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进,那你们走吧,我也回去了。”许还跟他们打招呼,就要走。
钱万树叫住他:“你哥在茂山后面,这几天下雨,那片地都被淹了,他一大早就来跟我打招呼说要排水,顺便帮我把我那块地也整了。你先跟我回去,我做点刀子面给你带过去。”
许还在茂山后面的那块地里找到了他想见的人。
因为地势原因,地里积了不少水,闵之栋穿着雨靴用铁锹挖沟放水,他埋头苦干,一早上完成了不少。
许还手里提着钱万树给的饭盒,站在不远处看着。
两人分别了一个月,确切地说是许还被赶出门一个月,这期间过去四年堆积而成的思念再也堵不住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见不到的日子里他每天除了工作就是想他想他,还是想他。所以他推己及人地以为闵之栋也是想着他的,可如今见着对方跟个没事人似的,甚至跟别人说是因为他忙才不留在他身边,到头来还成了他的错?这人狠心的程度真让他望尘莫及。
正在使力铲土的人似乎有所感应,突然停下来,微微转身就看见了身后站着一言不发的青年,眼神复杂。
闵之栋愕然:“许还?你怎么来了?”
心里虽有不甘,却又舍不得再与他产生不快,许还压下情绪,尽量笑得自然:“钱进回国了,我跟他一起回来看看。这是钱爷爷给你做的刀子面。”
闵之栋微眯了眼看他,说:“放在那吧,我把这点做完。”
“这面凉了就不好吃了。你不能先吃了再做么?”许还说,话里开始带了气,看见闵之栋又是那副若有所思的眼神,又气又委屈,“你就这么避我如毒药?打算以后都不和我说话了?”
闵之栋愣了一下,随即将铁锹插在原地,人走上来。
许还见他有所松动,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带着窃喜,连忙把饭盒打开,递过去,笑着说:“快吃吧。”
闵之栋也没说话,只扫了一眼许还,就接过来蹲在地上吃起来。
许还也在旁边蹲下来看着,许久突然开口:“哥。”
这一声“哥”好像从遥远的时空穿梭而来,显得空洞不真实。闵之栋动作明显一滞,他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盯着青年。
许还避开男人凌厉的目光,垂下眼皮,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地上的枯草,说:“这一个月的时间我已经想通了,以后我会当你是哥哥,所以你不用刻意避开我。”他抬头目视前方,哑声苦涩地说:“那样我更受不了。”
闵之栋心里不受控制地一疼,这一个月来他过的何尝不艰难?当初以那样绝决的方式狠心拒绝许还,至今青年那伤心绝望的表情还停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甚至产生过后悔的念头,但这种念头在还没冒头就被掐断。强迫自己将事情冷处理,这样不闻不问地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今天许还突然又出现在他面前,他心里既喜又忧,喜的是看见许还,终于一偿这段时间的想念,忧的是如果许还再坚持,他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狠得下心再拒绝一次。
所以当许还告诉他,他已经想通,以后当他哥哥的时候,庆幸的情绪先一步占据大脑,便不愿再去深想去怀疑,这样的情况最好不过。
有了这一层想法,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软下来,轻声道:“我永远是你哥哥。”
许还点点头,央求道:“哥,我可以抱抱你吗?”
闵之栋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一软,点点头。
接着许还张开双臂拥住他,动作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谨慎,闵之栋忍不住抬起双臂回抱,他听见青年略带的鼻音里透着委屈:“哥,跟我一起回县城好不好?这片地今年是出不了什么收获了,你留在这里冬天可怎么过?”
埋头在男人的脖颈处拱了拱,又带着撒娇的语气说,“而且我不想每天回家一个人对着电视。”
许还的卖乖还是有效果的,闵之栋说这几天先把家里安顿一下,过几天正好是宁陵的婚礼,他那天再回县城。
虽然结果有点偏差,但大体上还是让人满意的。
回到县城之后,他特意去买了新的床上用品,拖鞋毛巾,牙刷口杯,凡是能想到的都买了放在家里备好,屋里里里外外也被打扫了一遍。他怀着甜蜜又期待的心情迎接着即将到来的“二人世界”。
受到影响,科室的护士忍不住互相嘀咕,这孩子放个假回来怎么像度了蜜月回来一样?
真正要度蜜月的人是宁陵。
婚礼那天天气晴朗,许还与别人调休,在车站接到闵之栋之后两人就直奔婚礼现场。
台上司仪抓住新娘新郎不放,酒席上的人也跟着起哄,好不热闹。
许还坐在下面,看着台上一身喜庆的宁陵,少了平日里的严肃刻板,摘掉眼镜,化点妆,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很漂亮。
“哥,当初你有没有想过娶她?”他又想到宁陵亲闵之栋的画面,心里忍不住犯梗。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新娘子此刻沉浸在幸福里,过去的纠葛不该连累到现在。
许还撇撇嘴,小声嘀咕:“你们都亲嘴了还说过去的事,骗谁呢。”说完见闵之栋盯着自己看,又急忙摆手,“我就是随便一问,没别的意思。”
这时候身后有人拍许还的肩:“许还?”
许还回头,看见来人困惑了一下,对方一身笔挺的西服衬出修长的身材,看见许还困惑的神情,摆起了职业的笑,指了指旁边的闵之栋,说:“抱歉,你可能忘了,四年前给他打官司的,吴应林。”
许还恍然,站起来打招呼道:“吴律师,想不到在这碰见你。”
吴应林淡笑:“是啊,很巧。”
“我听钱进说你后来在市里办了个律师行,怎么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来我就是为什么来了。”
许还忍不住笑起来,说:“也对。”
吴应林看向旁边的闵之栋,伸出手:“提前出来了?恭喜。”
闵之栋也站起来,伸手与他相握,说:“一直没有机会跟吴律师道谢,当年让你费力了。”
“职责所在,我也是拿了佣金,谈不上谢字。”吴应林淡淡地说,放开手,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许还,“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以后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许还接过来,开玩笑道:“谢谢,不过我想还是少惹官司为妙。”
吴应林不置可否,最后又看了一眼闵之栋和许还,眼里情绪不明,就告别去了他那一桌。
许还拿着手里的名片翻看,名片简洁干净,白底黑字,吴陆律师事务所。这时候一只宽阔的大手挡住名片,旁边传来闵之栋不悦的声音:“好了,开席了。”
许还听话地将名片收进口袋,随口说:“我总觉得这个吴应林怪怪的。”
“哪里怪?”
“说不上来,就感觉跟普通人不一样,他看人的眼光让人不舒服,像探射光好像要挖进你心里去。”
闵之栋给他夹了一个鱼丸,说:“那就少跟他打交道。”
32、孤独与联盟
闵之栋搬到县里之后,两人以兄弟的名义不温不火地处了一段日子。
这期间许还很多时候都试探地触碰着两人之间的那条界限,话语暗示,身体相触,却都仅仅止步于暧昧不明。他不敢太过,怕闵之栋察觉自己并没有放弃的心思之后前功尽弃。可又不甘心一直这么温吞下去,以前没挑明还好,现在心意已经说出口,加上那人每天在眼前晃,对他来说,不管从心理还是生理,都像在铁板上煎烤的肉,从外到内一层层受着煎熬。
对于许还的试探,闵之栋起先有忧虑,后来见许还并没有什么越矩的举动,也就自嘲是不是太过敏感,他尽量迁就着,坚持着两人之间的那条底线。
两人就在这样你进我退,你动我静的状态下迎来了新年。
小年那天,两人买了两套对联和祭祀物品,一起回了趟老家。
今年冬天不是特别冷,两个家里的卫生,对联,祭祖事情告一段落,身上还起了热意。到中午的时候,钱进找来,让他们一起去钱万树那里吃个早年饭。两人回来本没打算吃饭,老人邀请了,也只好锁了门一起过去。
“阿栋哥,等会你也帮我劝劝我爷爷,哪有人大过年不跟家人一起过的,非要一个人待在这里。”
钱进最近很苦恼,钱万树觉得过年应该是落叶归根的日子,哪有在外头过年的道理?死活不同意到城里过年,要过,回来过。钱进嘴皮子磨破了都没效果。乡下是爷爷,城里是父母,大过年的总不能让他两头跑啊!
闵之栋笑道:“老年人思想总要守旧一点,你为什么不劝父母回来?”
“我爸妈那两个大忙人,整天不见人影,哪有时间回来?”
“再忙也该与家人团聚,钱一生也赚不完。”
钱进无奈:“他们要是有你这觉悟,我就是睡着也会笑醒。”
许还嗤他:“还真没见过猪睡着了还会笑醒的。”
“咦,小黑,居然骂人不带脏字儿,有进步啊!”
闵之栋轻拍许还的头,笑而不语。
许还趁他手落下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抓住拢进衣袖里,说:“好冷啊!”
他的手因为做了一上午的事,热乎乎的,哪有冷的迹象?闵之栋却还是因为这句话压住了想抽回的手,任他握着。
三人并排着走,钱进在最右边,并没有看见这边两人的小动作,他还在没心没肺地数落许还:“哎呀呀,小黑你变坏了,叫人家好伤心。”
说完想偷偷摸摸地绕过中间的闵之栋从后面伸手偷袭,却在扭头的一瞬间看见了那边两个缠在一起的衣袖,一丝异样滑上心头,浅浅地掠过就消失不见。他曲起中指,对着许还的后脑勺猛地一弹。
许还受痛,啊地一声叫出来,对着早跑到前头得逞大笑的人怒吼:“钱进你个小人!有种别跑!”
一路打打闹闹延续到饭桌上,过年的气氛渐渐升起来。
钱万树看着桌上鬼怪的孙子,不轻不重地拍他脑袋:“啥时候能长大哦,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马上要娶媳妇了看怎么别的过来。”
钱进毫不在意,说:“我娶媳妇还早呢。”
“爷爷可不嫌早,我还指望着入土之前抱上曾孙,四世同堂啊。”
“放心放心,爷爷,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再说,阿栋哥都还没结婚,哪就轮到我了。”
他这句无心的话让现场气氛一僵,钱万树想到前段时间闵之栋被人嫌弃坐过牢,有点尴尬,咳嗽一声,这回把钱进的脑袋拍的狠了:“自己的事都没搞清楚,管那么多干什么!吃饭!”
饭后闵之栋主动将收拾碗筷的活揽过来,许还在厨房帮他。
“你还会结婚吗?”许还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之后又觉得幼稚至极。虽然四年前闵之栋答应他不结婚,那时他因为不成熟才逼迫他做出这样的承诺,如今的情境与心态下,他再次开口讨要这种不可能的承诺,自己都觉得羞愧难当。
就在他纠结着不知如何是好,闵之栋却不以为忤,语气平淡道:“以我现在的状况来看,就是想结婚,也没人要。”
许还这才想到钱万树前段时间跟他提过有人嫌弃闵之栋坐牢的背景,他立刻放下手里的抹布,拉着他转过来面对自己,认真道:“别人不要我要。”
闵之栋静静地望着他,轻轻挣开,说:“你还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接着转身将洗好的碗放到碗柜里。
许还见他不懂,心里一着急,连忙跟上,袖口却带到了洗碗台上的抹布,连带着旁边的碗一起哗哗落地,与此同时,他慌着去接那些碗,没注意到脚下,一个打滑,眼看就要摔倒。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接着他感觉被一股大力拉住,两方力量冲击下,依然免不了摔倒的局面,直到最后他感觉被调了个方向,面朝下摔在一个宽阔硬朗的胸膛上才回过神。
身下的人一声闷哼,许还立刻撑起上身,慌张地问:“你没事吧?”
闵之栋皱着眉头吸一口气,抓着他的胳膊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许还连连摇头,这时候钱进与钱万树听见响动赶过来,最先看见两人这诡异的姿势,张口结舌。接着才见到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碎瓷片,急忙大步走过来:“怎么了?摔着了?”
“许还,你先起来。”闵之栋推了推许还,声音里透着隐忍。
许还这才注意到自己还压在他身上,脸一阵红一阵白,急急地爬起来。
闵之栋慢慢坐起来,在场的人这才看见他身下压了一地的碎瓷片,都煞白了一张脸。
钱万树老成稳重,问:“有没有受伤?这么多碎瓷片,赶紧脱了衣服检查伤口。”
闵之栋摆摆手:“没事,衣服穿的厚,应该没怎么受伤。”
在房间里脱掉外面的衣服之后,许还将毛衣翻起来查看。
幸亏是冬天衣服厚,那一下摔得重,再加上他的重量,虽然那些碎瓷片并没有扎的很深,有的地方只有浅浅的一个深红印子,有的地方被扎破了只是皮外伤,但是整个背后都是这些泛红的血印子,看着还是很触目惊心。
许还不敢伸手碰,凑过去轻轻地往伤口上吹气。
伤口上的热辣遇到微凉的气息,闵之栋下意识地绷紧脊背,往前一缩,回头说:“没事了,你也看了没什么大伤。”说着就要扯下毛衣。
许还挡住他的手,哑声说:“你为什么要替我受这一下?你明知道……”
话没说完,钱进拿着药进来:“快,我问了卫生所的王大夫,这个药管用。”
许还接过药膏,外用的,抹了一点在指尖上,药膏冰凉,他轻轻地抹在男人背上的伤口上,表情认真又虔诚,像是在做一件神圣的事。
钱进站在旁边看着,摸摸鼻子,怎么有种被当做空气的感觉?
下午闵之栋和许还就要回去,钱万树一个劲地抱歉说赶着过年在我家里出了这事,只能说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钱进把人送到村口,临走前还是忍不住把许还拉到一边。
回来之后他就直觉许还对闵之栋是不是有那方面的意思,后来又联想到上高中的时候许还因为闵之栋谈恋爱不高兴——虽然谈不谈恋爱都是他们的猜测,前后结合起来,他就有了前面的结论。要说拿以前,他可能还会觉得别扭,可在国外浸染了四年,同性恋早看得多了。许还是他的好哥们,他当然不会瞧不起这种感情。
但是他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想,所以赶紧直接问出口。
“黑,跟哥说实话,你是不是对阿栋哥,嗯,有那个意思?”要他太直白还是有点难度,扭扭捏捏地问出口,看见许还挑眉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又急忙解释道,“你放心,就算你真的有,我也是支持你的!”
许还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待见到对方真诚的眼睛之后,垂下眼皮,说:“你为什么不觉得恶心?”
钱进一愣,他这是承认了?随即认真道:“怎么会,就算在以前我也顶多觉得别扭点,现在都在国外溜了一圈,对这种事更是见多了。”
“可他是我哥哥。”
“你们不是没血缘关系吗?”
许还抬头看向闵之栋的方向,那边男人的大衣下摆被风吹得絮絮飘动,也望着这边,与许还视线相对,淡淡地笑。
“可是他不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