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中)——白日梦0号

作者:白日梦0号  录入:11-27

怀风从未听过其名,见父兄两个均对此人看重,十分好奇。

「雷百鸣便是雷家堡堡主,这雷家堡在武林中可是大大有名,堡中最富盛名的一样东西便是那雷震子。」

一提起雷震子三字,怀风蓦地想起与寒生跳河逃命的情景,啊地一下,「原来是他家的东西,怪道听着耳熟。」

寒生一笑,「可不就是他家的东西。」

他吃饱喝足,并不着急去处理阁务,优哉游哉品一盏茶,从头闲话,「雷家堡凭借雷震子屹立江湖数十年,威名赫赫。这雷震子制法是他家不传之秘,历来只有长子嫡孙习得制法,雷家堡前几位堡主皆精于此物制作,雷百鸣于此道上天分更高,接手堡主一位后精心琢磨,将此物制法更上一层,凡经他手所制的雷震子,威力较之以前更大,百金难求。这位雷堡主不止精通器物,手段也颇有过人之处,雷家堡人丁众多开销甚大,他便将雷震子拿出来卖,价高者得,咱们厉冤阁可没少从他手里买这东西,算得上是他老主顾了。」

怀风大是惊奇,「武林中人莫不对厉冤阁避之不及,怎的这雷百鸣倒肯与咱们做生意,他便不怕叫人知道坏了自己名声?」

阴七弦嗤地一笑,「傻孩子在商言商,武林中人固然避讳咱们,只是真金白银的买卖,又哪有那么多忌讳好讲,且咱们又不是大张旗鼓向他买,历来都是暗里交易,没几个人知道,他有甚好怕。」

怀风想一想,失笑,「说的是,是我多虑了。」

阴寒生继续道:「雷百鸣肯与咱们做生意,赚钱只是其一,另一则乃是因他年轻时负了花堂主好大一份情,心怀愧疚,是以只要咱们想买,他也不好拒却。后来二叔与我隐居的那段时日,何不归想买这雷震子,同样价钱,雷百鸣却不肯卖与他,至于朱桐买来的那枚,却不知是花了多少银子才弄来的了。」

「这些年雷百鸣年纪渐大,制作此物已然力不从心,便将技法传与了长子嫡孙,只是这父子俩天资有限,虽然造出的东西威力不差,数量却是大大不及雷百鸣年轻之时,雷家堡这一辈又人才凋零,于武艺上更无出众之辈,风光远不如前,可毕竟根基还在,雷百鸣又交游广阔,这七十寿诞定然有无数武林中人前去道贺,咱们与他也算得上交情匪浅,自然是要去的。」

他正烦恼贺寿人选,见怀风一脸兴味,忽地心念一转,「二叔,左右怀风无事,叫他待我去一趟可使得?」

「我去?」

怀风一讶,望向父兄。

阴七弦沉吟须臾,便即点头,冲怀风笑道:「你是我儿子,理当代我与你哥哥出面,也好叫人晓得你名分,且雷家堡寿宴来客众多,大多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成名人物,此去见识一下也是好的。雷百鸣寿诞便在这月二十二,你这几日便动身吧,提前两日去他府上拜会,送上寿礼后再向他买几枚雷震子回来,有多少要多少,这价钱历来都是定死了的,你只管拿货就是,至于寿宴当日,你便做个闲散客人,吃吃酒看看热闹也就是了。」

他既吩咐下来,怀风也只得接下这差事,想着父亲这半年来脉象平稳,反噬之力已叫药物压制住,无甚风险,便离开几日也是无碍,且他生性喜爱热闹,听父兄说是个来客众多的武林盛事,已勾起几分好奇,于是一口应下。

「好,我便待大哥走上一趟。」

荆州府距此不过五六日路程,怀风翌日便即动身,带了寿礼上路。寒生恐他不懂江湖规矩,特意叫身边得用的两个手下陪同前往。

这两人一个叫胡天,一个叫霍启,年纪不满三十,却均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手,此番不用跟着阴寒生去与飞鱼帮厮杀,已是暗中窃喜,又兼怀风为人和气极好伺候,均觉此行实乃一趟美差,更是打叠起精神小心侍奉,务求在这位新主子面前挣个脸面出来,若能得了赏识,日后留在跟前听用,可说是又清闲又体面的一份差事,比之打打杀杀可不知强上多少。

两人既存了这样一份心思,自然着意卖力小心伺候,一路服侍怀风顺顺当当到了荆州府。

荆州府乃是沿江一座大城,厉冤阁经营多年,早在城中设有酒楼、妓院等诸般买卖,荆州府分坛便设在城中最为繁华的一处所在,前面是间名叫倚玉轩的妓院,荆州城中一等一的销金窟,院子后面则另有暗径,角门一开,别有天地,乃是座清静整齐的三进小院,寻欢作乐亦或清心静修,端的方便。

分坛坛主常如海近水楼台,于是常年泡在温柔乡中,一张脸青中带白,一看便是酒色过度,见了新主子现身,一双眯缝眼骤然放出光来,暗道好一个美人儿。他早闻怀风之名,立意要好好巴结一番,这时更是殷勤备至,只恨不能亲自端茶递水,与这位标致主子叠被铺床,只是虽垂涎怀风容色,到底还没色胆包天,晓得其中利害,献完十二分殷勤退下,自去找娇娃美娈泄欲出火。

怀风抵达荆州府时才是六月十七,距祝寿之日尚早,便于荆州府中好生游逛了两日,捡那名胜美景观赏一番,又听胡天、霍启讲些江湖规矩,待到了十九,方携了寿礼往雷家堡拜访。

第六十章

这雷家堡并不在荆州城中,出得城来往北二十里方是雷氏府邸,乃是历经数代修建而成的一座石寨,屋宇连绵极见规模。

守门的仆役接过胡天递上的拜帖通传进去,不多时大门开启,一个四十来岁管家模样的人疾步迎接出来,抱拳笑道:「阴公子大驾光临,鄙府蓬荜生辉,只是我家老爷腿脚不便,未能出门亲迎,极是抱憾,公子莫怪。」

怀风淡淡一笑,「晚辈后学末进,岂敢劳雷老爷子亲迎。」

他姿容飘逸气度端凝,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尊荣贵气,那拜帖上又印着厉冤阁徽记,虽是年纪轻轻又名不见经传,管家却也不敢怠慢,点头哈腰迎入府中,「请公子移步,我家老爷便在厅中相候。」

这雷家堡正厅是间方圆十丈的堂屋,里头一水儿的檀木桌椅,上覆湘绣锦垫,十分气派,雷百鸣端坐正中,拿着拜帖正犯嘀咕,不知这帖子上写的阴怀风在厉冤阁中位居何职。寻思间,见管家带人进来,当中那位年轻公子面生得很,可一旁陪侍的胡天与霍启却是以往见过的,晓得是厉冤阁少主的手下,此刻见二人亦步亦趋紧跟那年轻公子身侧,十分恭谨,便知来人位份不低,不由将怀风上下打量仔细端详。

他看怀风,怀风亦在看他,见个花白胡子红光满面的老者面带威仪目露精光,知是雷百鸣无疑,轻施一礼,「晚辈阴怀风,见过雷老爷子。」

「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雷百鸣还了半礼,待怀风坐下,笑呵呵道:「老夫与贵派少主曾有数面之缘,与公子身后这两位小哥儿倒也相熟,却还是头一次见着公子,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见帖上写着怀风姓阴,便疑心与厉冤阁主有亲,却又从未听闻阴寒生另有兄弟,因此出言试探。

胡天一早得了阴寒生嘱咐,不待怀风答话,抢先道:「雷老堡主有所不知,这位乃是我家少主。」

此言一出,雷百鸣大吃一惊,「贵派少主不是阴寒生阴公子吗,这……这又是怎么说?」

怀风微微一笑,「阴寒生正是家兄,晚辈自幼深居简出,从未在江湖上行走,是以老爷子不识得。此次家父身有微恙,不耐旅程,家兄另有要务,因此特遣晚辈前来贺寿,恭祝雷老爷子福泽绵长寿比南山。」

一挥手,叫霍启将寿礼呈上。

雷家堡与厉冤阁诸般交易皆是上不得台面之事,是以丫鬟端上茶后便叫管家屏退,大厅中并无外人,管家乃雷百鸣亲信义子,方得留在厅中,此刻自霍启手中接过寿仪,转呈到雷百鸣跟前,打开锦盒一看,乃是和田白玉雕成的一只下山猛虎,虎眼处竟是用对猫儿眼镶嵌而成,栩栩如生,端的是件名贵之物。

雷百鸣深晓厉冤阁可怖之处,一直对阴寒生叔侄又敬又畏,今日因见拜帖上书并非阴寒生,只道是阴氏叔侄遣来的近亲下属,不免自恃身份,不曾出门迎接,这时方知来人竟是厉冤阁主之子,不免心中惴惴,惟恐自己一时托大惹恼来客,但见怀风言笑晏晏,且行止温雅言辞谦和,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放下架子,露出慈眉笑目,将白玉老虎捧在手中好一同夸赞。

「老夫区区寿辰,不过是图个热闹请几位好友来家中小聚,不料惊动阁主,竟送来这样一份厚礼,这可叫老夫说什么好。」

叫管家将东西收好,雷百鸣笑道:「阁主心意,老夫深领,寿宴之上,老夫定要好好儿敬公子几杯水酒,聊表谢意,届时还请公子赏光驾临寒舍。」

「前辈这样说可着实折杀晚辈了,寿宴之上,还是晚辈敬老爷子才是。」

如此你吹我捧客套一番,怀风自袖中掏出封信来,「晚辈此来,另携家父书信一封转呈老爷子。」

那信是阴七弦亲笔手书,写明购买雷震子一事,雷百鸣接过一看,面露为难之色,沉吟片刻,道:「不瞒公子,我雷家堡中现下所存雷震子不过三枚,距阁主所需十枚之数相差甚远,恐不能如阁主所愿。」

见怀风微现失望,忙又道:「但不知阁主一下买这许多枚,是急用呢还是不急?若是急用,不妨先将这三枚拿去,若是不急,便请容老夫三五月功夫,待造好了再一并奉上。」

怀风只知父兄要买这东西,用来做什么却是不知,也不清楚急是不急,但转念一想,除却剿灭飞鱼帮外,最近阁中风平浪静,似乎并无何事需用到这等厉害之物,那飞鱼帮的一群乌合之众更是用它不着,想来购买此物应非急用,便道:「不急,老爷子尽管从容造它,过些日子我再来拿也是一样。」

「如此甚好。」雷百鸣一摞胡子,「待造好了,老夫即刻命人送去常坛主处,如何?」

怀风正欲点头说好,忽从外面闯进一人,慌慌张张冲雷百鸣道:「爹,荆州府尹陈大人便在堡外,说是特地前来拜会您。」

雷百鸣一愣,「陈殊陈大人?」

见儿子一径点头称是,不由大为惊讶,「我雷百鸣一介草莽,他乃堂堂五品朝廷命官,来拜会我做什么?」

管家便道:「想是听闻老爷大名,心存仰慕,特来见上一见。」

雷百鸣颇是不以为然,连连摇头,「未必,未必。」

话虽如此说,来者到底乃是一方父母官,怎敢不敬,连忙起身叫管家跟着前去迎接,正忙乱中,忽地省起怀风尚在厅中,待一会儿府尹大人进来,恐怕多有不便,脚步一顿,抱拳致歉道:「公子远来,老夫理当好生款待,奈何眼下事忙,颇多怠慢之处,还请公子海涵。」

怀风站起还以一礼,「老爷子言重了。」

「老夫与公子一见如故,正盼畅谈一番,只是这厅中来客甚多,不大方便,老夫有书房一间,甚是清净,如公子不弃,不妨叫小儿陪公子到书房稍坐,容老夫打发了这当官儿的,再来陪公子吃几杯水酒。」

「老爷子威名远播,晚辈仰慕已久,正渴一谈,只是今日来得不巧,老爷子既有事在身,尽管去忙,晚辈改日再登门拜访便是,不急这一时。」

「如此也好,那老夫便在堡中敬候公子大驾。」

怀风此行间父兄交代之事均已办妥,见雷家堡别有贵客,便不欲再行叨扰,告辞出来。

雷百鸣忙于接待陈府尹,无暇他顾,见怀风要走,也不拦阻,陪同一起出来,送至堡外。

雷家堡外整整齐齐排列一队人马,正是荆州府尹的车驾,门前一人五品官服三缕墨髯,便是此地父母官陈殊了。怀风于京城中所交之人无不非富即贵,哪里将一个小小府尹放在眼中,也不施礼,只冲雷百鸣一拱手,便即走到一旁,等着胡天、霍启牵马过来,静候间目光掠过一众人马,只觉此份排场比之寻常府尹大了不少,颇有僭越之嫌,不由暗忖:这陈殊忒也张扬,便不怕遭人弹劾。

正腹诽间,忽听车驾队伍中传来一声惊叫,「二爷!」

这声音恁般熟悉,叫得怀风霍然一惊,循声一望,见车驾中有十数人穿的竟是便服,其中一人阔鼻方脸,虽留起了络腮胡子,眉眼却仍清晰可辨,赫然便是安王府侍卫首领武城。

怀风这一惊非同小可,刹那间浑身僵硬不能动弹,目光所及处,便见武城身旁一辆马车掀开帘幕,走出一人,向这边望来,颀身玉立修眉凤目,正是怀风惧恨不已却又忘之不能的雍怀舟。

再料不到寻寻觅觅数年不得之人竟在此地重现,怀舟也是愣住,只是这片刻怔忡之后便是一份压抑不住的悸动狂喜,自双目透出,灼灼炽人。

那陈殊乃是个文官,于雷家堡一等草莽之流殊为看不上眼,此次是奉了安王之命陪同前来,到了地头,却见安王对着个书生样的年轻公子发呆,倒把雷百鸣父子撇在一边看也不看,不免奇怪,待看清怀风样貌,不由暗自揣测:这位安王爷莫不是喜好南风之属。

正疑惑间,便见怀舟已向那年轻公子走去。

骤见怀舟,怀风几要吓得傻了,呆愣愣不知所措,待怀舟快要走到跟前,忽地醒过神来,拔腿便逃。

他内力已有火候,在厉冤阁居住的这段时日里又常得父兄调教指点,于轻功一道已颇得阴七弦真传,这时惊吓过甚,也不待属下牵马过来,更加不辨方向,只管施展出十二分气力,纵跃如豹,眨眼间已逃出十丈开外。

这一手轻功使出,怀舟大是惊讶,既奇怪怀风自何处学得了这般功夫,又伤心弟弟见了自己如见凶神恶煞,一时气恼心酸,眼见人影远去,不假思索,脚步已自然迈出,身形一闪直追过去,迅疾如鹰隼,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了西北一片树林之中。

这一幕不过须臾之间,在场众人全都看得傻了,不知出了何事,人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倒是武城机灵,手一挥,十余名便装侍卫全上了马,扬鞭向树林中追去。

此时胡天与霍启牵马回来,只见着自家主子那一身白衣在林子边上闪了一闪便没了踪影,紧接着一队人马呼啦啦追了过去,登时唬了一跳,互望一眼,齐齐跃上马背,尾随追兵而去,只留下陈府尹同雷百鸣一干人,望着众人远去方向,徒留一头雾水。

怀风发出全力狂奔,待跑出足有二十里时回头一望,之间怀舟仍是如影随形紧跟身后,心中登时慌乱已极,惶急之下一口气没能提上来,脚下便是一滞。

他轻功虽好,无奈怀舟更佳,便趁这慢了一慢的功夫,已然追到怀风头里,张手一拦,已将人挡在跟前,轻轻问道:「你跑什么,是怕我吗?」

他方才奔如疾马,这时说停便停,气息却丝毫不乱。怀风习练断阳经亦已有如此修为,但心中惧怕之极,呼吸便微见紊乱,脸上亦是血色全无,直愣愣望着怀舟,话都说不出来。

便在这时,武城等人也已赶至,十数人下得马来将二人围在中间。

第六十一章

心爱之人数年不见,怀舟日日夜夜念兹在兹牵挂于心,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寻获怀风,直恨不能将人抱在怀里溶入骨中,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毕竟不能太过着于形迹,如此警醒自己,方能克制住满腔悸动难耐,柔声道:「皇上已赦了你的罪,不再追究当年之事,你随我回去,好不好?」

说着手向前伸,欲捉怀风双臂拉向自己。

他这一动,宛如要拥人入怀,怀风于肌肤之亲厌怕至极,见怀舟动作,再抑不住惧意,一掌拍向怀舟胸口,紧接着提气一纵,跃出众人包围,掉头便跑。

怀风于这哥哥心存十分惧意,一掌打出用了足有七八成力,他知怀舟内力深厚,只想这一击能阻上一阻以便逃脱,却不想怀舟不知他习了断阳经,接招时并未运功相抗,这一掌便打实了,一招间已震得怀舟气血翻涌,若非他太玄经练得已到火候,自然而然内息流转护住心脉,只怕当场便要毙命。

怀风一击得手后一个起落已在三丈开外,正要纵身而逃,忽听身后武城惊慌大叫「王爷,王爷」,语音中满是惶恐,怀风忍不住回头,但见怀舟面如金纸,一线鲜血自嘴角淌下,若非武城死力搀住他一侧,怕是已倒在地上了。

再想不到自己这一掌将怀舟伤成这样,怀风大惊之下脚步滞涩,望着怀舟再挪不动步。

推书 20234-12-16 :山河欲孽(胤祯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