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摸着下巴琢磨,“可老这么关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沈荣光长叹一声,“今天一来,我也很头疼啊!”
侍从笑笑,“说到底,总管就是觉得他傲气,怕不好管。这个容易的很,他现在不是缺钱么,还急着给他那病殃殃的下人看大夫,想必极其重视此人。我瞧着那个下人好像病的不轻,昨天我还看到他咳血,怕是生了痨病……总管找个大夫过来瞧瞧,倘若真是的话,就跟他说病人需单独隔离就诊。大总管到时手里拿捏着那侍从,再瞒着他病因,纵使那侍从死了也不怕江公子不老实,到时让他往东就往东,让他往西就往西……”
沈荣光怔了下,笑道:“你这主意好,我怎么没想到,就这样办,你现在就去请大夫侍来。”
下人请了大夫过来给纪宁诊治,完毕又同江怀柔商议良久,最后摇着头走出房间。
沈荣光忙让大夫叫进另一房间,小心翼翼问道:“请问大夫那少年究竟生的什么病?”
大夫警惕的看着他,“抱歉这位爷,里面公子吩咐过要给病人保密。”
沈荣光笑着取出一锭银子置于桌上,“胡大夫,鄙人是金府的总管。那两位呢,都是府上的客人……所以请大夫务必告知在下实情。”
听到金府两字,大夫露出惊愕的表情,斟酌了会儿,小声道:“回大总管,那位公子看起来像是生了痨病,实际上却是被人伤了肝肺,就算是神仙也难以救治了。”
“伤了肝肺?能否请大夫详说病因?”
“取六寸银针扎其肺叶,针针穿透而不伤其性命……肺主一身之气,却被人活生生给折磨成这样,除非将其掏出来修补一番再塞回去,您说这普天下之下谁能做得到?”
沈荣光冷咝一声,纳闷道:“究竟是结了怎样的血海深仇,才会想出这样恶毒的报复来……”
大夫点头,“说的也是,老夫行医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病。可怜了那年轻人……只能硬生生抗着疼痛,倘若有天熬不住也算是种解脱了。”
沈荣光问:“敢问大夫可曾告知那位江公子实情?”
大夫摇头,“那位江公子看来是懂些医理的,只是缺乏观诊经验,所以也误以为是痨病……老夫看他们主仆两人亲密无间,再加上那位公子气短虚寒,想必是有心疾的,不敢讲出实情来刺激他,以免徒增伤悲。”
“大夫做的好,做的对啊!”沈荣光又掏出一锭银子,“在下想再求一件事。”
“有话请说。”
“实不相瞒,这两位乃是府上的远亲。那位公子自幼同侍从一起长大,故感情深厚异常,倘若眼睁睁看着下人死去想必痛苦难当。在下想请大夫说个谎话,瞒过那位公子,将两人暂时分开照顾……”
大夫连连摇头,“不妥不妥,病人此时正需要亲人在旁安慰,怎么能……”
沈荣光打断他,“大夫,请看在金府的面子务必答应在下,医者父母心,您也不想因为一人病情而搭上两条性命吧!”
大夫被他说的动容,犹豫良久才叹气,“那好吧,我尽量试试。”
“他的病当真能治好?”江怀柔喜出望外的拉住胡大夫的手,“您不是在骗我吧!这一路上看过许多大夫,都说……”
胡大夫和蔼道:“公子放心,老夫不敢说一定能治好,但是会尽力医治,只是……”
“大夫请讲!”
“需得花费很多时间跟精力,不能整天呆在这里,而且病人需得隔离疗伤,以免传染了他人。倘若公子放心,可以将病人交给我带回医馆之中,那里环境清雅人烟稀少,倒是极宜养病。”
江怀柔立刻生了警惕之心,“将人交由你带走?”
大夫忙道:“公子倘若不放心,可以随下走一趟。老夫行医已有五十载,决不会做有违良心的勾当。”
江怀柔看他慈眉善目语态温和,便咬牙道:“好,我先随你去看看。”
两人去了趟春归堂,那里果真如胡大夫所言,再加上药铺挂着许多乡民送来的感激匾额,江怀柔总算是对他的医术放下心来。
纪宁起先不愿意去,却禁不住江怀柔苦口婆心规劝,最后点头同意,“公子,您一定要每天都来看我。”
江怀柔道:“自然,你放心,我就打算在归春堂附近住下,每天都守着你。”
沈荣光急道:“不可不可!”
主仆两人齐声反问道:“为什么?”
沈荣光吱吱唔唔道:“大夫说江公子身体虚寒,府上正好有一眼药泉,公子倘若住在府上,每天闲暇之余泡一泡,想必对身体大有好处。而且府上离春归堂也不远,坐马车过去也就是半个时辰……”
江怀柔想拒绝,纪宁却在思索后连声道:“太好了,就这样吧,公子就暂时住在金府!”
待沈荣光退出去,江怀柔冷笑看着门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阿宁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纪宁道:“咱们这一路上都不太平,我担心公子住在外面会被贼人所伤,还是住在他们府中安全些。”
“未必啊。”
“公子何出此言?”
江怀柔摸他头,道:“你涉世未深不懂人心险恶,这沈荣光并非好东西。”
他本欲告知纪宁沈荣光的目的,却担心纪宁胡思乱想,便道:“总而言之,这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今日占便宜明天便要吃亏。你在春归堂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跟金府下人要。只因我们现在用他们多少,将来他们就一定讨回去多少,你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知道么?”
纪宁懵懂的摇头,“不太明白,公子是说他们现在对我们好是另有目的,将来他们还会对我们不利是么?”
“羊毛出自羊身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
“那咱们现在就走,不要他们的恩惠!”
现在走?从在客栈答应跟他们一起上路时这麻烦怕就甩不掉了了吧?
江怀柔安慰他,“你现在只用一心养病,尽快好起来,别的事都有我呢。”
纪宁哽咽道:“对不起公子,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江怀柔微微扬起眉梢笑,“应该的,谁让你当初选择跟了我呢。”
76.痴傻世子
纪宁搬进春归堂后,沈荣光把江怀柔带回府上。
马车在大街上行了约有半个时辰,最终停在一座气派的大宅子前,红漆大门足有一丈来宽,上方悬挂着金光闪闪的匾额,书着苍劲的金府两字。
沈荣光面带得意道:“公子,请下车吧。”
江怀柔蹙眉,“你家主人,莫非叫做金飞波?”
在一年前,江怀柔曾带纪宁出宫游玩,中途被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跟踪,只因印象太过深刻,故至今还记得他那双充满野欲的眼睛。
沈荣光惊呼:“唉呀呀,原来您竟还记得我家世子!”
江怀柔冷笑,“印象深刻。”
沈荣光见他阴阳怪气神情,见到院中奢华摆设也毫无动容,心里不由有些发凉,便笑着转了话题。
这金府果真财大气粗,比起南烛皇宫竟也丝毫不差,江怀柔刚被他带书房前,忽听房中传出一个含糊不清的男声,“我饿了,你饿不饿?我喂你梨吃,张嘴……不理我,为什么还是不理我……呜呜……”
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沈荣光登时一脸焦虑道:“世子,您怎么了?”
门嘎吱一声被拉开,钻出一个衣衫不整的人影来,手里拿着一幅烂画,对沈荣光哭诉道:“沈叔,他不跟我玩儿!”
江怀柔先前见他时,便察觉出此人心智不齐,如今看来好像是比先前更傻了。
沈荣光从怀里掏出一包莲子糖,像哄小孩一般安慰他。
金飞波含着糖呜咽,把手里画儿展起来看,发现画像被撕破缺了脑袋,哭的愈发厉害了。
沈荣光忙道:“不哭不哭,世子,您以后都不用看画儿了,你瞧我身后的人是谁?”
金飞波这才瞪大眼睛把目光放到江怀柔身上,立刻破涕为笑着跑过来,紧紧搂住江怀柔。
他身材高大,比江怀柔高出许多,人傻用力也不知轻重,更加不听沈荣光的劝,差点把江怀柔给勒窒息。
沈荣光看江怀柔脸色发青,便着急去分开两人,无奈金飞波搂抱的愈发用力。
江怀柔痛苦难当,快要撑不住时才从嗓子眼中艰难挤出几个字,“疼……你,你放开。”
这话金飞波总算是听到了,乖乖松了手,笑呵呵的望着他。
沈荣光及时去扶江怀柔,却被金飞波一把推开,头扑通一声撞在柱子上出了许多血。
金飞波嚷道:“不准你碰他,不准你碰他!”
沈荣光捂着脑袋站起来,勉强笑道:“好好,我不碰,世子你跟江公子先慢慢玩儿,我去……我得先去包扎下伤口。”
金飞波看也不看他一眼,盯着江怀柔拼命点头。
江怀柔甩着胳膊暗恼,这傻子的力气还真是大的可怕!
沈荣光离开时,不忘叫来几个下人在远处守着,再三嘱咐后才飞奔而去。
剩下两人时,傻子冲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小靖!”
江怀柔在夜池时曾化名江汝靖,对这称呼倒还不算陌生,只是从他嘴里喊出来,却有种鸡皮疙瘩四起的感觉。
意识到金飞波又要上前,他便及时退开两步,喝斥道:“站远点,不准再碰我!”
金飞波捏着食指扁扁嘴,一脸委屈的看着他,脸上的泪珠还未干透,看上去像条惨兮兮的大犬。
不过江怀柔的同情心还来不及萌发,便被他充满色欲的视线给打消了,心道这傻子傻的也不招人待见。
他环视四周,发现七八个下人站在远处直勾勾的观察着此处,而眼前的金飞波,就像戴了张假脸一样对着他,嘴角弧度跟眼皮好半天都不眨一下。
江怀柔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我有些喝了。”
金飞波才慢悠悠的清醒过来,“那去我房间喝。”
“不要!”意识到失态后江怀柔压低了声音,“还是在亭子下坐坐吧。”
金飞波点头,对远处下人喊道:“小靖要喝茶,要喝顶好顶好的!”
江怀柔有些尴尬道:“随便,不用那么讲究。”
傻子还跟他认真,“不行,小靖一定要喝最好的。”
江怀柔走一步,金飞波便在后面跟一步,他停金飞波也站着不走,连甩胳膊的顺序都跟他保持一致。
江怀柔嫌恶道:“你走前面。”
傻子笑嘻嘻的跳到他前面,却是突然转身,把脸转向江怀柔,倒着走。
江怀柔感觉他像是块砖头,踢一脚动一动,让人头疼不已却又莫可奈何。
勉强顶着尴尬在对方注视下喝完茶,江怀柔问道:“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金飞波嘿嘿笑道:“因为你长的好看。”
“谢谢。”
“不用谢。”
江怀柔脸上镇定,心中却已然不耐烦,左等右等都不见沈荣光回来,眼瞅金飞波的目光越来越露骨肆无忌惮,最终忍不住起身欲告辞。
一听说他要走,那傻子瞬间便换了幅哭脸,泪眼汪汪的扯住江怀柔的胳膊,叫道:“你不要走,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跟你说……我房里,还有很多东西要送给你!”
下人听到这边动静立刻望了过来,江怀柔尴尬道:“给我放手……不准哭,让人看到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
金飞波讨价还价道:“那你答应我不走。”
江怀柔怎么可能答应?两个扯来拽去,一个头变作两个大。
饶是江怀柔往日沉着冷静,如今也恼出一头汗来,试问谁能同死心眼的傻子讲道理?倘若不是心知肚明占不到便宜,江怀柔早尝试着上拳脚了。
还好沈荣光及时赶到,却对江怀柔的狼狈视若不见,笑呵呵道:“看来你们玩的很开心啊。”
金飞波迅速点头,“是啊,是啊。”
“沈总管……麻烦让你家世子松开手,这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没关系,两个孩子玩耍么,没人会说闲话的。”
江怀柔对他的老奸巨滑气愤不已,索性甩开胳膊任由金飞波拽着,“在下有心疾之症,精力不若贵世子旺盛,现在有些累了,不知沈总管能否先为在下安排住处歇息?”
沈荣光见他嘴上说的客气,目光却锐利如针闪着警告,言下之意便是本公子身体不好您最好小心侍候着,倘若出个好歹你这番辛苦岂不全都白废?忙道:“是,住处小人已经安排好了,这就让人带您过去……世子,能不能容江公子歇息下,待明日再跟你一起玩。”
金飞波眨着眼睛道:“小靖住我房间。”
江怀柔脸白了下,看向沈荣光。
他这世子虽然傻,平时却与下人分的极清,莫说是旁人,就亲人进他房间都不准许。
沈荣光也知此事不妥,奈何好言相劝都安抚不了这位傻世子,半晌后只得为难的看向江怀柔,“江公子您看,这也是我家世子一番心意……”
江怀柔着实疲惫了,又被金飞波吵的耳膜嗡嗡作响,抚额退让道:“随您便吧,我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番。”
金飞波闻言立刻兴奋起来,硬扯着江怀柔向房间奔去。
江怀柔如今的身体哪里还经得起跑?才两三步便踉跄捂着胸口栽了过去。
还好金飞波反应快,将他抱在怀里,这次也不敢再用力了,小心翼翼像托着一片羽毛似的,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担心他再疯癫起来,将自己往死里折腾,江怀柔便艰难道:“我不能奔跑,不能跟你一样蹦跳,不能生气,甚至不能太高兴……这几样你千万记住不能犯,倘若我死了,就没人陪你玩了。”
尾随在后的沈荣光连连摇头,这个玩具可真像瓷器一般脆弱,比起他家世子居然还要金贵!
金飞波似懂非懂的点头,吞着口水道:“我会小心,很小心……不会让你死的。”
他力气大,托着江怀柔进房间气居然气都不喘,轻轻将他放到床上后,见沈荣光也跟进来,不由分说便将人推了出去,关上房门道:“我不让你看!”
“世子,您开开门啊,我是看看江公子的病……要不要请个大夫来,开开门啊……”
“不要!”金飞波滴咕着走到床前,看江怀柔闭着眼睛,便走出去对沈荣光道:“小靖要睡觉,你不准吵!”
这么快睡着了?难不成是晕过去了?沈荣光欲往里挤着看,这傻世子便生气招来一旁侍从,“把他拉走!”
“世子!唉呀……世子,我这是为您好,您让我……”
金飞波拿过丫头的手帕塞到他嘴里,“嘘,你要把小靖吵醒了……他会很生气的。”
沈荣光又急又气,却抵不住年轻家丁身强力壮,被强行拖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