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微笑不语,蔡丹书倒是叹了口气又道,“走罢,只怕还来得及。”言罢伸手拉了林枫上马,仿佛一阵黑色的风刮过,林枫和蔡丹书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第 66 章
人说神马一日千里,林枫觉得‘越影’便是匹神马,一天一夜的纵马飞驰,当他和蔡丹书停下来的时候,林枫正看到远处的江面泛起细细碎碎的波光,夕阳给江畔的小渔村洒下了层层金光。
远远的一只晚归的渔舟悠悠荡荡的飘过来,舟上的人身材紧致有力,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上神采飞扬。林枫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青年,因为他觉得好象跟这个快乐的青年认识了很久。事实是,他们确实是认识了很久。
青年拴起了船,将一兜还活蹦乱跳的鱼递给了身旁的另一个男子,那男子的脸上也浮起了笑容,跟以往林枫见到的暖昧笑容都不一样,林枫简直要怀疑,他到底还是不是五毒公子!
“原来叶凌之和五毒公子都没有死。”林枫喃喃,心中的那丝阴影,那些纠缠仿佛被这江风一吹而散。
“他们早有归隐江湖之意,只是武林中人,又象他们那样有些‘名’的,除了‘死’,实在没有法子能瞒过别人的眼睛。”蔡丹书笑了笑,江面的金光仿佛也照到了他眼里。
林枫苦笑,那样的有‘名’?有的都是些杀人作恶之名。难道叶浪也得一死才能离开这江湖?他又何尝愿意放弃这一切?只是他还是没有真的杀叶凌,他毕竟还是放了他。林枫心中又有了些温暖和感概,手突然伸进了怀中,拿出了那把小小的折扇。
夕阳下折扇仿佛也镀上了金边,林枫小心冀冀的展开,那是一幅水墨山水。万倾怒涛中江山一线,一只小舟在那波涛最狂处逆流而上,舟上二人并肩而立,一人手拿短笛白衣胜雪,一人昴首挺立气势不凡。纵然画中乌云盖顶,浪卷轻舟,这船上二人却有乘风破浪之势,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事能阻挡二人。画的背后,几字草书如连珠:日近天涯远,天涯一轻舟,轻舟何处去,何处夜缠绵。
林枫见画已是又苦又酸又叹,见字更悲喜交加。喜的是叶浪画中真情,不藏不躲,悲的是二个有情人天涯沦落,以至有日近天涯远之叹。回忆过往种种,林枫的心如同烈火焚尽之后又一掊雪水灌下,也算得上另一种方式的醍醐灌顶。
“蔡兄,借‘越影’一用!”林枫不待蔡丹书回答,便已跨上了马。
望着夕阳下林枫的背影越来越小,蔡丹书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林枫这心喜之下,连对蔡丹书的称呼都变了变。只是蔡丹书的笑容里,隐隐带了一丝忧虑。
当林枫不眠不休骑着‘越影’跑了三天三夜之后,他已到了圣月山脚下。小镇上处处挂满了红灯笼,一盏盏在夜空中发出温暖的光芒,就如林枫的心情,充满了快乐和温柔。青楼中的欢歌笑语似乎比往日更盛,就连小酒铺里,都坐满了人。
林枫打马穿过了人群,‘越影’已再也无法奔跑。林枫轻轻拍了拍马背,将它牵到了酒铺门前。
“林公子,你也是来喝喜酒的么?”酒铺里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也是林枫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轩辕宫主,有何见教?”林枫停下了脚步,将一旁的草料放进了马槽中。
“林公子何故见外?你我至少已经见过四次,又有同宗之谊,在下才好心相告。”
轩辕德端起了酒杯,轻轻把玩,象是在把玩着一件奇珍异宝。林枫微微笑了笑,若轩辕德说有好事,那准是坏得不得了的坏事。二人只几面之缘,又哪有同宗之谊,除非......
林枫突然紧紧的盯住了轩辕德,轩辕德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对林枫点了点头。
“原来是你!”林枫眼前的不解之谜仿佛都有了答案,“宫主的易容术可算得天下第一。”
林枫只得苦笑,四年前在温仙山下劫走林枫的绿眸人,半年前天泪湖边阻拦林枫和龙小笑的绿眸人,竟是轩辕德!天底下恐怕不会有人相信,朝天宫宫主竟是德古族人!如此一来,朝天宫的用心已是昭然若揭,在武林中挑起种种事端,只是为了助德古族进军东朝而已。
“只是不知宫主如何将双眼易成黑色?”林枫盯着轩辕德的眼睛又皱起了眉。
“呵呵,在下易容也是迫不得已,自有妙法。”轩辕德又浮起了神秘的笑容道:“你既是德古族人,在下也不必瞒你,还是劝林公子不要上山的好。”
林枫哈哈大笑,此时就是天王老子,也挡不住我林枫,更何况你轩辕德。林枫没有再看轩辕德,只是牵起了‘越影’。
“唉,德古族竟出了叶浪这样的叛徒,不仅不光我德古大业,反而想一手遮天,妄想一统武林,简直是痴人说梦。”轩辕德也不管林枫理不理他,更没了宗师风范,跟在林枫身后,有一句没一句的只管说。
林枫也不答话,早想飞马上山,怎奈‘越影’也已力竭,慢吞吞的不肯走。
轩辕德的话看似无意,却带了深厚的内劲,直透林枫双耳。林枫知轩辕德已用了上催魔大法,暗暗运功抵抗,以保心中平静。
“在下为林公子不值,林公子难道没有看到,这小镇上满街的红灯笼么?你可知这灯笼为何而挂?”
林枫回过了头,小镇上处处泛着红光,再看圣月山中,也是一片喜气。
“今日是圣月教教主大喜之日,在下也是贺客,至于林公子......”
林枫闻言一怔,心中血气顿时翻腾不已,怔了半晌,方道:“他.....成亲?”
“没错,”轩辕德脸上带了残酷的笑,盯着林枫的眼睛,“他为了独霸江湖,竟与东朝朝廷勾结,娶了镇国将军夏明堂的女儿。”
林枫脑中嗡的一声,魔音趁虚而入,震伤肺腑,一口鲜血再也按不下,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温柔的夜风吹起小镇上一片片的红灯笼,也将那些欢歌笑语随风吹了过来,将那片喜气洋洋吹了过来。这一片温柔的红色的海,就快要淹没林枫,让林枫窒息。
林枫突然笑了笑,只是那笑带了些勉强,慢慢的跨上马,林枫轻声道:“我不信!”言罢便用力一夹马腹,黑色的‘越影’如同箭一般飞奔上山。
林枫认得这条路,当日这条路布满了荆棘,充满了黑暗,今天这条路却是挂满了红灯笼,一盏盏红灯笼将这条路点得没有尽头,仿佛都在向林枫招手,大叫着,快些,再快些!又仿佛都在嘲笑着林枫,不,不要,不要去!
林枫的脸上带着笑,他的心里却在呐喊,我不信,我不信!难道你千里迢迢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成亲?难道你画的说的都是假的?难道这就是你对我当日弃你而去的报复?还是你早已冷了情,早已狠了心,忘了一切?
圣月教已在眼前,大大的喜字挂在门口,那面红底金纹剑的大旗在红灯笼的映衬下闪着血红的光,一切都是红的,红色的酒坛,红色的花,红色的贺礼堆满了大厅,甚至每一个圣月教徒,都穿着红衣服。
林枫看到了花月楼、看到了胡三通、看到了顾愧,还有每一位圣月教的堂主,可是他们都没有看林枫。他们在喝酒,很快乐的喝酒,花月楼甚至喝得脸上泛起了桃红。当林枫闯进去的时候,——之所以叫闯,是因为他一路撞倒了三个人、五坛酒、二张凳子和一张桌子——没有任何人阻拦林枫,任何人也拦不住林枫。
林枫看着眼前的房门,他知道只要推开这扇门,他就知道了答案。他抬起了手,突然觉得这扇门很重,因为里面装满了他和叶浪的回忆,装满了他的爱,装着他和叶浪的心。
轩辕德默不作声的跟在林枫身后,同样的,也没有人阻拦他。好象圣月教的每个人都喝得很快乐,丝毫不理会这两个不速之客。不过轩辕德很满意,因为他看到花月楼对他抛了个媚眼,在他心中,这说明花月楼仍然没有背叛他,说明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轩辕德看着林枫缓缓的推开了门,慢慢的走进去,却“砰”的关上了门。其实轩辕德很想看看叶浪是怎么样冷着脸拒绝林枫的,也很想看林枫是怎么样捧着那血淋淋的心痛哭的,但他又觉得不必进去看了。因为林枫进去只有几句话的功夫,也可以说只有轩辕德一眨眼的功夫,门就又“砰”的,开了。
林枫慢慢的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也没有任何情感,轩辕德从林枫脸上、眼中找不出来伤心、痛苦,也找不出来快乐、幸福。
林枫静静的穿过了人群,直直的穿过了人群,走过了轩辕德的身边。
轩辕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并没有因为林枫的视而不见而失望,因为他知道林枫现在对谁都是视而不见的,因为轩辕德已经看到林枫的心,死了。
“林公子,他如此无情无义,你又何苦恋恋不舍?”布满红灯笼的小路上,轩辕德又一次用了魔音。
“林公子难道忘了,令尊是怎么惨死的?林公子难道忘了令尊的遗愿?”轩辕德的声音又多了几分深沉。
林枫走得很慢,仿佛没有看到任何人,听到任何声音,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已再不能打动他,再也与他无关。
“难道你忘了‘杀尽东朝人’!”轩辕德一声大喝,路旁的树丛仿佛也颤了一颤。
“杀尽东朝人”几个字让林枫的身形顿了一顿,他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叶浪既已归顺了东朝,便已是你的敌人,又岂能让他独霸江湖?”轩辕德没有放过林枫脸上最细微的表情,“青衣堡的每个人都是你的杀父仇人,东朝的每个人,都是你的仇人!”
林枫停了下来,脸上又重新有了表情,轩辕德又笑了,他喜欢这表情,因为在他看来,这表情代表了——恨!
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这真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轩辕德也很懂得这道理,更懂得如何利用这道理,他也很自负,他的魔音已深种入林枫心中,只怕此生再难以拔除。想到林枫双手沾满血腥的样子,想到德古族踏平东朝的那天,轩辕德的脸上竟也有了一丝激动。
红色的灯笼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甚至有只红灯笼承受不住这狂风,从树上掉了下来,被风卷起了老高。
林枫“啪”的接住了灯笼,一把将它捏得粉碎。红色的碎片又被风卷得更高,张牙舞爪的飞向了夜空。
第 67 章
绵绵细雨洒满了益州城,这座江南的小城本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当年名冠天下的青衣无情剑东方烈便是出生在这里,他便是青衣堡第一代堡主。
如今的青衣堡已成为武林中一大支柱,江湖中人人也都在传说,青衣堡的二公子东方羽有当年的无情剑东方烈之风,一柄剑出神入化,凌厉无比,下手毫不留情,几个月内,他击败了华山剑客邵怡俊、清源剑客梅平平、流浪剑客金四郎等等剑术高手。只是东方羽深居简出,平日竟难得一见,人们都在纷纷猜测,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东方羽到底还是不是人?人们也在纷纷猜测,今日东方羽与青城派秋怀壁的一战,到底鹿死谁手?
秋怀壁站在一座布满青苔的小桥边,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薛如霜的地方。那是很多年前,秋怀壁第一次下山,一切都是新奇的,湿辘辘的街道、小小的乌蓬船、可爱的小面人、打着伞的黄衣小女孩儿。秋怀壁喜欢秋天,因为秋天将那个淡淡的黄衣女孩儿永远刻在了他年少的心里。
现在又到了秋天,秋怀壁的旁边就有一座八角小亭,可他仍站在雨中,秋怀壁喜欢雨,因为有个雨天,他得到了他最爱的女人。那个女人今早细细的为他准备了衣服,轻轻的帮他擦了剑,用一双天底下最温柔的手,帮他系好了衣带。秋怀壁只用一句话回答了她的担忧:“如霜,我会回来的,等我。”
朦朦细雨象雾,又象烟,烟雨之中走过来一个人,他板着脸,秋怀壁在他脸上没有看到任何表情。他是如此的不同,若不是那柄剑,秋怀壁几乎不敢肯定,他就是自己正在等的人。
“你变了很多。”秋怀壁看着那个人,他有张圆脸,有一双曾经灵动至极的眼睛,如今那双眼睛已变得如一潭死水,竟让他如此的陌生。他还是林枫么?秋怀壁在问自己。
“这句话我已听过了很多次。”林枫冷冷的回答。
秋怀壁不再说话,他觉得没有再说的必要。眼前这个人的武功,他是很清楚的,他不明白,以他的功力,怎么会打败那些名动一时剑术高手?不过他很快又明白了,人,是会变的。
剑光,将密密的雨割开,秋怀壁不得不承认,林枫的剑快了许多。尽管当林枫第一次用这套剑法,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秋怀壁就已见过,此时,他仍不禁心中赞了一声好。林枫的剑法没有变,他的剑气却变了。以前林枫的剑带了七分温和三分随意,现在的林枫充满了杀气,难怪,人们要叫他无情小剑。
突然林枫停了下来,剑身仍龙吟不止。
秋怀壁皱了皱眉,林枫的剑法虽大有进益,要打败剑术高手,却是不可能,此时要打败秋怀壁,更不可能。秋怀壁的眼光落到了林枫身后,远远的有个女子撑着把小伞,怯怯的身影,似是焦急无比。难道她在等林枫?
“秋兄,薛姑娘可好?”林枫盯着秋怀壁,那目光让秋怀壁有些不悦。
“多谢,她很好。”
“让一个女人等太久,不会是个好男人。”
“林公子,不,应该叫东方公子,此话何意?”
“我有个主意,一剑定输赢。当然,即使是你输了,我也绝不对外提起。”
秋怀壁苦笑,你不对外提起,不代表没人知道,江湖上哪会有不透风的墙?秋怀壁并不想伤林枫,当然,也不想被林枫所伤,更不想做个坏男人。于是秋怀壁点了点头,几百剑都赢不了我,何况这一剑?
林枫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就好象早已料到秋怀壁会答应一般,他从容不迫的,破绽百出的对着秋怀壁刺了一剑。秋怀壁也对着林枫刺了一剑,只是那一剑却是精妙无比的。
那个打伞的女子走了,就在林枫刺出一剑的时候,似乎她早已知道,这一剑,林枫已经赢了。
秋怀壁输了,他的脸色苍白,他承认这一剑很巧妙,这一剑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剑法。当他以为自己轻轻松松的避开了林枫长剑的时候,林枫却突然将剑扔向空中,秋怀壁见林枫弃剑,当然也要撤剑,谁知林枫又突然紧紧向前一靠,贴到了秋怀壁身边,那把长剑又刚好落了下来,落到了林枫手中。
林枫收起了剑,一言不发的转过身,走了。
秋怀壁心中又羞又恼又不服,怎奈早有一剑之约,身负名门正派之名,又怎肯毁约?正发怔间,突然看到林枫回过了头,一张脸上带着笑意,一双眼睛带着温暖和调皮对秋怀壁眨了眨,嘴巴张了张,好象在说:我、只、会、一、招!秋怀壁吓了一跳,不相信的也眨了眨眼睛,再看时,哪里有林枫的影子,有的,只是江南烟雨朦胧。
林枫看到了玉英,站在益州城最热闹的小桥边,怯怯的她带着天真的笑容,林枫没有走到她的伞下,而是点了点头,便朝青衣堡方向而去。玉英慢慢的跟在林枫身后,笑容背后有了一丝酸楚。自从回了青衣堡,林枫便象变了一个人,他的脸上再没有过笑容,哪怕对玉英,也没有再多说过一句话,甚至他再也不提寻找玉虎,也不提龙小笑、小夕。
几个月来,在林枫的刻意引领下,青衣堡一半的人融入了朝天宫各个枝节、各个分部之中;同样的,朝天宫的势力有了青衣堡相助,扩张更快,若非龙行门和圣月教各自为阵,这武林恐怕早已为朝天宫和青衣堡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