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柔道:“什么宝贝?”
李瑞取了一串赤红的珠子出来,放到江怀柔手中,“你握着它,握一会儿,看有什么感觉。”
江怀柔握了会儿,感觉有股暖意慢慢从手心传递过来,竟好像捧了个小手炉。
他将玉拿起来看了看,忽忆起南烛曾经也送过他一块相似质地的,不过后来被他在小摊上换成了送吴雪嫣的金钗。
李瑞见他面色有异,便问:“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对?”
江怀柔摇头,“好玉,只是在下不好接收如此贵重的礼物。”
李瑞道:“没什么,昨天我在皇上赏赐的东西里发现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总见你穿着比别人要厚,想必是惧寒的,再加上今天皇上召见,就顺便带过来了。”
这算是江怀柔收到第一份来自朋友的馈赠,直接套在了手腕上,“谢谢,我也没什么东西好回送的,待会儿就请你多喝几杯吧。”
“当然。”
束青端了酒菜过来,却是两壶分开装,李瑞奇道:“为什么我们要喝不同的两种酒?”
束青含笑解释,“我家公子有心疾,太医嘱托不能饮用寻常烈酒,所以这大壶酒是给将军独享的,小壶才是我家公子的!”
“可是我对这小壶酒更感好奇,能不能也让我尝尝?”
江怀柔道:“当然可以,我也是第一次喝,还不知道什么滋味,不过青姐酿的酒一定不会差。”
束青却面露为难,“可是公子……”
江怀柔见她神情有异,便问:“怎么了?”
李瑞闻得香气早已忍耐不住,自己下手倒了杯,一饮而尽。闭着眼回味良久,方喜道:“这么香的酒,我还是第一次喝……青姐,我能不能再讨一杯?”
“诚蒙将军不弃,只是……”
“青姐不要那么小气嘛。”
束青不好再拒绝,红着脸道:“那好吧,只是切忌不可贪杯,两位先慢慢喝,我去看看厨房菜好了没。”
“谢谢青姐!”
束青慌慌张张走了出去,待半盏茶后回来,那小壶酒已经空了。李瑞跟江怀柔俱靠倒在椅背上,脸颊都泛着粉色桃花。
束青慌张把菜放下,轻轻晃了晃江怀柔,“公子,公子……你喝了多少?”
江怀柔伸出两根手指,“两杯,只比平常偷偷多喝了一点而已。”
“还好……糟糕了!”束青看李瑞焦虑道:“来人哪,速去找几个侍卫把李将军送回府上!”
李瑞已有几分醉意,“这么着急赶人么,我还没喝够呢。”
江怀柔拿大壶替他斟满,“那就继续喝,醉了今晚就留宿在我这里。”
束青急道:“万万不可!”
“为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问。
束青跺脚,“反正不行!会出事的!”
两人对视而笑,江怀柔道:“住一晚会出什么事?”
李瑞点头,“我又不像皇上有龙阳之好,不过……你今天好像比平常还要好看些。”
江怀柔趴在桌子上笑着问:“我长的好看么?”
李瑞老实道:“好看,你……你……别离我这么近,我心突然跳的好快。”
束青立刻上前把江怀柔拉开,让人把他送去隔壁房间。
只剩下一人的李瑞不满站起来嚷道:“好好的这是做什么,我还要跟景轩喝酒呢,青姐你怎么让人把他带走了?”
说着竟是要出门去找江怀柔,束青情急之下从后面揽腰抱住他,“李将军,请恕奴婢得罪了!您万万不能去找我家公子,求求您了……真的不能去,如果出了什么事,怕整个永乐宫的人命都要赔上!”
李瑞怔住,“为什么?”
“酒,那酒是奴婢专门酿给公子调理身体的,正常人喝了……会,会心生邪欲,奴婢事前未说明已是难辞其咎,如今……更不能让将军去找公子了!”
李瑞神智还算清醒,愣了会儿道:“你放心,我是不喜欢男人的,更不会做出什么错事,你放开我吧。”
束青却不敢松手,两人抱着僵持了会儿,侍卫迟迟不来,被一个温香软玉的女子抱着的李瑞却有些受不了了,开始微微用力挣扎,“青姐你放开我……我……”
见束青抵死不放,李瑞也不忍心伤她,索性将掌上运足了力气,一掌辟晕了自己。
“李将军!”束青看着他倒下自己也快要晕了,还好侍卫及时赶到将人抬了出去。
侍卫抬着李瑞走出永乐宫没多久,便被刚下朝的南烛给拦了下来。闻到李瑞身上的药酒气味,额头还印着个掌印,便问一旁侍卫,“这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众人皆摇头,南烛掐了他的晴明穴,灌输了些内力进去,李瑞睁开眼,迷迷糊糊间竟然抱了南烛的脖子就亲上去。
南烛眼明手快,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李瑞复又陷入昏迷。
“送他回去!”南烛青着脸道:“再去查查永乐宫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战战兢兢的抬起李瑞,南烛却站在原地心生烦躁,只恨方才那巴掌打得轻了。
只是比平时多喝了一杯,江怀柔除头有些晕外并无大事,这觉反而睡的极为香甜,次日赴宴都要比往常精神许多。
江怀柔带着束青去太后宫中,路上竟碰到了李瑞,长嗷一声狼狈而逃。
倒是原先同他走在一起的黑衣男子,回头冷冷扫了他一眼。那人脸上戴着面具,再加上时间短促,江怀柔只觉得有几分熟悉却辨认不出对方身份。
他来的不算早,席上已经落坐了大半,侍从看到他,连忙上前来引路。江怀柔却打量着席位,脚步不动。
南烛懒懒的坐在主位上,怀里坐着个美少年,正剥了葡萄往他嘴里送。这本就是不堪入目的情形,在他做来却是再自然不过,仿佛天生就该如此放荡奢华一般。
南烛左手边两个位置坐的是朝中元老,依次是方才见过的面具男子跟李瑞。而右手边首席是空的,接下来分别坐着几个俏丽妩媚的女子。
南烛看到他,笑着指了指右边席位,众人皆对他一举一动,也很快发现了迟迟不肯入席的江怀柔。
束青身后紧张道:“公子,您怎么了?”
江怀柔低垂着眼,径直走向左边首席,对一脸幸灾乐祸的齐山道:“让开。”
这齐山乃是齐妃之父,原本手握重兵却被江怀柔逐渐削分了权,如今南烛归来,还以国丈之礼待他,自然不会再给江怀柔什么好脸色,怒喝道:“大胆!皇上面前岂容你一个佞臣放肆!来人哪,把他给我拖出去……”
南烛并未出声,外面侍卫自然不敢擅自闯入,两人陷入僵局之中,在坐之人皆屏息不敢出声。
两人对持了会儿,齐山尴尬看向南烛,“皇上,您看他……”
南烛拉过怀中少年的手轻轻抚摸,漫不经心道:“既然江大人看中了那个位置,那你便让给他吧。”
齐山气的浑身一震,老半天才抖须起身一拜,“老臣突感身体不适,想回府上休息,请皇上恩准先行告退。”
南烛道:“去吧。”
待齐山离开,束青连忙上去把座位重新擦拭过,江怀柔才神情木然的坐下,垂着眼皮什么人也不看。
太后刚在寝宫梳洗完毕,听罢内侍传回来的一幕愤而拍桌,“太不像话了!去告诉皇上,哀家也感到身体不适,就不去赴宴了,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内侍不知她是在气江怀柔目无皇权还是在气皇上的纵容包庇,只好将原话传给南烛。
南烛浑不在意的点头,大太监高声传话道:“皇上有旨,今日设宴本为庆祝圣上龙体痊愈,犒劳诸位大臣尽心尽力辅佐我夜池江山,诸位可以尽情放饮,不必理会往日朝堂规矩!”
圣旨一出,气氛多少放松了些,南烛对怀中少年耳语了两句,少年便笑盈盈的举杯朝江怀柔走过来。
“苏瑞见过江大人,皇上说卧病期间承蒙江大人辛苦操劳,特命小人前来敬您一杯。”
席上立刻投来许多意味不明的暧昧目光,江怀柔淡淡扫他一眼,道:“跟我喝酒,你还不配。”
苏瑞未料他会拒绝的如此干脆不讲情面,进退两难之间只得求助南烛。
南烛笑了笑,自己动手倒了一杯酒,“将这杯酒拿给江大人。”
这杯酒很快经苏瑞的手呈送到江怀柔面前,苏瑞用几分得意的目光看着他,这可是皇上御赐的,他不信还会有人拒绝。
江怀柔扫一眼南烛,勾起嘴角将杯子拿了起来,快要碰到嘴唇的那一瞬间,南烛却道:“罢了,我突然忆起江大人有心疾不易饮酒。苏瑞,那杯酒便赏了你吧。”
少年轻蹙了下眉却很快舒展开,示威一般把酒从江怀柔手中拿了出来,一饮而尽后重回南烛身边。
束青看江怀柔脸色比起方才更难看,便担忧道:“公子如果不舒服的话,咱们也早些向皇上提出回去吧。”
江怀柔刚点头起身,却只旁边哐啷一声巨响,苏瑞竟僵硬的顺南烛的腿滑了下去。
南烛皱眉扶起苏瑞,只将方才还白净的脸此时竟笼着一层黑紫,嘴角还有乌血不断的渗出,显然是中毒之兆。
方才那杯酒有毒!江怀柔同南烛目光碰撞在一起,俱感震惊难以置信。
毒酒,他竟然赐自己毒酒……倘若不是最后一刻突变心意的话,如今要死的便是自己了吧?江怀柔忍不住大笑着拂袖而去。
“江汝靖你给朕站住!”南烛怒气冲冲叫出他的化名,“把解药交出来!”
有没有听错?南烛竟然跟他讨解药!这出戏又唱的什么,栽脏陷害还是李代桃僵?
见一干官员皆视他如洪水猛兽,目光愤慨恨不能将其亲手除之而后快,江怀柔笑着将所带的瓶瓶罐罐全都掏出来扔到地上,“你不是一直很有本事么,解药就在这里,你自己找罢。”
“拦住他!”
两个侍卫立刻将刀架到了江怀柔脖子上,锋刃冷光刺灼着他的眼,江怀柔却不觉得有丝毫畏惧。
待太医赶过来时,苏瑞早已气绝身亡,好好一场喜宴,却活生生折腾出了条人命。
南烛走到江怀柔跟前,目光复杂道:“你若恨我便冲我来,何必牵连他一个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自己何尝不无辜?江怀柔笑道:“我不恨你,因为你不配。”
李瑞怕他激怒南烛,立刻挺身而出,“臣相信江大人绝不会此类事,请皇上三思……”
南烛闭起眼,“此事朕会亲自调查,先送江大人回永乐宫,除非有朕的手谕,否则任何人不得进出。”
“皇上……”
“给朕闭嘴!”
李瑞看江怀柔离开后,才小声道:“短短一眨眼功夫,还是在众目睽睽下,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可能下毒不被人发现?”
“那倒未必,”他身旁的面具人冷笑道:“此人诡计多端,当初我还不也是吃了他的亏?李将军认为苏公子的身手能强过我?”
“他为什么要下毒?动机是什么?”
“动机?”面具人猛然揭开脸上面具,指着脸上两个耻辱的‘娼妓’反问他,“我跟他素不相识都被弄成了这幅模样,更何况是被皇上宠爱的苏公子!”
李瑞握拳道:“不,他不是这样的人。”
南烛冷冷瞥他一眼,“你跟他关系很好么,怎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都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席宴上很快空无一人,南烛躺坐在椅子上,提着酒壶自语道:“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什么叫做身不由已……谁能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真能醉一次就好了,什么事都可以不必理会。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酒应无酒泉……”
南烛一边自语一边猛灌,酒壶被他远远扔到一边,重新提了一壶来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感觉快要醉了的时候,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了进来,“皇,皇上!”
南烛对着闯进来的婢女不满道:“发生什么事了,慌张成这样子?”
“江公子他……”
南烛心一紧,酒意立刻褪了个干净,翻身坐起来问:“他怎么了?”
“他突发心疾……”
“那还不去请太医!”
“回皇上,太医已经过去了,只是说事态严重,务必要请您过去一趟……”
“愣着做什么,快点跟上!”南烛二话不说立刻走人。
来到永乐宫后,太医正在廊下徘徊,看到他后欣慰道:“皇上,您终于来了,老臣正有要事回禀……”
南烛正色道:“他病情怎么样了?”
太医忧心冲冲道:“病情暂时算是稳定了,不过……”
“有话直说,但讲无妨。”
“江公子近来过于劳累,再加上心事郁结于胸,已有油尽灯枯之相……”
南烛胸口一紧,拉住他的手腕,“你说什么?!”
太医唯唯诺诺道:“皇上,老臣已经尽力了。接下来的时间,请尽意避免他大悲大喜,最好事事都顺着他意,如此调理得当或许还可以活三五年……”
“你下去忙吧,”南烛怔了许久后松开手,在太医离开之后一拳击打在石柱上,“三五年,三五年?”
门口缠绕着安心定神的脑髓香,炉火放在床前烧的极旺,房间暖的像春天一样,江怀柔躺在床上却没有半点生机。
南烛摆手让下人退出去,自己悄然走到床前坐下来,手指极轻的抚摸江怀柔的脸,“还是这样的性子,早知道会有今天这局面,我当初就不敢招惹你。现在进退两难,这可要我怎么办呢?”
江怀柔似乎听到了声音,抖了抖睫毛微微睁开眼,瞥了他一眼后又迅速合上,微微皱眉,脸上显示出痛苦神色,声音沙哑道:“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怎么,知道我快要死了,所以才来可怜施舍我一次?”
南烛收在袖中的手用力握了握,然后松开,脸上镇定如常道:“只要你开口,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你。”
“如果要你永远不觊觎月华,你会答应么?”
见南烛默不作声,江怀柔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既然做不到,又何必拿这种场面话来糊弄我。”
南烛道:“除了这一件事,其它我都依你。”
江怀柔道:“除了这一件,我其它什么事都不要。”
安静了会儿,南烛道:“你之前不是想要出宫么,待你这次病好了后,我就放你走。”
江怀柔眉尖紧蹙了下,下一刻却笑了,“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有两件,一是五十岁时带碧瑶出宫,二是轻易相信了你的话,把自己当成一个傻瓜。如果你这次是说真的,当真愿意放我走,那就请不要派人跟着我,永远不要打听我的行踪,以后倘若狭路相逢,也要装作跟我素不相识。否则的话,我宁愿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