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然的开口:“我有话对你说。”
祈月寒扫了我一眼,眼睛中闪过复杂的光亮,却看见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那个人。
“阳盟主,我有话对你说。”
阳洪天展了展华衣的长袖,身姿挺拔的走到我面前,看了看我的眼睛,忽然开口说:“我们……好似曾经见过。”
“盟主好记性。”手指拂过冰凉的面具,我勾了勾嘴角。
阳洪天捋着长至胸前的白胡须,闪着精光的眼睛上下扫了我一遍,笑着道:“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你改变了这么多。”
“人,总是会变的。不管以前曾经多么英雄豪气,也是会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做出很多的改变的。”我翩然笑着,目光静静的定在阳洪天的身上:“阳盟主,你说是吗?”
我和阳洪天四目对望着,空气里布满了沉重的窒息感。周围有些人发现了这里的不寻常,人群慢慢的围了过来。
忽然一只剑直直向我刺了过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怒斥道:“青麟,上次清风楼那场你还没有闹够吗?今天居然胆敢在我师父他老人家面前如此放肆。”
花重城举剑直刺我胸口,我淡扫他一眼,脚下一滑,退开一步:“这不是花影的哥哥?上次没打够今天又要来找打吗?”
“姓青的,我今天和你没完。”花重城起手又是一剑,端得是腥狠绝辣。
伸出手指弹开他的疾疾的剑锋,我说:“我可不姓青。”
花重城眼看两剑都没刺中,顿时恼羞成怒,刷刷舞剑朝我腿上扫来。伸脚踢开,我不愿和他过多的纠缠:“今天我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识相的就给我乖乖退到一边去。”
“放屁。”花重城剑锋一挑,我揣在怀里裹着锦盒的长绸被他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我低头看着裂开的红色的长绸,顿时怒急:“你找死。”
对上他刺来的长剑,我右腕飞转,缠着厚厚的纱布的手一把抓住剑锋,眼中凶光一闪,左掌带着寒气打在他的胸口,右手手指一夹,花重城锋利的宝剑被我一折为二。
全场的人,看着我展露的这一手功夫,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花重城是阳洪天手下最得意的大弟子,武功都是由他亲自相授,从来没有人胆敢在他老人家面前让他的大弟子如此狼狈过。
我旋身一周,将飘散出来的长绸重新收进怀里,换上满面的笑容,对阳洪天道:“现在你可以听我说几句了吗?”
阳洪天看了看捂着胸口的花重城,忽然抬起有些严肃的脸对我道:“你那手‘风中折梅’若是再练十年,武林之中将很少有人是你的对手。”
“是吗?”我轻笑着走近他:“都说您是这武林的泰山北斗,今天,我这个晚生后辈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他衣袖下的手指紧了紧,而后又肃然放松,他对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其他的人屏息住呼吸,无数双眼睛紧紧的看在我的身上,都想知道我将会说出什么来。
我抬眼,紧紧盯着他黑亮有神的眼睛,一字字清晰的说:“你这辈子,可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
阳洪天楞了楞,而后侧过身子,右手抚上胸前的长须,望向远处的流云。
我静静站在他的身后,感受着当时的沉默。
“若说到后悔,老朽这辈子后悔的事情真是……太多了。没有趁着年轻,将这天下好好的走一番;没有处于这个位子后为后一辈人创造更多更好的环境;在那些曾需要援手救助,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刻……”
他说了很多,很多。在场的很多人都静静地聆听着这位老人感叹身前的事。也许在回忆起前尘往事的时候,无论多么坚强如山挺拔如松的老人都会流露出一种苍老的姿态。
我拂开被风吹挂在面具上的长发,轻笑出声:“我之所以来参加这个比赛,目的就是为了要见你。然后在见到你之后问你这个问题,不过……我却没有听到那个我所期待的答案。”我望着阳洪天,淡声道:“你,让我失望了。”
我那无礼的态度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躁动,我无视那些纷纷细语,指着自己的胸口道:“阳盟主那么厉害应该可以看得出我一身的武功是出自青韶。可是,你能猜的出,教我武功的人,是青韶宫里的谁吗?”
人群忽然沉静下来,因为闻名武林的青韶宫里向来都是祈月寒声名赫赫,而我却是从没在江湖中露过头角,只是那一身正宗的青韶武功让人不容置疑。
“双夫人教不出你这般的人物,”阳洪天精光闪闪的眸子盯着我,半天开口,道:“你的功夫尤不在青韶这年轻一辈之中。双夫人的师父早在五年前过世,她自那时开始掌教,你若不是她弟子,难不成是她师叔狄青的关门弟子?”
“狄青?”我凄然一笑,左手化冰,右手化火,冰火交融,我凌空一掌打向两侧的大鼎。
只听一声巨响,烟灰拂过,鼎身之上一个手掌印清晰可见。
阳洪天复杂的看了我一眼,道:“好深厚的内功,而且精纯至此。狄青也教不出你来。”见我脸色稍变,他忽然叹息一声,负手望天:“你露的这一手,让我想起青韶宫里几十年前曾经也出现过一个百年难得的奇才,天资奇佳,又聪明无比。更让人敬佩的是,她还是位女子。”
他淡声说着,人群里多的是年轻一辈的后生,大多没有经历过那些个时候,只有知晓一些始末的双夫人低头垂目思考着。
阳洪天双眼望天,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去感受:“她是一位奇女子,豪情万丈,洒脱不羁,风一般的女子。青韶那掌门之位本该是她来坐的,可惜了,她却最后不辞而别,从此便了无音训……”
忽然人堆里插进一个声音来:“你说的不错,这掌门之位本是应该由她来接掌,由于种种的事情,最后却由我的祖师父她的师弟接掌。”
双夫人一身鹅黄的衣衫,忽地对上我的眼睛,好像要将我看个通透似的。
阳洪天转过身,淡淡扫了双夫人一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提起她的名字……”
“你不配提到她的名字。”我忽然转身立在阳洪天的身前。
周围开始喧闹,阳洪天目不斜视的看着我,说:“一开始你站在底下,风轻云淡,别人很容易忽视你的存在。可是你的身上不是没有杀气,只是将杀气掩藏在原本的嚣烈的气势之下,让人难以察觉罢了。”他直直的看进我的眼睛里面:“你究竟找我有什么事?”
我眯起眼睛,冷着声音:“原本是受人之托,带东西给你。但是现在我却改变主意了。”
“什么人?”他抬眉问。
“一个故人。”我紧了紧怀里的锦盒,答道。
“是谁?”他紧着眉头再问。
我低头,婆娑着红色的长绸,勾起嘴角:“我的婆婆。”
我抬起头,望着阳洪天有些迷蒙的眼睛,轻轻说道:“也就是曾经的朝颜,阳盟主不会是忘记她了吧?”
我的话如平地一声惊雷,将阳洪天炸的连连后退:“朝……颜……朝颜……”
“朝颜祖师伯?”双夫人失声喊了出来,在人群中惹出更大的波浪。
阳洪天忽然一步上前,鹰爪一般细瘦的手爪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她……在哪里?”
我无视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启声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看着他渐变的脸色,我冷冷道:“你还会在乎她吗?你不是已经忘记她了吗?”
手臂更紧,阳洪天望着我的眼睛里有一丝疯狂来:“你必须告诉我。”
“告诉你了,你欲如何?这么多年来的遗忘,现在你又想做什么?”
“不是遗忘,没有遗忘。”
我笑着抽出手臂:“那么多年的不理不睬,那么多年的毫不在意,不是遗忘那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好生威风,让万人倾佩的感觉很好不是吗?所以你才选择在当年抛弃她。”
人群里嘈杂一片,因为所有人都听说过阳盟主曾经有一个让无数人羡慕的爱侣,那时他们一个还不是武林盟主,一个也不是青韶宫的掌门人。他们只是江湖上最潇洒最让人羡慕的一对情人。
直到阳洪天被选为盟主的那一天开始,所有的梦幻都破灭了,为了自己的追求而抛弃了曾经最深爱的女子。
看着白发苍苍的阳洪天,我挑眉说:“后悔吗?为什么刚才我却没有听到你有对这件事情的追悔?”
阳洪天古水般深邃的眼睛中,再也沉静不下来,一波波的潮水将他平日里苍劲的身姿有些变弯,变折:“我找了她那么多年,她却一直都躲着我。现在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在哪里?”我摸着自己还裹着白纱的右臂,垂下眼睑,道:“她在这里……就在这里……”
我回忆着那时的时光,望着蔚蓝的天空,低声道:“她曾经就枕在我的这条手臂上,就在这里,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她死了,就死在我的怀里。”我望向阳洪天,看着他闪动的眸子,道:“朝颜已经不再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掌风飞起,我在惊呼声中直拍向他的面门:“阳盟主,你是不是该下去陪她了?”
“不要……”
“青麟,住手……”
“表哥不要啊……”
“小子,不得无礼。”
“放肆。”
无数的嘶吼声响起,我却听而不闻,直到手掌拍到一个温热的胸膛。花重城挡在阳洪天的身前,抓住我的手腕,削弱了我打在他胸口的力道,他撤去一开始对我的仇恨,轻轻的说着:“青麟,你不要这么对我师父。师父这些年来也不好过……”
“师父一大把年纪了都还没有娶妻生子,常年都是孤单一人。好不容易有我们几个弟子才开心一些,青麟,你不要说那些话……”
他吐出一口鲜血,温热的液体渐在我的手背上,烫烫的。瞬地收回手掌,我看着还沉浸在自己深深思绪中的阳洪天,咬牙说道:“好!我不取他性命。但是婆婆交托的事情我也无法达到了。”
听到这里阳洪天暗淡的眸子闪亮一下,随即又暗了下去,身子有些不稳的对我说:“朝颜……最后有什么交代?”
“将她的尸身火化之后,分为三份。其中一份埋在她呆了几十年的小谷之中,为了缅怀她逝的岁月,和她终老的故乡。”我伸出手指指向苍茫的远方,那里是小谷所处的地方。
“第二份撒在对她一直照顾了多年的好友的坟头,”我环视着四周,知道其中一定有些万剑山庄的人:“皇甫锦天在婆婆遇难后的日子里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使得那个暗淡的小山谷里有了更多的阳光,也让婆婆以后的生活不会那般凄惨。”
一开始我就奇怪,为什么婆婆的双脚不能行走,而山谷里却存在着那么多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尤其是那整整个一山洞的宝剑。原来皇甫锦天从一开始就知道婆婆跌落山崖的事情。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她,花了无数的时间保住了她的生命,因为婆婆腿脚不方便,而将婆婆所喜欢的东西全部都带进了小谷,连婆婆住的那做小竹屋,都是他亲手盖起的。他对婆婆之心,天地可鉴。我佩服他,所以依着委托将婆婆的骨灰埋在了皇甫锦天的坟旁。
有婆婆陪着你,你应该满足了……
“最后一份,婆婆让我带给她生前所爱之人的手中,然后让我再问他一句,可曾记得她?可曾后悔放开了她?”
我从怀中捧出裹着红色丝绸的锦盒,举到阳洪天的面前,开口道:“可是我觉得你不配,你不配拥有她的心,不配让她在死前还记挂着你。”
遥记得婆婆靠在我右手上,轻轻的说着。
“青麟,我对他恨透了,恨烂了,恨到心里发霉了,又能如何?痛苦的还不是只有自己而已。”
“自己对自己说了千遍万遍,每一遍都像在自己骗自己,以至于一直无法放下。没想到,一个外人轻易的一句话,就将我心里堵了一辈子的大石击碎,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青麟,谢谢你,最后再帮我一次……”
“带着我的骨灰去找他,问他可曾后悔对我的放手。如果他的心里真的有我,请将我骨灰给他;如果没有……青麟,请带我去看大江湖泊,高山名水……”
我怔怔的看着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的阳洪天,心头一冷,挥手一仰。披着鲜红丝绸的锦盒被我抛上半空,红色的长绸随风展开,仿佛一片如血的残阳,将整个世界染红……
“阳洪天!你不配得到我婆婆的骨灰!”
“不要……”看着上抛的锦盒,阳洪天疯一般的扑了过来。
天狼出鞘,我握着一阵阵清鸣的天狼短剑,对着他迎了过去。
剑锋划破他肩头的华衣,他的眼中只有那不断上升的锦盒,对我的攻击全然不在意。直到我以年轻的步伐抢在他前面抓住抵达最高点的锦盒。他开始红着眼睛对我吼道:“给我,把那个还给我……”
“做梦。”我单手抓紧锦盒,一剑刺向他的面门。
阳洪天已经完全不顾身份的拍开我的剑锋和我纠缠起来,看着我抓着锦盒不放手,忽然一计强烈的掌风袭来,我刚巧脚尖落地,还未站稳,就感受到如滚滚巨浪般凶猛的掌气。耳边子夜的惊呼声直直的刺入我的耳朵。
‘当’一声,我听见破碎的声音。
面上忽然一凉,附面的面具从脸上掉了下来,还未落地就已经裂成了无数碎片。我旋转身子,长发飞扬,看着铺了满地蓝灰色的面具,一时间心如刀绞。
心疼中,我一剑刺进阳洪天的胸膛,周围无数的呼啸声我已经完全都听不见了,只是将剑下的人猛力一推,自己退到半米外。左手举起锦盒,眼中一片空白。
“婆婆,现在我就带你去看大江湖泊,高山名水……”
好似明白我接下去的动作,无数的人高声尖叫起来。尖叫声中,我望向伏在地上的阳洪天,淡然一瞥,然后左手猛地用劲一震。
“不要啊……”阳洪天伸出双手,努力向前伸展着。苍柏般挺拔的身躯好似被折断,整个人就在一瞬间苍老了好多,他就像个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匍匐在地上,泪痕满面。
锦盒裂成无数的粉末,和着里面的骨灰,被天坛上的狂风吹散,一丝一缕全部揉进风里。
婆婆,幻化成风,去到任何你想去到的地方,远离那些让你伤心的地方吧。
婆婆……婆婆……
第四十四章 一抹幽魂
阳洪天重伤,不管我出于什么目的,伤了他,便有很多的人找我麻烦。
只记得当时,我站在花树底下,打散的长发肆意的飘动,被剑气惊得落了满地的花瓣被风吹着,在地上打着卷。
附面的面具碎成一地,脸上黑色的纹路一点不剩的落入所有人的眼中。我站在那里大声笑道:“想对付我?你们还没有那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