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想要怎样?想打官司么?”李淮山也生气了,“你们卖得药贵,害老百姓都看不起病,我们卖得便宜了,这是造福百姓。你们要不乐意,就一边凉快去!”
“嗳,我说秀才,你可别这样翻脸无情。你老丈人还在咱们集上呢,你要这样,咱们让他也做不成生意?”
“你们还讲不讲王法的?”
“要是我们不讲王法,就不会好心好意请你们来谈了!是你们不讲行规,害得大家没了活路!”
“明明就是你们黑心,想赚取暴利!”
……
“够了!”勒满忽地一声低喝,面沈似水的走上前来。这些人来来去去的吵了半天,没一个吵到正点子上的。要是这么跟人讲道理,讲到天黑也是讲不通的。
他拿出做族长时的威严,先让大家冷静下来,然后开始与他长者对话,“请问老伯贵姓。”
方才吵了半天,这位长者可没怎么动气,一看就是个沈得住气的,只要搞定他,其他人想来就没办法了。
“免贵鄙姓张,勒大夫,你说眼下这情形,你们要实在不愿意离开,想继续行医我们也不能反对,但能否按照我们的行价进行售卖?这入乡随俗,到了一个地方总得守一个地方的规矩。我们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家,你们这么一折腾,弄得我们没了生意,难道真是要绝我们的活路么?”
勒满一听,就觉此人很是狡猾,不谈别的,倒跟他道起苦恼,可他们的日子哪有这么难过?
“张大夫,不是我们要绝你们的生路。其实你们既然已经了解到我们的用药了,那应该看得出,我们用的只是些寻常的药品,治的也是寻常的小毛病。有些要开的好药,我们还建议病人到你们药铺里去拿,若说对你们的生意有影响,那影响也实在有限得很。”
见有人又想插嘴,勒满点出极为关键的一句,“我们又不是成天在马家集兜售药材,统共也就初一十五才来两日,乡亲们来抓的,也不过是些老毛病的药材,若说这就能害得你们没饭吃,那实在是说不过去。”
他指着被些人指责低价贩售的药材道,“你们若是觉得我这些药材卖得便宜了,我可以以更便宜的价格卖给你们。你们写个单来,我能保质保量,绝对公道!”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哑然了。其实这些大夫们心里都有数,并不是勒满真的卖得低于成本价了,只是他没有按照他们的暴利来卖,少赚了些,自然就便宜。
可那张大夫想想又道,“我们都是在马家集有店铺有伙计的人家,若是按你这么卖,难道要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去?”
江陵一听这话,差点笑出声来,他们侯府和罗怀仁相交多年,于药铺的行当还是知晓一二的,“大夫,您可别蒙我们这外行了。药铺里的伙计学的是手艺,从来没听说还要工钱的。反倒是要花钱求着你们收下,就是在药铺里,除了三餐一宿,可是什么都不必管的。再说到各位,既然都是马家集的老人家了,自然那店铺都是自家的,难道还有人管你们讨要租金么?你们左手进来药材,右手加了钱就往外卖,这样无本的生意要说还不好做,那就只好让老天白掉金元宝下来了,是也不是?”
这……他这番话把一群大夫噎得吹胡子瞪眼,却愣是无法反驳。
江陵拍拍屁股站起身,不想跟他们罗嗦下去了,“诸位,我奉劝各位一句,做人要知足。我们家十天半个月才大老远的从山里出来卖一回药材,能赚几个钱?你们若是看到了,也应该瞧见,我们许多东西收的根本不是钱,而是各种山货。我虽不懂医术,却也听说过一句话,医者父母心。一个做大夫的,要是成天把少赚了几个钱,多赔了几个钱放在心上,能做得好么?那还不如干脆关了门去做生意。”
他斜睨了众人一眼,“至于我们,也不怕说句老实话,并不会在这里久呆。但是我家大哥,这位勒大夫已经收李秀才做徒弟了,他日后可是要长久出来行医的。请诸位卖个面子,以后这种事就少难为我们了。否则的话,我们虽是外来人,可拳头也不是吃素的!”
“你说什么?”顿时有些年轻力状的伙计就想围上来了。
“住手!”那位张大夫把脸一沈,喝住了自己人。
江陵大摇大摆的带着勒满和李淮山去了,剩下那群人围着张大夫问,“难道我们就这样善罢甘休?要是再让他们这么干下去,我们的日子怎么好过?”
那张大夫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当然不能让他们这么干下去,但要是当众在这里动起手来,老百姓们是偏袒他们,还是偏袒我们?咱们做大夫的,口碑最是要紧。有些事既然明里说不通,就只好暗里行动了。”
“对!他们不吃敬酒,就让他们尝尝罚酒的滋味!”
一群人围在一处,低声议论起来。
出了门,江陵还挺得意,李淮山也对他方才的表现很是赞叹,“江大哥,你可真有两下子,骂得痛快!”
“那是,以后你也得多学着点。出来混,气场最要紧,输人不输阵,可不能让人家小瞧!”
勒满看着他俩的背影直摇头,在他看来,那帮大夫可没这么容易服软。他们长期盘踞本地,垄断医药行业多年,如今连他们分了这么小小的一杯羹都要斤斤计较,想来肯定还有后着。
不过事情没出来,他也不能说些什么,只好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了。在勒满的私心里,还想看看江陵对于此事的连锁反应。其实他今天能讲出医者父母心那番话,还是让大叔挺赞赏的,只是万一人家再弄些其他的阴招,就看他接不接得住了。
阿昙阿泰两个在方家玩得挺开心的,吃了人家原本预备招呼女婿的好饭好菜,已经睡得香喷喷的了。
勒满夫夫俩也留下用了个便饭,便起身告辞,只说要去京城进药,和李淮山小两口分道扬镳。
方少红虽不大招继母的喜欢,但李淮山这回可着实带了不少钱财礼物回来孝敬。人都是这样,见利三分笑,所以他们小两口倒是得到了不错的待遇。
勒满一家子进了京,熟门熟路的拐到侯府的后门胡同,依旧把小车和货物先存放在白勇家里,再进去叙旧。
可是门一开,却遇到白勇了,“哎哟,青苔这么快就把你们请回来了?”
没有啊,没见到青苔啊?
算了,肯定是错过了。不管他了,白勇帮他们收拾好车子,带他们进去,“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侯爷正着急寻你们呢!”
江陵吓一跳,别是家里出事了吧。
46.
真是出事了。
却幸好不是永安侯府,而是宫里出事了。
刚进屋跟尉迟睿打个照面,他火急火燎就把勒满抓起,“快,随我进宫!江陵你看着孩子。”
勒满心思一动,把躲在鱼篓里打盹的伏神也给提上了。万一遇上疑难杂症,它可是个好帮手。但江陵也要跟去,招呼下人把还在呼呼大睡的小家伙们送到寿春那里去,“哥,一起走。”
尉迟睿没说什么,带他一起去了。
进了宫,一路到了养心殿,却见外出远游的大半年的两个大侄子居然也在,一身的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梳洗,跟两只泥猴似的。
江陵瞧得直发愣,“你们怎么来了?”
小榆钱儿和小铜钱儿对视一眼,谁都没好意思说,低头不语。
尉迟睿悻悻的白了自家这两个蔫鸡样的儿子一眼,没好气的问,“你们爹亲呢?”
尉迟铭(小榆钱儿)老老实实的答,“跟二师叔一起进去了。”
尉迟睿叫来旁边伺候的管事太监,“麻烦给他俩拿点吃的茶水来,再请公公进去通禀一声,就说勒大夫已经请来了。”
那太监很是伶俐,知道永安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虽然方才两位尉迟小公子跪在皇上跟前请了罪,但皇上也并未说就要责罚于他们,这个顺水的人情他还是要做的。
于是一面招呼人去御膳房端些汤水饭菜来,一面就亲自过去回禀了。皇上跟前的心腹太监汪公公正焦急的守在门口,一听人到了,连回禀都不必了,直接让勒满进来。
只是连江陵带尉迟睿都给拦在了外面,“还请侯爷和大将军到外面稍候,里头人多,你们的心意皇上是知道的。”
尉迟睿老于世故,本就没想着进去,只把勒满送到寝宫的门口,就拉着江陵走了。
“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陵急了,让他家大叔进去,会不会有危险?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万一出了点什么事,被迁怒也不好啊。
尉迟睿却摇了摇头,不肯多说,“先别问了,到时候自有你知道的时候。”
这比不说还让人难受。现是在宫里,江陵也不敢放肆,只得压下心中百般疑问,等勒满出来再说。
再说勒满,随着汪公公进了皇上的寝宫,直入内室。
才敲响门,就听里面有个很生气的声音在怒吼,“不是说不许来打扰吗?”
“回皇上,是……南大夫到了。”汪公公瞥了勒满一眼,那个勒字生生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儿,又改了口。
勒满知道他这是为的什么,他在南疆已经是个死了的人了。现在大摇大摆的出现在皇宫里,如果还用从前的姓氏,未免也太嚣张了些。不如以南疆的南字为姓,弄个化名,遮掩耳目。
冲这老太监微微颔首,领受了他的好意。他提高嗓门喊了一声,“草民南风见过陛下。”
门吱呀一下开了,宣帝陈景琰正一脸阴沉的站在里头,“进来!”
勒满知道此时不必磨蹭,进来正要跪下行礼。陈景琰却道不必,亲自带着他进去了。
汪公公关上厚重的大门,心中暗自念佛,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出事!
步入内室,里面还有不少熟人。
一个相貌刚毅,侍卫模样的男子正盘坐在龙床上,手掌抵着一个小孩儿的背心,缓缓输入着真气。瞧他那满头大汗的样子,似已坚持不住了,却不知哪来的力量,还在苦苦支撑。
而在一旁的榻上,庄净榆正以相同的方式给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予以内力支持。
眼看这老者的脸色虽青,似是中毒模样,但头顶却盘旋着层层白汽,那青气也明显有减淡的趋势,勒满便知他是无碍的。
只有那个小孩儿,情况甚是不好,年纪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大小,脸色却异常的酡红,跟醉酒似了。
回春堂的罗怀仁正捏着极长的银针,在那小孩儿身上施针。
而一旁的帝王,看着那长长的银针扎进孩子的身体里,目光锐利、沉痛、愤怒又隐忍,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勒满明白,这是唯有做父母才有的目光。
这孩子,虽也是一身布衣,肯定就是当今的太子了。只是太子不是应该养在深宫么?怎么会做这样打扮,明显好象还中了毒?
勒满悄悄弹了弹鱼篓,把还在迷糊着的伏神唤醒了。
半晌,罗怀仁终于擦一把头上的汗,收手了,“暂时可以了。”
他话音刚落,那个刚毅男子瞬间仰头累瘫在龙床上,不过他还没忘记伸开双腿,护住那个小孩儿。
勒满匆匆扫了一眼,只觉这小孩儿竟跟男子有几分相似,也不知是什么关系。
陈景琰一个箭步上前,把儿子抱住,目光落在了勒满身上,“你来看看。”
罗怀仁冲勒满点了点头,自顾自的坐下喝茶休息,先不发表意见,免得影响到勒满的判断。
勒满打开鱼篓,伏神顿时钻了出来,好奇的看着那孩子,围着他开始打转。
陈景琰目光警惕,护犊子的抱紧了儿子。勒满解释了句,“陛下莫惊,这是天地间能解毒的神兽伏神,不会轻易伤人。”
陈景琰这才略微放松了些,但仍是心疼的抱着儿子不肯撒手。勒满告了个罪,就在龙床边盘起条腿坐下,伸手拿太子的脉。
不一时,他的眉头就紧锁起来,再换了只手,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怎样?”陈景琰看他这表情,都不敢问了,倒是后面那刚毅男子喘过了气,坐起来问。
勒满心中有些不忍,却只能实话实说。
“这孩子中了剧毒,如果不是一直有人以内力护住心脉,早就性命不保。可他中毒已久,现在毒液流遍全身,想要救治,只怕……”
“只怕什么?你说!”陈景琰身上的帝王之气尽显无疑,“只要能救得活他,要什么东西都可以!”
勒满看他一眼,硬着头皮开了口,“想要救他,必须要孩子的生身父母推宫过血,以自身的鲜血将这孩子的毒血换尽,但若是如此的话……”
后面的话他不好说了,罗怀仁已经跪了下来,“陛下,请三思。”
他也是一样的结论。想要救孩子,只能牺牲孩子的父母。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子的生母是个出身低贱的宫女,早就死了,他唯一的血亲就是皇上。难道他们能为了医太子,就把皇上给毒死吗?
太子虽是皇上唯一的孩子,但他若是没了,皇上还可以再生,但皇上要是突然驾崩了,留一个这么小的太子,能有什么用?
勒满留意到,皇上的目光不是看向怀里的孩子,却是在第一时间看向了身后那位相貌刚毅的男子,那男子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他却突然歇斯底里的发起狂来。
“不行!你们一定要想到法子,既能救回朕的太子,也要保住朕的……性命!”
罗怀仁和勒满相视一眼,皆是苦笑,如果有法子,难道他们愿意救一人杀一人?
不知何时,庄净榆已经从那老者身上收手,开口说话了,“那个……南大夫,我记得你从前也中过剧毒,后来不也把毒素封存,活了下来么?能不能对太子也这么治?”
陈景琰蓦地似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唰地一下眼睛亮了。
勒满真不忍心打击他,却不得不说实话,“我自幼为养那青木令,浸淫各类草药,血的成分早就与常人不同,所以才能封存得住毒素。但这孩子一时之间想要做到,却是不可能的。”
一时之间,大殿里陷入了沉寂。
半晌,那刚毅男子斟酌着开了口,“陛下,请随微臣过来,臣有一事回禀。”
“朕不听!”宣帝却突然发起了脾气,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
正尴尬着,忽地就听孩子微弱的痛呼了一声,低头一看,原来是伏神在他的手指上咬了一口,还咬着不放。
“快放开他!”陈景琰急红了眼,顿时拨出随身的长剑要砍向伏神。
勒满吓坏了,来不及多想,就把那只空鱼篓往前一挡,“陛下息怒!它是想帮忙!”
可是削金断玉的宝剑岂是凡品?就算是陈景琰收了手,仍是把鱼篓切豆腐般的切开,傲气还在伏神背上划了道血口子。
伏神顿时委屈的丢下太子,钻勒满怀里去了。
勒满只得把它抱开安慰着,罗怀仁却上前拿银针在太子手臂上扎了一针,挤了些血出来,拿了个脉。
很快露出惊喜之色,“太子被它咬了之后,这只胳膊上的毒性就轻多了。”
陈景琰一听大喜,“那快让它来再咬几口!”
罗怀仁有些尴尬,只看着勒满。大叔叹了口气,又只能选择做说实话的老实人,“陛下,太子中的毒是一种奇异的血毒蛊,就算伏神能暂时稍解一下他的毒性,但毒血一日不去,那蛊虫仍会迅速繁殖,遍布全身。所以除了换血,并无他法。不过——”
他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连罗怀仁也惊奇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快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