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柔推开他,步履踉跄的往宫里走。他现在心情很复杂,有几分开心,几分失望,更多的却是愤怒。
整整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人影消失音书断绝?而且一回来就召六部议事,不相信自己么?还是认为江山要重于一切?在他心中自己又算什么?
官员还是他的,江山还他是的,除了江怀柔外自身外一切都不曾改变过……
两年,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变。
纪宁说的对,为他人做嫁衣裳……可如今等到南烛平安回来的消息,他居然觉得这嫁衣做得心甘情愿无丝毫后悔。
他一定是傻了,要么就是跟南烛一样疯了!
纪宁看他几欲跌倒,连忙上前扶他,江怀柔甩开他,捂着胸口虚弱站定,盯着雪地看了许久才小声道:“阿宁,药,我的药,在书房第一个抽屉……”
“好好,我去取,您站着别动,千万别动啊!”
大雪翻飞中,江怀柔看着纪宁身影渐渐远去,细汗止不住从额头渗出来,视线也跟着渐渐模糊,最终随着一阵北风狂呼而过而倒在雪地上。
他没有昏迷,相反此时还清醒的很,看着雪花一片两片从天空飘下来,江怀柔感觉自己灵魂也同它们一起随风而舞。
这一刻他想起了井岚,想起了白辉容,想起了在这个季节跟他告别的符离,最后想到了那个月夜里背着他慢慢走的南烛。
他想,如果时间重来一次,他一定不容让自己被任何人蛊惑,因为那种付出真心却被人轻视的感觉实在是很难过。
纪宁带人赶回来的时候,江怀柔还在雪地里躺着,除了脸色有些发紫外没有任何异状。
纪宁不敢动他,小心翼翼将药送到他嘴里,眼圈忍不住红了起来。
江怀柔看着他笑,虚弱道:“你哭什么,我又不会死。放心,我算准了,自己还有几年时间可以活……”
纪宁这才大哭起来,“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如果死了,我又该怎么办呢?”
江怀柔道:“在此之前我会给你找个好归宿,我们几个月前不是说好年底就离开这里么,你现在去收拾东西。”
束青急道:“先别说话了,还是把公子送回房里吧。”
秦江海上来欲抱江怀柔,却被纪宁一把推开,“不准你们碰他!我自己来。”
江怀柔道:“你背得起我么?”
“你可别小看我!”纪宁哭着将他背起来,果然没费什么力气。
“你好像又长高了,还变壮了。”江怀柔的声音有些感慨,此时的情形不由让他想起那个月夜。
“当然!只是你从来都没有心情正经看过我……”
江怀柔笑道:“那以后我每天都正正经经看你。”
“说好的,别到时候耍赖!”
纪宁不停跟他斗嘴,眼泪也流不停,他不懂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南烛失踪后现身应该是好事才对,可是公子为什么全无喜色?莫非南烛对公子好一直是假的?那自己先前拼命撮合两人岂不是将他送到火坑里去了?
倘若不是顾忌背上的江怀柔,他真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再看身旁束青、秦江海几人,愈发觉得个个眉目奸诈,全都居心叵测!
呸,就是因为他们的主子,公子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以后再也不要相信这些人了,更不会把公子交给他们照顾!
束青看出他眼中的敌意,跟在一旁干着急,替江更换湿衣的时候,见其也是神情冷漠不同寻常。
正值她坐立难安时,听到了南烛回来的消息,立刻欣喜如狂的前去禀报消息。
纪宁在房中服侍江怀柔歇下后走出房间,刚出门就碰到顶着一层厚雪的束青,嘴唇都已经被冻的青紫起皮。
毕竟两人有些交情,纪宁也不忍无视她惨状,便问:“你这是去哪儿了?”
束青沉默欲走,却被纪宁拉住,狐疑道:“你是去皇上那儿了是不是?”
“不,不是……”束青连忙摇头。
“你骗我,是不是去皇上那儿了?他现在做什么?知道公子现在的病情吗?”
束青咬了唇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我自己过去问!”
“等等!你别去……千万别去!”束青张开手臂拦住他,目光闪烁道:“我刚从那儿回来,刘公公说……以后永乐宫的事无论大小都自行处理即可,不用事事都前去劳烦皇上。”
纪宁气道:“这个老阉奴什么意思?什么叫劳烦皇上,他难道不知道皇上跟公子的关系?”
束青垂下头,吱吱唔唔道:“他说……皇上此番带回来了个叫苏锦的公子,如今两人正是形影不离,十分亲近,无瑕顾忌公子的事。”
纪宁震惊,半晌后才咬牙骂道:“难怪……你们夜池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纪宁!你这话是要杀头的……”
“我难道说错什么了?之前待公子百般好,原来全是装出来的,这两年长眼睛的人都应该看得到,倘若不是我家公子,他怎么可能会有今天?没良心的东西,天底下那么多人不找,偏偏死缠着我家公子!公子身体来就不好,变成如今的样子还不都是你们这些人给害的!”
束青紧张道:“嘘,别吵到……公子……”
纪宁依旧愤怒,“什么苏锦?哪有正经男人取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像是好东西!那人见异思迁的正好,就算他再来缠公子,我还不准备答应呢!啊呸!”
身后传来一声低咳,“阿宁。”
纪宁定住身体,僵硬的转过脸看江怀柔,“你,你不是在睡觉么,怎么……醒了?”
江怀柔道:“你声音这么吵,我怎么睡得着,方才不是让你收拾东西么,去吧。”
“哦,对哦。”既然已经被他听到,纪宁也不用再避讳什么,临走前对束青一声冷哼,“记住,是我家公子不要他在前!”
束青担忧的看着江怀柔,“公子我……”
江怀柔摆手,“下去吧,我还要休息呢。”
苏锦么?苏锦……江怀柔记得他,曾经在瑶兰欢喜坊做小倌,梅林宴上被南烛带回旧宅,两人在温泉欢爱还被自己看到,记得当时南烛好像替他赎了身,后来就不见了。
原来……只是让他沉寂一段时间,好为其出身洗白么。可笑,他南烛什么时候也怕起世俗眼光了?
钟离荣紫也是,苏锦也是,一个撒谎成性的人怎么可能指望他会对自己吐出真言?!
至目前为止,南烛这两年去了哪儿发生了什么事,江怀柔再无半点好奇。
江怀柔一觉醒来,天已经黑透了,纪宁守在桌前玩蜡烛。
“阿宁你过来。”
纪宁乖乖走到他跟前,“公子有什么吩咐?”
江怀柔替他把了把脉,又道:“把裤子脱掉。”
“脱,脱裤子?”纪宁神情错愕,犹豫了会儿道:“公子身体还在生病,这样不太好吧。”
江怀柔道:“想什么呢,让你脱就脱。”
纪宁这才扭捏着把裤子脱下来,江怀柔仔细察看他小腹跟鼠蹊部位,还伸出手指轻弹了两下。
“疼不疼?”
纪宁夹着腿呲牙咧嘴,含着泪花拼命点头,“疼……”
“看来问题还不算太大,”江怀柔起来洗手,“穿上吧,别冻着了。”
纪宁提着裤子哆嗦道:“公子你刚才在做什么?”
“给你治病。”
“我没病啊!”
“都硬不起来了还叫没病?”
纪宁愣了会儿,喜道:“那公子,我以后还能不能重新做回男人?”
江怀柔道:“配以针灸治疗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还好当初没有一刀给你切了。”
纪宁也庆幸不已,江怀柔又问:“东西收拾好了么?”
“收拾好了,咱们要什么时候走?”
“等我吃饱肚子后。”
纪宁惊讶道:“可是,现在大半夜的,宫门早就关闭了啊!”
江怀柔道:“关就关呗,反正我们不会走正门。”
纪宁思索片刻恍然,“公子难道想让秦侍卫帮忙带我们出去?那皇上……您真不跟他见面说一声么?万一有什么误会……”
江怀柔持筷的手顿了顿了,却淡然道:“没什么好见的,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做到了当初承诺的,从今跟他也没什么相干了。”
73.离别感伤
当夜月黑风高,秦江海悄无声息来到江怀柔门前,轻轻扣了两下门。
里面传来江怀柔的声音,“进来。”
秦江海身形矫健的闪了进去,看着案前的人问:“公子都准备好了么?”
江怀柔点头,“你先带纪宁出去,安置妥善后再回来接我。”
此时纪宁已经换了蓝色便衣,看着他却生出几分迟疑不决,“公子您的身体……当真不要紧么?”
江怀柔推开窗户,“没什么关系,你先带着行李跟江海走吧。”
“好,那请公子要千万小心,我在外面等你。”纪宁背了包袱,被秦江海架着胳膊翻出窗外,屋脊上几个起落,两人便彻底融入夜色中了。
江怀柔关上窗户,先把墙壁上曾经用来计算日子的纸张全都撕下来烧了,而后和衣坐到床前思索,环视四周总感觉像落下了些什么,偏一时又想不起来。
耐心等了约两个时辰,秦江海仍旧没有回来,江怀柔渐渐感到不安起来。那个雨夜,他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就折了个回来,如今虽然多了一个纪宁,却也不至于要花费上这么久。
就在他在徘徊不定的时候,一个黑衣人从窗外翻了进来。
江怀柔喜道:“你终于回来了,纪宁已经送出去了么?”
对方点了点头,江怀柔才安了心,拉着他胳膊道:“那我们走吧。”
蒙面人却盯着他纹丝不动,江怀柔目光心感诧异,回头看他,脸色渐渐由困惑转为震惊,“你……你究竟是谁?!”
两人对视良久后,江怀柔鼓足勇气揭掉黑衣人的面纱,而后失声退开,“怎么会是你!”
站在他对面的人,剑眉俊目气宇轩昂,赫然是两年前莫名消失的南烛。
不过知道他已经回来,江怀柔也很快恢复镇定,“他们人呢?”
南烛皱起眉毛问:“你说的他们是指谁?”
江怀柔对他装聋作哑的行为很是愤怒,“我指谁还用说吗?你心里再明白不过!”
南烛却道:“我不明白,这大半夜的你要跟谁,去哪儿?之前从你房中出去的黑衣人又是谁?”
“你如果不知道,为什么会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
“我就想知道你在什么,所以才这样出现。”
江怀柔冷笑,“那你现在知道了么!”
南烛缓缓道:“你想要离开这里,为什么?”
“你都说我想了,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南烛沉默了会儿,“就算你不说那人是谁,我也有办法查出来。”
江怀柔冷冷拨开他伸过来的手,推开窗户道:“那你就去查好了!现在请你好走,不送。”
南烛欲言又止,最后只将手默默的收了回去,“那个黑衣人跟我交手后负伤潜逃,现在永乐宫外有重兵把守,足够保护好你的安全,别想太多事情,好好休息。”
江怀柔闻言气的浑身发抖,“滚!”
待南烛离开后,江怀柔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发呆。
依南烛的为人是不屑说谎的,想必当真是秦江海回来碰到他,交手后自觉不敌而逃。
还好只是受伤,纪宁也没出什么事……不过如此一来,自己倘若再想离开,无疑是难于登天。
他脑海里不停的想着方才揭开南烛面巾的一刹那,两年不见,他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
不解释这两年的变故,也不说明苏瑞为何会突然冒出来,好像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的……他果真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
寒气顺着地面漫延到他腿上,冻得他整个膝盖麻木,想站都站不起来。江怀柔用力揉了几下膝盖,把溢出来的眼泪强逼了回去。
接下来的两天江怀柔都过的寝食难安,南烛没有再来过,也没有任何关于纪宁跟秦江海的消息传来。
这日早上头晕脑涨的刚醒,束青便兴致勃勃道:“公子,方才太后那边派人过来,明日在景阳宫设宴,庆祝皇上大病初愈。”
江怀柔焉焉道:“他们母子团聚管我什么事,不去。”
“公子,”束青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太后说任何人不得缺席。”
江怀柔怔了会儿,扯起嘴角无所谓道:“那便去吧,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
“奴婢这就下去准备,”束青犹似不放心的叮嘱道:“此次宴会想必极其隆重,公子要谨慎行事。”
江怀柔让她退出去,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只见屋檐下悬挂着排一尺来长的冰琉璃,天上明明挂着一轮惨淡薄日,大雪却还在下个不停。
明天想必会更冷吧,他将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居然有些怀念起瑶兰的那些日子了。
瑶兰虽然全年都是冬季,却是干干脆脆的冷,并不像夜池潮湿阴冷,寒气似乎要从骨头缝隙中渗进人体。
想到瑶兰,他又忍不住念起杜英,也不知道人如今身在何方,过的怎么样。
站了良久,正出神时看到束青抱着个酒坛子经过廊下,江怀柔便问:“拿的什么酒?”
束青道:“新酿的梅花粟米酒,里面加了菟丝子跟胡麻,正要开封呢,公子要不要尝尝?”
这两年他为了让自己随时保持最清醒的状态,极少饮酒。束青却是照酿不误,除却赏给下人的,酒窖都快要储满了。
江怀柔道:“一个人喝没意思,要不青姐陪我喝?”
束青摇头道:“奴婢可没这雅兴,不过公子想要跟人喝酒么……瞧,这不有人就来了。”
“李瑞?”江怀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竟然是当年擒他入夜池李瑞。
李瑞步子极大,三两步来到江怀柔站立的窗户前,探头打量道:“你这是在干嘛,赏雪么?”
他少年得志深得南烛信任,性格直爽也不喜拘于官场礼节,再加上同江怀柔差不多年纪,两人平时倒不乏来往。
“李将军来的正好,让青姐去准备两个小菜,咱们喝两杯如何?”
“好啊!我求之不得呢。叫什么李将军,直接唤我名字就好。”李瑞抖了抖身上的雪,从正门走进来。
江怀柔见他穿的衣衫单薄,便道:“你这样不冷么?”
李瑞笑着握了握他的手,“习武之人身体要结实的多,看,比你的可暖多了吧。”
“真是让在下羡慕不已。”知他没有轻薄的意思,素来不喜别人主动近身的江怀柔也未怒,不动声色将手抽了回去。
“羡慕什么,我这次来,就是来给你送宝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