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就吃饭,便把嘴掘得老高。”古言走了过去,难得见着炎津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调侃道。炎津手一咬牙,眼睛瞪得更大了。看着古言走了过来,他干脆转过身,背对古言又趴了下去。这一动,古言笑得更欢了。往前走了几步,古言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气坏了身子可不好,还得花钱治。”
一听,炎津猛地转过身子,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剜这古言。古言伸手拉起炎津,柔声道:“出去给你置些衣裳。”
“不去。”炎津凶猛地甩开古言的手,偏过身子,正眼也不瞧古言。
“那我出去了。”古言看了看被甩开的手,愣了愣。很快,他晃晃头,说了一句,便抬脚要走。
“古言。”炎津见着古言当真就要这么离开,忍不住了,一声大吼响了起来。古言转回身子看向炎津,眼中是疑问。炎津转了转眼珠子,松开握紧了拳头,起身走向古言。手一伸,炎津将古言的肩膀狠狠抱住。不待古言反应,他便拖着古言走出了尸洞。
一路慢行,两人肩并肩,这枯树林竟由此变得赏心悦目。到了城里,太阳挂得老高,已是正午。刚过城门,古言便见着了一大群人围着皇榜。想着还是不要多事,古言便转身就要走,不料炎津却先一步往前走了去。众人看着炎津气度非凡,皆纷纷为他让出路来。
古言奇之,也走了上去。将这皇榜看完,意思无非就是当今皇上大病让丞相代理朝政。古言转头看向炎津,他发现炎津的眼睛都发直了,额头上还滑下了细汗。见势不对,古言扶着炎津出了人群坐到了一旁去了石墩上。
炎津看起来很难受,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不停地往外冒。眉头皱得紧,脑子像是疼得厉害。古言看得有些心慌,但偏偏不能帮上什么,只能在一旁干着急。炎津抓着头,发出了痛苦而低沉的哀嚎,把周遭的人都给骇住了。
“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古言抓着炎津的胳膊,担忧地问道。炎津已经痛得不能开口了,他的脸煞白煞白的,死灰一样。而正在古言六神无主时,他眼睛一瞟,巧了,他身后斜过去正是一家医馆。
拖起炎津,古言便急忙将他往医馆带去。大夫一见有病人来,连忙起身帮着古言将炎津放倒在椅子上。安置好后,古言擦着额头上的细汗,喘着气说道:“大夫,快,快帮我瞅瞅他。”
“你别急,我先瞅瞅。”大夫上了年纪,该是花甲之人。他先安抚下古言,便走上前去抬起炎津的手,把起脉来。古言担心得紧,他紧张地盯着大夫。好一会儿,古言见着大夫的脸色阴沉,心也不禁往下落了落。
吞咽了几道,古言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大夫,怎么样?”
“哀,不好。”大夫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古言扶着炎津,这瞧着大夫如此更是吓呆了,“怎么不好了?”
“他中了毒,你可知道?”大夫走回药柜里,看向古言,古言点点头,他早猜到了。大夫见此,又继续道:“他中得是世上第一毒怨咒,传闻中此毒者三日内便会化成血人而亡。”
“不,不,不可能。”三日?炎津早活过了三日,古言摇晃着头,情绪激动地反驳道。
大夫压压手,示意古言冷静,“这,老夫也是奇怪。但老夫行医多年,这怨咒老夫还是能断得了。不过,若是这十日之内再不医治,那你这兄子怕是留不住了。”
“那……那,大夫,你快开药啊。”虽然不敢相信炎津中的是怨咒,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古言连忙开口请求大夫医治。
不料,大夫只是摇摇头,叹息道:“这毒又岂是小老儿能解得了的?这天下能解此毒的只有天牙山山顶住着的药王,石天惊。不过……”
“不过什么?”看着怀中炎津越来越痛苦,哀嚎不断,古言的心如刀绞。
“他从不救人,只杀人。”大夫面露难色,吐出了真言。
不救人,只杀人。古言默念着这话,他咬紧唇肉,心中难耐。突然,炎津一声大吼过后,竟吐出一口黑血。古言大惊,待回神,炎津却已双眼紧闭,昏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若说关中一带多是镖局当道,那么东北地带则是胡子的地盘。
古言坐在马车前,身后车厢里躺着的是昏睡了一个月的炎津。古言虚着眼看着眼前站了一排的胡子,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他握紧了手里的缰绳,将这一群胡子好好地审视了一番。不用细想,这领头人定是跟前举着大斧横着一张刀疤脸的男人。
“呿,芽儿,盯着咱佛爷是不想要招子了是吧?”站在刀疤男旁边的瘦小男人跳了出来,他双手握着大刀,气势汹汹地对着古言吼道。
“炮头,滚回来。”立马,佛爷开腔了。他死死地盯着古言,对着跳到前面的瘦小男人命令道。炮头一听,连忙缩着肩膀往后退去,只是眼睛不停地瞟着佛爷,一脸疑惑。众人见状,纷纷不解,但皆不敢出口相问。突然,佛爷再开口:“你们,先回去。”
“佛爷?”炮头又跳了起来,他大喊一声,昂起头看向佛爷。只见佛爷将扛在肩上的斧子唰地垮下来,他眉头一皱,顿时,所有人都消了声。众人点点头,便转身朝着自个儿熟悉的盘子去断路了。
见着那一排的胡子渐渐走远,佛爷竟放缓了一脸凶相,他往前跨过几步,踱至马头,昂起头来看向古言,“你还记得路。”
古言低下头,松开手中的缰绳,接着转身跳下了马车。他站到佛爷的跟前,眼皮不停地眨着,吞吐了半晌,古言最终还是开了口,“他可还活着?”
“哈,药王自是还活着。”古言这一开口,佛爷这一回话,赫然,两人竟是相识。佛爷抬手指向天牙山山顶,偏过头,目光如炬,“可石天惊已经死了。”
“谢了。”佛爷的话透着蹊跷,可古言应得也奇怪。他双手抱拳谢过佛爷,便牵过缰绳,用力拉起了马车。可没等古言走出三步,猛地,他的手臂就被佛爷给拽住了。古言顿下脚步,不动声色。
“我送你。”佛爷轻轻地说了一声,接着便顺着古言的胳膊抓住缰绳。他的步子移得快,一转眼,竟变到了马儿的旁边。古言一见,会意地往旁边移了去。
天牙山山势陡峭,若是碰上下雨天,这稀泥路是常人根本走不上去的。古言早非当初武功高强的人,腿脚又不方便,这拖着马车上山顶对他来说困难至极。可如今佛爷做了这事,可见,他同古言关系匪浅。
一路上,两旁的荆棘扎得人生疼,古言尾在车后。突然,一块石头颠簸了整个马车,哐当几声,噼噼啪啪的石头纷纷往下落去。古言不顾自己,冲向前抵住了马车。过了一会儿,车子稳住了,佛爷转过头看向古言,那满是汗水的脸上写着不明的疑惑。古言睁着眼睛,直直地回视着佛爷,任他将自己上下打量。
没看半晌,佛爷转回头拖着马车又往上而去。待日落之时,他们终于到了天牙山的山顶。山顶上不似山下那一片片的荆棘,这里栽满了鲜艳的花朵。但越是鲜艳,却越是有毒。佛爷将缰绳从脖子上脱了下来,赫然,那脖子上是一圈圈的红印。古言接过缰绳,舌头上全是苦涩。
“若不是逼不得已,你也不会回来。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你,好自为之吧。”佛爷看着古言低下头露出的脖颈,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后便转身从上来的那条荆棘之路往下而去。古言听着佛爷的脚步声慢慢消失,他握紧手中的缰绳,向着他熟悉的地方而去。
天牙山靠近东方处立着一座茅房,那茅房里住着的便是药王石天惊。古言将马车停在屋外,他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待自门边,古言放低了声音喊道:“是我。”
只听这一声响,茅屋内传来了杯子破碎的声音。不待晃眼之际,茅屋内窜处一个人影,其步伐飞快,让人难以看清。再回神,这人却已定在了古言眼前。这人一身白衣,一头白发,脸容清秀俊美,冷若冰霜。他同古言隔着一道半高的门,一双美目死死地盯着古言。其中似是有如波涛汹涌而过,邪气横生。
“哈,哈哈,哈哈哈……”忽然,男人仰天大笑,其势骄狂。古言半耷着眼皮,双手紧握成拳,不敢轻易出声。倏尔,男人止了声,勾着邪魅的笑,半眯着眼,脸上写满了得意,“怎地?你还敢回来?”
“我要你救人。”古言眨了眨眼睛,也未有多言。
男人一听,哈了一声,他肩膀往后一扩,大笑,“救人?世人皆知我石天惊只杀人,不救人。”
“你救过我。”古言抬起眼皮,直视石天惊。顿时,石天惊脸色大变,怒气破出,哼了一声,随即拂袖转身而去。古言一愣,连忙抬手喝住了石天惊,“你救他,我愿以命抵命。”
“放屁,你的命还不是我给的?”猛地,石天惊转过头来,出口竟是市井粗话。他盯着古言,似是一腔的怒气难以抒发,深深地吸过几口气后,石天惊指着古言,“你滚!滚!若再让我见着你,就算背上食言之名也要杀了你!”
“无妨,你若救他,我死如何,何必如此。”古言淡淡一笑,伸手推开那半高的门,靠近石天惊。石天惊一愣,歪着头未有反应。古言抵至他跟前,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早死过了,再死一回又如何?”
“你——”石天惊大喝一声,随即咬紧了唇肉,那气闷的德行让人颇有些可怜。思量了半晌,石天惊眯着眼睛,透着狐疑看向古言身后那辆马车,“你,要救得人自不是会他?”
古言一听,笑而不语。
见此,石天惊大怒,他跳起四脚便往后而去,“不救!不救!不救!你就算是死,我也不救!不救……”
边说着,石天惊抱着那一头白发便蹿回了茅房,独留下站在屋外一脸落寞的古言。久久,待天空黑下之后,古言才将车上的炎津抱了下来。这短短一个月,炎津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头,那脸上全是轻轻红红的印子,让人不敢直视。古言轻而易举便抱起他,走进了石天惊的茅屋。
茅屋里是入鼻的浓烈药味,古言将炎津放到靠窗的一个窄小木床之上。安置妥当之后,古言坐到了桌子旁,而石天惊则在其身旁。烛火微微,人影晃动,古言来回地搓着手掌,一言不发。石天惊本是奇人,性情古怪,用药高强,而他的年龄更是江湖一大密事。
“他长得丑死了。”猛地,石天惊冒出一句话了。那声音不大,其中的不满倒是颇深。
古言点点头,附和道:“嗯。”
“那你看上他什么?”石天惊扭过脖子,看向古言,皱着眉头。
古言抿着嘴唇,苦笑了起来。霍地,石天惊一个硬拳捶向红木桌子,待声消,这人却已无了踪影。古言摇摇头,看向敞开的大门,目光深远。
翌日。
天刚亮,古言就醒了。因着是趴在桌子上睡的,所以一身免不了酸痛。起身,古言走到炎津的旁边,伸手量了量炎津的体温,依旧是未退的高烧,古言的脸色沉了沉。出了茅屋,头顶上一片白云,似是一伸手便能摸得着。
到了厨房,古言瞅了瞅,除了些野菜啥也没有。琢磨着早上吃些稀粥还是能行,古言便起火开灶了。没等古言坐下一会儿,这灶头旁便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人。不用抬头,光是那白衣,古言也知道是谁。靠在灶台边,石天惊的脸色阴沉地很,“你当真要救他?”
“当真。”古言抬起头,看向石天惊。
“以命抵命?”石天惊的双手握紧,眼睛瞪得滚圆。那模样像若是古言回个是,他便要扑上去咬上他几口。
“那也算是如愿了。”古言笑开了,咧着嘴,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石天惊却气坏了,他咬紧牙齿,狠狠地吸了口气,“古言,你他娘的就是一混蛋!”
“说得对。”古言点点头。
“他不会要你的,他醒过来什么都不会记得。”石天惊舔着唇,双眼盯着古言。
“记得也不会改变什么。”古言埋下头,用火钳夹住一捆柴火放进灶洞里。那话轻飘飘的,自知自明地厉害,却又让人有些看不过去。
石天惊歪过头吐了口气,接着他往前走去,飞起一脚踢飞了古言手中的火钳。古言的手被踢中了,石天惊抓住那手竟要往那灶洞里去。洞里是汹汹的火,让人不敢靠近。石天惊横着一张怒气的脸,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古言,当古言的指尖已经触到那些火苗时,石天惊发现古言的脸上全是平静。
啪一声,石天惊甩开古言的手,立直身子转身又要离开。古言见状,出声喊住了他,“过会儿便要开饭了。”
顿时,石天惊停住了脚步。他回过身子正对着古言,那脸上是不明的复杂。他看着古言,看了半晌,才轻启红唇道:“其实,是你自己想死吧。”
古言瞟了瞟石天惊,接着勾着嘴角,将手慢慢地伸进灶洞之中。火烧得烈,那衣袖转眼便成了灰烬。可等古言将手拿出灶洞时,赫然,竟是毫发无损。将那手搁在眼前,古言的目光穿过指缝看向石天惊,“半人半尸,此等怪物谁不愿早死换个下辈子。”
一听古言这话,石天惊闭上眼睛,只闻咻一声,再也不见他的身影。古言放下手臂,低下头,捡起火钳,脸色如常。
第二十七章
决心,天下第一的内功。决心,天下最毒的武功。没了决心的心法,就算练成了决心,最后也会落得个七窍流血。古言有了决心,但他没有决心的口诀。所以,他的下场同那些窥伺决心的人一样,不得好死。
石天惊一生从未下过天牙山山顶,而佛爷于他似仆非友。平日里采办之事,全是由佛爷操劳。佛爷自来狂妄,武艺高强,堪称东北一带有名的胡子。已经记不得多久之前,那日恰逢是佛爷一位敬重的长辈寿辰,为表诚意佛爷早早便去了。就在途中,他见到了全身腐烂发臭的古言。古言的身子已经千疮百孔了,路人见状无不纷纷避开。唯有佛爷念叨着石天惊近日无趣,便下了心思,将古言带回了天牙山。
果不其然,石天惊一见着古言便高兴极了。石天惊喜用毒胜过医人,不过是药三分多,更多的时候毒比药有用得多。费了整整两个月,石天惊算是将古言的外伤医好了,可那时,古言已经奄奄一息了。石天惊虽不救人,但凭着心中傲气,他自是容不得天下有他救不活的人。为了一口气,石天惊走了奇招,将尸蛊放入了古言的脑中。半年之后,古言睁开了眼皮,只不过,这是活还是死谁也说不清。半人半尸,全身冰冷,无痛无痒,若伤不至要害具无用,甚至还能操纵世间行尸。
石天惊自来是喜怒无常的人,好不容易古言醒了,可他却生了杀意。而那时的古言却不想死了,经过很长时间的争斗,古言赢了。为了保住自己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秘密,石天惊发誓不能杀害古言。要知道,这天下能杀得了这半人半尸的除了石天惊,别无二人。
“他病得厉害,你还是快些推包吧。”吃好了早饭,看着平躺在床榻之上的炎津,古言的眉头皱成一团,直直地看向站在屋外挨着窗边的石天惊。
石天惊双手背在腰上,他半眯着双眼看着头上的烈日。明明身后那屋是自己的,但却不能进,只能受着这酷热,石天惊起了一腔闷气。
见着石天惊没有反应,古言轻轻走到了窗户边,两人隔着薄薄的茅草。双手搭在窗栏之上,古言看向前方,低低道:“不论你这般那般,折磨得终究还是我。若你想让他死,不如干脆先把我弄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