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躺在地上,看到他直直的看着自己,忽地邪邪一笑,“怎么?舍不得我?还是很想让我来欺负欺负你?那就直说嘛,相公一定会满足你的!”
咳咳,勒满一下子涨得脸通红,迅速转过身去,干咳着掩饰自己的失态,“想得美,睡你的大头觉!”
他吹了灯,大步走了。江陵在他身后嘿嘿一笑,倒头睡觉。
他这儿虽然没有蚊帐,但最大的好处是有伏神。只要这家伙在家,屋子里就没蚊子,省了艾草熏炙之苦,否则在这乡村地方,江陵就算不长痱子,也非得给蚊子抬走不可。
他很快就睡毒害了,但勒满躲在帐子里,翻来覆去却总是江陵那句话。
故意欺负他的人是自己,但江陵还怕自己身上有药味熏着他和儿子,这样的细心竟是勒满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情。
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甜蜜了。跟吃了糖似的,嘴角止不住的往上翘,怎么也拉不下来。
一夜好眠,连清晨那会子下了场雨都没听见。
推门瞧见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呼吸着格外新鲜而清爽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这么好的雨,早上不用去地里浇水了。”江陵无比感慨着,终于可以偷一天的懒。
只是阿昙阿泰不高兴,他们很想到雨水里去扑腾扑腾,可是被家长抓着不放,小豹子趁人不备,刚扑过门槛,就给江陵丢出去的筷子砸中脑门,只得灰溜溜的又钻了回来。
系着围脖的江大家长很是剽悍的挥舞着拳头,发号施令,“谁要是敢溜出去弄一身水,就得挨揍,明儿也不带他下山赶集!听见没有?”
小豹子很老实的蹲一边跟阿昙阿泰玩儿去了,伏神甚是同情的看着它。傻孩子啊,你就是不溜出去,也不会带你下山的,那还不如出去。
不过家长们的行事总是出人意料的,勒满摆出早饭时就道,“这次下山,把包包也带下去吧。等卖完了药材,我想回趟京城,再进一批货。它现在天天要吃肉,给谁家也养不起啊。”
这种小事,江陵无所谓,大大咧咧一挥手,“你作主就行。”
哦耶,小豹子激动了,它也可以下山了?哈哈,说来它还没下去过呢,山下好玩么?
山下自然是好玩的,但小豹子却对强加在它脖子上的绳索极为不满。为什么要拴着它?它不乱跑不行么?
那当然是不行的。
小豹子再乖,毕竟也是头小豹子,就算它不去招惹人家,万一有人招惹了它,随便挠上一爪,咬人一口可都不是轻伤,万一走失了就更麻烦了,还是拴根绳子好。
勒满其实还盘算着将它带回京城,再打条锁链和项圈。否则就凭它那爪子,两下就把麻绳割断了。还是江陵吼了它几句,才让它老实下来,再不敢拿那个练爪了。
李淮山这回还是跟着他们一起下山,方少红也要跟了去,新媳妇难得回一次娘家,有机会下山就带她一并回去省亲了。
因为人多,一辆车装不下那么多东西,便装了两辆。一辆装药材和要带下山卖的东西,另一辆就坐着方少红,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一条伪装成狗的豹子。伏神也死皮赖脸藏在篓子里装死蛇,怎么赶它也不肯出来。
勒满可不好意思跟人家女孩子一起坐在车上,就袖着两手走路,偶尔帮着李淮山推推车就行。
秀珠今天终于“说”动赵二嘎,带她一起去山下走走了。
她没从外婆那儿要来那套老银首饰,只好比划着告诉赵二嘎,想带着家里给她的几块被面和衣料去换成赵二嘎和小孩能用的东西,至于她自己,则贤惠的表示有赵二嘎前妻留下的衣物就已经够了。
赵二嘎知道了挺高兴,不顾大嫂的反对,执意要带她下山走走,“秀珠已经怀了我的娃,难道还能有二心?她也是一番好意,就让我带她下山去转转吧。”
赵大嫂一听,也不好太过反驳,只得答应他了。只是嘱咐一定要把秀珠看好,可别把人弄丢了。
赵二嘎心内暗笑大嫂太多心了,秀珠又不是小娃儿,怎么可能走得丢?再说,她离了靠山村,还能往哪里去?于是也没放在心上。
秀珠得知自己能下山了,心中异常高兴,一早还特意勤快的多做了几个菜粑粑,说是下午回来可以吃,哄得赵二嘎更加开心。
因她这一磨蹭,从赵家出来时就比村里其他赶集的人家要晚了些。她知道勒满家是必去的,在赵二嘎推车路过他们家时,假装捂着肚子,意思要上茅房,让赵二嘎等她一会儿,她悄悄绕了个圈,蹩着脚儿摸进了勒满家的后院,悄悄在他家转了一圈,这才出来,继续上路。
李淮山毕竟读书多年,脚程比不下一般的庄稼汉,为了迁就他,江陵也只得放慢了脚步。他们出来得虽早,但不一时,却给不少村人超过。
最后连赵二嘎也赶了上来,遇见他们很客气的打招呼,“淮山,你要是车上的药材太重,分我一些,我车还有空的呢!”
“谢谢,不必了。”李淮山虽是个书生,可挺能吃苦的,他推着一车的药材和货物,本就存心磨练自己,怎肯假手于人?“二嘎你们先走吧,我们一会儿也就下来了。”
秀珠瞧着他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儿,还有身形纤细,容貌平凡的方少红,本想出言讥讽几句,奈何现在开不了口,只得悻悻翻几个白眼了事。
赵二嘎是个直人,既然不要他帮忙,他就推车走了。
只勒满瞧着车上的秀珠有几分顾虑,这个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样带她下山,只怕是要出事。
44.
方少红只等秀珠走远了,才悄悄的问起推车的江陵,“那位赵二嫂怎么很少看到?”
人比货金贵,要让李淮山来推他自己的媳妇,江陵夫夫无所谓,但车上还有自家那一双小宝贝,夫夫俩可就不放心了。所以是江陵推着坐人的车子在前头,秀才推着药材在后头。
相互离得还有一段距离,方少红此时问起来,也不怕给秀才听见。
江陵那是多精明的人?一听方少红这语气这神色就知道她可能听说点什么了,当即就笑了,“她不出来,自然是有家里的事情在忙。你不也一样?听秀才说成天忙里忙外的,都快把他伺候成少爷了。”
方少红赧颜一笑,听明白江陵的意思了。都是嫁人的妇人了,纵然从前有过什么,也都是过眼云烟,她又何必为了一些过去的事情而斤斤计较?
想及此,她心头舒服多了。那被秀珠不怀好意打量过的小小不快也散去了,低头拿手绢叠了只小老鼠,逗阿昙阿泰玩儿。
小家伙们顿时以惊奇而又崇拜的眼神看着方少红,探究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雌性生物。
江陵未免有些惭愧,俩夫夫再怎么能干,毕竟有些精细的事情是干不来的。幸亏他们养的是双儿子,要是有个女儿那就糟糕了。他和勒满又不象尉迟鼎那样爱漂亮,可以成天陪着他家女儿挑选珠宝衣料,鉴赏胭脂花粉,要是把双喜丢给他们,那可真不知养出一个怎样的闺女来。
江陵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迅速把脑子里这诡异的念头抛开,专心推车。说实话,他现在连眼前这两个小不点都时常觉得搞不定,要是再多生几个孩子,他非抓狂不可。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越来越能接受庄净榆的想法了。
养孩子不难,但难的是要负责任的把他们养大,如果生而不教,再多子多孙也未必就是福气。
所以他和大叔目前有两个儿子,他已经觉得很满足了,再多的,他也不要。
到了下山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上半天了,方少红手中的帕子变成了两顶四角帽,搭在阿昙阿泰的脑门上,看着分外搞笑。
不过这小哥俩倒臭美得很,怎么也不许人摘下来。很得瑟的一路到了集市,甚至还咿咿呀呀着,示意方少红给小豹子也弄了一顶。相互看着,傻乎乎的笑。
看着家里这几个活宝,勒满夫夫忍俊不禁。可是孩子带来的快乐不长,很快就被麻烦给冲淡了。
会摇摇晃晃走几步的小哥俩怎么也不肯安分的呆在原地随二爹卖药,他们瞧着方少红好说话,就揪着她的衣襟不放,意思是要跟她家里玩去。
李淮山拭一把头上的汗道,“师父,要不我先送他们过去,再过来帮忙吧。少了他俩,咱们干起活来也更快一些。”
勒满只怕自家儿子淘气,去方家捣乱,但方少红却表示无所谓,“我家那几个小弟妹比他们可顽皮多了,他们还这么点小,能淘到哪里去?”
就是就是。小哥俩似乎听懂了,还不约而同的点着头。
江陵乐了,掐了他俩的小脸蛋一把,“厚脸皮!那就好好去方家玩会子,爹爹一会儿来接你们,可不许哭闹。”
行啦,走吧。阿昙阿泰顿时扑到李淮山小两口的怀里,挥着小手跟江陵夫夫再见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这回轮到夫夫俩不约而同的暗骂起来,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了,才推车进了集市。
当江陵刚把药字旗挂出来,立即就呼啦啦围上不少乡亲。不少人都认得他们两夫夫了,见面亲切的打着招呼,还问他们那对双生子怎么没来。
夫夫俩一面跟乡亲们打着招呼,一面就开始看病抓药。小豹子没跟着小哥俩去玩,就在药材堆这儿蹲着,虽然不会狗吠,但起码也可以假装起个震慑作用。
忙了一时,李淮山就赶回来了。说是阿昙阿泰在方家玩得很是不亦乐乎,完全不用人操心。
那还有啥话好说?孩子长大了,总是要飞走的。家长们也只是伤感了那么一下子,就接着卖药了。
来了几回,他们的生意也越做越顺手了。尤其是有了李淮山的帮忙,他可以抓药,勒满坐堂,江陵专管收钱收东西,三个人的效率是大为提高。
可是,也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患者。一开始,勒满还没留意,摊子前来了些人,不要他拿脉,却是问他几样药多少钱,勒满如实说了,人家就丢几个小钱抓一点,拿了药走。过了一时,又有另外的生面孔,同样是只抓药不看病。不过,又换了几种。
别说勒满,连李淮山都警惕起来,觉得那些人古怪。乡下人穷,一个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怎么会没病来买药吃着玩儿?别是其他药铺来打听竞争对手的吧?
但江陵大大咧咧的道,“便是又如何?这王法还在呢,我们一不卖假药,二不是庸医,难道还不许我们做生意了?”
勒满白他一眼,知道他是当惯了小侯爷的,对这些民间疾苦没有切身的体会,也就谈不上有什么危机感。
但他反过来也想了想,这些时,他虽然把药材卖的量加大了,但仍是坚持只做低端生意,而且每逢初一十五才出来赶集,如果当地的药铺因此而与他交恶,也实在是没有道理。
于是也不多说,照旧看病,静观其变。
好歹是顺顺当当的把生意做完了,不仅药材卖光了,连李淮山带来的山货也给一些存心帮衬的乡民们买走了。
江陵买了块肉先丢给饥肠漉漉的小豹子,又打趣着李淮山,“你也不给你老丈人买点东西去?”
李淮山有些脸红,把卖山货的钱小心的收起,“我媳妇说不要我买东西,让我把钱给她,她知道家里要什么。”
勒满抬眼递了个眼色过去,江陵就从刚收的钱匣子里抓了一大把钱塞他面前,“拿着!就算是你师父给你媳妇花了。”
小秀才不好意思要,“我这做徒弟的都没能说孝敬师父点啥,怎么还能要师父的钱?”
“都说了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媳妇的。长辈赐,可不许推辞,快接着吧!”
李淮山这才道谢收下。
师徒三人收拾了东西正要离开,忽见赵二嘎一人推着车探头探脑的过来,“嗳,你们瞧见我媳妇了么?”
勒满闻言顿时觉得不好,“秀珠跑了?”
“没有!”赵二嘎反倒没心没肺的笑了,“她怎么会跑呢?是她说家里带来的那几匹布在集市上卖的价钱不好,要去店铺里问问,让我等她一时,可能还没谈拢吧,我再等一时就是。”
完了,那丫头肯定跑了!勒满欲待再说,但江陵却给他使了个眼色,瞧赵二嘎那一脸笃定的样子,他们要是再说,只怕他还会怪罪他们乱说话,那又何必得罪人?
可勒满却不这么想,都是乡亲,怎么能明明看到却不点破?他正想上前说话,却有几人过来,见面就深施了一礼,“勒大夫,能请你们几位去说说话么?请放心,我们东家并无恶意,只是见你们药材好医术也好,想请你们吃个饭。”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勒满更加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他们还要在此处过上两年的时间,也得学着处理这些事情。于是坦然道,“那就请吧。”
只提醒赵二嘎一句,让他赶紧去寻人,便和江陵李淮山一道去赴宴了。
45.
当江陵一行随着来人去到马家集最好的酒楼包厢里,见里面已经坐着七八个人了。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鸡鸭鱼肉,想来已经是当地最高的规格了。
勒满左右扫了一眼,基本就判断出了这些人的底细——全是大夫。虽然这些人的年纪有老有少,但他们身上全有着医者的共性,满身药味儿。
有一位中等身材,五旬开外的长者似是个领头的,上前拱一拱手,“抱歉,今日冒昧请诸位前来,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几位贵客莫怪,请坐。”
江陵懒得跟他们罗嗦,一马当先的道,“看你们这样子,也不象是诚心请我们来吃酒的。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有几人顿时面露不愉之色,唯有那个领头的仍是十分客气,“既如此,那我们就开门见山的说话吧。”
他冲旁边微使了个眼色,有个年轻的后生便托上个托盘,托盘上用红布盖着一物,这长者伸出揭开,却见里面放着两块银锭,五两一个,一共十两。
只听那长者赔笑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不过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十两银子是不多,要是从前,可能还不够江陵随随便便在京城下顿馆子的。但对于已经过了大半年平民日子的他来说,却是知道这点钱的份量。几乎够山里人家一年的花销,这些人为何要送这样一份厚礼?
那长者说话了,“诸位,我知道你们是从外地才到靠山村的乡亲,日后还要回乡的,这点钱就算我们资助二位的盘缠,如何?要是不够,我们还可以再添。”
哈!把他们的情况打探得这么清楚,江陵听明白了,“你们这是要赶我们走啊?”
他说着,还大马金刀的坐下,跷着二郎腿看着他们,神态十分的悠闲得意。
“话不是这么说!”有一位脾气颇为暴躁的老者忿然道,“你们在本地行医,刻意压低价钱,害得我们大家都没了生意,若非如此,我们岂会出此下策?”
李淮山书生意气,忍不住出言辩驳了,“我们的药材全是自己辛辛苦苦种的,就是卖得便宜些,也不存在刻意压低价钱一说。如果你们不满意,那只能说明你们的药材太贵!这关我们什么事?”
他的话顿时激起对面一干人等的怒火了,“什么叫我们的药材太贵?你们有地可以耕种,自然便宜,可我们的药材全是从外头进来的,怎么可能卖出你们这样的价钱?”
有人还打开几味从他们手上买来的药,愤然指责,“这些药材明明不是本地出的,我们进来,一两总也要十文左右,可你们用在配的药里,只要八文,这不是刻意压低价钱么?是不是想把我们都挤垮了,好让你们一枝独大?”
江陵把眼珠子一瞪,“嗳!我们就是这样想了,你能怎么办?”
这下子火药味更重了,那人气青了脸,“要是这样的话,可别怪我们不讲同行的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