夫似的,但卖的草药却便宜许多,很快就聚拢了不不少人过来。
拉着勒满七嘴八舌的问,有说自己的,也有帮家人问的。勒满应了这个还有那个,两下就讲得口干舌燥起来。他见这样可不行,正想提醒大伙儿排个队。
江陵也想到了,提高嗓门吆喝了一声,“大伙儿排个队吧,一个一个来。不急,有时间呢。”
勒满趁空转头道,“你把俩孩子看好,这些我来应付。”
行啊。江陵站在后头车上,一面看着俩孩子,一面盯着别让有人浑水摸鱼,偷他家的药材。
人群有序起来之后,勒满看病的速度反而加快了。
大部分的乡民平常有些不舒服,只要不严重,总也不舍得花大价钱去药铺看病,都是忍耐。现在既然遇到便宜大夫,也不收诊金,只收点药钱,那谁不想来看看,图个心安?
很快勒满这里就排起了长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江陵见自家生意好,当然高兴。但没一会儿,他却觉得有些失落了。
“小伙子,你跟那大夫是一伙儿的吧?那你会看病么?”
“你不会呀!怎么这么大的小伙子不会看病,只会看孩子呢?”
……
其实江陵也知道,大部分乡民并没有恶意,他们只是心直口快,开开玩笑而已,可这样的话听多了,让他这样一个“一家之主”怎么想?
咳咳,也许他这地位还得不到全家人的赞同。但江陵觉得,自己是男人,又是勒满的丈夫,自然应该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可眼下这情形,就好比是男人看着自家的媳妇在外头抛头露面,赚钱养家,自己却窝在后院看孩子,这让江陵如何接受得了?
或许从前他们住在山村里时,这个问题还表现得并不明显。但此时到了集市上,江陵突然发现这一重要问题了。
怎么大叔成了家里的经济支柱,而他却成了陪衬?除了递水吆喝拿拿东西,什么都做不了,江陵大男人的自尊心受到创伤,极大的创伤!
等到人群渐渐散去,太阳已经挂到正中了。勒满累得嗓子都哑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但他心里却是无比兴奋的,他们带出来的所有药材都卖空了。除了钱,看看身后的草席上,堆满了粮食布匹和日常所用之物,这是没有钱的山民拿东西换的。
勒满也不难为人,只要看着差不多能用,就都收下了。只是现在要运回去,却是个问题了。还有两个小家伙呢,一辆独轮车已经装不下了。
“早知道,咱们应该再借辆车来。要不,一会儿去买副扁担吧。”勒满喉咙已经哑得跟破锣似的了,勉强出声跟江陵商量。
“你少说两句吧!”见他累得这样,江陵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不好提,“你歇会子,我去买扁担,还有什么要买的一并说了,我都去办了。咱们收拾完了,赶紧找个地方吃饭去,俩孩子都快饿死了!”
勒满不好意思的笑了,他一忙就忘了时间,带来的几个熟鸡蛋和奶豆腐,早就给江陵喂了两个儿子。但他们年岁渐大,已经不满足于这些了,得再补充些粥面之类的,才能吃饱。
把钱袋子交给江陵,勒满也没闲着,把两个孩子身上的布条解开,从车上抱下,开始将货物装车。经压的粮食垫在最底层,然后放布匹瓜果等物。易碎的瓦罐里垫了些稻草,再装上不知哪位大婶给的鸡蛋,单独挂在一旁。
后面还不知从哪儿收拾出来一对枕套,看着勒满啼笑皆非。那上面花红柳绿的绣着一对交颈而眠的鸳鸯,分明是人家成亲才要置办的东西,连他也忘了怎么就把这东西也给收了。
不过绣得虽然不够精致,但也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勒满把它们叠好,塞进了另一只瓦盆里。
还有些收拾不了的,就只好等江陵买来担子挑了。不过勒满很细心的将轻巧之物留下,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的节省人力。
刚收拾得告一段落,江陵回来了。挑着一副箩筐,已经装了大叔嘱咐要办,和他自己觉得该买的东西。
男人过日子就有这一点好,不会斤斤计较于东西的精致与价钱高低,只要能用,大叔就不挑剔了。
把下剩的东西装进箩筐,就该去吃饭了。勒满正盘算着要吃些什么,忽听江陵问,“阿泰呢?”
车底下就爬着阿昙一个,还有一个呢?
勒满扭头一瞧,猛地惊出一身冷汗,他只顾着收拾东西,忘记照看孩子了!
17.
勒满吓傻了。
在发觉阿泰不见了之后,整个人仿佛被雪水浇透了一般,从头到脚的血液都凝固了,连脚都迈不动了。
江陵看他这样子,更加着急,把阿昙从车底下抱起来往他怀里一塞,厉声喝道,“你就在这儿呆着,哪儿也不许去!”
他转身去找儿子了,“阿泰,阿泰你在哪里?”
孩子年纪小,又不会走,只会满地乱爬,能跑得了多远?江陵现在最害怕的是儿子给坏人抱走了,或是掉在哪个草丛里,被什么蛇虫鼠蚁咬到了,又或是被恶狗坏猫拖走了。
他才这么点小,完全就没有反抗能力,这要是出了点什么事,那该怎么办?
江陵着急,勒满比他更加恐惧。
他甚至都不敢想儿子会遭遇什么惨状,虽然江陵让他让呆在原地不要动,可他怎么可能呆得住?待稍稍缓过点劲来,他抱着阿昙,红着眼,跟疯了似的四下搜寻,“阿泰,阿泰你快出来!”
可那小东西跑到哪儿去了呢?
正当这对夫夫俩心急如焚的时候,有人也正急不可耐的抱着个好哭鬼四下打听,“请问,这是您家孩子么?那这孩子您认得是哪家的么?”
不时,她还得停下来哄哄这个哭得惊天动地的小家伙,“好了好了,别哭了,姐姐这不正带你找爹娘么?”
可小孩子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他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周围一张熟悉的面孔都没有,这也太没有安全感了。
呜呜,他要爹爹,呜呜,他要回家!
年轻的女孩也有些着急,索性站在路上喊,“这到底是谁家丢了孩子啊?有没有人知道的?”
她这一嚷嚷,引来不少路人围观了。
当中有个中年男子眼神闪烁了几下,假意着急的站了出来,“哎哟,这不是我家侄儿么?怎么跑这儿来了,快给我!”
那女孩明显没什么心机,眼看着就要把孩子递上去。
“慢着!”忽地,一个后生站了出来,看他穿着儒服,似是个读书人。拦着那女孩,问那男子,“大哥,您说这孩子是您家的,那他叫什么,何时生的?”
呃……中年男子卡壳了,愣了愣才道,“他叫——大宝,今年嘛,快一岁了。”
大宝?那姑娘叫了一声,怀里的孩子仍在哭,没有半点反应。瞧着那中年男子想上前抱他,小家伙还很不客气的伸出小肉手往人家脸上挠去,摆明一副既跟他不太熟的模样。
中年男子忙赔笑解释,“这是我弟弟家的孩子,跟我住得远,没那么亲,但真是我侄儿,我不会认错的。”
众人听得有些将信将疑,那后生也迟疑了一下,才道,“既是如此的话,那就请孩子的爹娘来接吧,姑娘,您是本地人吧?要是的话,咱们大伙儿街坊邻居的都做个见证,暂时把孩子在你家寄养一会儿行么?”
“何必这么麻烦呢?我自家的孩子,难道还不许我带走?”那中年男子有些急了,半抢半抱的想去夺这孩子。
但这后生却拦在前头,“你这是想干嘛?你说是你家孩子,可有什么凭证?无凭无证的,谁知道你是不是拐子?”
“你这后生怎么说话的?”那中年男子勃然大怒,动手就开始揍人,但这后生挨了一拳,却更加肯定了。
“姑娘你快走,上衙门叫公差来,这孩子绝不是他家的!”
听得公差二字,那中年男人顿时气焰消了大半,色厉内荏道,“好,那你留下姓名,回头我再找你算账!”
见他目露凶光,善良软弱的百姓给吓着了,纷纷避让,那姑娘更加害怕的紧紧抱着孩子躲在那后生身后。
就见这年轻人一脸正气的道,“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马家集白云私塾的李淮山,你要有什么不服,尽管来找我便是。”
“好,我记住你小子了!”那中年男子忿忿而去。
旁边有年老长者道,“你这后生,好生莽撞,这样泼皮,理他作甚?不拘编个姓名哄他就是了,现在说了实话,少不得日后惹来麻烦哩!”
李淮山却道,“我是堂堂正正读书人,岂可撒谎哄人?俗话说,邪不压正,难道他没道理的还能有理么?”
年老长者见他年轻性烈不肯听劝,也就罢了。摇头叹息着散去,那姑娘才道,“李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李淮山揉揉淤青的脸颊,“对了,姑娘你是哪家人,这孩子……”
他正要跟她商量下孩子的去留,有位中年妇人寻了过来,“淮山,呀!淮山,你怎么受伤了?谁打的?”
“我没事的,娘。”李淮山又给母亲解释一番,说到那姑娘时,就见她一笑,自己补充道,“我姓方,我弟弟方少晖就在先生你那儿读书呢。”
“啊,原来你是方少晖的姐姐呀。那这孩子怎么来的?”
这事说来就巧了,原来因每逢赶集这日,城中总是吵闹不堪,无法上课。故此学堂干脆上午放假,下午待赶集的乡民散去,这才恢复上课。
故此方少红早上便带着弟弟一同前去集市,采买些家用之物。正准备走的时候,却见有几个孩子在那里踢键子玩得好不热闹,而旁边还有个小不点坐在地下拍手称快。
方少红是个好心的姑娘,看见这么小的孩子坐在那儿,觉得有些不妥,当下就问是谁家孩子,可那些大孩子没一个知道的,也不知这孩子是什么时候,从哪里爬来的。
方少红让弟弟把东西先送回家去,自己抱着这孩子一路打听。可惜恰恰与孩子的生父走的是相反的方向,是以一路没有消息。
“幸好遇到李老师,否则我给坏人骗了还不知道呢。”方少红说着都有些脸红,真心觉得惭愧,自己一时不查,差点好心办坏事了。
“这怎么能怪你?都怪那人居心险恶。”李淮山不但没有怪她,反而赞道,“要不是你好心,这孩子可就给人抱走了,等他爹娘找来,可不知有多着急呢。”
李大婶听明白事情始末,也不怪儿子多管闲事了,把依旧哭哭啼啼的小家伙接过来一看,她有些纳闷了。
“这孩子身上的小褂子怎么那么象你奶奶的手艺?可咱们靠山村啥时候有这么个孩子?”
李淮山忽地想起,“爹前几日来,不说村里新搬来一户人家么?带着对双生子,会不会就是他啊?”
哎哟,李大婶一听可也着急了,“那咱们赶紧再去赶集的地方瞅瞅,这真要是他们丢的,现在肯定急坏了!”
一行人又匆匆的往赶集处找去。可到原地一看,哪里还有人在?
18.
“要不,咱们报官吧。再去你家通知一声,多找些人手来帮忙。”
在原本赶集的地方,以卖药点为核心的方圆一里内来来回回找了三圈,依旧不见儿子踪影的勒满真心慌了,连原本自己订下的规矩都主动打破了,让江陵回家求助。
“这时候你想起找他们了?从前干嘛非要逞能的就自己出来?一个帮手都不带,连匹马都没有,这下子好了吧?我就是想回去报信,得走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