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舞长天（三）——乐魔猎手

在水面快超过他的嘴巴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了。看到来人，绯夜不知是欣喜，还是难堪，或者尴尬什么的。

黑暗的树林背后银白的身影一闪即逝。

那人并不立刻施以援手，而是好整以暇地问道：“拼命喊救命的滋味如何？”

耳朵进了一些水，绯夜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岸上那张戏谑的脸此刻越发可恶，却不得不拼了劲叫道：“快拉我上去！我再回答你的话！”

那人似乎思索了半晌，终于轻松地帮他切断了银线，拉了他上岸。绯夜一上岸就趴在地上狂擦差点吃进泥巴的嘴，弄得两只精细绣纹的袖子满是泥泞。不过锦袍已经湿透，他也无所谓了。

“多谢陛下关怀，在下感激不尽。”他吐了口唾液说，努力不去看那双色差过大的眼睛。刚才大爷我差点淹死在水里，还要就喊救命说出点心得，绯夜说不出来，他只想快点恢复灵力，至少可以保证自己能正常行走王宫。

寒卿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问道：“王宫里不好玩？”

“没有。”绯夜磨牙道。若是我恢复了灵力，一定要将这里变成我的游乐园！

“说谎话的孩子可是要被惩罚的。瞧你刚才的模样，叫人真是心疼得很。”寒卿保持着一贯的从容优雅，声音不紧不慢。

绯夜正挤着锦袍上的水，听到这，自动过滤后面那句话，而对前面那句给予漠视，寒卿这话他可不会随便接，至少还没到接这话的时候。他呵呵干笑着想就此略过这个问题，可是寒卿却不想轻易放过这个能够捉弄一下绯夜的机会，尽管这种机会以后还有很多。

“既然你不回答，我也没什么办法。不如这样，”寒卿的嘴角浮起完美的微笑，“你帮我找个东西吧，我就不会追究你是否对我撒谎。”

回答那个鬼问题要强硬追究是真是假么？说王宫好玩你就不会说我撒谎？绯夜冷冷地盯着寒卿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心想你只是想找个借口修理我吧？若是我此时改口，你不就立刻会说我先前说的是谎话？

看到少年默不作声，寒卿立即猜到几分，笑道：“找个东西对你来说就这么难么？你以前不是说要成人之美，做善事么？现在怎么了，反悔了？”

“就看陛下想找什么东西了。”绯夜无奈回答，看样子，自己不答应的话，这个晚上就耗在这里了。身上湿漉漉的锦袍贴着身子有些难受，被冷风一吹，更是粘糊得难受。而寒卿的话，他也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应付。

“看来你已经答应了。很好。”寒卿颔首，表示很满意，“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东西，只不过是一只耳环。我的一名姬妾在观赏宠物的时候不慎遗失了，而且这耳环很可能是掉进了宠物笼子里。”

找耳环非要找我么？绯夜不禁腹诽，果然是借口。不过他没有发作，而是憋住气听寒卿继续往下讲。

“本来只是一只耳环而已，宫里什么没有？就连珍贵的银龙之髓都可以做成琴弦供人弹奏，玉象之牙也能制成璎珞供人佩戴。可是那耳环是我亲自赐下去的，就此丢失了还是很可惜的。所以——”

“陛下不用说了。就是要我去找耳环吧。”绯夜冷冷说道，“陛下的要求我自然无法拒绝，不过我有个小小的条件。”

86.魔王的宠物（下）

当晚，绯夜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跟寒卿一张床！他宁可睡在地毯上！宽厚为怀的魔王陛下倒是没再为难他，并且表示他何时愿意上床都随他。于是绯夜卷着冰蚕丝缎睡在外卧的一张软榻上，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

结果就是绯夜次日肿着一双金鱼眼泡，怀揣着一把小匕首去了寒卿豢养宠物的地方，他本来想跟寒卿要把长刀的，可是那家伙超级吝啬！还炫耀说宫里什么没有，呸！有也就只有把小匕首。

绯夜晃着手里寒光闪闪的匕首，思忖这匕首倒不像赝品，锋利无比的锋刃也算是吹毛断发了，刚才他就在寝宫里试了试，将水镜破了道大口子。

带路的宫人本来还想跟这位美貌少年扯几句闲话，后来见绯夜一脸煞气，也只好闷不吭声，直瞅着少年手中玩弄的匕首打着哆嗦。

寒卿的王宫确实还挺大的，这是绯夜跟着宫人绕了一圈又一圈之后得出的结论。等到了宠物的住处，绯夜才知道什么叫开眼。

眼前出现一大片亭台楼阁，虽然比不上寒卿寝宫那么金碧辉煌，但是也相当恢宏大气。这处所的别名是不是叫宠物宫？绯夜摸着下巴想。看守宠物宫的宫人陪在一旁大致介绍了一下：王豢养的宠物很多，飞禽走兽，无所不有。从善于飞翔的鬼车，毒针蜇人的玄蜂到体有鳞甲的九尾蛇，死而复生的风狸都在这宠物宫里有养的。还有的没有安置在这里，而是养在了王宫各处。

难怪……绯夜翻了个白眼，我这几天遇到的应该都是寒卿散养的宠物了。他慢慢走过一个外形玲珑的宫殿，见到一个穿着青色衫子的总角童子坐在高高的门槛上玩竹制九连环。小孩长得珠圆玉润，煞是可爱，尤其双颊红润，好似苹果。那小孩抬头见了绯夜，一点也不认生，反而咧开小嘴欢快叫道：“哥哥，过来陪我一起玩吧。”说完，就要拉了绯夜过去。小孩圆乎乎的小手就要搭上绯夜的手，宫人却赶紧挥了一鞭子过去，狠狠打在小孩手上：“放肆，还不退回去！”那小孩怯怯地缩了手，还是坐在门槛上，瞪着眼望着他们。

绯夜蹙眉：“你怎么随便打孩子？”

宫人连忙解释：“公子，这不是孩子，而是魔兽傒囊，它只是外表像小孩而已。傒囊见了人就会牵引，若是你跟着去了，进了它的地方可就没命了。”

“有这么邪乎么？”绯夜不以为意地撇嘴，若不是他现在灵力薄弱，他还真想跟着去看看那傒囊究竟可怕在哪里。

“公子，请这边走。”宫人恭敬地说。

绯夜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去看那个小孩，心想怪物不可貌相。若是在外面见了这样的小孩，自己八成就跟过去了。脚下没留神，一下子被什么绊到，差点摔了一跤。

“什么嘛？”他嘟哝着，准备低头看一眼。

可是一只脚突然被什么卷了起来，绯夜一看，原来是……舌头还是尾巴？灰红色，覆盖着貌似绒毛的东西。就在他还在打量之时，那玩意忽地大力将他拽了过去，绯夜站立不稳，急忙弹出匕首，俯身朝着那东西猛扎下去。顿时一道鲜血很有征兆地飙了出来，像一注尖细的喷泉，喷上了绯夜的面颊和衣襟，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宫人见了，似乎很害怕，颤声道：“公子……你伤了王的傲因……”

傲因？我听师父说过，就是那个伸着爪子欺负过路人的怪物？绯夜满不在乎朝不远处瞥了一眼，那一身破破烂烂的傲因正冲自己龇牙咧嘴，舞着爪子想冲上来，却被宫人一鞭子抽去，就吓得不敢近前。

“你要是怕的话，尽可告诉你的主子是我做的。”

绯夜随便擦了把脸，说：“快带路吧，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让王的爱妾开心得弄掉了耳环。”

宫人诺诺点头，将绯夜领到一个类似半球的笼子前，指向里面的宠物道：“就是这里了。”

宫人的话绯夜基本没有听进去，因为当他一看见那笼子里的玩意，就马上倒抽了一口冷气，脑子里出现刹那间的空白。

还以为寒卿之前的说笑仅仅是说笑，没想到他居然玩真的。

“陛下还特地吩咐不能伤到任何一头饕餮，因为如今饕餮在魔界极为珍稀，身价贵过黄金。”

那些庞大的饕餮头头壮得跟牛一样，明明是魔兽，却长着一副人脸。说是人脸吧，脸上不见眼睛。嘴巴快长到头顶，还露出一口老虎般锐利的獠牙，以至于绯夜几乎能看见垂在喉咙口的小舌头。饕餮是龙的九子之一，以贪吃闻名，绯夜思忖，那耳环还找得到么，会不会已经被它们吃进肚子了？绯夜摸摸鼻子，要不我先在笼子里找一番？可是这笼子也太大了点吧。

好像为了显示魔王宽厚之名，这些饕餮并不放在同一个大笼子里饲养，而是各自用加厚的双层精铁栅栏隔开，形成一个个宽敞的单间。单间里面是舒适干燥的草料，单间的外围又有个宽敞的空地，大概是为了给这珍贵的宠物增加额外的活动空间。

绯夜数了数，一共有六个笼子，五头饕餮，果然有一个空位。看来寒卿确实有叫他住过来的打算，绯夜冷笑。

不管怎么说，先从外面的空地开始找起，其次是空位，最后才是那些家伙的单间。

那宫人听绯夜吩咐打开了外围笼子的门，就再也不肯进去，说是他的任务到此，绯夜听得不耐烦，说道：“那你把笼子的钥匙都给我。”

“其实进小笼子不需要钥匙。”宫人微微一笑，忽然使劲将绯夜往笼子里一推！

绯夜猝然不及，一个踉跄，堪堪在笼子里站稳。转身一看，那宫人已经锁上了大门，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说：“小笼子用你的匕首就能打开，大笼子要等你找到耳环后才能开哦。”

“开得了，就关不上了！”绯夜气极，冲着那宫人大吼。你想把我扔在这里陪欲壑难填的饕餮玩么？

宫人似乎根本不理解绯夜的怒气，仍旧一脸诡异的笑容，耳朵渐渐变长……

“你就是那天骗了我的人脸兔子！”绯夜大叫，捏紧拳头，恨不得立马扑过去扯烂那张貌似乖巧可爱的小脸。

“等你找到耳环，我再来找你哦！”人脸兔子甜甜地说，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绯夜捏着拳头站在宽敞的空地上久久无语。耳边传来饕餮们如同婴儿呢喃的声音，柔弱娇嫩。他听了一阵，勉强适应这种叫声与实力毫不相称的情况。

那些饕餮见了生人进来，先是疑惑，接着很快就兴奋起来，相似的人脸上显露笑容，叫唤声更大，还不停地噬咬、撞击着精铁栅栏，这些响声在绯夜的耳朵里串成一首无法屏蔽的和鸣。你们还真把我当成吃的了么？他皱了下眉头，只想快点完成任务，离这些怪物远远的。

笼子前的空地一览无余，没有耳环。绯夜立刻去翻那个空位，可是在草料里翻找了半天，还是没有。绯夜青着脸转向身后冲着自己不断嚎叫的饕餮们，心想到底还是要跟你们干上了。

87.饕餮（上）

绯夜绕着那几个笼子来回走了十来圈，眉头皱得紧紧的，如今灵力弱得连束缚咒也使不出了，想轻易限制其中任何一头饕餮的行动简直就是妄想。若是放出一头饕餮，又得将它关在哪儿？根本关不住！只有将它杀掉！锦袍上沾染的血腥气此刻在绯夜的鼻子里翻滚，激起他心底潜藏已久的暴戾。寒卿的吩咐被彻底抛到脑后，他快速做出一个决定：在找到耳环之前，杀光阻拦自己的饕餮！

没有犹豫，绯夜抽出匕首冲着一扇铁门上的大锁大力砍下——削铁如泥。铁门哐当一响，缓缓打开。那头扒在精铁栅栏上嚎叫的饕餮见得了自由，也不客气，松了人手一般的爪子，一下子从单间里冲了出来，在空地上伸了个懒腰。这一刻，绯夜发现了饕餮腋下的眼睛，大如铜铃。不过，眼睛不在脸上，就注定你并不那么敏捷。绯夜急速躲过突然扑来的饕餮，匕首轻盈割破饕餮腋下的皮肤，鲜血喷上那腋下的眼珠，惊得那饕餮哇哇大叫，像饿坏的婴儿。

他慢慢朝着一扇关闭的铁门退去两步，引得这头饕餮前驱。饕餮嚎叫了一会儿，就弓起身，试探地前进，忽然猛地跃起，冲面前的猎物张开赫然大嘴，企图一口咬下绯夜的头颅。绯夜急忙偏过身，饕餮便一口咬在了那扇精铁栅栏上，发出咯嘣一声脆响。不知是精铁栅栏被咬断了，还是饕餮的铁牙被磕碎了。绯夜恶意地想，到底是哪个硬，这下就能见分晓了吧。趁着饕餮啃在那栅栏上的那一刻，绯夜翻上饕餮的背部，死命揪住它的后脖，匕首向着它的一侧腋窝狠狠扎下！饕餮大叫一声，声音凄惨而尖利，如同一把利剑刺破了静寂的天空。

它从栅栏上跳下来，拼命晃动着壮硕的身子，想将身上的袭击者摇下来再一口吞掉。然而它想错了，今日遇上的可不是它的猎物，而是要将它重新送入六道的狩猎者！

饕餮的一只眼睛已经被刚才的攻击扎穿，浑浊的液体混着血浆不断地从空洞的眼眶里流出，强烈的血腥味却无法叫那人停手，而只会叫他更为凶狠。饕餮因痛苦而嘶叫，慌乱地跳跃翻滚。同样，绯夜极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脑袋要么撞上地面，要么撞上栅栏，撞得那叫一个眼冒金花。五根手指抓得生疼，而握着匕首的手一刻也没有停，直接朝着饕餮的脖子捅下去，破出一个深深的血口，他并不急着拔出匕首，而是顺势一转，锐利的锋刃在霎那间无情地搅拌了它所接触到的一切，不管是鲜血，皮肉，还是筋骨。握着刀柄的手指和手心感觉到锋刃搅拌时的畅快，绯夜的嘴角浮现一丝冷酷的微笑，从刀口出喷溅的鲜血犹如经过化雨春风的红花，粲然怒放在这头饕餮的脖颈上。

效果已到，绯夜拔出匕首，利索地跳下饕餮的后背，随便给它补上一脚，看着一道血柱从它的伤口直直地升起来。快速失血的饕餮还想向着绯夜扑过来，但是绯夜没给它机会——他不喜欢给谁机会。只见绯夜在它扑过来的瞬间，一脚横扫，饕餮滚翻在地，绯夜提气飞身，再次跃上它的背部，膝盖死死顶住身下的饕餮，匕首刺进它的后脑，尖端碰上坚硬的头盖骨，少年的眼睛都不眨一眨，手下使劲，匕首一股脑地没入那倒霉鬼的脑子，只剩刀柄在外。

饕餮趴在地上，身子起伏，嘶哑的叫声渐渐平息，喘了半天气，终于一动不动了。绯夜这才抽出匕首，在锦袍上揩干净，略为松了口气。其他的饕餮并不因为同族的死而悲痛什么的，反而因为闻到了甜美的血腥味而叫得更欢，个个使劲抓挠着精铁栅栏，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绯夜不理睬这些，走进那头饕餮的单间，找了一会儿，没有耳环。

“看来我不得不剖开你的肚子了。”绯夜面无表情地说，返回把那死去的饕餮翻了个个儿，匕首从它的颈部一直剖到屁股。他又割开饕餮的消化道，发现胃部空空如也，肠子里也是。难道已经饿了几天？绯夜不无讽刺地想，是在等我么？很好，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他又把这头饕餮拖到一边，空出场子，留给下一头饕餮。

饕餮红得刺目的血在地上写出一个大大的“一”字，绯夜冷笑，谁会写个“二”字？

他如前一样砍开了另一个单间的锁，里面那只饕餮也如前一样扑了出来。但是，很明显，这一头比之前那头更饥饿，对于送上门来的猎物也更加亲热。在绯夜想刺到它眼睛的时候，它给了绯夜一爪子，还好，那双类似人手的爪子威力并不是很大，而且同时就收到了少年的回赠。锋利的匕首迅速削去那只前爪，留给饕餮一个切口整齐的断肢。饕餮嚎叫一声，身子朝旁边一歪，湿热的鲜血从断端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但是它很快就从失去爪子的失落中挺了过来，并凭借剩下的三只腿向板着脸的美貌少年发出下一波进攻。

如果你此时放弃抵抗，我可能会法外开恩，叫你死得痛快些。不过你放弃了……绯夜快速侧身，手中的匕首斜斜地向上一挑，饕餮脆弱的肚皮被开了道不太大，却足够掉出肠子的口子。顿时那饥饿的肠子掉出一圈，拖到地上。饕餮很愤怒，它无法将肠子塞回去，但是它一定要把猎物啃上一口！很可惜，它的愿望只能是愿望，就在它张开大嘴的那一刻，匕首狠狠地刺穿了它的咽喉——饕餮的咽喉并不比人的深多少。

绯夜翻了那个单间，还是没找到耳环。他叹了口气，又一次给饕餮剖腹开膛。在匕首的尖端碰到某个硬物的时候，绯夜敏锐地感觉到了——他急冲冲地挑开那段肠子，在一片血肉模糊中拣到一个三角形的耳环。手指的触感依然敏锐，他突然皱起眉头，指尖好像被那耳环割破了，一点刺痛从手指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