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跟老王保证不会有事之后,闵之栋发动汽车。
他想,再也不会有别人能让他像现在这样失了所有的沉稳冷静,表现地像个冲动的愣头青一样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了。
晚上入睡得太晚,导致第二天的课上一直昏昏欲睡。
英语老师是个眼神犀利的大龄待嫁女,四双眼睛扫视全班,基本上没有几个敢在她的课上浑水摸鱼。
旁边的叶小静偷偷拿笔捅许还:“许还,老巫婆在看你呢!昨晚当小偷去了?”
许还捂着嘴巴偷偷地打哈欠,小声道:“不是小偷,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肇事者。”
“可以啊,语文学的不错。”叶小静难得地夸人。
许还与叶小静的同桌生活还算和平,偶尔钱进也能打着许还的幌子来跟叶小静斗斗嘴,俩人欢喜冤家似的。
“许还!”两人的小声交流被发现,英语老师一双眼睛射过来,点名,“请你把接下来的这段话翻译一遍。”
许还慢吞吞地站起来,一边跟叶小静打暗号:哪段?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砰砰敲响,外来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眼望去,门口站着一位高大帅气的男人,虽然看上去风尘仆仆,却丝毫不影响男人英俊的形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英语老师开口询问的声音也显得柔了一些:“请问你找谁?”
男人往教室里看去,一眼就见到了教室中间唯一站着的许还,眼里浸满笑意,温柔一笑。转头对老师微笑着:“不好意思老师,打扰你的课了,我找一下许还。”
上课时间教室外的走廊上回荡着老师的授课声,许还被闵之栋拉着往前走,思路还没转过来,他转头就可以看见男人英俊的侧脸,手腕上可以感受到温热的触觉,终于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男人脚步不停,翘起嘴角:“刚好来解救你啊!”
知道他指的是课上开小差被点名答题的事,少年感觉有些丢脸,辩解道:“那个老师很讨人嫌,一把年纪嫁不出去就找我们的茬。”说着又想到刚刚闵之栋满脸微笑地向女老师请假,老师脸上笑的像花一样,急忙说:“她可30好几了,年纪大脾气差,除了职业,别的没地方像‘李老师’的。”
闵之栋站住,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他看着少年,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咱们今天不找‘李老师’,就我们俩——亲爱的许还同学,敢不敢跟我一起逃课?”
许还困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即使笑容再灿烂,眼角的疲态是怎么也挡不住的,他没有回答,只是小声嘀咕:“你今天好奇怪……”
男人抬手抚了抚他的脸,眼底深沉:“是啊,你就当我突然犯病,你大发慈悲地陪陪我这个病人好了。”
许还的心脏突然急切地跳动起来,他错开眼神,走廊外边一片枯黄的梧桐叶随风飘落,打着旋儿飘进了走廊里,落在两人脚边。
他看着那片树叶,心想,其实生病的是他才对,而且病得很厉害。
18、喜欢与着迷
上钱村坐落的地方不算偏,跟周边许多村落一样,被大片的农田旱地包围,往东走就是上钱村大部分的农地所在,地势偏低,不远处的茂山有一眼泉水,被引来作为浇灌。
等两人的双脚踏入这片土地,许还才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的——他们回来了。
他感觉一切就像有一双启动时光机的手,将他们带回了八年前,他们什么都没有变,闵之栋一担水挑下来,他拿着葫芦瓢一点点地浇,不管这样的农活有多枯燥,他却感觉内心重新回归宁静。
就这样吧,这样真好。
一轮浇灌下来,两人坐在树荫下休息,许还很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他顺手扯了两根狗尾巴草,头尾互相拧了辫在一起,两头一拉一扯,便是一个简易的模拟无声手拉琴。
他递到闵之栋眼前,一边拉着嘴里一边唱着小时候的儿歌:“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闵之栋轻笑着握住眼前不断晃的手,道:“吐词比小时候清晰多了,有进步。”
“小时候听歌都不知道歌词里唱的什么,只能根据音调自己改的乱七八糟。”
闵之栋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把目光放远,似乎也沉浸在回忆里。
许还也不说话了,他突然发痴般地望着男人的侧脸,在他眼里那熟悉又陌生的轮廓是那么地让他着迷。他原先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现在却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充满魔力的,他会让你怎么样都看不够的,想把那人的模样刻进心底,烙进脑里,甚至连顺着鬓角滑下的那滴汗也充满魅力。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指腹顺着那滴汗滑下,触手冰凉湿润,他这才如梦初醒地缩回手,正好对上闵之栋不解的眼神,他急忙撇开眼,抬起胳膊擦汗挡住眼底差点泄露的情绪,掩饰道:“都秋天了怎么还这么热……”
闵之栋取过湿毛巾给他擦额头,一边拿扇子替他扇风,说:“心静自然凉。”
许还心里发苦,那也得静得下来。
“我帮你扇吧,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许还接过扇子,他注意到男人眼角的疲态,今天一大早从外地赶回来,必定是一晚上没有合眼。
“我不热,瞧你脸上发红,还是自己扇吧!”
“那我给你捶背,你闭着眼睛休息一下。”
许还不由分说扔下扇子,跪到闵之栋身后,真的开始给他揉肩捶背,一边讨好地问:“轻了还是重了?”
闵之栋大概是真累了,顺从地闭上眼睛,不明不白地嗯了一声。
于是许还就着这个力道,认真地服侍,他的手指细长,但手掌并不小,也能包裹住男人的肩膀,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受到男人肩上骨骼凸起,在薄薄的一层棉质衬衫下更加明显,似乎瘦了很多。心里一疼,手也下意识地放轻。
不知是他的按摩太舒服还是太没效果,被服侍的人居然慢慢地身体一沉,靠进他怀里。
许还的手不自觉一抖,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打鼓一样震动着耳膜。
他微微探着脖子看去,男人微闭双眼,呼吸均匀,竟是睡着了。
许还双手扶着男人的肩,定了足足一分钟,终于慢慢放缓心跳,接着难以言喻的甜蜜涌上来,他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生怕男人一旦醒来,眼前的一切就会消失。
少年像捡到梦寐以求的宝贝一样窃喜着,怀里的身躯高大沉重,他甚至只能看见男人的后脑勺和耳后露出的一点皮肤,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满足之情溢满心头。
他轻轻闭上眼,慢慢凑近男人浓密的黑发,男人的发质偏硬,刚刚干活出了汗,还带了点汗味,许还却像着魔一样挨近嗅着,鼻端都是男人的味道。
他在心里默念,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晚饭是叶慧珍亲自下厨做的,两个养子突然回家看他们并主动干起农活,让她心底说不上来的高兴,白天就打发闵丰收去湖里打了两条新鲜的鱼,又把去年过年腌的腊鱼腊肉翻出来,盘了整整一桌子菜。
人到老来,盼的最多的就是子女时常的看望,叶慧珍也不例外,当然她更担心的是老无所依,虽然对两个养子打骂常有,却谈不上虐待,但也绝不是心疼呵护的,如今自己老了做不动了,不得不担心小时候的事会被记恨,每次都试图能弥补。
闵之栋心里明了,他当然不会忘恩负义,老人也只是需要一个保障,过去的刻薄与如今的讨好比起来,已经在岁月里流淌干净了,况且他们还养了他。
他给两位老人纷纷夹了块鱼,温声道:“大伯大伯母,你们在家别舍不得吃,这些过年的腊鱼腊肉还放到现在,平时每顿都做一点,时间放久了会霉的。”
“这不等着你们回来吃吗?你们多回家几次,这些东西就不会放这么久了。”叶慧珍笑呵呵地,替许还夹了块肉,“许还,快吃菜啊!瞧瞧瘦的这么厉害,外面没吃好吧!”
许还毕竟心性不够成熟,小时候对好人与坏人的分界让他记忆深刻,他想懂事地不计前嫌,又不知该拿什么表情来面对热情的大伯母,只好像个客人一样客客气气的:“哦,我知道……谢谢大伯母。”
“这孩子,像个女娃一样,看看老钱头家的那个孙子,长得高壮高壮的,每次回来逢人就大着嗓门叫人,别提多兜人疼了。”
叶慧珍说的是钱进,许还在心里嘀咕,我从小就没兜你疼。
晚饭在一片平和的氛围中结束,许还洗漱完躺在房间里跟钱进打电话。
钱进对他翘课居然是为了回乡下感到很不可思议,并跟他八卦:“你不知道,阿栋哥走之后,老巫婆像丢了魂儿一样,单词语法接二连三地出错。阿栋哥行情不错啊,连老巫婆都能搞定。”还不忘调侃他,“小黑,看来以后你选嫂子可要选花眼了!”
许还心里不高兴,他不愿意钱进拿闵之栋的事当做笑话,冷下声音说:“钱进,你以后别拿我哥寻开心,他不是那种花心的人。”
钱进知道进退,连忙嬉皮笑脸地答应他:“行行,我这不也是作为男人各种羡慕嫉妒嘛!阿栋哥以后就是我榜样啊!”
“呸,你不是有叶小静了吗?”
说到这钱进来了兴致,他嘿嘿笑着,许还甚至能想象得到电话那边他猥琐的嘴脸:“黑,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
许还不说话。
“喂?在听吗?”
“在啊!”
“你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你说吧,我听着呢。”
电话那端似乎犹豫了一段,钱进终于略带羞涩地吐出他的秘密:“……今天我跟叶小静接吻了。”说完好像颇为不好意思地哼哼笑着。
许还满脸黑线,钱进还有害羞的时候。
“所以你们在一起了?”许还问出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听钱进的回答,房门被打开了。他捂着电话看去,闵丰收站在门口,冲他憨厚地笑:“许还,有空吗?可以跟大伯聊聊吗?”
闵丰收对两个养子的突然回家反应是惊奇中带着不安。
他一直记得闵之栋那年极力争取上学的情形,侄子的性子他了解,老成稳重,但也很坚定,一旦认定了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当年他那样渴望读书,无非是想摆脱这个地方。如今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出去了,却在今天突然回来,什么都不说就带着许还下地,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不该是他的侄子会做的事,如果现在回来,那过去所做的那些努力岂不是成了笑话?
闵之栋毕竟是他亲侄子,老人再想把他留在身边,也不能耽误了他。但是他又担心倔强的侄子听不进他的话,所以只好来找许还。
“许还,你们这次要在家待几天?”
许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是带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态度的,于是期期艾艾地开口:“嗯……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你不是要上学?阿栋不是也有酒楼的生意要打理?”
闵丰收的话问的许还哑口无言,这些他都知道,但是他任性了这一次,闵之栋也由着他陪着他任性了这一次。
“许还,”闵丰收猜到事实差不多符合自己的猜测,不由得有点恨铁不成钢,“你们都是大人了,怎么做事还这么不管不顾的?”
“你哥哥生意忙,压力大,可以理解,可是你就不该还在旁边跟着煽风点火,”亲疏毕竟有别,闵丰收训斥的语气里多少偏向了自己的亲侄子,“这事是能闹着玩的?要是你们早说喜欢种地当农民,当年我也不好供你们读书了!你再想想,当年你哥哥把上学的机会让给你,又赚钱供你读书,你现在倒好,说放下书本扛起锄头就干,对得起他吗?”
闵丰收一番话说完,见许还紧紧抿着嘴,不说话,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他抬起粗糙的手掌拍了拍许还的头,语气缓下来:“阿栋不容易,你要多帮衬着他,明天就劝他走吧,以后想回来随时可以,但这里不是你们该长待的地方。”
这时候刚洗完澡的闵之栋进来,见到屋内的情形,心里奇怪,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说:“你们聊什么?”
闵丰收站起来尴尬地笑着:“没什么,随便聊聊。你们早点休息吧。”
闵之栋点点头:“您也早点睡。”
等闵丰收出去之后,闵之栋走近坐在床上一直埋头的许还,说:“嘴巴抿得这么紧,怕苍蝇飞进去啦?”
许还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接着气性颇大地转身躺倒。
“今晚你可不能这么四仰八叉地睡觉了,家里就一间房一张床,得委屈你稍微跟我挤一下了。”闵之栋在床边坐下,一边擦头发一边逗弄少年。
许还静了几秒没动,一会儿又默默地往床那边挪了一点,这副乖巧又别扭的样子看在闵之栋眼里好笑又无奈。
见少年侧卧的身影也不说话,闵之栋只好关了灯,在他身边躺下。
黑暗里呼吸似乎都清晰可闻,闵之栋感到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他正要疑惑地翻身相对,被阻止,少年细长软骨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在下巴处轻轻摩挲着,接着滑向他突起的喉结,在他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喉结不安地滚动的时候,一把抓住了黑暗中那只作怪的手,声音也失了平时的沉稳:“你干什么?”
一片安静,空气里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就在闵之栋心中的困惑要冲破黑暗的时候,少年将手抽离他的掌心,又翻过身子平躺下来,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我们明天离开吧,钱进说明天数学有考试。”
闵之栋这才为少年刚刚的怪异行为找到理由,大概刚刚大伯说了些他不喜欢听的话。
他摸索着抓住两人中间的手,紧紧握住:“放心吧,我一直都会在。”
许还没有说话,过后才更紧地回握住。
身边的人一直都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19、青春与迷茫
不管人的心境如何起伏变化,时间总会从容地悄悄溜过,那些缠绵迤逦的小心思也慢慢被时间这个小偷偷走,藏到不知名的角落,等上面落满尘埃,一切便少了初时的绚丽迷人。
少年许还经历了两年琐碎的生活,繁重的学业,即将面临高考的情况下,也在慢慢地告诉自己,也许他的病是可以治的,时间就是最好的良药。
只是偶尔学习间隙,他会不自觉地沉浸在一种虚空无物的沉思里,蓦然回神,才发现笔下已经被描摹出一个力透纸背的“栋”字,端正沉稳,就像那人的性子一样。
每每这时,他都立刻拿笔胡乱划去,强迫自己投入到题海里。
县一中的学习风气说严也不严,在大部分学生奋战于高考的洪流中的时候,也有一小部分每天过得很自在,钱进就是这小部分中的一员。大概他就是那种家长忙着赚钱,觉得愧对孩子猛着给钱又不管孩子成长的那类典型。
为此他自己也很苦恼,苦的不是自己的成绩,而是与叶小静的相处。
两个少男少女从高一开始明着暗着谈恋爱,坚持到高三。也许是高考临近,以前没有顾虑的前途现实都一下子摆在了他们还没准备好的身心前。女孩大多比同龄男孩早熟,这时候钱进以前的嬉皮笑脸、油嘴滑舌、吊儿郎当在叶小静眼里都成了不成熟的表现。
叶小静试图用他们尚稚嫩的爱情来“挽救”成绩差、不上进、好斗狠的钱进,可惜事与愿违。年轻人总是比较自我,别人的劝进听着都烦,哪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