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的情景有多豪情,之后的残像就有多落寞。
向若阳轻轻转身,寻到自己的葫芦,拔开塞子,就是一大口,想起小时候遇见的一位酿酒师傅的话:
爱酒之人,酒于他是饮品,为的是口腹的享受;嗜酒之人,酒于他更多的是麻药,为的是心上的创伤。
“呵……”
一声轻笑,从形状优美的唇角溢出,轻轻环绕在屋里,慢慢消退。
而此刻的岐山楂,正做着很久未曾梦见过的情景。
梦里,那个人,依旧一身咖啡色系休闲服,不紧不慢的走在自己前面,留给自己的依旧是毫不留恋的背影。
突然,他的速度变快,使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隐约有种即将失去他的踪影的感觉,岐山楂急了,不得不跑起来,大喊着他的名字。
不同寻常的,那人这次却并未消失,而是慢慢转过头来,对自己微微一笑。
清新的气息刚刚扑面而来,却又瞬间模糊。
可当岐山楂想要更清楚的看清那人的笑容之时,那人竟突然变换成了古装,清爽的笑容抹上了成熟的印记,温文尔雅。
陡的睁开眼,熟悉的环境,环视到一旁是一脸熟睡的夏空。
揉揉太阳穴,岐山楂蹑手蹑脚的绕过夏空下床,从衣柜里寻了干净的衣服穿。
刚穿要穿完出屋,还是听见了夏空带着点含糊的声音:“大哥,有没有头疼?要不要煮碗解酒茶喝?”
“不用,我还好。”看着夏空努力眨巴的眼睛,岐山楂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想睡就多睡会,我出去下。”
“嗯。”夏空点点头,又闭上眼。
昨夜岐山楂回来的时候,已经吐得衣服鞋子上脏得一塌糊涂。
看着步履不稳,已经开始自言自语加无言乱语的岐山楂,夏空很是庆幸,这副模样,亏得他能摇摇晃晃走对家门。
等到夏空好不容易哄着脑袋不清的岐山楂脱了衣服,上了床,也给他擦了遍身子,换上干净的里衣,再把换下的脏衣服洗了后都到了丑时。
所以一向早起的夏空,今天也难得的赖了回床。
岐山楂走了没多久,夏空便睁开了双眼,明亮有神,刚刚大哥在梦里声嘶力竭呼喊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刚到村口,打算踏上遥远的进镇之路的岐山楂,便看到了赶着牛车的李大爷从东边晃来。
“李大爷,您这又是去镇上送货呢?”岐山楂笑着大喊。
李大爷是枣村里为数不多的孤家老人之一,打理一小片枣园,平常农闲的时候就到镇上替几个小店往大户人家送货,挣几分工钱养活自己。
对岐山楂这个有礼青年,李大爷是越看越喜欢的,一来这孩子很有礼数,二来是因为他现在也算是一个人在这枣村生活,多多少少跟自己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
“是啊,这几天天气好,正好多接些活。大枣,你也是去镇里?”
岐山楂点点头,就指望着李大爷这一问呢。
“那上来吧,我载你一程。”李大爷笑着对岐山楂招招手。
岐山楂答应一声,立马屁颠屁颠的朝李大爷的板车跑去。
车轮轱辘轱辘的响着,偶尔碰到较大的石头,颠上一颠,乱了分节奏。
李大爷赶车的时候,喜欢唱歌。
可李大爷的歌,总是难听的。
用那半破的嗓子,不高不低的调子。
唱的内容,总离不了劳作。
却有分离愁的味道,不知道是那破了的嗓子的原因,还是那不高不低的不干脆劲,亦或者是那听不出喜悦的收成之词。
听得多了,岐山楂也不自觉的会跟着哼上一俩句。
“大枣,有心事?”李大爷摆动缰绳,指示牛儿的正常行径。不到牛走的特别慢或者偏离很远的时候,李大爷是舍不得用鞭子的。
“嘿嘿。”岐山楂疑惑,好像自己并没有把‘我心烦’这几个字直接刻在脑门上吧。
“说说,大爷给你出出主意。”将缰绳往左边扭扭,李大爷斜睨着岐山楂笑道。
看着牛屁股一扭一扭,牛尾巴左右摇晃,岐山楂轻道:“做了个不算好的梦。”
说完转头,摸着肚子接着道:“而且早上没吃早饭,好像有点饿了,嘿嘿。”
李大爷笑笑,从怀里摸出用布包好的几个摸摸,摊开,递到岐山楂面前。
岐山楂看了看摸摸,又看了看李大爷笑得满是褶子的黑脸,拿了一个,道了声谢。
啃了一口,长叹出一口气,有点干。
“李大爷,这摸摸挺甜的。”岐山楂想起曾经学校食堂的包子,比这个柔软美观,但后味没有手中这个绵长清甜,凡世的事物都印着当世的标签,而自己是被发往另一个世界的商品,却一直摆不上自己的货架。
“那是。”
“李大爷,您爱过人吗?”
“虽然大爷现在是独自一人,但也是爱过的。”李大爷看着远方渐宽的道路,把缰绳往右甩了甩。
“李大爷,能说说您以前的事吗?什么事情都可以。”
看着岐山楂有些落寞又小心翼翼的表情,李大爷轻笑了一声,从脑海里搜寻起往事。
“以前的事,大多忘却了,只有一些轮廓还在。可只有一个人,大爷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是谁?”岐山楂非常配合的在李大爷停顿的时候问道。
牛车已进入到镇内,周围人声渐大。
李大爷微微皱了皱眉,动动嘴唇,却换上微笑道:“好了,到了。等回去了,再说吧。”
岐山楂有些可惜的看着李大爷,但也知进退,点了点头便跳下了车。
李大爷拍了拍岐山楂的肩膀,甩了甩缰绳,咕噜咕噜的离开了。
看着李大爷的背影,岐山楂决定改天一定带几个摸摸去李大爷家探探那个神秘人物到底是谁。
第五十章:活下去和爱
若是盆景用,这盆一定得选仔细,丝毫马虎不得,不同的盆,能衬出出同一颗景物的不同观感。
所以在挑选盆的时候,岐山楂是用了十二分的细致。
那老板也并不催促,只在一旁用算盘‘啪啪’的算着账。
等到岐山楂选了十个类型各异的盆的时候,日已中天。
想了想,顺便买了个背篓,将盆装了进去,岐山楂这才笑着和老板道了别。
好在这个背篓之上还一方小小遮阳布,走起路来凉爽得多。
当岐山楂迈着当年刻意养成的外八字慢悠悠走着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阴影。
所谓缘分,就是你想见的时候,多想见也见不着,不想见的时候多不想见都见的着。
仰首望去,曾经带笑的眉此刻竟微微皱着,深黑的瞳孔里映出岐山楂的一脸愕然。
挤出一个笑容,岐山楂开口,是打招呼也是告别语:“好巧啊,那什么,今天天气很不错啊。”
笑说着从何幕帷身边走过的时候,岐山楂的脑子是一片混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离开。
心脏紧缩到极致,岐山楂怕再多看他一秒,恐怕自己会当场休克。
可世事往往不能如人意,就在岐山楂以为快到安全范围的时候,却突然被抓住手腕,然后被强力拖行。
看着前面头也不回,却死死拉住自己的何幕帷,岐山楂有一些犯糊涂了,难道经过自己的拒绝,他终于意识到其实他是喜欢自己的?
那么,那么说,他这搞不好是要拉自己去个隐蔽的地方表白???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集市上的吵闹那么遥远,岐山楂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似乎快要震破耳膜。
何幕帷拉着岐山楂的手腕,只感觉手中人太过纤细,回想谦之的那段话,自己至今平静不了心绪。
前几日,何府书房。
“谦之,你这次玩的太过分了。”何幕帷负手,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没形象的靠坐着何幕帷的专座,腿翘在何幕帷的书桌上,李谦之单手支头,看着眼前一派严肃直立着的好友无辜道:“啧啧,这话可得说清楚,我并非是在玩,而是在帮你。”
何幕帷抚额:“这次真被你……唉,你如何能拿人的感情来玩?”
面对现在的局面,何幕帷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而罪魁祸首居然还一副豪不知错的情状。
想到刚刚岐山楂的背影,何幕帷忍不住又深叹了一口气。
“确切来说,是拿来赌。”将手放于脑后,看着天花板,李谦之不咸不淡的说着让何幕帷更加愤怒的话。
“赌?”何幕帷忍无可忍,上前将手用力撑到书桌上:“谦之,你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只是赌那个傻小子够喜欢你。”李谦之放下长腿,拉近跟何幕帷的距离,仰望,四目相对,“而你,会为了责任而好好活下去。”
何幕帷看着好友一脸的认真说着近乎逼迫自己的话语,一直隐忍着的压抑冲破最后的防线爆发了,“为何一定要我活着?或许,死对我才是好的!你该是明白的啊!”
何幕帷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太不负责任,可它在心底,从昨夜开始,到下定决心,再到现在它一直未曾离开,是自己的心烦乱不堪。
突然惊醒,难道正因为这个想法,被山楂看出了自己一直隐藏的想法,所以才被拒绝了?
那么,自己极有可能是伤害到了他了。
李谦之抓住何幕帷的衣领,用尽所有力气,心底的恨铁不成钢化成了咬牙切齿:“你死不死我无所谓,可若这件事会让幕约伤心,我就绝不允许它发生!”
说完,放开他的衣领,并整了整,撑桌起身,擦过何幕帷身边,李谦之看着屋外洒进的阳光,轻道:
“喜欢一个人,爱他爱到骨子里,此类话都太冠冕,说到底,还不是一个人从另一个人身上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只要这个理由存在,这个人活下去就不会孤独,就有了活着的意义,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活下去。
人所有这般那般的最终目的,都只是为了自己能好好的活下去罢了。
因此,这个理由,是从何人身上,是从何时得到,其实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在它出现之时,紧紧抓住它,让它成为自己活下去的动力,也成为对方的动力,尔后相依相伴的活着便成。
若只为了自己活下去确实是自私,但若是有他人将这意义摆到了面前,却拒绝,拒绝自己好好活下去,同时也拒绝了对方能就此好好活下去的人,又何尝不是自私?
有些人一辈子都未必能碰到一个坚定,而你,如此幸运,能一而再的遇到。
但你若仍抱着那怯弱的态度,此次失去了,恐怕再难得到。”侧头,看见好友僵直的背影,李谦之说完最后一句,便抬腿走想了光源。
“作为友人,我能做之事,只到此为止,接下来,全凭你自己的抉择。”
何幕帷不是没有想过,当初若是自己不顾虑那么多,带着诗落远走高飞,今日或许又会是另一番光景,可他已想要摆脱懦弱,去追随诗落,这也是错了么?
虽然生意上,何幕帷处事周全老练,可一遇到情爱有关,便全然不知该如何处理。
所以在他思量很久无果之后,毅然决定,将所有事情摊开来说,成与不成再说。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情景。
某山谷,某清潭,某鸟语,某花香。
某上气不接下气的岐山楂,以及某眼神认真到不行的何幕帷。
“这……这里,是……哪里?”确实很隐蔽。
“飞涧谷。”
“哦。”孤男寡男的,在这荒山野岭,岐山楂很无耻的联想到了某时刻,脸红了。
莫非,难道,或许,真的要表白了?
第五十一章:水神
“山楂。”何幕帷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似在酝酿着什么。
“嗯!”岐山楂的期待呈现上升趋势波动,要来了吗?
“抱歉。”
“啊!?”晴天霹雳,是了,除了表白,彻底的拒绝好像也会找个僻静无人处。
也是,一个快30岁的大叔,居然还没事乱冒粉红泡,这下好了,遭到失望的现世报应了。
“还是坐着说罢。”
何幕帷也不介意脏了衣衫,率先坐到河边的草地上。
岐山楂见状,也只得坐到了他身旁一人之隔的地方。
潭水轻柔却不能见底,偶有碧波,可在如此氛围里看着,少了几分悦目不说倒多了几分晃眼,岐山楂在心里转移着注意力,今天太阳可真大,盛夏估计就快到了,没有电风扇和空调的炎炎夏日,世界该是多么黑暗。
发呆有尽头,沉默却似无极限。
“咳咳。”岐山楂咳嗽两声,这气氛真他爷爷的尴尬。
“……”
没有等到回应的岐山楂侧过头去,却看见何幕帷紧盯着自己看,那一双微米的眼睛似乎在探究自己的灵魂深处。
赶紧把头低下,岐山楂纳闷了,现在到底算个什么情况?
何幕帷看的其实只是单纯的看着岐山楂的发髻,以前总是随意挽起的长发什么时候竟扎起这么精致的发髻了?是夏空帮他弄的吗?
组织了好几日的言语,在看见他之时一齐汇聚,却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到这里,心绪能平静些。
空气里泛着淡淡的青草味,湖水侵出丝丝凉爽,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的侧面,何幕帷连日来累积已久的心烦似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当年,爹跟娘就是这此定的终身。”将腿放了个比较轻松的姿势,不知是否被岐山楂的言行感染,何幕帷在他面前不会时刻小心谨慎的循礼,因此也多了份轻松自在。
“哦……”岐山楂抓起一颗石子,想打个水漂。
莫非这句话是在暗示什么?
“至今为止,除了你,我只带了诗落来过。”
“……哦。”暗示是暗示,却原来只不过是负面暗示。
那颗刚刚脱手的石子,扑通一声毫不犹豫的沉进了水里,激起的水花很少,落水堪称满分,可就是连一个漂都没打起。
“诗落,是菲落的姐姐。”
“嗯,知道。”
“她曾是我最爱的女子。”
“嗯。”岐山楂瞄了一眼何幕帷,恐怕现在也是吧。
“是我的懦弱,害了她。”
“嗯。”喜欢,加上愧疚,那该有多重。
“这几日,我想了很多。”
“……”
“我喜欢诗落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被她貌美柔弱所吸引,可能是被她温柔贤淑所折服,也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我太需要关怀,但那时候,我真的是想要给她一生一世。”
“嗯。”听爱人谈起旧爱,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可人总是矛盾的,好奇心驱使下并不会阻断对方,但是愈听会愈难受,难受的同时,也仍会想知道全部。
进而比较,可情人眼里出西施,现实的人怎敌得过回忆中的爱人?
进而被比下去,再进而产生不甘心。
“结果却是害了她。”
何幕帷从回忆中回头,看向一旁的岐山楂,“若爱是从一个人身上寻得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我想当时的我需要被关怀这一原因占了大半,但不管原因如何,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就是想要跟此人一起活下去。”
因为谦之的那番话,自己烦恼了这么久,现在这般说开来,终于豁然开朗。
“爱是从一个人身上寻的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吗……”岐山楂淡淡重复这这句话。
现在,那个给你‘想要一起活下去’的念头的人没了,所以,你在割断了其它的牵绊之后就想追随她而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