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轻轻摘下了舞姬的面纱,眼光充满了爱怜,柔声道:“玉英,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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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悬空,清风袭人。
只是明天,这圆月又会开始它新的轮回,月圆月缺,本就是大自然的规律,谁也无法改变。
奕汾城龙府偏院的屋顶上,坐着林枫,不知这月儿在他的心中是圆还是缺。
一个人也跃上了房顶,坐在了林枫身旁。
“龙大哥,如果有一天,天上的月亮不再有盈缺,永远都这样圆,该有多好。”林枫躺了下来。
“若是没有盈缺,那月亮也就不再是月亮了。”龙小笑拿出了酒,递给林枫。
林枫翘起了嘴角,一口酒下肚,大声称快。龙小笑目光深遂,远方正是奕汾城墙防守之处,夜空下亮着点点灯光。
“龙大哥,你听说过没有,一猪二熊三老虎,五龙潜处野云闲。”
“你是不是想问我这第五大高手是谁?”
林枫不语,武林中人都说第五大高手是龙行门中神秘人物,却从来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小枫若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龙小笑也躺了下来,月光照在他的白衣上,更显得他气度非凡。
“我只是觉得......”林枫苦笑,他只是不想再被骗而已。
“其实并没有什么第五大高手,”龙小笑缓缓道:“他的名字应该叫龙五。”龙小笑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龙五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族人。”
林枫见龙小笑眼中似有忧虑,心中暗悔,一个人的秘密总是带了些痛苦,龙小笑一向温厚待人,又何必要疑心于他。
“东朝开国之初,内忧外患,朝中五王爷便入了江湖,从此,五王斧的后人,就代代称为龙五。”龙小笑转过了头,对着林枫笑了笑道:“现在你知道了,这一代的龙五,便是我。”
难怪龙小笑对前朝之事如此热心,难怪龙小笑会进夏园,难怪龙行门会召江湖各派抵抗德古族,难怪朱东东和朱西西会在龙府,这龙五的身份,对龙小笑来说,只怕也是沉重得很。如此一来,龙行门灭幽魂谷,根本就是朝廷所为,不是为了我了,林枫心中松了口气。
“不过,小枫,灭了幽魂谷,只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你——”
“龙大哥!”
林枫慌忙阻止了龙小笑的话,只因他知道龙小笑要说的是:仙抓了你,我就拆了仙宫,若是魔捉了你,我就灭了魔道。
龙小笑眼里又有了笑意,轻轻端起了酒,一饮而尽,潇洒惬意。林枫不愿做的,不愿说的,龙小笑是永远不会逼他去做,去说的。
夜风微凉,林枫的心中却是一片温暖。
“小枫哥哥,龙大哥,天冷了,小心着凉。”玉英站在院中,对林枫招手。
第 63 章
奕汾城龙府里,各派武林人士进进出出。天下的大事仿佛都凑了巧,一连几日都有各门各派报丧的人从各地赶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龙小笑展开手中书柬,一张小小纸上记载了近半年来江湖中各门各派的各类密事。
正月初三,铁剑门掌门童山春身患急症而亡,铁剑门宋剑同继任掌门;
二月初,华山派掌门一剑冲天华凝清身亡,华山派大弟子万俟阳继任掌门;十五天后,万俟阳身死,华山派群龙无首,继而推老一辈的华山剑客华平任掌门;
二月,丐帮长竹长老身死,四大长老又有一人患病,丐帮仅余二长老,所幸帮主洪亥儿无恙;
三月,清源派高手司徒十三遭人暗算,归鹤老人退隐江湖;
四月,圣月教教主叶凌之为右护法叶浪所杀,叶浪继任教主;
五月,齐山派......
......
......
至看到最后一条,竟是昨日龙行门最新的消息,奕汾城附近的崆峒派掌门被人一剑穿喉,大弟子百里元含悲出任新掌门。
江湖中一向血雨腥风,天天都有人会死,天天又会有新的高手出现。这一代代所谓的掌门、帮主、身死之后又有谁还记得他们?
龙小笑端起了茶,温暖清香,不热不凉,出自玉英的巧手。
龙行门消息灵通,又有朝廷相助,若说江湖中没有龙小笑不知道的事,也不算夸张。只是现在,有件事,龙小笑却是不知道。龙行门明查暗访了近半年,竟未查出朝天宫的来历,只这一点,朝天宫于龙行门,就更值得怀疑。
门外响起了叩门声,来人却未等龙小笑开口,已推门走了进来。阳光透过红木窗格照在来人的脸上,泛着温暖的光。龙小笑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每一次看到他,龙小笑都会觉得很开心,会觉得他眼里的光亮,似乎点燃了龙小笑心中最温柔的部分。
于是龙小笑也笑了,而同样的,龙小笑每一次温和的笑容,都让对方也感到温暖如春。这难道就是物以类聚?互相影响的力量?还是互相吸引的力量?只是林枫更愿意认为这是臭味相投,因为他总是以为自己是很臭的。
“小枫,你来了。”龙小笑放下了手中的茶,拈起了一块儿桂花糕,“玉英的桂花糕比得上京城的福记桂花糕了。”
“她给我做的衣服,比奕汾城最大的绸缎庄做得都好。”林枫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
一个女孩子,既乖巧可爱,又温柔体贴,还会做最好吃的饭菜,做最精致的衣服,若还有男人说这个女孩子不好,那他一定不是个男人。
林枫当然是个男人,龙小笑也是个男人,龙府上上下下的男人都认为,玉英是最值得娶的女孩子。
“她好象对你特别好。”龙小笑将桂花糕递到了林枫手中。
“龙大哥!”也许是桂花糕太大,又或者是桂花糕太甜,让林枫差点噎住,“她永远是我的妹妹。”林枫说完忙端了龙小笑的茶,喝了几口。
龙小笑哈哈大笑,伸出了手帮林枫捶背,桌上的书柬被风吹到了地上。
林枫捡了书柬,递给龙小笑,又道:“这半年之中,江湖各门各派竟有半数突遭变故,朝天宫的本事可不小。”
龙小笑点了点头,朝天宫看似跟江湖各派都不相干,却也是疑点重重,若真是朝天宫所为,其阴谋之广、用计之深,实在难以想象。及至今日,以龙行门的实力,竟也无法将它轻易除去。
“不知这红岭鬼是谁,若是抓到此人,或可解密。”龙小笑的眼睛又看向了窗外,小院中玉英的笑声串串,与小夕在花丛中打闹。
林枫的眼睛也看着玉英,她时而扬起的手腕上,戴着四年前林枫送给她的玉镯,碧绿光彩,却让林枫心中有些沉重。
“是啊,她到底是谁?”林枫喃喃,象在自言自语,又象是迷惑不解。
也许世上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林枫自己也有秘密,就如林枫的身世,林枫的来历,就算林枫告诉了别人,别人也未必信。
“龙大哥,我要出城!”林枫对着龙小笑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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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得了德古族和东朝议和的消息,奕汾城中又热闹了起来,街上时而可看到绿眸的商人,时而又有崆峒派的弟子负剑而行,青城派的道士骑马而过,就连峨嵋的苏若水,也破天荒的跟着司徒敬上了街。
“苏师妹,这龙小笑也太自大了些,师妹请他喝茶他也不来。”司徒敬折扇一摇,晃了晃脑袋。
苏若水心中又气又羞,直后悔怎么就一时性急跑出了龙府。又想到龙小笑谦逊有加,比这司徒敬好了不知道几百倍,对司徒更是鄙夷,便扭了头不答理这个登徒子。
司徒敬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登徒子,他倒自认是天下第一风流倜傥之人,怎奈这些武林美人儿们一个比一个刺儿多,害他碰了不少钉子。眼见苏若水爱理不理,心中不免又添闲气。突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回头看时,几个俊俏的少年郎打马而来,一群人中还有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
“登徒浪子,这大街上骑什么马?孟浪!”司徒敬一眼看到那几个少年便气不打一处来。因为他看到领头的少年大眼睛圆脸,神采奕奕,正是林枫。而林枫身后的少年更是个个英挺漂亮。——男人看到比自己更好看、更帅、更年轻的男人时,心里总是会嫉妒的,虽然他们总是不愿承认。——当然,女人更是如此。
苏若水却对着林枫笑了笑,林枫一眼便瞧见了苏若水和司徒敬,见司徒敬虽长得是个佳公子,神情却猥琐轻浮,早有心助苏若水。马还未到苏若水跟前,林枫便大声道:“苏姑娘,城外踏青,可否同行?”
在旁人看来,林枫这话说得又直又缺少礼教,苏若水听了,却是畅快无比,轻轻点了点头。
还未等司徒敬回过神来,林枫的马已到跟前,竟未停歇,伸手一带,便将苏若水拉到了马上。林枫也是面露笑容,心道,这叫不叫英雄救美?一行人的马连慢都没慢一刻,便都随着林枫扬长而去。
马过之后卷起的黄尘中,司徒敬又恨又怒,脸色铁青。道旁摆摊的、路过的、行走江湖的都看得是睁大了眼睛,在他们眼中,看到的是一个英俊少年拉着一个美貌尼姑上了马,丢下了个折扇书生。这活脱脱一出香艳的抢美戏,奕汾城内的说书人只怕又多了些故事。
只可怜司徒敬满腹怨恨不说,还得顶着身旁的各色人等对他投以好奇、怜悯、鄙视、幸灾乐祸的眼神,整了整衣衫,冷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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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林枫亲身经历,他绝难相信,奕汾城外竟有如此奇景。城东是一片荒漠,城南竟是一片湿地!
在这个季节,城南居然有半人高的芦苇迎风不倒,环沟纵横交错,而芦苇中长着一种红草,将大片大片的芦苇割成了一块一块,那草如火如荼如浴血千里,美得动人。长脚鹬和黑嘴鸥在草丛中时隐时现,大地一片生机盎然。
原来世上没有任何事能阻止这大自然的美丽,哪怕是无情的战火,哪怕是月圆月缺,岁月的轮回。
几道银光自林枫手中射出,两只长脚鹬歪歪倒倒,却又摇摇晃晃笨拙的飞了开去。林枫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芦苇丛中,也引来了玉英的娇呼:“小枫哥哥,你将它们打得扭来扭去,太坏了!”
若是一个女孩子说一个男人坏,她一定是爱上了这个男人。
林枫忙止了笑,住了手,倒去拉了小夕,小夕又是笑又是叹,道:“哥,你干嘛要这两个小鬼一起出来?”
小夕身后的朱东东不乐意了,漂亮的脸上带了不屑:“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要你管?”
朱东东、朱西西、小夕打做一团,林枫和玉英在一旁笑个不停。
苏若水看着这群少男少女,心中有些温暖,又有些伤感。从小生活在教条规矩之下,长大了又要处处留心一举一动,她的心里,早没了当年的天真和童趣。在快乐的人面前,更让她悲哀。
只是她的悲哀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看到林枫回过了头,一双眼睛闪着光亮,对她眨了眨。苏若水笑了,这次不止是脸上,她的心里,也笑了。
只可惜世上的快乐总是短暂的,痛苦总是要提醒人们,快乐是多么不易,多么珍贵,所以,每一个快乐的人,都应该珍惜现在,因为只有现在,才是最真实的。
林枫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枫叶林中,当年的小镇里,只是面前的人中,少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玉英仿佛知道他的心事,一双小手轻轻的挽住了林枫,悄声道:“小枫哥哥,我们会找到玉虎的。”
林枫点了点头,爱怜的摸了摸玉英的头,突听一阵刀剑碰撞之声自芦苇荡中传来。还未等玉英看清,林枫便一个蜻蜓点水,向芦苇深处掠了过去。
芦苇荡中两个人斗得正凶,一人剑法凌厉无比,却是年纪轻轻,十五六岁,绿眸华服,正是当日夏园宴中那少年;另一人剑法飘逸,长剑上下翻飞,正是华山飞剑邵怡俊。
林枫见状,却是不解,不知这二人怎会相遇,又怎会打了起来。正百思不得其解间,那绿眸少年却是一眼瞟见了林枫,激斗中居然也能分神说道:“我等的人来了,你快住手!我明明约的不是你,你为何非与我打?”
邵怡俊却是咬牙切齿道:“金四郎,你约了谁?不管是谁,一样来得了,走不了!留下我师兄玉佩!”
林枫见邵怡俊不依不饶,又听二人之后对话,隐隐猜出了些门道,原来这绿眸少年金四郎当日的手势竟是约自己比剑,不料邵怡俊今日偶遇,见金四郎身佩华山追风剑许子心的贴身之玉,邵怡俊一见,便疑心金四郎正是杀了许子心的凶手,几言不合,二人便打了起来。
林枫也不知该为金四郎不平,还是该为邵怡俊担忧,江湖中人行事,诡异的、出乎常理的实在太多。甚至有时候杀人都不需要理由,也许只是因为那个江湖中人心情不好,或者是因为被杀的人太倒霉而已。
林枫无暇扰这淌浑水,更不想与这金四郎比剑,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想做,尽管他要做的,并不见得是件开心的事,甚至可以说是件痛苦的事,可他还是忍不住......
一阵优扬的笛声飘来,时有时无,林枫顺着笛声掠去,脚下用了十成功力,还生怕跑得不够快。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一颗心,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又是痛苦,又是向往。
阵阵风吹得芦苇荡中如波涛起伏。
苏若水也听到了这笛声,笛声中充满了痛苦和忧伤,又有淡淡的眷恋;
玉英也听到了这笛声,笛声中充满了杀气和萧瑟,带着凌云壮志,又带着满腔怨恨;
小夕也听到了这笛声,笛声中充满了回忆和甜蜜,仿佛象在呼唤着恋人;
朱东东和朱西西也听到了笛声,二人不约而同的,脸上有了微笑;
人心真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同样的笛声,不同的人,竟听出了不同的味道,只是因为他们的心,不同。
不知这吹笛的人,他的心,又是怎样?
第 64 章
笛声越来越近,林枫的心也象快要跳出了胸膛。芦苇丛中一个白影,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林枫停住了脚步,慢慢的走了过去。
风依旧不停,吹起了白衣,笛声仿佛迷失在了风中,迷失在了芦苇荡里。从林枫走近的那一刻,笛声便停了。
叶浪放下了手中的短笛,冷冷的看着林枫,漫天飞絮,飘飘洒洒,却没有一片沾在叶浪的白衣上。这世间,难道真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能留住这个白衣青年?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心里,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任何人。
林枫看着叶浪,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复杂,只是那眼睛已失去了光亮,变得深不见底,此时的林枫,又有谁能看懂?从前总是笑别人笨嘴笨舌,今日林枫却也做了回呆头鹅。
叶浪见林枫痴痴的看着自己,旁人不知道,叶浪却没办法装作没看到、没听到、没感受到。心中纵有千般怒火,也是随了这飞絮不知飘向了何方。
只是此时二人应该说些什么,却都也已忘了。
过了半晌,叶浪方道:“你约了我,怎么又不说话?”
这个问题林枫也想知道,来之前已想好了万语千言,真见了他,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平日的聪明也好,无赖也罢,到了叶浪面前,偏是全使不上劲。
“只怕我说了,你又会拂袖而去。”林枫苦笑。我想告诉你,你我二人是兄弟,你会如何?我想告诉你,我已知道你杀叶凌之的真相,你又会怎么对我?我还想告诉你,今天约你来,是因为......
林枫的话全吞回了肚里,不过也好,此刻他也没有了再说的机会。因为这片芦苇荡中,出现了第三个人,如果她还算是个人的话。
她身着白纱,乱发遮面,一双红鞋比血还红。她无声无息的从芦苇丛中走了出来,握着剑,剑尖还滴着血,仿佛在提醒着林枫和叶浪,她刚刚才杀过人。她不用告诉别人,人家就已经知道,她就是红、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