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之后,夏尔特既不是激荡的欣喜也不是震动的诧异,而是复杂说不清楚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让他不能顺畅呼吸。“那他为什么从来不在那个小鬼面前出现,也没跟他讲过哪怕一句话。”
“因为他害怕,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离开,他始终觉得自己是罪人,会让身边的人遭到厄运,所以选择远离,默默守望着。后来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小鬼,多年的牵挂终于有了结果,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真的给那个人带来了伤害,所以选择放手。”
原来将那段记忆一直珍藏的,不止他一个。在那个伦敦的午后,递到他掌心里的气球,同时也是那人的一片赤诚之心。只是他一直都没有发现,这是属于两个人的共同回忆。
接下来的几天,安德烈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昏迷状态,伤口发生交叉感染,医生在治疗的过程中使用了帮助睡眠的药物缓解疼痛。这样既有利于伤口痊愈也能够减少毒瘾发作时的痛苦。使用的药剂只是微量,安德烈昏睡的原因更多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大,精神长时间处于疲惫状态。相比于前阶段时刻神经紧绷,这几天所有的人都放松了一些。病房内压抑的氛围也活跃了不少。例行检查的时候,随着检查的深入,主治医生的眉毛渐渐皱了起来。
“公爵阁下感染的伤口恢复情况并不是很好。”主治医生的表情不像刚才那么严肃,似乎是不想加重他们的忧虑,“不过不必过于担心,只要成功戒除毒瘾,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完全痊愈。”
听完医生完整的话后夏尔特和库珀才松了一口气,病痛毕竟需要痊愈的时间,焦虑不得。
晚风吹过脸颊,余霞映得黑色的眼眸都变成了橘色,疲惫的神经慢慢清明起来。这段时间实在太过压抑,夏尔特眼睑下的痕迹不曾消退,烦乱的思绪被冷风吹走,带来短暂的安静,连天际的白云也格外柔和。
又站了一会,夏尔特才离开阳台回到病房。可奇怪的是他刚才出去的时候明明关上了门,这时却是半敞开着。虽然有疑惑,但想到其他人可能来看过安德烈,也就没有多想。
夜幕低垂,房间里一片昏暗,打开灯之后夏尔特便向着病床走去,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空荡荡的床铺让夏尔特心中一震,想到刚才半敞开的门,心里更是一阵剧烈的动荡,似乎连指尖都开始发寒。这个最后的阶段也是最关键的阶段,一旦……
一想到这里夏尔特便不敢开始想下去,他急切地巡视了四周,却一无所获,门外也是一片漆黑。抓住门把就要夺门而出,身后的浴室却传来了开门声。立刻转头,夏尔特惊讶地看到站在浴室门口,发丝还滴着水的安德烈。
高度紧张的神经松懈下来,夏尔特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不敢转开视线。刚才无数种可怕的遐想在脑海中翻滚,这一刻,全部安静了下来。
彼此望进对方的眼里,都是一片幽暗。安德烈慢慢走近,把身体还在颤抖着的夏尔特紧紧搂进了怀里。死死揪住他的双臂,用尽力气才能止住惶恐。不安慌乱、误解阻碍,在这一刻都不再重要。
金色的眼睛里已经恢复了深邃平静,再也见不到隐忍的痛楚,他应该高兴,却觉得眼角泛着酸涩,也许是因为这干燥的空气。
“你都知道了?”实际上库珀说那番话的时候他也听到了,只是意识并不是很清醒。夏尔特没有回答他,而是讲了另外一件事情:“你还记得吗?你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现在我也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往昔的回忆已经如浮云消散,可是珍藏于心田的画面却丝毫不敢忘却,日日枕着入梦。
“有一个男孩一直期待能到游乐园去,在一个晴朗的星期日,妈妈突然就答应带他去了游乐园。游乐园很漂亮,人也很多,男孩很开心。妈妈说让他先在那里等着,她离开一会,可是离开的妈妈再也没有回去。他一直是个被抛弃的孩子,从小就没有小朋友愿意跟他玩,因为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他都与其他的孩子格格不入,独自留在游乐园里更是害怕。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差不多同龄的男孩走到了他身边,把手上唯一的气球送给了他。这是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刻,他第一次讲了那么多的话,第一次有人愿意陪伴他,倾听他的话。在那个男孩离开之后,他只能一个人独自回家,回到家之后却发现父亲死在了家里,后来警察就把他送到了孤儿院。离开的时候,邻居都在周围指指点点,议论说他是个扫把星,一生下来父母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只能搬到这个小房子,后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现在父亲莫名奇妙死在房子里,房子里又只有他一个人。”夏尔特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个和自己不相关的故事,可是安德烈明白他平静外表下的那份伤痛。
“你说是不是受了诅咒的人,都没办法得到幸福?”
安德烈握住他冰凉的手,发现他们竟然是如此相似。那个时候,他就是被寂寞的眼神所吸引,现在才发现原来吸引他的,是他们一样寂寞的灵魂。
悲伤,痛苦,血泪,从来都只有自己能了解体会,诅咒和厄运缠绕的命运。那么如果两个同样不被祝福的人相遇,是否就能驱逐纠缠的梦魇,一起追逐属于自己的幸福?
“在孤儿院的时候,有好几次我实在饿到撑不下去,看到突然出现的食物还以为是幻觉。” 夏尔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那些日子很难熬,现在想来竟带着丝丝的甜蜜。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无形之中已经扶持着对方一起成长。
“现在的你和那个时候真的差了很多,一开始我根本没认出你来。”以前那张消瘦脏污的脸根本没办法和现在比较。在红磨坊相遇时,他虽然感觉有一些熟悉,却不敢肯定,因为变化实在太大。“离开孤儿院之后,你去了哪里?”
“一个让我重生的地方。”在那里他学会了重新开口说话,学会了生存的技巧,学会了如何竞争,甚至学会了在最短的时间去杀死一个人。那里可以是美丽的天堂,也可以是人间炼狱。夏尔特望着他的眼,“也是你一直想追寻的秘密所在,那个古老的神秘组织。”
从少年时期开始,安德烈和库珀就致力于调查这个和皇室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神秘组织,这个神秘的组织不仅拥有着巨额的财富同时也是阴谋和暗杀的衍生地。安德烈虽然知道夏尔特和这个组织有一定的牵连,但没想到夏尔特对他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告诉你。”夏尔特脸上波澜未变,凑近了安德烈的耳边:“我是组织派来暗杀你的杀手。”鼻间是他身上清淡的香气,眼前是他带着倦容的脸庞,安德烈虽然眼光波动,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震惊。
“你有很多的机会可以下手杀了我,但是你没有。”安德烈并未放开握住的手,“因为一向无往不利的杀手,爱上了他的猎杀对象。”
翱翔于夜空的苍鹰,为爱收拢的利爪反而成了守护爱人的盾牌。实际上夏尔特之所以被抓回基地,就是因为违背组织的安排,迟迟没有下手杀安德烈。后来的失明,是组织对他的告诫,而这次的霍华德城堡,则是最后的期限。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原本以为对方知道真相之后会震惊乃至震怒,但没想到如此平静。
“到了霍华德城堡之后,也就是你被抓走的那一天,之前你一直隐藏得很好。”
“是罗佩恩告诉你的?”虽然并不了解罗佩恩的实际身份,但罗佩恩却是给他下最后通牒的人。组织的计划远比他想象中的复杂,况且他现在也已经是组织要消灭的对象。
“不,只是我自己的揣测。”当然在此之前他也掌握了一定的资料。
沉重的钟声突然从窗台传来,在静谧的夜里回响着,整整敲了十二之后,重新回归了平静。新的一天已经悄然到来。
“我该走了。”现在的安德烈已经算是脱离了危险,而他也到了已经离开的时候。
“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
“没有完成任务,你回去的话是不可能有任何机会的。”无论以前如何辉煌,一次的失败足以致命。
“这与你无关。”敛去了笑容,夏尔特的侧脸在月色的映衬下带着疏离的冷清。
“你是我所爱的人,怎么会与我无关?”无论是儿时就开始的眷恋还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夏尔特都已经占据了他生活最重要的部分。如果没有他的陪伴,根本不可能通过这次考验。安德烈放在夏尔特肩头的手力道大得让人难以承受。
即使面对着这般的情景,夏尔特依然很平静:“就算我爱你,我也不可能留在你身边。”这次的放纵,只是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得到的已经太多,不敢再做奢望。
“安德烈,我现在必须离开了。你是公爵,我是杀手,我们是对立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如果你真的想回去的话,就先杀了我。只要完成了任务,你就不会有危险。”
蓦然抬首,夏尔特并没有让自己表现出过多的波澜,他退了几步,不想直面他所带来的压力。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你也应该明白。”不再多做纠缠转身就走,对方却快速挡在了他前面。大病初愈,安德烈的力气没有以往难以挣脱的强制,夏尔特一个拐肘就成功让他松开了手。
到了门边,反常的安静让夏尔特不由再次回首,一脸痛苦的安德烈让他迟疑了一会,就在这个时候,抓住时机的安德烈扯住了他的手臂,两人挣扎着撞在了门上,厚实的木门发出沉重的声响后重重地关上了。
两人之间的缠斗没有停止,但谁也没有完全制服另外一方,气息都凌乱了。猛然间,安德烈扣住夏尔特的后脑直接吻了上去。突然的唇齿碰撞让双方都感受到了钝痛,唇被用力撕咬着,惊愕未闭合的唇立刻被湿热的舌强力顶入,近乎凌虐的吻带着灼热的气息,似乎肺里的空气也一并被点燃,几近窒息。
Chapter27
用力推阻着对方的胸膛却没有半点效果,即使他用手肘猛撞,对方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夏尔特艰难地想避开,不得已重重咬住了安德烈的唇,淡淡的血腥味立刻流转开来,双方都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抹去唇边的血丝,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安德烈反而微笑起来,俊美的脸让人有一瞬间的晃神,甚至陷落在那漂亮的眸子里。一把薄薄的利刃送到他的手里,“如果你真想离开,这就是机会。”
再次覆上的唇一如刚才般灼热,让人无从躲避也无法拒绝。塞在掌心里的利刃冰寒彻骨,这短短的距离,随时都有可能是生死的落差。如果不是接下了这个任务,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相处的机会。但是到了必须离开的时候,超过了最后的期限,夏尔特不敢想象后果。他曾经见过失败的杀手惨烈的下场,但与失败后企图逃离组织的人相比,那已经是恩赐的仁慈。
带着凉意的掌心抚过光裸的后脊时,夏尔特猛然从迷失了心神的侵略中回神,急躁地开始挣扎。这个时候,握在掌心的利刃却像是脱手扎入了柔软的地方。利刃抵住的是心脏的部位,轰鸣声在耳边震荡,夏尔特瞬间脑海一片空白。他惊惧地往下看,发现利刃已经扎进了一部分,所幸力道不大,没有全部陷进去。
恐惧让夏尔特脸上血色全失,就像覆盖了一层冰霜。他急忙将利刃抽了出来,所幸只是一点皮肉伤。胸膛起伏不定,“啪”一声,漂亮的侧脸上立刻显出鲜红的指印。利刃抵住的是他的心脏,如果刚才一时失手,恐怕就无力回天了。
“没有什么会比失去所爱更可怕。”唇边一抹淡红,更显艳丽无双,安德烈用力将衣衫凌乱的人禁锢进自己的胸怀,再也不留一点缝隙,“只要一起面对,没有什么不能克服,相信我。”
即使前方的道路有再多的荆棘,只要呼吸还在就不至于绝望。那惊恐的瞬间让夏尔特体会到了生死之隔的滋味。将来即便再无望,放手尚且能够一搏,但是失去所爱,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纵是紧闭了眼睛,透明的液体还是一点一点自眼角渗了出来,然后被轻吻着一点一点拭去,接着交融的呼吸燃烧着彼此的胸膛,共同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他是在明白地告诉他,纵然困境也要一起度过,不再放他独自一人。
持续延烧的吻一路滑下,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起伏的颤抖,紧紧融合在一起,就像天生就该如此。猛然侵入的刺痛,高昂扬起的脖颈曲线,持续猛烈的撞击,交合处鲜红的液体滚落而下,再也没有任何的顾忌。折磨与快乐同处,已经没有办法停下,也不想停下。
天际泛亮的时候一室的旖旎终归安谧,两人交颈而眠。只是无人察觉的瞬间,深蓝色的花纹悄然盛放,蜿蜒深入白皙的脖颈,安静的睡颜完全就像未被唤醒的蓝色玫瑰。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将外套披在站在窗前的人身上,库珀和她一起遥望着远方。因为感染了风寒而显出几分虚弱的脸就像一朵幽香的兰花,减淡了平日的倨傲,带着淡淡忧伤。因为这次的变故,艾玛已经失去了唯一的兄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伦敦?”
“疫病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研究出来的新药疗效显着,再过几天,我们就能离开这里。”
“安德烈在哪里?为什么这段时间都见不到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们三个人是旧识,但家族矛盾的沟壑难以避免,库珀没有将安德烈接受戒毒的事情和盘托出,只是说他去了病情较严重的村庄调查。
“放心吧,不会有事,再过几天他就能回到城堡和我们会合,到时候我们就能回伦敦了。”见她露出疲态,库珀扶着她的肩将她带回了房间,看着她睡下之后才关门离开。
“勋爵阁下对艾玛小姐真是痴情到令人感动。”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躺在床上的人似乎并不惊讶。掀开被子下了床,艾玛坐到了沙发上,点燃了一根烟,袅袅的薄雾迷蒙了她的面容。
“难道艾玛小姐不想为你哥哥报仇?”见她不为所动,黑袍人加大了音量:“他可是被普利斯公爵所杀。”
夹着香烟的手指看起来分外妖娆,艾玛冷笑道:“报仇?现在我连自己的安全都不能保证,怎么报仇?”
“我可以帮你。”
“你?”拢了拢耳边的深棕色卷发,艾玛不甚在意瞥了一眼,喷出袅袅烟丝:“如果你能斗得过安德烈的话,何必躲躲藏藏?更何况希伯伦的死,只能算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作为家族的继承人,傲慢无礼,从未给过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分关怀,两人是名义上的兄妹,但在显赫的家族,亲情从来都很淡薄。
“看来你是不想把真相告诉家族中的人了?”
“真相?利萨小姐和哥哥感情深厚,后来因为霍华德伯爵才不得不取消婚约,与另外一个家族联姻。两人约好私奔,利萨小姐却突然感染了疫病,哥哥伤心过度殉情,难道这不是真相?”黑袍人见她轻描淡写地说完,这才大笑起来:“艾玛小姐,类似朱丽叶的爱情悲剧,恐怕连三岁的小孩子都骗不了吧?”
“希伯伦少爷死后,你就是斯迈利唯一的继承人。我想艾玛小姐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就算安德烈不杀掉他,你也会动手。”外表是富有同情心的善良医师,巾帼不让须眉,多年来为贫民工人做了不少事,可是掩盖在那之下的真相,又有几个人知晓?
“你错了。”纤长的手指轻轻一点,轻吐出烟雾,艾玛的笑容如同盛放的罂粟花朵,危险而吸引人,“斯迈利家族的继承人,从来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