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莲夜 第二卷 下——麒之离殇

“不要以为你是什么朝颜的弟子，我们就会怕了你。”

“对，我们才不怕你，我们一定要为盟主讨个公道。”

子夜拉开衣袖，执出玉石长笛站在我面前，他冰冷着眼睛扫视着在场所有的人，高声道：“打任何主意之前，你们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们若动他一丝一毫，我夏子夜决饶不了你们，麒麟山庄也绝对饶不了你们。”

众人都开始有些退缩，一些不怕死的人还未开口反驳之前，祈月寒忽然开口道：“他是我们青韶宫的人，谁敢动他，死。”

小桃也在一旁高声附和着，双夫人则是意味深远的看着我。

一场是非被强制的平息，我站在后山的山颠之上，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徐徐的和风吹过我的耳畔，温柔的像婆婆的手掌。

“弃我去者昨日已不可留，伤我心者今日之多烦忧。”

我立在山头的巨石上，看着山下苍茫的世界，心里万般情绪。一只粉蝶忽然从我身边飞过，我正伸手过去，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手指一抖，蝴蝶从我手心缓缓飞开。

“弃你而去是他们不懂得珍惜，伤你心者是他们太痴太傻。不要太过缅怀以前的事情，放眼未来不是更好吗？”

我微微回头，就看见裴莲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喘着粗气从一块大石头后翻了过来。过长的衣摆拖在地上，害得他必须手脚并用。我原本正涌起的怒气，看着他那滑稽的模样，全部化为了一丝怅然。

正奇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低头看见他身上正规的霄华寺的衣裳，心里有些了然。大赛仪式时，想必各大门派的人都有来参加吧，如此说来，这么一闹，我可是成了名人。

“青麟，”裴莲好不容易挪到我的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着：“你在这里可真让我好找。”

我没搭理他，他又继续道：“前几天我就来了，本打算立刻就来找你的。可是大师兄硬是拉住我，不让我出门。好不容易，他今天有事出去了，嘿嘿，我才偷偷跑出来的。”

我随口一问：“找我做什么？”

刚问完，我就看到他闪亮了眼眸，一双青绿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我，而后裂口一笑，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

见我白了他一眼，立刻收回笑容，恭敬地站到我面前，将怀中的箱子递了过来，他弯着绿色的眼睛，嘴边是清秀的笑容：“送你这个。”

“是什么？”我面上没有什么动静，可是心底还是微微一动。

裴莲将箱子放在地上，慢慢的解开系带说：“我问了许多师兄，如果喜欢一个人，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同样也喜欢上你。他们虽然答的千奇百怪，可是有一种方法还是被他们公认为最有效的。”

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夺目的光彩，有些兴奋：“送花。他们说送花给喜欢的人，是最好的表达自己感情的方式。”

“我又不是女人。”我对他那神经已经无语。

“我知道啊，所以我送你的也不是真的花。”他仰起头，阳光直直的照在脸上，只能算是清秀的脸庞上，浮起一层金色的光晕。

手指移开，箱子悠然散落。

我原本眯起的眼睛瞬间睁大，不可思议的望着面前的景象。

数不清的蝴蝶，全是一些色泽艳丽、姿态优美的蝴蝶。一簇簇的从那个看似不大的箱子里面飞了出来，一路飘飞一路萦绕。

春天虽至，但是天气还是有些薄凉，在原野之中也难以看见这么多的蝴蝶。

粉红、淡紫、明黄、宝蓝、青绿和雪白，无数的蝴蝶从箱子里飞了出来，在空中画一道闪亮绚丽的蝴蝶路，它们在微凉的空气中寻找着热源，像一张彩绘的大网，将我和裴莲围绕在其中。纷纷扰扰的蝴蝶，数不清的翅膀一下子将我满腹的愁思挥散个干净。

我张开长长的衣袖，将炽热的真气由体内发散出来，惹得无数的彩蝶翩翩飞来。指尖，发稍，衣带，唇边，全部都是翩翩而至的蝴蝶。

我不晓得身上环绕着艳丽翩然的蝴蝶是怎样勾魂夺目，只是看到裴莲一副目瞪口呆痴傻的模样。

带着满身的蝴蝶，我走到他的身边，悠然一笑：“谢谢。”

他收回呆掉的目光，擦了擦嘴角，忙不迭的说：“不……不客气。我心甘情愿送给你的，你不应该道谢。”

我举起已经好的差不多的右手，将一袖的彩蝶送上蔚蓝的天空：“今天是我生日。”看到他呆了呆的神色，继续说着：“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

裴莲伸手捧起一只雪白的蝶，一双青绿的眼睛弯成了新月，他深深的看着我，启唇道：“真想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能够陪着你。”

我看着他，呆了呆，然后将全身的热气散去，换上冰寒的凉气，数不清的蝴蝶瞬间离开我和他的身边，飞上了高高的蓝天：“不要这么对我纠缠，我和你之间，没有可能。”我和你既然无缘，又何必强求……

不理会他变得暗淡的眼神，我转身走开，脚下的青草葱郁，青翠的就像他那双闪亮的眸子。

背后又传来他低沉的呼喊声：“青麟，不管你再怎么说，今生今世我是和你没完没了了。”

下午我和子夜就将返回麒麟山庄，子夜在一旁收拾东西，我靠在榻上笑眯眯的看着特别慎重的子夜，调笑道：“不就是回家吗，那么紧张干什么？”

子夜回头嗔我一眼，放下手里的包袱走过来将我压到榻上：“青麟，这是我第一次带你回我为你建的家，我当然会紧张。紧张你会不会喜欢，会不会满意，你都不懂的吗？”

手指滑进他微微散开的领口，抚摩着他光滑的胸口，我咬着他的发丝，说：“懂，我怎么会不懂，只是你不懂而已。”掌心移下，抚过他平实的小腹，搂紧他的腰身：“无论住在什么地方，就算鸡窝，狗窝，稻草窝，只要有你陪着，那里便是我的家。”

“青麟……”子夜伸出手，和我十指相缠，黑色的发丝相互盘绕：“谁敢将你从我身边夺走，我一定会杀了他。”

离开前一刻，小桃忽然红着眼睛跑过来找我。子夜望了望正用仇恨似的目光望着他的小桃，一耸肩说：“今天的天气很好，我没心情和你吵架。”

小桃瞪着他说：“谁稀罕和你讲话，”我看她毫不客气的语气，将她一把拉出门：“谁惹你生气了？眼睛都肿了，整个大红桃子。”

小桃一脚揣在我小腿上，嚷道：“是你是你，就是你。臭表哥，坏表哥，我恨你，恨你，恨你……”

轻轻抓住她扑打在我胸口的双手，我笑道：“我可是最疼你了，哪敢欺负你啊。”

小桃一双杏儿眼盯着我脸上的黑纹，眉心的朱砂美人痣殷红似血：“你就欺负我了，不光欺负我，还欺负我月寒师兄了。”她微微喘着气，一把拉住我领口的衣裳：“跟我走一趟，我娘要亲自教训你。”

我一楞，该来的还是要来了，恐怕双夫人现在比任何人都要关心我和他们青韶的关系，也关心我和朝颜的关系。心思一动，我回到屋里的子夜打了个招呼，拿过一个东西塞进怀里。就被小桃又拖又拉的请到双夫人处。

双夫人坐一个偏僻的小竹屋里，左手边一张小几，桌子上两个茶杯，我淡扫了一眼。开口：“刚刚有客？”

双夫人颔首：“赤邪山庄的庄主拜见，想借鬼神剑一看。”

赤邪庄主，箫子殇？

我转身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我不过随口问问，你不必这么认真答我。”

双夫人抬起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我：“青麟，若按长幼辈分来算的话，我还得称你一声‘师叔’。既然是‘师叔’，那我青韶宫里的任何事情，我都没有必要对你隐瞒。”

被那两个字刺了刺，我摆手道：“我不是朝颜的徒弟，婆婆只是教了我几手功夫，我和她，不是师徒关系。”

“不是师徒，尤胜师徒。”双夫人淡淡的看着我，语气里没了以往的疑虑和防范。

“她，只是我婆婆，只此而已。”我摸着右手的手腕，望着窗外的天空。

屋子里飘荡着茶叶淡雅的香气，我和双夫人都安静独守着自己的一份心思。

幽然一声叹息，双夫人静静的开口：“身为男子，也有身不由己的地方。男子通常志在四方，心怀远大，受不了拘束。所以，留情容易，守情难；动心容易，痴心难。男子的心太大，要的东西太多，往往会在最后一刻，放弃了身边的幸福。”

我微微动容，看向她，却看见她深邃的目光直直望着站在屋外，桃树下的小桃。

桃花纷飞，染红了小桃娇艳的脸庞，也染红了她眉心的那一点朱砂。

我侧目，心底痛了一下。微微垂手，将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递到她面前：“这个，是婆婆所收藏的青韶宫的上乘武功秘籍，我，还给你们。”

双夫人的身子颤了颤，而后将书推还给我：“你拿着和还给我们，是一回事。”

“不，”我摇摇头：“这是属于你们青韶的东西，不是我的。”

看着我坚定的目光，双夫人软化了下来，用手指着远处的高崖，开口道：“我辈之中，唯一有资格拥有这本秘籍的人就只有月寒那孩子。你去，拿给他吧。”

“我……”

双夫人忽然站起身来，临走前意味悠长的看了我一眼说：“你们之间的心结，还得你们自己去解。”

此处名为奇险峰，平日里只见白云在山腰盘绕，峰峦迭起，直耸云霄，山林间，林林密布，飞瀑奇岩，幽险奇俊。

当我攀上山顶时，就看到祈月寒如雕像般立在峭壁一畔，一双深黑的眼睛静静的望着山涧之间的流水。

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怀里的书拿出来放在他身后的石头上，而后悄然无声的离开。浓密的林间树下铺了厚厚一层落叶，脚踩在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和着山下淙淙的流水声，将此处的景致渲染的如梦如画……

“要走了吗？”一声清冽的声音传来。

我没停下脚步，不回头的继续走着。

“你欠我的。”声音更清冷，之中微微有些颤动。

我楞了一楞，还是没有回头。

“你以为一本破书就能偿还的了吗？”声音忽然激扬起来，整个林子的树木都无风的震动着。

一片枯叶从树上落下，绕着我的身子打了个转，最后贴服在我的鞋面上。

“你要我怎么还？”我看着脚上的叶子，低声道：“性命？还是别的……”

背后没有声音，只是传来一波波强烈的杀气。

“你若觉得我辱了你，那我……还你……”右手朝腰间一拉，系带翩然飞起。

三月的和风吹在身上，带着点露水的凉意。裸露的肩头被风一吹，微微有些寒颤。外衣被我抛洒在空中，凌乱中画出一个不圆满的圈，最后落在厚厚的枯叶堆上。

将满头的黑发拢到胸前，我将光无一物的脊背，头一次暴露在日光之下，白皙的肌肤上，妖媚的黑蝶展翅欲飞，从肩头至腰下，诡异却婉转。

我光着上身，背对着祈月寒说：“我拿了你的身子，我……还给你……”

背后的气息开始出现不平稳的震动，我一脸平静的站立着。忽然一个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脊背，不知道是我的身子抖了一下，还是那只手指颤了一下。

感受着在背后慢慢下滑的手指，我咬了咬牙，忍下渐渐泛出的屈辱感。只是如此我便难受，那当时的他，是忍耐着如何的感受来面对我呢？为何他当时不推开我，而任我对他做出那些事情来呢？

在我还没想到答案时，一个带着冰凉触感的青衣披上我的身子，祈月寒抓着我的肩头低声道：“我不要你的身子，我要的不是你的身子……”

推开他的青衣，我拿起被丢在地上的外衣，一边慢慢穿着一边淡然道：“除了身体，我没有什么能够还你的。”

“你有……”祈月寒在我背后，声音有些清冷凄凉：“和我分开，你不会难过吗？心口不会疼吗？不会整夜都无法入睡吗……”

我咬了咬牙，没有做声，祈月寒没有等我回答，而是接着道：“你不会吗？可是……我会……”

我仰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吐出来而后道：“只要有子夜在，我身上所有的伤口都会被抹去；只要有子夜在，我心底缺失的那一块也会被他补上；只要有子夜，我所有失去的快乐都会从新而至，只要……”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人。”祈月寒绕到我面前，摇着我的身子喊道。

我凄眉一笑：“我心里永远只装着一个人，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爱他？”祈月寒深幽的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伤愁。

“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祈月寒猛然后退一步，深深看了我一眼，闭上眼睛转过身子，微微颤动的睫毛，仿佛风中的落叶。

“你……走吧……”

黑色的长发拂过我的脸颊，我闻到幽淡的墨香清味，眯了眯眼睛，我绕过他的身子。

“珍重……再见……”

树林沙沙，无数飞叶散漫开来。

刚踏出一步，一阵狂风忽然扑面而来。风中夹杂着数不清的杀气和血 腥气味，一个个黑色的影子，从树林之中无声无息的钻了出来，鬼魅一般，让我心头一震。

“不用说再见，因为你们两个人马上将会到地狱里再见面。”

一个蒙着面的男子从树林中走了出来，一把大刀背在手后，他如鹰般锐利的目光扫了我和祈月寒一眼，忽然发出刺耳难听的笑声：“两个大男人躲在这里谈情说爱，这要传了出去，青韶宫可是要颜面扫地了。”

他背后的暗处也传来不少应和的杂笑声，我还没有适应突如其来的情况，只是被他那话刺痛了耳朵。

天狼滑进掌心，我朝他扑了过去：“哪个乌龟王八蛋躲在背后偷听人讲话？”

听我骂他，他目光一暗，忽然他看到我手中的天狼剑，眼中的光芒立盛，躲过我凌厉的一招，他退到一边对我道：“好好好，真是得来全部费功夫。我们本打算抓了祈月寒去找青韶宫换那把神刹剑的。好好好，踏破铁鞋无觅处，你手上的魔灵剑，我也一并要了。”

说完他大手一挥，躲在暗处的杀手全部跃了出来，空气中顿时布满了闪着寒光的暗器，隐约中还透着幽蓝的光彩。

“他妈的，敢跟老子玩阴的？”我挥动天狼，躲过漫天的寒光。祈月寒也无心出鞘，斩落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的脑袋。

“就凭你们这点能耐，也配向青韶宫出手。”祈月寒执剑在手，脸色无比难看。

高大的男子将大刀一挥，说：“配不配，打了再说。”

我刚欲动身，祈月寒就将我一推，只身上前迎下了那厚重的大刀。刀剑相击擦出无数的火花，映得他们两人的脸都有些狰狞。

刚刚挑开一个蒙面人的脖子，一个巨大的渔网忽然从天而降罩住了我。渔网带着倒刺，瞬间割破了我的掌心，流出鲜红的血。祈月寒见我受困，抛下正在纠缠的那男子，旋身过来帮我：“青麟，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