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眉目俊朗,身型挺拔,老者白衫长袍,意气飘然。双方都下了百余子,胜负未分,但见那青年额头上已然沁出许些汗水来,想必形式定然不妙。而那老者,长须白袍,目光如电,静立如孤崖上的苍松,面上带着欣然的笑容,看来胜券在握。
没有半柱香的时间,那位青年便起身行礼道:“老先生所摆棋局,晚辈破解不来。”那老者抚着长须,双眼看着那青年点点头,道:“已经不错了。”说着便伸手取下刚刚下的几颗棋子,棋面上又是一副原先未下的局势。
正当那青年也伏身拣棋子的当下,一声清冽的声音传了过来:“赢了这棋可有什么好处?”干净清澈的声音在一群成年的低哑嗓音之中显得格外突出,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一个十四五六模样的少年,从不远处踱步走了过来。黑玉般的长发,随风飞扬,身上是最普通的衣料,颀长的身影迎风而立,顾盼神飞,面容清俊,不过最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却是那一双眼睛,若只随意一瞥,可以看见墨玉般的眸子,深敛若海,却带着份桀骜霸气,如果仔细看去的话,如雾如幻,带着似醉非醉的笑意,秋水盈盈,倾世绝艳,勾魂似的眼,诡异却神秘到令人心惊。
在他的旁边的是一个身形纤长的男子,步伐轻盈,仪态优雅,面容秀致,一双狭长凤眼,一袭淡紫绸衫袍,宽大的袖子随风舒展,披散的墨发飘扬舞动,平添出几许撩人的风情。
周围暗暗的传来一阵叹息还有一阵不满的喧哗。
“哪里来的不知事的黄毛小子,敢在这里撒野,快给我……”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壮士双手叉腰的指着那个小少年的鼻子道。那少年翻起大大的白眼,刚欲开口说什么,谁知一只白玉般的手掌挡在他们之间,双方抬眼看去,却是那老者。
那老者双手一拂,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只要是来下棋的,全都欢迎直至。”众人见他这么说了,便给那少年和男子让出一条道来,谁知那少年嬉笑的再次问道:“我问你话呢,若是赢了,有什么奖赏?”
那老者双眉一轩,敛着长须笑出声来:“我在这里摆棋局已经好多天了,你还是第一个找我要奖赏的人呢。”
那少年双手一摊,耸肩问:“没有奖赏,那我赢了这棋局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坐在一旁喝酒吃肉呢。岂不更是快哉。”
原本那老者到这个弯月镇已经摆开棋局好几天了,其间无人能破,于是乎,这件事便在周围传开了。而且那老者相貌如仙,轻逸不凡,所以大家对他也尊敬直至,没想到今天让一个外来的小子出言无礼,顿时颦起眉头,大似不满。
谁知那老者听了这话不怒反笑,伸手从怀了掏出一块古朴雅致的白色玉佩来,望向那个少年说:“如果你赢了,这个送你如何?”这话一出,四座皆惊,只要有一点眼光的人都可以看出那块玉佩的金贵,这老者一出手就是这么大方,当下各个人纷纷摩拳擦掌,想着那少年若是输了自己好去赢回那玉佩来。
那少年见了这价值非凡的玉佩后,连眼都没有眨,只是淡淡瞟了一眼后对老者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完一屁股坐在了旁观者的位子上,支着下巴对那老者微笑着。
当众人瞪大眼睛不知所谓的时候,没想到那个一直跟在少年身后的清雅男子落落入坐,掀开淡紫的广袖,修长白皙的手指夹起一枚黑色的棋子,已经稳稳落在青玉的棋盘上,同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男子嘴角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温和的声音说道:“可惜了,你的对手是我呢。”
那老者神色微怔,随即朗声大笑:“一样,一样。在我看来都是一样。”说着已将一颗白子下在棋盘之上。那男子垂眸思考,片刻又落下一枚黑子。老者脸上有喜色,点了点头,意似嘉赏,又立刻放下一颗白子。
窗外的弯月镇正值烟雨时节,烟雨朦胧,渺若仙境。路上行人雨意纷纷,秀丽的女子,白面绘花伞半遮面,露出一把引人遐想的青丝来。一条河水穿镇而过,河上几扁小舟,在烟雨朦胧的时候,划浆而去,在河面上留下一道道纷乱流溢的水波来,柔媚的像似情人的眼波。
凤仪楼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声都不敢吭,生怕搅乱了面前那一幅恰意的画面。紫衣男子落子纷繁复杂,神色也井然,一点都不为周围的气势所影响,沉着冷静,一子一气都严谨谨慎。那老者也笑容满面,让人如沐春风。
此时他们正在争夺左下角的一块地,旁人看着这纷杂的棋局,觉得这劫中有劫,或长生,或反扑,复杂无比。但凡看得时间久了一点都觉得头晕耳鸣,若是仗着自己武功修为高的,使劲看下去,恍惚之间,也觉得胸口闷涨无比,忽然眼前一黑,既有几个高大的人倒了下去。
忽地那个少年一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踢翻了桌子上的棋盘。拉过那个还在下子的紫衣男子,口里嘀咕的说着:“原来是这样啊……难怪都解不开呢……嗯嗯,珍珑棋局是吧……哦,这里没有珍珑……反正是一个意思……下不得了……下不得了……”
在众人还沉浸在一连串的诧异之中的时候,那少年拉了那紫衣男子就欲离去。忽然那老者白袍飘飘的拦在他们之前道:“这位少年为何要踢翻我那棋盘?我和这个公子还未分出胜负呢?”
那少年露出一口白齿道:“你那个棋局我们不解了,反正你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一盘棋局可以搅人心神,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盘棋就当是我们输了。”说完就要离开,那老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看你年纪不大,见识到是不低。不错我那棋局中的确有玄妙,不过是针对那些武功高强的人来说的,这位公子全身一点内力和武功都没有,自然是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而且我也难得遇上一个可以和我平分秋色的人,你又何必如此呢?难道不想要我的那块玉佩了?”
那少年刚欲开口说话,却被旁边那位紫衣男子拦下,他道:“这位前辈,天意如此,也不可强求。这盘棋我自愿认输,至于你手中的那块玉佩,说真的,我们还未放在眼里,我们只是赌一时之快而已,望前辈见谅。”说着深深一辑,淡笑着,拉起那位仰着下巴一脸不悦的少年转身走出了凤仪楼。
看着他们二人在楼下烟雨中的身影,白袍老者倚在窗前,撸着长长的白须叹了口气道:“确实是一个骨骼轻奇的练武奇才,可惜了,可惜了,错过了最佳的学武年纪。天意如此吗?哎,当真是可惜了。”
夜晚时分,末痕回来,从他口里我证实了我的猜想。凌烈果然猜出这一切都是我的筹谋,说实在的,凌烈他那么聪明,我当时还真猜到瞒他不住。现在也好,他知道,但是他没有任何的行动,我和他之间的约定就相当于提前一年执行了,说起来也不算过分。他帮我瞒着全天下的人,我也乐得逍遥,如若他还是在意我的话,我以后还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不少的好处呢。
我在一旁乐得呵呵直笑,斜眼却见夜和末痕站在一旁呆楞着。夜不停的对着末痕使着眼色,而一脸默然的末痕,对夜连连的皱眉,连眼角都没有抬,只是望着我,一平如镜。
我奇怪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夜用长袖掩起双眼,半倚在床边,用懒懒的声音对我说着:“麟,别问我了,你还是问他吧。”
我对末痕挑眉问:“末痕什么事?”
末痕低着头回答我说:“我想今晚留在主子的房间里面,可是夏公子不让。”
左边的眉毛跳两下,右边的眉毛跳三下。我对着苍天翻白眼,晕乎朝窗口一倒。
今天我们和高枫一起来住店时末痕早就被我派出去了,于是高枫就只安排了两间客房给我和夜,如今末痕回来,本应该再安排一间的,可是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弯月镇来往的武林人士特别的多,走在大街上随处都可以看到佩着刀剑,一身劲装打扮的江湖人士。于是各个客栈里面也早已经是人满为患了,现在若想多开一间房,简直比登天还难。
如此,夜到是大方的将自己的房间空出来让给末痕去住,想到夜和我的关系,我也点头应允了。可是现在末痕也想占到我的房间里来,这个真是让我头痛。
夜晚习凉的晚风吹来,吹乱了我早已经披散下来的长发,我靠在窗口冷风将我郁闷的心情稍稍吹散了些。我转头回末痕:“你的房间就在隔壁,这么近的距离要说保护也够了,为什么你非要在我房间里面不可呢?”
末痕依旧低着头回答说:“我只是看这镇子上积聚了太多的高手,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来。但是主子的性命安全,我自然还是要放在第一位的。所以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和主子呆在一起,至于出了这个镇子,到了以后的地方,那末痕自会听从主子安排。”
听他一口一个主子,我无语的再次翻了个大白眼:“那些人又不是来抓我的?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末痕道:“无论他们是来做什么的,末痕都要阻止任何伤害到主子的可能性。而且今天晚上,说不好会出什么事呢。”
我还未开口,旁边的夜忽然坐起身子来说:“既然你这么说的话,不如今晚我们三个人一起睡,如何?”
低着头的末痕忽然猛然抬起眼来,轻扫一下夜,然后望上我,俊朗的脸上瞬间红透了,红霞还有向耳朵脖子蔓延的趋势。我长叹一声,子夜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末痕看上去就是个很纯情的人,你这样挑逗他,以后他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
心里这么想着,我打了个哈欠,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朝门口走去。夜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麟,你要到哪里去?”
我转过头,瞅了瞅坐在床边,眉眼含情的夜,再看看立在一侧,抿着嘴角,依旧红霞满脸的末痕道:“今天我做主,这个房间让给你们俩了。我啊,一个人睡旁边去。天这么晚了,不和你们闹了,我快困死了。等你们商讨出一个好的结果之后,再来告诉我啊。那个,晚安。”
我对着他俩抛出一个媚眼,再送上一个飞吻,不等他们的反应,我几步跳进隔壁的房间,爬上床,头一粘枕头就开始睡觉。
夜晚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沉沉的感到身体上压着一东西,恍惚中我抬手去推,何奈双手却被抓住。当我惊醒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压在我身上的罪魁祸首时,手指尖却触到一大片温暖的肌肤。
原来是夜,想必是他和末痕商讨了大半夜终于打败了末痕,所以才来爬我的床。我搂紧他精瘦的腰,刚想一亲芳泽。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奇怪的注视,冷得我全身发冷。扭头回去看,末痕站在阴影里面,一双黑亮的眼睛在夜色中隐隐的闪动着不知名的光亮。
满头黑线,搞了半天,原来他们不分上下啊。
我将夜往里面挪了挪,然后紧紧靠着他,随后我拍了拍床侧,对一直站在阴影里的末痕说道:“即使你功夫不错,即使你不怕冷,我也不喜欢看到你站在我面前这样受冷受苦,你若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还好说,现在我既然看见了,定不会让你乱来。”我对他一噜嘴,示意一个眼神道:“上来吧,位子虽然挤了点,也好过我看见我和夜在这里躺着,而你却在一旁站着。”
末痕蓦地向后推了一步,慌乱的声音说道:“主子,不……不可……”
“不可以就给我出去。”我瞪视着他,“我再说一遍,上不上来?如果你再这么别扭的话,立刻给我出去。”
怀里的夜忽然嘤咛一声:“麟,他若不愿意,你就别……”
被我斜着眼睛一瞪,夜立刻收了声音,乖乖的趴在我肩头闭紧了嘴巴不再吭声。
我回望着末痕,说:“出了皇都,我不在是以前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王爷,你们都一个个爬到我头上来了呀。末痕你要是觉得现在还给我当下人,很没有前途或是很没有面子,你现在最好给我讲清楚。我绝对放你走,只要你不对外面乱说的话,那些从王府里带出来的金银珠宝,你想拿多少就可以拿多少。从此我们天各一方,誓不相欠。
“夜,我知道你对末痕有些意见,自从出了王府,你没少在暗中欺负他。但是现在这个时刻,我们还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想对付他,那就会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到那个时候,可别怪我无情。”
感到夜在我怀里轻微的动了一下,一双手臂紧紧的搂上我的腰畔,低哑着声音说:“麟,我错了。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沉默了半晌,夜越来越黑,风也越来越凉,就在我几乎发火的时候,末痕踏着沉重的步子靠了过来,他走到床边,绷紧了身子,咬着嘴唇牢牢盯着床板,再也不动了。我从被子里伸手出来,拽上他的袖口,将他连拉带扯的拉上床来。
一把将被子盖在末痕一沾床板就立刻僵硬的身子上,我在他手臂上使劲一扭,瞪大眼睛望着他道:“我这是关心你,你要还有点良心,就给我乖乖的睡觉。”见他安稳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再开口,黑色的发,轻顺的帖服在脸颊两边,刚毅的脸上出现柔和的线条,我心里微微释然,轻轻拍了拍他放在身侧的手背道:“夜是小孩子脾气,以前对你不好的地方,我现在向你道歉。你若还给我几分面子的话,以前的事情就算了。我并不是特地偏向哪个,谁对谁错我都看在眼里,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
末痕微微侧过头来,对上我的眼睛,黑亮的眸子在夜里,好似极品的黑耀石,隐隐中闪动迷人的光彩,我勾起嘴角对他轻然一笑:“天很晚了,睡吧。”
黑暗之中,末痕像找到了方向的孤雁一般,拽紧了藏在被下我的手,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握着我手的力度却是一点不弱。感受着从他手心里传来的阵阵暖意,我也舒服的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
忽然脖子上一痛,是夜轻咬了我一口,我宠腻的摸着他脑后的长发,感受着脖子上热乎乎的气息,我侧身在他额头轻印上一吻,换来他全身的一颤和脖子上湿腻的舔弄。
就在这个左拥右抱的梦中,我欣然的又睡了过去,梦里,一片繁花似锦……
突兀的夜里,我正值好梦,梦里我又看见了那个青衣的少年,这次他不再是提剑指着我了,而是站在静谧的湖水边,一身青衣在他的拂动中,与湖水的波光糅合在一起,洒出一圈圈致美的涟漪来,他刚刚抬眼,深潭幽远的眸子望着我,张嘴要对我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天地一个旋转,我从床上滚了下来。
我刚欲开口,忽地看见末痕追着一个黑影跑了出去,末痕消失在门口的时候,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夏子夜,你给我拼死保护好主子,否则……我要你命。”
我抬脚也要追过去的时候,身子被夜使劲环住,任我怎么挣扎他都不放开:“麟,别过去,别过去,外面危险。”
使劲掰开他的手指,我连哄带骗的对他说:“外面不危险,末痕只是追着一个小偷去了,夜,听话,放我去看看,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咧,这么大好的机会,我可不能白白错过。”
身子忽然被掀翻倒在床上,夜张大一双凤眼看着我,精致的脸上,苍白一片,淡粉的嘴唇也在晚风中颤抖着,雪白的脖子从散乱的领口中露了出来,乌亮的发丝捎在我的脸上,他这个样子就像一个精致的人偶娃娃。
我现在才想起来,其实,夜是比我大很多的,同时力气也比我大很多,只是他一直都在我面前只表现出他脆弱温柔的一面,让我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很早以前,那个总是受伤,总是需要人去呵护的时候。看来我错了呢,夜,其实他很坚强,同时,也成长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