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西蒙的脸,格纳竭力想找出曾经的艾伦恋人的影子,即便没有接触过,从艾伦的言谈之中也了解了不少,但此时此刻他才发现隐藏在面具下的真相。他的眼神狠厉而坚定,已经不是那个单纯的律师助理。格纳看着他步步走进,字字清晰地传入耳内,“警方已经搜查过格纳先生的住所,发现了一些保存的器官,经查证与被害人被带走的器官正好符合。而府上的女佣也承认昨天帮你收拾东西时讲过那把专属于你的手术刀。那么现在,格纳先生还有话要说吗?”
“凭借你的一面之词,就想定我的罪?”听了这一番话,格纳显然还是不屑。
“是不是一面之词你我心中都明白。”见他轻蔑的态度,西蒙将一瓶药拿出放在桌子上,“既然格纳先生坚信自己的清白,那么你敢不敢试一试自己的药?”
目光落在那药瓶上,格纳很快笑了起来:“我可从来不知道犯罪嫌疑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还必须赌上自己的性命,难道大英的律法已经做了修改?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律师助理的证词也许没有分量。”这时起身的库珀一手搭上西蒙的肩膀,两人并立的身影对比分明,相似度立见,“如果是贵族身份的爱德华伯爵,可能就不一样了。”
小小的律师助理竟然是库珀勋爵的兄长——爱德华侯爵?看来为达目的还真是不择手段,潜伏在艾伦身边这么多年。艾伦从未有过怀疑,而格纳更是鲜少注意他,这样的人,到最后快速而准确地将刺刀扎入他们的胸口,正中要害。
“格纳医生不必担心,艾伦?威尔逊很快就会到监狱里陪着你。”一模一样的皮囊,里面的灵魂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夏尔特再次醒来的时候,并不像预想中呆在原先的笼子里。四周没有一点光亮,但是他感觉到颠簸,车轮碾过路面的震动很清晰,更何况如今变得脆弱敏感的皮肤,磕在硬邦邦的木板上如果还没有感觉,那就跟死人没分别了。
挣动了一下手臂,立刻发出悉悉索索的铁链声,脚踝上也套上了脚链,分明就是四肢大绑,任人鱼肉的姿态。铁链的声响响起不久,车厢立刻探进来一个脑袋,一双眼睛吊起,似笑非笑:“你好,坎贝尔律师,很高兴这么快又见面了。”
躺在木板上的夏尔特自下而上地打量着,回了一句:“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格纳已经正式被定罪,我也因此受牵连,如果不是提前得到消息,也许现在也在牢里了。”一边跟夏尔特说话,马车奔驰的速度却没有因此减缓,甚至鞭子狠狠抽下,疾驰的迅速让车厢更颠簸了。“拿出重要证据将格纳定罪的就是你的好朋友西蒙,原来我一直低估了他。”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西蒙,夏尔特听到这个名字显然有些震动。见他的反应,艾伦倒是笑了:“不过现在胜负依然未可知。”这话听起来像是嘲讽夏尔特,也像在调侃他自己。
暂时离开并不意味着落败,艾伦只是重新认识了昔日的爱人,曾经与世无争的律师助理,现在看来并非他所认为的那么简单。
“不必担心,你们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见面。”知道夏尔特心中的疑虑,艾伦倒也很痛快,只是说完这句话后便退出了车厢,让夏尔特无从追问。
身上的花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散去,而是一直显现在皮肤上,獠牙也是一样。夏尔特庆幸马车上没有像那个房间一样挂满镜子,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崩溃。又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马车停了下来,外面却一直很安静。
就在夏尔特侧耳倾听的时候,艾伦的声音传了进来:“表演的时间到了,杀手先生。”几声响动之后,身上的铁链竟然自动解开了。夏尔特刚开始没有动,体内的流淌的血液却渐渐沸腾,焦躁开始控制了他的身体,让他走出了马车。
外面是一座庄园,夜色中的庄园很安静。身着黑衣的艾伦就站在旁边,见夏尔特走出来对他意味深长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夏尔特感觉这浓重的夜色中似乎弥漫中诱人的香味,让他不由自主向着庄园走去,就像失去了控制。
庄园占地面积很大,明显是属于某一位身份尊贵的贵族。这矗立的庄园一片安宁,全然不知危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到来。眸子像是充血一样快速变成深红,甚至清晰可辨那一道道的纹路。夏尔特能感觉到体内奔腾的血液中一种强烈的渴望正在滋生,让他莫名焦躁,却不知如何发泄。
突然扎入皮肤下的冰凉液体让血液瞬间如同火焰喷发,视野完全变成一片猩红。这样深蓝色的纹路如果出现在其他人脸上,也许是惊悚诡异,但放在暗夜中沐浴在月色的脸庞上时,却是一点都不违和,甚至更增神秘之美,像是异族而来的精灵,但很明显,精灵不会有两颗闪着银光的獠牙。
格纳被捕的确对整体计划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所以他们加快了行动的步伐。艾伦看着迅猛跃入庄园的身影,惬意地笑了起来。这的确是个很美好的月圆之夜。
很快惊惶的尖叫声,奔逃中撞到杂物的声响就割裂了美好的庄园夜晚。一轮圆月挂在树梢,冷冷地注视着这偌大的人间炼狱。
刚才睡梦中惊醒的人只来得及睁眼就被咬住了脖颈,尖利的獠牙深深扎入了血管,他能感觉到血液迅速流失,然后目光开始涣散,大片的深蓝色纹路爬上了脸庞,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嗜咬,僵直的身躯却无法阻止,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温热的液体溅在行凶者的脸上。
暮色初现,就像是新娘的白色婚纱拂过大地,踏入殿堂,迎来新的一轮命运齿轮的转动。而在某些地方,时间被迫永远静止,犹如墙壁上的蚊子血,慢慢成为颓败的浓重颜色。
“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满地都是血。”说话的人满脸恐慌,开始前言不搭后语,“那是魔鬼,全部都死了。”
安德烈目光冷然,与库珀相视一眼,两人都听不懂这个年轻人想要表达的意思。等到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没人催促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庄园里的人都被咬死了,那是魔鬼!上帝啊!那一定是魔鬼!”捂住脸,年轻人难言恐惧,“太可怕了!”
普利斯家族名下的一处庄园,昨天夜里遭到了袭击,庄园里只一人幸存,便是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因为冲击,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庄园里的人都被咬死了,他们脖子上都留下了两个血洞。”年轻人失魂落魄地叫了起来:“这一定是魔鬼,我的上帝!”
安德烈听出了端倪,“你的意思是咬死他们的都是魔鬼?”
“不,不,不。”男子大声否认着,退后了几步,“不是他们,是他。”
“他?”安德烈眯起眼,“你的意思是杀死他们的是一个人?”
“是的,阁下。”回答完之后,年轻人又连连否认:“不是一个人,那不是人,那是满脸深蓝纹路的恶魔,还有一对可怕的獠牙。”露出害怕到几点的表情,年轻人嚎啕大哭起来:“他咬死了庄园里所有的人,他是个可怕的魔鬼!”
“深蓝色纹路?”库珀显然想到了什么,见安德烈脸色很难看便由他开口问下去:“那是个年轻的男人?”
“是的,勋爵阁下,那是个可怕的恶魔。”
有了一些眉目,但线索拼凑出的信息并不令人愉快,谁都不希望事情和他们所猜想的一样。连环凶杀案刚刚平息,庄园灭门案又汹汹而来,更可怕的是,凶手有可能就是他们所要寻找的人。
“不要担忧,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想给他一点安慰,库珀说道:“会变成那副模样的并不一定是夏尔特,或者说,变成那样的人不止他一个人,更何况就算出现了那种状况也不可能一下子杀死那么多人。”
“我明白。”望着艳阳高照的外面,心却一点一点下沉,像是沉浸在了深潭里,安德烈迫切想要摆脱这种被动的处境,拨开这层迷雾,“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夏尔特。”
一辆奔驰的马车驶进了首相府邸,守卫们一见马车上的标志便立刻放行。从车厢胯下来的是两位年轻的男子,一个金发碧眼,明显的西方面容,英俊的绅士模样;一个黑发黑眼,混血的轮廓,带了东方神秘的细致。他们一前一后,快步迈入了首相府邸。
大厅里等候数时的首相见他们进来之后,遣散了大厅里侍候的仆人们,快速离开的仆人还将门小心地关好,生怕留下一点缝隙。午后正盛的阳光从窗台上落入大厅的地板,奢靡精美的厅堂让人目眩神迷,站立着的两位年轻男子神态各异,等候的首相威灵顿表情也耐人寻味。
Chapter35
夏尔特从来不知道迎接黎明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当第一缕晨曦照在脸庞上时,他发现自己满嘴浓重的血腥味,嘴角残留着冷却的液体,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狼藉,偌大的庄园死气沉沉。
掌心的纹路纵横交叉,皮肤已经恢复了正常,与往日无异。夏尔特承认自己杀过很多人,该杀的、不该杀的、该死的、不该死的,他不曾有过半点犹豫,他杀过的那些人,勉强都可以称得上对手。而此刻眼前的满目疮痍,分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别无选择,也无从躲避,只要活着一天,体内就会奔腾着罪恶的血液。
“鲜血的味道如何?坎贝尔律师?”威灵顿饶有兴致地看着与艾伦一起站到他面前的人,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嘴角泛着笑意。
“如果首相大人想知道,亲自尝试就能得到答案了。”没有因他挑衅的话语而发怒,夏尔特倒是相当冷静。
“我知道你迫切想摆脱这嗜血的本能。”迈步向前,威灵顿锐利双目盯着夏尔特,“只要你愿意付出一些代价,这其实并不困难。这是试用品,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小小的药瓶刚摊开在掌心,话未落音,东西已经被掠走,夏尔特利落扯开塞子,仰头喝下。
“果然好胆识!”威灵顿拍掌叫好,几分欣赏地道:“既然如此,我就期待你的表现了。”
巡逻的卫队排列整齐,步伐一致,他们的身影慢慢远去之后,一抹黑色身影矫捷自窗台跃入,悄然无声,没有惊动任何人。
夜已经深了,宫殿里的灯火却还亮着,浅棕色的发丝垂在两侧,身穿丝制睡袍的妇人褪去人前的威严,面容在这舒适的橘色灯火下变得柔和。此时的她正提笔描绘着,摊放开的白纸上是还未成形的轮廓。无声的步伐快速达到身后的时候,她完全没有防备。
锐利的刀锋架在脖子上,妇人刚开始难掩惊惶,但很快便平静了下来。经历过了数十年暗潮汹涌的争斗,她早已经学会了在危难中泰然处之,即便她看不到闯入的人,也不知道这人为何能够避开森严的守卫,进到这宫殿里。
如果这个人有心下手杀她,根本不必等她察觉,妇人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要求?”
“只要我开口,女王陛下就能达成我的心愿?”这声音明显属于年轻的男子,但刻意改变了语气音调,女王一时也猜不到他的身份。
“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尽量满足你。”握在手中的笔已经停下,方才的变故让描摹的线条偏离了原先的轨迹,女王颇为遗憾地看着图,“说出来吧,年轻人。”
“当年的宫廷乐师案是怎么回事?”显然没料到年轻人会问出这种问题,女王一时没出声。刀锋寸寸逼近之后,她才开口道:“你想知道这案子的哪一部分?过了那么多年,我也需要时间回忆。”
“您知道的全部,陛下,我也不愿意将刀架在您的脖子上,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坐下与您慢慢交谈,情非得已,请您谅解。”
“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女王缓缓道:“宫廷乐师案里的乐师名字叫做怀恩,他是个很有才华的音乐家,曾经风靡了整个欧洲宫廷,外宾访问时经常提出要听他的演奏。但艺术家总是疯狂的,后来他杀死了普利斯公爵。”
“他为什么要杀害普利斯公爵?”年轻人发问。
“艺术家的想法总是和平常人不一样,年轻人。”女王幽蓝的眸子像是一弯沉静的湖水,“我并不知道他杀害公爵的原因,或者说,现在谁也没办法求证了。”
“我想女王陛下不介意与我分享您的想法吧?”
“或许你更应该去问现在的普利斯公爵,他既是当事人又是捉住凶手的人,内情也了解得更透彻。”感到抵在脖颈的刀轻微颤动了一下,虽然并不明显,但肌肤与刀锋相贴的女王还是感觉到了。她很快便有了猜测,但面容波澜不惊,语气也如同方才一样舒缓:“我能知道你追查这件事的原因吗?”
“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飞速的子弹便自脸侧擦过,只差一点的距离便将整个脑袋打爆。年轻人闪避子弹的同时,握在手中的刀已经失去了控制权。
站在宫殿门口的竟然是刚刚才提到的普利斯公爵,他眼神凌厉,俊美的脸庞更显肃杀。再次扣下扳机,子弹破膛而出,瞄准了房间里黑衣的年轻人。年轻人动作敏捷地闪开,翻身向上一跃,双腿借着墙壁的推力向前快速而去,一下子便到了安德烈面前。距离只差一拳,两人四目相对,安德烈因对方脸上的面具而无法窥探全貌。
手枪已经被飞腿踢开,划开一道弧线滑入了椅子下面。安德烈接下黑衣男子迎面而来的迅猛攻击,两人的格斗皆以速度见长,一时间风声簌簌,凛冽的对打动作不仅让空气骤然升压,场面也是相当精彩。
破空扫去的腿猛地被捉住用力一扭,黑衣男子稳住平衡后拳头立刻打出,但拳头也被对方接下紧握住,半点动弹不得。急切扭转方向,黑衣男子将另一腿扫向对方,迫使对方松手。抓准了时机的黑衣男子同时从身上掏出了枪,对着安德烈就开了一枪,子弹打在了他脚下的地板上。
宫殿外的守卫已经被这动静惊动,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黑衣男子见情势不利,连开数枪阻挡安德烈的脚步,让他半步也靠近不得。之后立刻移动到窗台边,瞥了一眼下面的状况后便一跃而下。即便速度已经很快,守卫们已经赶到了门口,纷纷向着窗台开枪,一闪而过的身影很快消失,还是有一颗子弹射中了他。
接连不断的枪声全部对准了黑衣男子消失的窗台,安德烈抬手示意他们停下,挡住他们想要靠近窗台的脚步,“保护女王陛下安全要紧,外面还有其他的守卫可以追捕。”
女王的安危自然高于一切,况且让人如入无人之境,守卫们都算失职。公爵强硬的语气更让他们无法不遵从,只能听从安排。
忍着痛夏尔特加快了奔跑的步伐,枪声和叫喊声越来越近,就像在耳边回响。如果不是及时回到了宫殿中,借助这曲折复杂的地形,他早已暴露在了守卫们的枪洞底下。长廊曲曲折折不知通往何处,夏尔特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想前跑去。疼痛和眩晕开始一点点侵蚀着他,夏尔特知道,如果再不找个安静的地方服用药物,他肯定控制不住已经开始觉醒的狂躁,再次发狂。到时候,这富丽堂皇的皇家宫殿,也许会成为下一个浴血的人间地狱。
黑亮的眸子慢慢变色,暗红一点一点侵占着领地,獠牙撕裂着牙龈想要破土而出。夏尔特用力将要长出的獠牙咬住,这才得以暂时控制疯狂想要嗜血的焦躁。
一大排的房间出现在视野之中,夏尔特试着想要开门,但所有的门全被锁住根本开不了。紧随其后的守卫们身影出现在了长廊尽头,夏尔特回过脸的时候,花纹已经初现。就在他以为自己又将失去控制制造一场杀戮的时候,紧闭的门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