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一听,恨不得随手操起个东西朝那侍女仿佛戴着面具的脸砸上去,试试能不能砸出个缝隙来,再看看缝隙后到底是张什么样的脸。
寒卿,你真是厉害啊,敢情你跟你的姬妾串通好了,硬逼着我去赏花。
消遣我很有意思么,为什么不再次弄头饕餮来个活体肢解赏?
绯夜气哼哼地坐在玉床上,冷冷地瞪着那侍女:“我知道了。你怎么还不退下?”
“奴婢是专门侍候公子的,今日负责引公子前去花园。”
绯夜眼珠一转,摸着下巴想,私会姬妾的罪名是没有了,自己也犯不着发这么大的火。之前不是还想着对寒卿示好么……先去看看再说。
想到这里,他立刻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温声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奴婢惶恐,请公子直呼奴婢的名字即可。”侍女赶紧跪下说道,她被绯夜的态度转换如此之快惊到,还好,长期的经验积累加上平日的察言观色让她迅速做出最恰当的反应。
“那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阿苜。”
“哦,记住了。好吧,阿苜,免礼。”
阿苜作为个虽不优秀但也合格的侍女倒是尽职,对绯夜提出的问题基本能答得上,不能答的也老实说明原因。这下子,绯夜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言语之间也不带着刺耳的恶意了。
“你说那个明夫人已经在后宫待了一千多年?”绯夜一边照着镜子,一边想自己还是换个朴素点的衣裳,不要像在宴会那次,金灿灿的,搞得满满一殿人都拿锥子一样的眼神盯着自己。
“是。启禀公子,明夫人是侍奉王最久的几位夫人之一。她说的话,在王的耳朵里也是有分量的。”阿苜给绯夜取了件深蓝的锦袍,配上黑色玉带,黑色短靴。绯夜看了,还比较满意。
不知道是几分的分量,绯夜思忖,要我去赏花,寒卿居然就这么同意了。像他那么独裁的人居然会听进别人的话?我可要好好会会这位明夫人。
梳妆完毕,阿苜领着绯夜出门。
绯夜已经见识了王宫建设的基本宗旨,所谓花园的位置并没有具体界限,就像主人我行我素,随意而为的性格。
数道蜿蜒的游廊连起一个玲珑小巧的五角亭,亭上匾额题:“万华亭”。亭子周围是一片连着一片的花圃。花圃里的花开得很随意,摇晃着雪白铃铛的铃兰,展现笑脸的紫色风信子,亭亭玉立的大波斯菊,竖起的竹篱上盘着朵朵粉红秀气的蔷薇。
“绯夜公子来得晚了。”一名身着翠绿罗衫的女子坐在亭子里熟稔地招呼他。除了她之外,亭子里只有几位侍奉的侍女。
绯夜对这个女子有点印象,上次在宴会的时候,她坐在很靠近寒卿的位置,拿着烟管不停地抽烟。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表情,施礼道:“绯夜见过明夫人。”
“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请坐。”明夫人笑吟吟地指了指身边的一个位置,又吩咐侍女,“环儿,给公子斟茶。”
绯夜点头,坐下,却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开口,跟这名女子拉家常?心里打了个哆嗦,他摸摸鼻子,握着茶杯的手指来回摩挲着细腻的杯身,漫不经心地问:“不知今日明夫人请我来赏的是什么花?”
明夫人微微一笑,姿态优美地吐出一口烟圈,唤道:“来人,将彼岸花呈上来。”
彼岸花?绯夜疑惑地看着宫人呈上一盆火红色的花朵,这彼岸花的花蕊微黄,纤细如丝,花瓣细长如弯钩,花萼下一根光光的花茎,奇异的美丽。
“彼岸花,这花怎么没有叶子……”
“彼岸花的花与叶永不相见,难道你没有听说过?”
“请恕我见识浅薄。”
明夫人眯起妩媚的眼睛,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凝视着袅袅升起的烟雾说:“也难怪你不知道……若是花与叶相见,这彼岸花便能唤起死人生前的回忆……它原本长满了鬼界的往生河畔,后来鬼王命令将其全部铲除。从此彼岸花绝迹于三界,变得极是稀罕了。”
绯夜更加疑惑,问道:“铲除了,我怎么不知道?”
明夫人了然笑道:“这事大概过了八九百年,也挺远的。你不知道倒也不稀奇。”
彼岸花细长的花瓣在明媚的阳光下反射着宝石般的光芒,绯夜用手指轻轻拨了拨,不以为然。
“为什么鬼王要跟一朵花过不去?”
“谁知道呢,也许是那位陛下讨厌它吧。”
哦,亦泽讨厌的花?以后有机会问问他。
90.彼岸花(下)
“夫人说彼岸花的花与叶相见就能唤起死人生前的回忆,我看这花看上去也没什么,就是好看些罢了。”说完,绯夜端起茶杯,一口饮下。
明夫人不露声色地摇头,“难道你不想看看花与叶相见的情景么?”
嗯?绯夜还没来得及回味茶水的味道,听到明夫人这么一说,有了几分兴趣:“若是能一睹花叶相见,也不错。”
“这个简单。”明夫人一根手指点上花蕊,念起咒术,那彼岸花的花茎上立刻出现了一个个小小的凸起,好像要从里面钻出几只虫子来。
绯夜看得目不转睛,那些小凸起仿佛吸足了养分,很快抽出一根根细长的叶子。叶子转眼长大,终于长成配得上花瓣的长度,颜色红得发黑——沉重的玄色。
“公子觉得这叶子好看么?”
“还不错。”绯夜的审美观仅限于此。
“其实我很想验证它能否唤起死人的回忆。”明夫人幽幽地说。
“我看也就是传说罢了。再说这里也没有死人。”绯夜又喝了口茶,茶水清香甘醇,他满意地咂巴了下嘴。
明夫人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烟圈勾出一个花形:“不见得只对死人有效……”
绯夜刚想说为什么,就见那彼岸花的花瓣突然凋零,眨眼间化为灰烬,而玄色叶子疯了似地生长,颜色渐渐变浅,最后变成如花瓣一般的火红。那妖艳的火红映入绯夜紫色的双眸里,发出迷幻的光彩。
绯夜使劲揉着眼睛,那彼岸花的叶子发出的光过于耀眼,刺得他的眼睛都有点痛,后来就不太看得清眼前。
他将眼睛闭上许久,再次睁开时,他蓦然发现自己站在了曾经的往生河畔,黑不见底的河水快速流淌。河两岸遍布火红的彼岸花,在徐徐轻风中摇曳。
我又做梦了么?不会啊,刚才我还在万华亭里与明夫人品茗赏花。绯夜不相信似地掐起自己的手背,痛——真的?也不可能吧,我记得往生河畔没有彼岸花。
妖艳的彼岸花温柔地亲吻自己的衣角,好像在述说难以吐露的爱意。绯夜摘下一朵彼岸花,开始扯那脆弱的花瓣。
也许我有一种天生的破坏欲吧,只是以前忽视它了。绯夜恶意地想,看着花瓣一片片随风散落,心里浮现一股莫名的快意。
“谁在那里?”一个严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绯夜转身一瞧,居然是亦泽。
亦泽身着黑色锦袍,墨玉般的长发简单束在脑后。轮廓鲜明的俊脸上没有笑容,一双乌黑的眸子里尽是寒意。
你眼睛的颜色不是银色的么?绯夜有点奇怪地想,一时没有回复亦泽的话。
“本王今日要铲去这里所有的彼岸花,已经严令任何人等不得靠近往生河畔。难道你没有看见宣下的王令么?”
绯夜刚想回答没有,可是一见亦泽那张死板死板的脸,就想起自己待在魔界王宫多日,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虽然,虽然自己并不要求那家伙一定要联络自己,但是……他心里突然有点发酸,就算不是朋友,那么对曾经的……男宠就一点挂念都没有么?只想着满足肉欲的家伙!于是脱口而出:“要你管!”
“放肆!”
真是符合你的个性啊,绯夜愤懑地想,顺你者昌,逆你者亡么?大爷我偏偏不吃你这套!
“那你教训我啊,来啊,来啊……看你能不能教训我?”
绯夜冲着他扮了个鬼脸,将手中的彼岸花朝那家伙一扔。那花朵却在半空中起火,迅速化为黑色的灰烬。
此时,脚边的彼岸花开始燃烧起来,赤红的火焰连成一片,耀目的火光照亮了往生河的两岸,连黑暗的天空也渐现乌红之色。
绯夜惊诧不已,他小心地避开猛烈的火焰,却见亦泽手掌一翻,一道黑色的长蛇向着自己猛扑过来!
他赶紧闪开,长蛇堪堪掠过自己的鬓发,击入身后的火焰中,惊得绯夜起了一身冷汗。
你,你居然对我使暗焰术!绯夜忿忿地想,可恶的是自己现在灵力不足,只能使出些小咒术。当下口中默念,双手结起咒印,数千片锋利如刀的风刃迎上紧接而来的第二波攻击。风刃勉强挡住冰寒彻骨的暗焰,却无法击退它。绯夜此刻方感觉亦泽灵力之深厚,远非自己可比。硬拼下去,自己肯定吃亏。不知先前自己怎么想的,硬是要与这家伙叫板,现在好了,那暗焰就要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绯夜鼓动体内所有灵力,风刃更加凶猛,然而暗焰的威力也是有增无减。亦泽的俊脸在暗焰与火光的照耀下,半明半昧,显得不太真实。
看来这家伙要跟我扛到底了……绯夜咬着牙想,一不做,二不休,我打不过,还逃不过么?可是周围一片火海,能往哪儿逃?
他又躲过一道如毒蛇蚀骨的暗焰,瞥到奔流不息的往生河水,念头一转,叫道:“住手,住手!我怕了你还不行么?”
那人却没有停手,暗焰再次横掠过绯夜的胸前。
下手真狠啊,绯夜恨恨地冲亦泽再施一股风刃,继而提气跃起,身子灵活一扭,一头扎进往生河。
眼前一片黑暗,绯夜揉揉眼睛,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万华亭里,面前的香茶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明夫人依旧手持着翠玉长烟管,淡然凝视着摆放在桌子上的彼岸花。
那花?绯夜迷惑地盯着彼岸花看了半天,好好的,纤细的花蕊,细长的花瓣,光秃的花茎——与前并无二致。
不等绯夜询问,明夫人主动开口:“公子醒了?”
“我刚才睡着了?”
“嗯,睡得很熟呢,叫我都不忍心打搅。”明夫人吐了口浅白的烟圈。
“刚才我明明看见这彼岸花的花瓣枯萎了,叶子却长得很长……”
“公子眼花了吧,”明夫人露出不解的神色,“你看这彼岸花好好的,也没有什么叶子啊。而且公子确实是睡着了,这旁边的侍女都看到了。”
绯夜瞥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阿苜,她轻轻点头。于是,他重新端详了一遍美丽如初的彼岸花,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想必公子近日休息不够,也是累了。”
“可能是吧……”绯夜按了下额角,心想自己连日也是被突发事件困扰得不得安宁,也许真的是自己很疲累了。不过那梦中的火焰连天的景象真实得就像刚刚发生过一样,就连手背也隐约作痛。
明夫人轻笑,体贴地说:“今日赏花就到这里吧。公子还是尽早回去歇息吧。”
绯夜想想也是,于是与明夫人告过就离开了。
这时,从万华亭的那边转过一个人来,慢慢踱进亭中。
明夫人赶紧起身行礼:“妾身见过陛下。”
“免礼。”寒卿径直走到桌边,并不坐下,只是低头看着那朵彼岸花,问道:“如何?”
“彼岸花加上妾身的魔焰之力,确实能令他回到过去的幻境里,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对这样的幻境极为抗拒,并不肯乖乖就范。”
“哦,是这样?”寒卿微微蹙眉,原本以为可以强行唤醒绯夜隐藏的记忆。没想到会这样,难道是龙魂之珠阻挡了咒术的力量?
明夫人颔首不语。
寒卿思索半晌,淡淡道:“罢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这小子不是个想捏就捏的泥巴……呵呵,王,你也感到棘手了么?明夫人抿嘴,压住嘴角浅淡的笑意,依礼退下。
寒卿将手指抚上彼岸花娇嫩的花蕊,嘴角一凝,花朵在顷刻间化为齑粉。
91.竞技场(上)
绯夜回了寝宫,也不再确认阿苜说的是真是假。他歪在外卧的软榻上边玩一根艳丽的孔雀翎边琢磨,那明夫人说彼岸花能唤起死人生前的记忆,这话应该不假,可是她为何偏偏找自己验证彼岸花那个效果呢,找别人就不行么?
奇怪啊,奇怪,绯夜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并未遗忘什么,干嘛还要唤起什么记忆呢?他挠挠头发,觉得束发的玉冠紧得慌,于是顺手将它摘了,一头纯紫的长发柔柔地披洒下来,衬着一张羊脂玉般的俏脸越发美丽。寒卿进了卧室看见的就是这幅情景,紫发紫眸的少年倚着软榻,一手托着腮帮,另一手把玩着长长的孔雀翎。一双靴子被踢到一旁,两只白玉般的脚丫子光溜溜地陷在一堆软枕中,悠闲而慵懒。
绯夜一见寒卿,几乎就是立刻从软榻上跳起来,脑子反应出来的就是他在赏花之前给寝宫来的一次大扫除——寒卿肯定饶不了他的!啊啊啊——绯夜简直想以闪电般的速度跳窗逃走。不过可以想象得到,对上寒卿这种强势的家伙,反抗绝对无用。结果,还没等绯夜跃到窗户下面,寒卿就钳住了他的一只手腕:“想逃?”
好痛,好痛,绯夜哭丧着脸辩解:“怎么会呢……”手腕那里一定青了……
“那你这是做什么?”寒卿的声音中含着冰渣,刺得绯夜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我……呃,有的闷了……想出去走走……”绯夜结结巴巴地说,他努力想表现出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来,然而面对寒卿冷若冰霜的脸,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诚意也免不了持续打着哆嗦。
“闷了?”寒气喷上绯夜的脸颊,瞬间到达他的骨头里。
绯夜不敢直视魔王那双异色的眼珠,暗红的像亡者的血,浅蓝的像刺骨的冰针。
“呃……有一点……”绯夜干脆闭上眼睛,彻底放弃无谓的挣扎,露出一脸要杀要剐随你的表情。
寒卿随意瞟了一眼满目狼藉的寝宫,不怒反笑:“嫌闷的话,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要拿别的物事解闷?”
绯夜疑惑地睁开一只眼。
“赏花没意思?”
“赏不出什么,可能是我没有那个品味……”绯夜小心翼翼措着词。
寒卿双眸中微光一闪即逝,他垂下翘睫,沉吟片刻,扬起嘴角,脸色渐缓:“那就算了。”随后,他放开钳住绯夜的手,捡起绯夜甩掉的玉冠,替他束上。
绯夜一边揉着肿痛的手腕,一边疑惑地观察着魔王的奇异举动,心想着家伙怎么突然……温柔起来?他猜不到寒卿下一刻就捡起自己的一双靴子,单膝跪地,示意自己抬脚。
绯夜彻底呆掉,嘴巴半张,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你该不会是要给我……
没错,魔王大人要给自己未来的王后穿鞋!
寒卿不喜欢拖拉,下巴一抬,眼神一凛,命令绯夜赶紧配合。
绯夜再笨,也知道这时候应该乖乖听话啦,于是别别扭扭地抬起光脚,穿上寒卿特别奉上的靴子。
待到绯夜穿鞋完毕,寒卿的脸色完全缓和下来。他站起身,背过手:“想去个解闷的地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