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放心,我也是农民出身,我不会坑害自己的同出身。”闵之栋最后打一剂强心针,“如果有问题,大家可以随时去丰州县新店镇上钱村找姓闵的一家,那村里就一家姓闵的。”
“闵老板是上钱村的?”有人问,“我是你隔壁村,下钱村的,我们这很多人都是。”
闵之栋打量了几下说话的人,是这次事的一个牵头人,姓林,他点点头:“所以那就更好办了。大家都是同乡,算是半个熟人了。”
外面打工的人很认同乡的情义,这话让工人们松了口气,气氛也不再紧张,纷纷松口。
“老乡就没问题了。”
“原来闵老板跟咱是老乡。”
“我们那都是些厚道人。”
……
如此一来,这次事件也就慢慢被压下去。
事后闵之栋将小余打发回去,小余不依:“老板,你这是间接处罚我吗?”
“你的处罚是必须的,最大一条,擅做主张,等我把这边忙完回去再跟你算账。”
“啊?老板,我那可都是为了您好!”小余喊冤。
“要不是看在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你还有机会站在这喊冤吗?”
小余噤声,闵之栋接着说:“凡事都要给自己和别人留后路——你留在这边跟工人互相看不顺眼,还不如回去帮我好好看着那边。顺便回去叫老王过来。”
装修后期工程正常运行起来,闵之栋也没了前几天的忙碌。
这天回到酒店,看着窗外陌生的人流车辆与大厦高楼,内心浅浅的思念很自然地缓缓流淌出来,溢满心间。他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刚要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一个电话接进来。
看着来电显示上跳跃的名字,闵之栋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他犹豫片刻,才按下接通键。
“喂。”开口的时候声音已听不出喜怒。
“阿栋,我要走了。”
“……去哪儿?”
电话那端沉默一会儿,突然转换情绪撒娇耍赖起来:“哎呀阿栋,为什么人家都要走了你能这么镇定?就不能说一句,别走!”
闵之栋长叹一口气,满脸黑线:“高琪女士,容许我提醒你,你已经是43岁的即将步入更年期的女人了,不是18岁的少女。”
“你说谁更年期呢!再说一次,不要暴露我的真实年龄!”电话里的高琪暴走。
闵之栋举开话筒,差不多里面安静之后才收回来,高琪发泄一通之后,难得地安静下来。
“说吧,打电话我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等等等!”高琪立刻嚷道,“我是真有事。”
闵之栋挑眉,高琪难得的正经语气,也许是真有事,果不其然,电话那端的女人沉默之后开口,语气落寞:“我真的要走了。”
15、试探与隐瞒
四十三岁的女人说老也不老,保养得好的尚能显出成熟的风韵出来。
高琪就是其中翘楚。
好的外貌往往能给人第一印象加分,所以外人看来,这个女人打扮入时,气质从容,必定有过好的教养,是很明显的城市金领女人——虽说事实与之相悖太多。
高琪有个好相貌,即使人到中年依然桃花不断,却并不是什么城市金姑娘,也没有高学历,但这并不影响她拥有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财。
是的,她有钱,并且在县城那个地方比起来,不算少。
而这钱,也在闵之栋被迫卖掉小吃车之后,成了维系两人关系的中间纽带。
闵之栋依然记得当年高琪找到他,并与他谈条件时故意撑起的外强中干的自信。他不是没有疑惑,高琪急于将手里的钱转手,又战战兢兢地好像在躲着什么人,一切疑团太多,他不愿意让女人走近他的生活。这其中,还有最重要一点,也是他一直无法说服自己想通的理由——高琪是许还的亲生母亲。
闵之栋一开始有点将信将疑,疑的是他一直以为许还一出生妈妈就已去世,要不然母亲也不会抛下他嫁过去照顾年仅一岁的许还,信的是他也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许还的生母的信息,而且一个陌生女人冒充许还的生母并没有什么好处。
当他回到许家咀找村支书旁侧敲击地问到之后,才知道许还的亲妈并不是去世,而是跑了,扔下还不满月的许还,跟一个男人跑了。
世事难料,当闵之栋走投无路的时候,高琪又出现了,对自己的经历只字不提,也没说认回许还,只答应出钱给闵之栋做生意,条件只有一个:许还成年之后闵之栋这些年所得,一半归入许还名下。
闵之栋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本来担心这场利益的牵扯高琪会制肘他许多,没想到这个女人外表与内在完全不在一个频段。她既不精明也不安分,闵之栋敢肯定这个女人脑袋里整天想的除了化妆品就是帅哥,并伴有轻度的“钟情妄想症”——俗称花痴。
这种花痴让他在相处的这几年里不得不时常扮演聆听者的身份,将深夜独自买醉的荒唐女人送回家。
所以两人的关系很难说清,既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也不是普通的合伙人。
再加上高琪与许还的那层关系,闵之栋始终对这个女人心存芥蒂,不愿与其深交。可喜的是,这一方面,似乎高琪跟他不约而同地有一样的想法。
所以当高琪告诉他“真的要走”的时候,他内心最先窜上来的是尘封在心底多年不安,他握着电话的手抖了一下,接着直奔主题:“你一个人?”
“当然一个人,我倒想找个人亡命天涯,可惜你愿意吗?”高琪没听出闵之栋的情绪,随口调笑。
这种玩笑最初听的时候闵之栋会不自在,时间久了,摸透女人的习性,早就不痛不痒,既然是一个人走,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祝你一路顺风。”离别的赠言顺口而出,倒有点赶人的意思。
“没良心的死鬼!你就不问问人家为什么要走?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已经入戏的女人毫不在意闵之栋的话,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闵之栋有点头大,他怀疑再聊下去,真不好收场,咳嗽一声,他结束这次谈话:“我一会儿还有事,先这样。有需要的话,让老王帮你。”
电话挂断,闵之栋松了口气,对于高琪的突然离开,与当年她的突然出现一样让他疑惑,但同时他也一样选择了忽视——只要不影响他的生活,包括许还。
他有时候也会矛盾要不要将高琪的存在告诉许还,但终究以高琪不是个好母亲为由掩盖了内心某种他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自私想法。如今高琪的离开,正好让他们的生活一切重归正轨,不会再出任何岔子。
带着这样轻松的心情,闵之栋拨通了许还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却没有声音,他为自己脑袋里突然冒出许还稚嫩的声音期期艾艾地喊他“哥哥” 的幻想而好笑莫名,只好率先开口:“许还?是我。”
“……我知道。”许还声音低落,只应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你……”即使见不到面,闵之栋也知道少年此刻一定低着头抿着嘴,倔强生气的模样就在眼前,他轻笑,“是不是怪这两天我没打电话给你?”
“……没有,我知道你忙。”许还只静了一秒,就体贴地为他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对于少年的别扭闵之栋并不在意,也许是隔了无形的电波,某种不曾流泻的情绪此时此刻毫无阻碍地控制了他的大脑,他轻声安抚着闹情绪的少年:“即使忙,我也在想你。你呢?”
他的嗓音低沉温柔,带着惑人的磁性,通过电波传到少年贴着电话的耳朵里,立刻像被电流击到一阵发麻。许还清晰地感受到漫延半边脸颊的烘热,连忙换了另一边。
闵之栋久没有等到回答,听到一阵动静,疑惑地问:“许还?”
许还吓了一跳,吞吞吐吐不知所云:“我……我换了一边。”说完又加了一句:“你不是说听电话要用左耳。”
电话那边立刻传来闵之栋低沉愉悦的笑声,许还恼怒自己像个白痴一样的行为,这边挠着短寸的头发默默抓狂。
“骑自行车上学的感觉怎么样?”闵之栋早知道高中生如愿以偿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却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还可以。”
“听起来并没有预期的效果?”
“……也没有,挺好的,就是不习惯。”
“这要习惯什么?难道没有我在后面扶着,就不会骑了?”
许还学自行车的时候,对象是家里那辆到他半人高的二八,他的腿绕不过去,只能穿过三脚架,斜着身子歪歪扭扭地骑。最开始的时候闵之栋一直在后面扶着,他心里踏实,咬着牙卖力地往前蹬,眼看着前面没路,他又不会转弯,边踩边问身后:“是不是要转弯啊?”
身后一直没有声音,他刚要回头,这时候闵之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许还,快打转龙头,转弯!”
他一惊,叫道:“啊!你什么时候放手的!”心里一慌,哪还记得踩踏板转龙头,直接连人带车一跟头栽进前面的水沟。
许还记得那时候闵之栋也是这样略带责备的语气:“前面不是骑得很好,难道没有我在后面扶着,就不会骑了?”
“我早不需要你扶了。”这是事实,随着年岁渐增,许还的许多难题早已不需要闵之栋援手,有时候甚至会嫌闵之栋管的太多,少年多少有点同龄人都有的叛逆作风,好在小时候的乖巧懂事浸染已久,在闵之栋面前,现在的许还除了不像小时候有话必说,其他的倒没怎么变。
两人七七八八聊了半天,许还的位置从书桌边移到床上,姿势从趴在床头到躺在床尾,话题从他帅气的自行车到新分的尖子班。
“哎,我不太喜欢这个班。”许还忍不住抱怨。
新班级气氛沉闷压抑,每天几乎没什么人说话,导致每节课间钱进都拉着许还躲进厕所仰天悲嚎。他吊车尾挤进了1班,因为个子高,座位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许还的矮个优势,恰巧被分到与叶小静同桌。为此钱进各种羡慕嫉妒,让许还用一根随变弥补了他受伤的内心。
“慢慢适应吧,新环境总会引起自觉的排斥,不是你说的么,习惯就好。”
这是自己的选择,目前努力去适应去习惯当然只是最好的办法,他说出来无非是想让电话彼端的人了解自己的情况,他点点头,才想到对方看不到,答道:“我知道的。”
“……你呢?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虽然知道男人需要离开半个月,但他也会期待事情进展顺利,提前回家。
“刚开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闵之栋一句带过,说,“对了,明天老王会到我这边帮忙,以后给你送饭的会换成我的秘书小余,人家是小姑娘,你可不能像对老王一样摆脸色。”
“我什么时候给王叔叔摆脸色了?”许还冤枉,虽然心里是有点小情绪,可情绪的对象并不是王叔叔,那也是因为你。
“嗯,就差开口赶人了。”闵之栋揶揄。
许还撇撇嘴,没有说话。
“时间不早了,今天先到这吧。”
许还这才看向桌上的闹钟,才九点,脱口而出问:“这么早你要睡觉吗?”
“……晚上有个应酬。”
“这么晚还出去?”
闵之栋啼笑皆非:“你到底觉得太早还是太晚?”
许还被问到,微怔,答道:“睡觉太早,出去太晚。”
电话那端传来闵之栋愉快的大笑,这边许还心思微动,他突然想起闵之栋的“李小姐”,还有那个一直梗在他心里的陌生女人。
“好了,你晚上看书别太晚,睡觉别踢被子。”闵之栋笑完,终是决定结束这次通话。
许还急忙叫住他:“喂……等等!”
“怎么了?”被叫住,某种怪异感升起来,这称呼似乎不应该是……喂?
许还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吞吐道:“我买自行车那天,又见到了那个女人……在老王车上。”
他没有说全,有犹豫,更多的是希望闵之栋能主动告诉他一些他愿意听到的信息,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
闵之栋大概猜到,能出现在老王车里的女人只有高琪,他相信那时候的高琪必定没有醉酒,所以如今许还这样犹豫不决地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说明他们只是很普通地见了一面,并没有多年不见母子相认的热泪场面。
他放下心来,高琪就要不声不响离开,这时候更不可能跟许还挑明一切。他们那一面,只会因为少年天性好奇而一时内心波动,时间一久,便会淡忘,许还还是他的那个许还。
“她是我的一个客户,我跟她合约马上到期了,近段时间她就会离开。”
说出女人即将离开的事实果然起到作用,许还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似乎松了口气,“哦,哦,那没事了……”
闵之栋弯起嘴角,他想,也许需要叫老王积极帮助高琪,让她能顺利地离开。
一切都很顺心如意,只不过闵之栋忽略了一点,高琪再脱线,也是个母亲,临走之前怎么会不看看许还?也就是这一看,让闵之栋所做的一切努力,在许还眼里慢慢地覆上了一层怀疑的面纱——分歧,也就从此开始。
16、迷雾与真相
认识高琪的人都说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通常她都很不以为然。
人生在世几十年,要是事事挂心,束手束脚,未免活得太苦太累,她怕吃苦不肯累,自然凡事过不了她的心,即使身边桃花朵朵开,也都是表面色彩斑斓,内里空心一片。从当初抛家弃子到如今依然孑然一身,不知伤透多少颗痴心。
鉴于她本人的不知所谓,每次一段感情的结束,她都以买醉来展示自己才是被抛弃的那个,清醒后接着欢天喜地地继续下一段,完全没有任何反省的自觉。
甚至对于当年的抛家弃子,如今的狠心不认,她也能找到合理的理由。
高琪至始至终都是个拥有吸引异性的巨大磁力的磁场,周边各种异性不断,不论高矮胖瘦大多对她眼光暧昧,抱有好感。身边诱惑良多,加上年纪不大,哪里安分的下来过日子,终于在刚生下许还一个多月,跟一个到他们村考察的香港男人跑了。
那是个年过半百已经脑癌晚期的老男人,黑道出身,临到老了想拿房地产洗白,身家过亿,可惜家门不幸,养了几个白眼狼儿子,没等老爹归天就急着争家产。
老男人要高琪跟在他身边到咽气就可以离开,自由之后他会给高琪一笔钱作为补偿。可惜最后高琪陪是陪了,钱却被老头的几个儿子扣下来不给,高琪当初留了个心眼,老头在世的时候,偷偷将一些不易察觉的钱款存到自己名下,最后她干脆不跟那几个儿子争,一个人带着这些钱跑了出来。
世事难料,她以为出来就跟那个家断了一切,没想到那家大儿子依然不放过她,派人到处追着她,她是见识过那家作为黑道出身的手段的。毕竟心虚,手里的钱又不愿白白还回去,最后东躲西藏,跑回家乡,这才找到闵之栋。
高琪觉得自己在逃命,哪儿敢与许还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