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并不赞成:“你的价值远比这要高。在军队里,我和我的战士们一起用餐,我从不觉得有人会谋害我;在王宫,会有专门的人负责检查,如果有问题,他们和他们的家族都会付出代价。试毒这种影响食欲的事情,没有必要放到我的面前。”
“而且,在我们的国家,我想你会碰到些麻烦。”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盘子。
伊尔笑了,走到桌子尾部那个硕大的羊腿旁边。
“您说得对,我刚才就在想,这个,我该怎么试,尝了这里,就能保证那里没有问题吗?我们这边的食物,比起东边确实粗放了许多。”
“确实,下毒的人需要思考,我把毒撒在哪里才能保证王会吃到呢?还是整只都撒?这也太浪费了吧。”
王开着玩笑,也走到伊尔身边。
伊尔愣了一下,忍不住大笑起来。
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这样才有点人气了,一副完美侍卫的样子,我身边还真没有这样的人,拿出些男子汉的真性情来。”
伊尔笑着点了点头。
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子,兴致勃勃地在手里把玩,而后手法娴熟地分解了整只羊腿。
他把一些肉放到伊尔盘子里说:“吃吧。像你这种,在我的军队里也是照顾对象,看着就让很多人想起家里的弟弟。”
伊尔有些腼腆地笑了,端起盘子坐回自己的位置。
王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说道:“而且,你的身高,总让人想着,给这个孩子多吃些,说不定还能长得高壮一点。”
伊尔抗议:“我的身材,在东边已经是高壮的了,在这里,也是正常身高。”
王逗他:“是正常身高没错,不过是中等偏下。”
伊尔吃了几口羊肉,还是没忍住,反驳说:“是中等。”
王吃上了回到王都后最舒心的一顿午餐。
餐后,王准备给他的侍卫一些教导。
“听克鲁斯说,你在王宫守备上给了他一些不错的建议。”因为某个原因,克鲁斯跟他说这些的时候总是带着后悔、歉疚、惋惜以及怨念等情绪。
“有些国家很谨慎小心,虽然国情不同,也值得作为参考。”伊尔说出自己的想法。
“谨慎小心并没有错,但如果只看到小的地方,过于防备,反而容易失去大局观。就像那个国家,王宫守备得再好有什么用,前后被两国的军队攻占。而我科斯的王宫,哪怕没有守卫,谁又能真的冲进来?”
王看着伊尔继续说道:
“你是容易多想的人,我不希望你变得过于谨慎。”
“是。”伊尔第一次觉得,王眼中的光芒极其耀人。
“我还是想向您提个建议。”伊尔说。
“你说。”王看着他的侍卫认真投入的眼神,与议事厅时相比,带着截然不同的光彩。
伊尔指了指餐桌旁一长排大方地敞开着的窗户,外面就是一片树林,他说:“请您不要这么光明正大的给别人袭击您提供便利,对您的敌人来说,诱惑太大了。”
“我想,既然您午餐不准备多邀请人,也就不需要这么大的桌子和房间,我们可以换个小点的地方。我并不想让您有被关起来的感觉,这里这么多建筑里,我们总能找个不错的地方。”
“这是我作为护卫应该尽到的责任。”
王大笑,豪迈地拍着伊尔的肩膀,说:“好,我可没有忘记昨天和你约定的事情,下午没有安排,就先陪你挑一个明天吃饭的地方。”
说是一起挑选,其实是王带领着他,参观他所未知的领地。
议事厅所处的建筑群,由四幢楼构成四方形的主体,并向东西两翼延展。
堂皇正气的外观下,内在互相联通,掩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地方。
比如现在,前一刻他们还在一个大方敞开供外人参观的房间用餐,离开时他的王抓住他的手,拉着他拐到一扇门后,然后往某个阴暗的角落一侧身,再然后……
他们现在所处的是一条幽暗的走廊,没有窗户,没有灯火,没有侍卫,似乎是一个和外界隔绝的独立世界,连空气中都透着森寒。
两个人的脚步声落在地上,悠悠地回响在整个走道。
“新都嘉文,三十年前王都搬迁到这里之前,是图特的属地。这里,以及整个王宫的建筑,在图特家的城堡中来说,不大,不豪华,甚至简朴老旧。迁都以后,图特家就把这样的地方献出,给王作了王宫,还以此为借口换走了王在赛斯的属地。”
伊尔默不做声地听着。
昏暗的光线中,王那头灿金色的头发不再明亮,脸上也不再挂着坦然豪气的,鼓舞人心的笑容,连声音都似乎显得有些阴冷。
“不过,对于科斯不受重视的王子和图特家不得宠的次子来说,这里是从小的自由乐园。”
“您是在说您和克鲁斯大人?”伊尔问。
“是的,我和克鲁斯·图特先生愉快的童年。”王回答。
“和他豪奢无度的家人们相比,克鲁斯先生具有高雅的爱好,从小喜欢研究杂闻异谭——就是那些不知道究竟存不存在的东西。从别人口中,也从书本中。”
“某一天,他从他家的故纸堆里翻出了这里完整的结构图,以及各种暗道的分布。于是这里彻底成了我们的天下。”
“在某些位置,我们可以听到表面恭敬的贵族们背后的谈话,大臣们的窃窃私语和贵妇们的风流游戏。这似乎是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秘密,但是又显得难以相信。”
“于是,王子的履历上多了一个黑历史,拐带和欺负贵族女孩,丢在议事厅建筑的某个角落,让侍卫大臣们鸡飞狗跳地找。”
伊尔:……
“经过几次试探,我们也终于确定,这只是又一个消失在时间中,又在偶然被挖出来的秘密。”
“我想建议您——”伊尔诚恳地说,“这里,并不是我原先以为的安全的地方。”
“没有关系,”王波澜不惊地说,“现在,关键的位置克鲁斯都派了守卫,即使有人知道这里也没有关系。”
通过走道,他们来到一个宽广的大殿,高高的穹顶,同样昏暗的光线下,宏大得让人心惊。
“在科斯,现在没有人想让我死。如果我有孩子或者弟弟,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以控制的傀儡,我会更加谨慎一些。但是现在,如果我死了,该由谁来登上王位?我的军队怎么办?他们怎么向所有军队和人民交待?这该是多么容易反过来被对手攻击和利用的事件啊。或者,难道他们准备推举克鲁斯吗?”
王的声音在这处殿堂中显得更加空旷。
“何况,我对他们也还客气。”
带着他的侍卫斜斜穿过这个不为人知的地下殿堂,王继续说:
“简单的几点,你就会明白科斯现在的局势,以及你现在和将来看到的,都是因为什么。”
“科斯最尊贵的三个姓氏:杰兰特、图特和内斯特,虽然杰兰特才是正统的王族姓氏,但是图特和内斯特也都是王族血脉,拥有王位继承权。”
“大约四十年前,当时的卡尔·杰兰特国王去世,没有留下子嗣。图特掌握着大量财富;杰兰特则掌握军权。另外一方面,图特拥有众多男性血脉,杰兰特年轻的一辈当时只有一个女儿。”
“所以,他们共同挑选了一位王——卡尔·杰兰特国王的堂弟,当时赛斯的领主,我的父亲。”
“赛斯是爷爷的封地,父亲从小在赛斯长大,甚至很少出现在王都。但是,他是一个优秀的领主,为人谦和,又有这样一个姓氏,于是就做了两个强势家族选中的王。”
“他是他们称赞的王,尽责地平衡两个家族和整个贵族势力。而背后,离开赛斯时他已经有两个儿子,到他四十岁时,却一个继承人都没有。”
两人穿过大殿,走上一段狭窄的石阶,尽头有着隐约的光亮。
“后来,他终于又有了一个儿子,他认真地教导这个孩子,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王。但是,这并不由他决定。”
伊尔觉得,王光辉外表下的阴暗面,在这一刻,清晰地展露出来。
推开那扇通往正常世界的大门前,王最后说了一句:“我的父亲选择葬回赛斯,我想他在那里一定曾度过最愉快的时光。不过,那里现在还是图特的属地。”
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简单而整洁,明亮的窗户外面是一片美丽的花园,伸展到远处,然后才是树林。
一个合适的午餐地点,王选中的地方。
王望着外面美丽的风景,说:“我小时候就觉得这里不错,很安静,而且你很难猜到,这里其实有多靠近核心区域。”
伊尔后来才发现,这个房间距离先前进餐的地方很近,却不知道王究竟怎样带他兜了一个巨大的圈子,又回到这里。
王的兴致很高,玩乐般地,细致地和他讨论起隔音效果问题。
“就你所知,东方有没有一些有趣的窃听工具和方法?”王提了一个技术问题。
“这方面我接触很少。不过,石质的房子比木质隔音效果好上许多。”这是事实。
他又被指示配合王测试声音距离——他在这边说话,王去远处听,需要多远才听不到声音。
他突然觉得,那个不久前告诉他“不要看小处,要注重大局”的男人和他换了角色。
王走回来,笑着说:“差不多就是这么远,我和克鲁斯小时候也这样测试过。”
“您和克鲁斯大人看上去都不像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事实上,两个人看上去都非常的光明磊落,心胸宽广。
“可能过早听了些成人的秘密,年少的心总是过于纤细脆弱,我们还真有些受迫害感,好像有人想要谋害我们一样,其实那时我们两个完全无足轻重。”
“感谢战场,否则我即使登上王位,也只会在暗处偷听他们的谈话,整日琢磨他们的意图,变成这个阴暗王宫的一部分。”
“所以,我一直说,男人就该上战场!”
王豪迈地下了结论。
“按照昨天的约定,说说你在东方的故事。你看,我的故事已经提前告诉你了。”
王在靠近窗口的位置坐下,理所当然地要求。
窗外的阳光,似乎还不及他的金发灿烂。
回到明亮的地方后,王看上去仍然这么生气勃勃,没有阴霾,伊尔有些没有适应。
“两年前,在那个国家的王宫,我见过您。当时我想,活得久一些果然可以看到美丽的风景。您蔚蓝天空一样的眼睛,被太阳神祝福过一样的金发,完全吸引了我的目光。”
王没有伊尔被情诗般的语言所迷惑。
“你是想说,很高兴终于又看到西方长相的人了。”王准确的翻译。
“是的。”伊尔给出肯定的答案。
总不会是一见钟情。
伊尔又思索了一会,开始了他的故事:
“我想,必要的事情克鲁斯先生一定都告诉您了。我想说,这又是一个例子,说明海克的护卫只是为了斯沃卡顿而造就的,完全没有普遍适用性。”
伊尔看着王,王自然地接上:“语言、发色、肤色、观念,你去的地方太远了。好了,不必这么慎重,只是想听听你在那里的生活。”
“您说得对,语言不通,相貌太引人注目,对于武艺的观念不同,年纪太大已经没办法教过来,白白那么贵地买回来,就只能养着。”
“五年时间,我在一个小院子里,一个人训练,学会了那里的文字和语言。后来,皇子二十五岁的时候,想起我这件二十岁时的生日礼物,就把我调到身边。”
“他,人不错,我的日子很平静,就是戴上面具跟在他身边,做些试毒之类的小事情。后来,我中过一次毒以后,他对我更加信任,让我看一些奏章,在我面前谈些党派斗争的事情。或许,因为我从没有说过话。”
“他,也很不容易,和他的兄弟们斗,笼络各派大臣,亲近他的父王,结果临近登基前,邻国突然攻打过来。他的父王和兄弟们都逃走了,但是他要和国家共存亡。从这一点来说,也是一位了不起的男人。”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弱者的希望和努力轻易就会化为乌有。我至今不知道那个小小的国家靠什么存在多年,像没有外在威胁那样激烈的内斗,又为什么他们的邻国突然想要吞并他们。”
从伊尔的叙述中,王终于略为清晰地捕捉到青年身上始终存在的违和感。
不管是海克的契印,还是那个国家,他的经历充满坎坷,但是对于所有事情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平静,甚至没有一丝负面的情绪。
一时间,王似乎触碰到了忠诚侍卫空荡荡的内心。或许,不是没有感情,只是过于淡薄。
“接受契印以后的事情,你其实都不放在心上,是吗?”王用柔和的语调问道。
搜索和伊尔的几次交谈,王敏感地捕捉到,伊尔只有在提到海克的老师和朋友时,有过一丝鲜明的情绪。
“对于原先的主人和国家,我确实就像是一个旁观者,没有太多真切的情感,”伊尔坦然承认,“但是,科斯不太一样。”
“是吗?”王预感他们又将回到一场“完美的对话”。
“这里的男人们打了一架就能变成朋友,和我在海克时很像,”伊尔笑着说,“昨天和您打过一架后,您对我明显亲切了许多。”
王由衷对他的侍卫说:“从我把你作为贴身侍卫起,我就信任你,你不需要证明你的忠诚。”
“我希望,科斯能够成为你愿意用生命效忠的国家。”
王看着伊尔的眼睛。
这个午后,无意之间,王与侍卫都看到了彼此外表下的另一面。
第九章:愉快的夜晚
王非常具有自我反省精神地想,有些话,放在晚上问,其实是他不对。如果在白天,他的侍卫永远能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回答,而在晚上……
那其实是一个和床相关的话题,虽然并没有发生在晚上。
第二次和伊尔坐在同一张床上时,王想到了这个问题。
“那天,为什么不还手?”
“当时很突然,您的动作太快,我还在想冒犯您似乎不太妥当,然后,就那样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王:……
王想,抛开伊尔在海克的生活如何不说,对于一个被卖到异国他乡,还当了十年哑巴的孩子,能在白天各方面都表现得稳重得体,已经很不容易,晚上的事情,他应该保持一种宽容的态度。
“你怎么看待和我上床这件事?”王直截了当地继续抛出问题。
“对于像您这样了不起的王,我觉得自己可以承担一些额外的工作。而且,如果两个人都能够得到快乐的话,这应该是一种良好的关系。”伊尔想了想回答。
王觉得,他已经开始有“早料到会是这种答案”的感觉。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王:看来,我昨天晚上让你很满意。
伊尔:是的,我很感谢您的温柔。
王:但是你昨天晚上并没有满足我。
和昨天趴卧的轻松姿势不同,伊尔今天被要求跪在床上,并用双臂支撑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