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无意忽略的疼痛再次向他袭来。
他终于看了看自己的腿脚——小腿以下已经是血肉模糊,白骨森森,以至于他能够清楚地分辨自己的十根趾骨,即使上面还连着点暗红的肉丝。
他再次闭上双眼,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手指死死抠住身下的丝缎。
口中的布条早已被取走,嘴角又有少许鲜血流出。早已被汗水湿透的衣裳也被除去。裸露在外的肌肤在微凉的空气中微微颤动。他知道自己现在犹如已被剥皮的待宰羔羊,即使是一个孩童也能轻易置自己于死地。与其反抗挣扎,不如当做自己已经死掉,看寒卿还能对一个死人如何?
寒卿的话语好像梦魇,在耳畔将他惊醒。
“我马上就要给你上药……痛的话就叫出来。”
接着,嘴巴却被强硬打开,一股冒着腥味的液体快速冲入口腔,与渗出的鲜血混合一处,狠狠地咬住了舌头上的伤口。麻,辣,苦,涩,辛……他难受得眼泪又冒了出来,却无法将药水那吐出来,因为那液体一进入嘴巴,就像被舌头吸收了似的,咽不下,吐不出。他无法闭上嘴巴,只能不断地哈气,借以让自己好受点。
梦魇还没有结束,他感觉自己的腿被抬高了些。要上药了么?嘴里的可怕感觉还在提醒着自己,寒卿不好惹,他已经试图缩回双腿。但是没用,双腿好像被什么牢牢固定住了,他根本动弹不得。
血肉上的疼痛还在叫嚣,他却忽然感觉腿上一凉,还没等他疑惑,紧接着,一种绞肉似的巨痛排山倒海似的朝他扑来!
“啊啊啊——!”
绯夜发出可怖的惨叫,身子抖得就像一条触电的鱼!
痛死了!
这三个字闪电般地劈进他的脑袋,像一个紧接着一个的惊雷,打得他先是懵然,然后是惊惧,最后是意识全被骇人的暴雷击碎,仿佛连带着身体也成了一床碎片。
然而他还是没有晕过去,那一阵阵前所未有的剧痛叫他恨不得立即去死。他试着咬舌,却合不上牙齿,身下的十指已经抠烂了丝缎,只有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下来,打湿柔美的紫发。
好不容易挨到酷刑完毕,双脚被严严实实包上了绷带,他才感觉好一点。
终于可以不用继续了……
他茫然地想。
少年虚弱无助地半靠在软枕上,紧闭的美目泪光涟涟,白得半透明的赤裸肌肤在金色的光线下反射着异样的光彩,长长的紫发如水波一般地流泻在黑夜似的冰蚕丝缎上,构成一副有着奇异美感的画,反而令寒卿翻起了野兽一样的蹂躏之心。
我要撕碎他!
我要撕碎他!
那种心思一起便怎么也压抑不住,寒卿脸上露出怪异的微笑,手指抚摸着刚刚绑上的绷带,手指缓缓向上,一触碰到那质感极好的皮肤,他便再也忍不住了,立刻扑了上去!
身体好似被活活劈开,脆弱的五脏六腑在名叫躯体的这个大口袋里翻山倒海,加上脚上和嘴里的疼痛,不啻酷刑上的酷刑。
绯夜被他这一手彻彻底底给激怒了!先是被扔进咬人的丑陋怪鱼池子里,害他被痛得死去活来,一双脚成了骨肉渣滓。后来不怀好意地给自己上药,痛得那叫一个生不如死。这会儿还要霸王硬上弓!寒卿当我是什么,一个想怎么掰就怎么掰的玩物么?
“混蛋!禽兽!王八羔子!……”他怒瞪双眼,身体没劲挣扎,嘴巴捞到什么骂什么,上到文人骚客间文绉绉酸溜溜的折损词儿,下到贩夫走卒里泛着汗臭味的市井粗口,一股脑地全泼出来。若是换了平日,他也觉得不堪入耳,就如见了牛粪一般定要远远避开的。可是事至今日,他被逼得不吐不快,恨不得把那些腌臜话统统倒给寒卿。自己恶心,寒卿也不要好受!
寒卿一边发泄着自己欲望,一边听着那些很少听闻的骂辞,先是楞了愣,等明白了之后不禁冷冷一笑,低哑着声音说道:“只会争争嘴有什么用?想消气的话,还不如想着怎么讨好我才能叫我不动手罚你。”
绯夜也是气狠了,平时藏在心中的话此刻情不自禁冒出嘴:“讨好你,然后被你折磨得想死过去?”
他冲着身上的男人狠狠瞪着一双紫水晶般的眸子,眸子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愤恨。
“那你讨好我了么?”寒卿一听,倒来了兴趣。
“……”
绯夜梗住,蓦然发现自己确实从来没有讨好过那个家伙,想也没想过。
可是不讨好你,你就要往死里玩我啊?绯夜愤懑地想。要是自己的那个部位是把剪刀,一定要将寒卿那玩意一剪为二,不,剪成碎片!
寒卿没回答,他一边大力运动,一边端详着交合中的少年。面色还是惨白,身体却泛着微微的红,软得就像面条,怎么揉捏都不会反弹,但是至少多了点生气,不像给他换药时那种垂死的模样。
存在于绯夜身上的那种倔强柔韧,自由跳脱的性子不是自己森严的王宫可以拘着,就像穿越山野的风,呼啸着一路飞行,偶尔会在某处逗留,却永远不会静止,要一直一直向着远方而去。
寒卿思索了半天,终于说了句:“以后不许去青楼。”
他再次退让了,退让得令自己都有点莫名。若是换了别人,他二话不说就会叫那人永远闭嘴。而不是左思右想半晌,下达一个令自己有些惊讶的命令。他还想着要是禁止绯夜出宫,绯夜指不定如何恨自己,反而会千方百计地违反王令。昨天到现在的惩罚已经是他目前所能施加给绯夜的最大惩罚。他不愿去想下次惩罚会是怎样。
绯夜听得一怔,刚想说话,身体里却好像有股滚烫的液体爆出——他立刻恼得侧过头去,惨白的脸上泛上一丝红晕。
寒卿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本来还想说点什么震慑这个不听话的小子,但是一看绯夜冰冷生硬的表情,欢爱后的温存没了,柔情没了,继续欢爱的兴致也没了。他一言不发地退了出来,抱着少年去浴室清洗。
疼痛,疲倦,担忧……一起向绯夜席卷而来,以至于他在寒卿结束后就昏睡了过去,连寒卿给自己清洗,再抱着自己上床都不知道。
昏过去再久还是要醒过来的,何况是在寒卿手下。想凭借头晕眼花这种示弱的手段逃避寒卿想做的事,绝对徒劳。无论是强还是弱,对于惟我独尊的寒卿来说,他只会采取自己既有的策略来获得最后的效果。绯夜在王宫里混了这么些日子,总算以血泪经历认识到了这个真理。
当他躺在玉床上盯着九重帐上的巨兽发呆的时候,绯夜觉得自己其实可以想个更好的方法避免触怒寒卿。谁知道呢,自己一时脑袋发热就那么做了。
事情好像还没到最糟的地步,除了寒卿的那句话:“想下地的话,等你我成亲之后吧。”
107.博弈(上)
又是阴天惊雷一个!
绯夜摸着自己的脚欲哭无泪,我是遭了哪门子的孽哟,弄哪儿不好,非要折腾我的脚。看现在走不了路了,寒卿要高兴了——原先是将他软禁在宫里,现在是将他软禁在床上。
要只是腿上受伤,被寒卿强上也就罢了,他还可以指望能有一个静谧的睡眠来暂时逃避倒霉的现状。
可是,他一睡着就做起了奇怪的梦,梦里就是那群妖娆的美人,前一刻还跟着自己眉来眼去,后一刻就露出血盆大嘴冲着自己扑了过来!他逃啊逃,最后还是挂在湖边,一双脚被美人们疯狂撕咬。“啊啊啊——!”他吓得大叫,身体不停扭动,双手乱抓。一挣扎便醒了,眼前是寒卿赤裸的胸膛,还有上面几道浅浅的红痕——毫无疑问,是自己的“杰作”。
寒卿异色的眸子里浅浅的戏谑:“做噩梦了?”
绯夜那一刻真想立刻成为死尸,那样他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抿紧嘴巴,一声不吭,用冰蚕丝缎包住全身,以及自己涨红的脸。
合上眼皮,噩梦还没有结束,而是换了寒卿当主角,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涂那个变态的药,痛得绯夜跟杀猪似地乱叫。于是他又醒了,发现寒卿还是原样盯着自己。这下子,他只好讷讷地说:“做梦了……”
看着少年泫然若泣的神情,寒卿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搂了他入怀,轻声道:“不要怕,在这里谁也伤不了你。”
绯夜的身子不自主地一抖。
“当然,除了我。”寒卿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只要你乖乖的,我就不会伤你。”
男人的怀抱很温暖,可绯夜感觉浑身发冷,脸色发白,身子缩成一团。到了最后,他还是撑不住再次睡着,却没有做梦。
温柔的晨光照进卧室,他醒过来,发现寒卿已经离去,稍稍松了口气,心想不知道那狠毒的家伙接下来还会不会折磨自己。
绯夜在众多草民一生都无法享受的御制金玉雕兽床上躺得浑身发僵。他扯了扯身上的云绸中衣,再瞧了瞧头顶上的金色巨兽,勉强翻了个身,却碰到了伤口,痛得他直冒冷汗。咬着牙将寒卿在心里骂了一千遍一万遍,然后抓住冰蚕丝缎发呆。
这时,有什么东西跳上了床,在他脚边窸窸窣窣地动了动。他抬眼一瞅,还是之前的那只蓝眼睛黑猫。黑猫似乎对他的脚伤痕感兴趣,蹲在那绷带旁边嗅个不停,还抬起小爪子摸了又摸。
绯夜对这只肥猫没有好感,觉得它总是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出现,还故意来一个火上浇油。
好吧,现在没法踹开那只肥猫,但是我可以不理它。
绯夜闭上眼睛假寐,可黑猫偏偏不叫他心愿得逞:“受伤啦?挨打啦?被咬啦?”
三个小问题像跳珠一样从肥猫的嘴里蹦出来,在那古怪的语调里就跟唱歌似的。
你真的很讨厌!
绯夜觉得它在给自己的伤口撒盐,脚上疼不说,心上也疼。
“你再敢在这里呱噪,等我能下床了,看我怎么收拾你。”爆炒猫肉是不会的,但是做个猫皮手套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黑猫嗤笑一声,用小爪子抹抹胡子,好像对绯夜的威胁毫不在意,迈着优雅的小猫步在床上散步。
绯夜东张西望,想看看手头有什么可以将肥猫敲晕的兵器,很遗憾,没有。手指碰到了软枕,他想也没想,就是一软枕砸过去。
这软绵绵的攻击被黑猫轻易躲开,并被嘲笑:“外强中干。”此话一出,气得绯夜快要吐血:“闭嘴!再说,我就叫你后悔长了一张嘴。”
黑猫慢慢踱到绯夜的肩膀边,用它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珠瞪着涨红了脸的少年:“你想早点动起来么?”
声音很小,犹如猫咪特有的喘息。但是绯夜听得很清楚。
咦,这句话像是试探,又像是勾引,勾得绯夜那颗不安分的心跃跃欲试。他凝视着那双圆溜溜的猫眼,好似从里面看出自己的影子。
“哦……”他半眯着眼,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掐上黑猫的脖子,毛茸茸的皮肤下面传来阵阵脉动,一环环颈骨像细小的手镯。
黑猫的瞳孔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惊慌,但很快便平息了下来。
“我讨厌被戏弄,不管是谁。”绯夜冷冷地说,随后一扬手,黑猫便像个瓶子一样被扔出去。不知碰到什么东西,哗啦一响。接着声音平息,讨厌的肥猫也没了踪影。
终于打发走来骚扰的无聊家伙。绯夜拿了个软枕抱在胸前,闷闷地想着自己窘迫的处境。亦泽远在山下,联系不上;溟罗灵力薄弱,难以自保;自己更惨,能用的只有一双手。难不成到时爬着逃跑?若是像寒卿所说,成亲之后才能活动自如,那我还怎么逃跑啊?顶着个王后的名头跟溟罗私奔?不行,不行,一定主要在成亲之前逃出王宫!
王宫守卫森严,估计到时守在自己身边的绝对不止那帮蠢蛋侍卫。寒卿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在关键时刻放跑一条已经网住的大鱼——我要是一只比网眼还小的鱼就好了。
这时,就听得一个熟悉的男声,低沉柔和:“小绯夜在想什么,那么着迷?”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指望你能在外面忙个一整天,最好是人仰马翻才好。看来你的那群下属太过能干了,成就了你这个成天花天酒地(好像没有)的魔王。
绯夜翻了个白眼,乖乖回道:“在想怎么讨好陛下呀。”
金色的背景下,身着雪白中衣的紫发少年半卧在黑色的丝缎上,像极了从窗户漏下的一缕月光,散发着清寒冰冷的光辉,却又令人心生别样的怜爱。
寒卿轻笑,微垂眼睛,盖住双眸中的阴冷之色,走过去,坐在绯夜身边,撩起他的一缕紫发问道:“那你想到了法子没有?”
魔王语气温和,也许表示他心情不错,但是绯夜绝不会被两人表面上的一派平和蒙蔽清明的双眼。
“想的还不是很完整。”
“哦?说来听听。”寒卿有点好奇地问道,他还以为绯夜会回答还没想好或者是随便说几句话来敷衍自己。话说,绯夜已经将敷衍当做与自己相处的常规策略,他并不稀奇,却也不会轻易动怒。
绯夜清了清喉咙,一字一句道:“陛下回寝宫,要嘘寒问暖;陛下用餐,要殷勤服侍;陛下就寝,也要殷勤服侍……”说到这里,他的脸开始红了。
寒卿饶有兴趣地凑过来问:“如何殷勤服侍?”
“就是……”绯夜红着脸,眼睛瞟向别处,干巴巴道:“就是,就是还没有想好,所以就说不完整嘛。”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绯夜又在敷衍了。寒卿也不揭穿,继续问道:“为什么不说‘陛下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陛下叫我向上,我不敢向下。’”
“陛下是要我百依百顺咯,”绯夜眨眨眼睛,回道,“若是陛下要我去死,我也得顺从是么?”
绯夜的语气很轻柔,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可这句话就像一把刀子一样戳进寒卿的心里,激得他心上发寒。
“我说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死。”寒卿冰冷地说道,连暗红色的眸子也好似结了冰。
魔王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我先是差点被人鱼咬死,后来又差点痛死。”绯夜淡淡地说,“那样的痛,我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很痛?”
“嗯,与其让我痛苦,不如让我死掉。”
“……”
原本平和一团的气氛又变得冷淡僵硬。不过魔王有的是法子来惩罚不乖的小家伙。静默的半晌之后,他说要给绯夜换药。
绯夜一听“药”字就打哆嗦,他瞪大了紫色的双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想换药……”
108.博弈(下)
寒卿正在气头上,哪还管他想不想,当即只是面色一沉,将绯夜紧紧按住,口中的寒气喷上绯夜晶莹如玉的面颊:“你不是说要讨好我的么?若是你能在换药的时候一声也不吭,我就不会让你那么难受。”
绯夜直视着近在咫尺的俊脸,轻轻地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话虽如此,在双腿被抬起的那一刻,他依然忍不住颤抖,双眼紧盯着黑色底纹上的金色巨兽,手指狠狠地抠进丝缎中,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汗水从额头流淌进头发中。他害怕自己忍不住,又抓了个软枕咬住。
好像先被剥了一层娇嫩的皮,然后放在人鱼的尖牙上任她们啃咬。等人鱼心满意足之后,裸露的伤口抹上了一层辣椒,辣椒抹了后再洒上一层细盐。
要来个腌制人脚么?
绯夜本来还有点空隙幽默一下,但是紧接而来的剧痛就让他恨不得将软枕咬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