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莫尘仿若事不关己一样的侧过头去看屋外的一切,四周是一片黑乎乎的,但适应了那种黑暗之后就能够在这暗夜看到一切。他的目光随意而淡然,就像是落不着一点一样,只是扫视着,眼眸在这夜色中微微流露出一点极淡的紫光。
“嗯……”原本在床上躺着的人忽然间就睁开了眼睛,茫然的,哀痛的,所有的情绪都很好的在这黑夜遮掩开了。“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心有余痛,压抑着的伤痛被硬生生的拉扯开来,他,真的还是难以释怀。
“你听到了他说的,不是么。”离莫尘淡淡的开口,仿佛不在意,又蕴含着些许关切与不赞同,“我想你也不想伤害念白才对。你得要记住,你是他的牵挂。”
夏箫怔然,泪水就那样毫无预兆的落下。
是啊,他知道。正因为听到念白说的那些话,所以他才觉得心疼,所以他才觉得愧疚,才觉得更加的难过。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样单纯可爱的念白,听他诉言,他只觉得满心痛楚让人无法翻过身来。念白,念白,你可知,爹爹思的是谁,念的是谁?
这背后的背后,满是痛苦与悲伤。他该如何去找他?以何种身份何种态度去面对他呢?
夏箫只觉得心中苦涩难言,难以言喻的哀伤如水从心中缓缓淌过。
离莫尘终究还是转头去看他,在月光下的夏箫脸上带着深深的忧伤,仿佛是难以抹灭于心的悲哀。沉重的,连这温柔如梦的银白月光都染上了几分凄凉。
“你这样,徒增念白的担忧与难过。或许你该找寻真正的答案,直面你心。看清楚想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离莫尘淡然道,口吻中有几分劝诫。
其实他并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说这番话也不过是不想看他如此哀切,看念白如此担忧。他自诩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夏箫于他有恩,也算是开导他罢,但结果如何,也终究是他自己的选择。
离莫尘能够深刻的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这些变化,到底是‘离莫尘’的,还是现在他自己的呢?他不了解,不知道。一切种种,也许得看那份遗失的记忆。
到底是什么,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
话音而落,离莫尘便抬脚离开门口。走至台阶,他抬头看了看那悬挂于天皎洁的明月,怔怔然的发了会呆,便恍然梦醒,轻摇了下头便微微垂头敛下眸子马上离开。
夏箫在黑暗中呆滞的看着离莫尘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好像有些反应不过来。寻找,真正的答案么?我,能么?直面我心。我到底……要的是什么?
夏箫伸手用手背覆上了自己的眼,唇边忽的泛起了一抹微笑,苦,涩,却带着一丝释然。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转瞬消弭在散开的乌发中。
对不起,对不起,念白。谢谢……莫尘。
翌日大早,一道大叫声划破了整个安静祥和的崖谷早晨。
“天哪,爹爹,你怎么不见了?爹爹爹爹,你到哪里去了?!”竹屋中,念白惊慌失措的大声叫喊着,嘴里念念叨叨的,在屋里上蹿下跳的,眉眼间满是焦急。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像箭一样的飞奔向门口。
“嘭——”
焦急担心兼匆忙没看路的结果就是和一个闻声而来的人撞上了,还撞的不是很轻!
“啊!哎哟。”念白砰的一声就坐倒在了地上,惊呼了一声,小脸煞白的。
“念白,你没事吧?”进来的人是离莫尘,被念白那一撞就正好撞在了胸口上,有些隐隐作痛。他微微皱眉,对自己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身体实在厌烦,但又无法。见念白坐地上了,忙摸了摸他的头扶他起来。
一大清早的,他正在外面感觉清风拂面,因为在这崖谷之下到处是草药,空气中的花草香味对他的身体很有好处,所以他经常在外面坐着,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而这个大早的,就听到了屋内念白惊慌的大叫声,疑惑之余有些担忧,于是便进来看看了,没想到这冒失的念白就这么不看路的就直奔出来。
“哎?哎!谜哥哥,我没事!”念白捉着离莫尘的手站起来,神色慌张焦急,“谜哥哥!我爹爹不见了!他不见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念白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的叫着,表情可怜的都快要哭出来了。
离莫尘一听,顿觉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念白怎么会说爹爹不见了?”
“喏,谜哥哥你看!床上的人不见了,爹爹不见了!”念白还煞有其事的指了指后边的床,紧张而不安的拉着离莫尘的手就在一边走来走去,“爹爹不要我,难道爹爹不要我了吗?不要,不要啊……”
离莫尘唇边微划开了一道极淡如水的笑,伸手拉住了焦急不堪的念白,安抚道:“爹爹没有不要你,你去药庐那边看看就知道了。”
“药庐?”念白眨眨眼,表情有一瞬的呆滞,随即便是恍然大悟,“爹爹他去药庐干什么?爹爹不要我了,谜哥哥你别安慰我了……”说着说着,念白就一撅嘴,情绪低落的低下了头。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离莫尘难得有些无言以对。其实他真的不擅长安慰人的!所以别指望他!
“你爹爹一大早就醒过来了,拿着天幽草便去药庐,说是要炼出解药来。”离莫尘摸了摸他的头,言语依旧淡淡,仿佛没有一丝波动。“若是不信,念白就去看看吧。”
“咦?天幽草?爹爹不是说找不到吗?怎么忽然之间就有了啊?”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很快的注意力就给这神奇的‘天幽草’给吸引住了。之前因为夏箫就那样昏迷了,念白因为担心也不知道就是天幽草惹得他爹爹晕倒,所以全然不知他们手上就有了天幽草。
“去找爹爹吧。”离莫尘也不知该如何说明,那株天幽草,到底是为何在‘离莫尘’手上,他是没有半点记忆,所以也没有办法说出天幽草的来历。
“啊……好!谜哥哥我们快走!”念白这会儿遇到自己很好奇的事了,也不再说之前爹爹不要他的话了,就那样匆匆忙忙的说道,率先跑出了竹屋。
离莫尘默然。其实小孩子的心思也很难懂啊……
出了竹屋,念白跑向了竹屋后边,药庐和竹屋中间只隔着一块栽种着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的地块,不过其实这种着花草的地面积挺大,所以出来后只能远远的看见了药庐上方袅袅飘起的白烟。
“爹爹,爹爹!”
一跑到药庐门前,念白就叫了起来,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就看到了自家爹爹正拿着一株带着淡淡蓝色的花发着呆,一点也没发现他来了。
“爹爹……”念白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的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唤道。
“啊,念白,你醒了啊。”夏箫恍惚回过了神,就看到了念白小跑走了过来。
“爹爹,你真的在这里啊?咦?爹爹你手上的是什么啊?好漂亮的花啊!……啊,对了对了,爹爹,天幽草在哪里?谜哥哥说找到天幽草了啊?在哪里在哪里?”念白原本说着他手上的花,最后想起了那株神奇凝聚了药人之血的药草,顿时就好奇的问了起来。
“喏,就在这里。”夏箫温柔的笑笑,却隐隐带着几分涩然,举起了手中蓝色的小花给念白看。
“诶?这、这个?这个不是一朵花吗?怎么变成了天幽草了啊?”念白有些吃惊的瞪着夏箫手中的天幽草,眨眨眼满是不敢置信的样子。这明明就是花嘛,怎么变成了草了?
“这呀,这要怪爹爹粗心。因为那时我以为这株药草长成的时候,就是一株药草,所以我便取名为‘天幽草’。但那其实不是‘天幽草’真正的长成形态,这花,才是‘天幽草’的真正样貌,爹爹第二日看到的时候可是很惊讶的呢,不过因为既已取名了便没有改了,所以这花也就变成了草。”夏箫看着这朵蓝色小花,似乎是想起了当时惊愕好笑的场面,面上泛出了淡淡温暖的笑容。
“哦……这样啊。”念白偷偷注视着他的神色,看到那脸上浮现的笑容,提着的心就给放下了。爹爹……没事就好。“那爹爹,解药弄好了吗?”念白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夏箫问道,这会儿倒是又将天幽草哪来的问题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怎么可能那么快!少说也要几天。”夏箫哭笑不得,用匕首在手上割了一个小伤口出来,放了些血到药炉里,“不要心急,安静点,念白。”
“我这不是担心谜哥哥嘛。”念白撅了撅嘴,但还是很听话的安静噤声,有些好奇的看着夏箫动作。
离莫尘从门外走了进来,便看到药庐里面一大一小全神贯注的看着药炉,仿佛是在面对着什么重大事件一样,很是肃重。停住脚步,他就在门口默默看着,唇边忽然泛出了一抹浅笑,心中一阵温暖流淌而过。
谢谢……
第二百一十二章: 解药
又是一日过去,算起来,夏箫待在药庐里已经是三天了,期间并没有看到他出来过,若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他便叫念白出来忙上忙下,总而言之,这三天内夏箫和念白都很忙碌!崖谷之中,就只剩下离莫尘一人无所事事……
不过也不是,他还有一个被夏箫和念白任命的重大任务!
满眼嫣红姹紫,随风摇舞。一个身着素衣的少年坐于其中,任由漫天的花海淹没了他的身影,闭眼凝神,他盘腿而坐,仿佛是沉睡一样的静止不动,脸上带上了一个半边面具,面具朴素而简单,带着浅浅的紫色。
四周风在动,花在动,唯他,岿然不动。
温暖的阳光很柔和,照在人的身上是一种柔若春水的感觉,很暖很暖,暖的让人存在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时间渐渐滑过,整个花海中,只有着风摇曳繁花的声音,再没其他。然后,星辉临世,满天星点撒下,撒下了一道闪耀着的美丽令人沉醉的银河。皎洁的明月悄悄的爬上了天际,为大地落下它银白清冷的月光。
整个世界,夜幕降临。
沉寂不动的人依旧没有动作,脸上却透出了一下午没有出现过的冷汗与苍白,仿佛是受到什么阻碍使他无法前行一样。
最后,那双剔透清澈的紫眸便缓缓睁开了,眼中如水一样的沉静看不到任何。
“没想到,正如夏箫所说的,这具身体真的无法再习武了。”离莫尘皱了皱眉,神色有些难看。
先前夏箫就跟他说过,这具身体的经脉绝对不能再承受太大的真气涌动,因为他掉下悬崖的时候,全身经脉都快要断绝了,再加上毒素侵蚀,更是危在旦夕。不过还好他的真气护住心脉才能使他逃过一劫。夏箫在三年间能够帮他勉强续脉,不过还得谢谢‘一梅落雪’,因为其毒把他体内的内力耗尽近乎枯竭,所以他才有机会给他续上脉,否则,内力还在,经脉续上之后绝对还会爆裂致使身亡!但是,现在绝对不能让他再‘轻举妄动’!不然就算是大罗神仙也绝对救不了他!
但是……离莫尘将手紧握成拳,眼眸中透出几丝不甘之意。
如此脆弱不堪的身体,又能支持多久呢?而且他讨厌弱小!而现在的他,完完全全沦落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虚弱不堪的人!虽然他不在乎自己一定得要强大,但是,起码必须要自保吧?而现在的他,在这崖谷之下毫无问题,但是有朝一日若是出去了,必定会有一些无法预料到的麻烦上来的!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笃定自己一定会出去,在崖谷这里宁静而轻松的生活,明明就是他两世而来的愿望,可望而不可即的愿望,但是如今他却没有一丝留恋,心里反而总是多点自己无措无法控制的急迫。
没有与自己一生挚爱的人在一起,就算生活宁静安乐,也不会是真正的幸福。
隐隐的,心底深处有这么一个念头。
夜幕星辰下,离莫尘呆坐了一会儿,便拿出了一本薄薄泛黄的书籍来,看起来颇有些年岁,上面题几字笔劲浑厚小楷:清风诀。
这本清风诀,是在夏箫两天前交给他的,这本清风诀,无须内力修炼,只需柔力。夏箫拿给他练也不过是意为改善离莫尘的体质。他从见到离莫尘的第一面便看出了他是阳盛出体的体质,而且似乎还比之其他人越加的虚弱,正因为此,他才觉得离莫尘从万丈高崖之下掉下来并且身中剧毒还能活着只是沉睡下去而感到惊诧不已,所以才说他是个奇迹,受上天的眷顾。但是幸运是无法预测的,照离莫尘这副欲坠脆弱的身体,不出两年,只有两年,甚至还只是更少的时间,离莫尘必死无疑!不管他体内的变异毒素是否对他有害。
清风诀,是夏箫师门内的至宝之一,能够锻其骨,固其体,对于离莫尘现在这种情况来修炼是最好不过的。虽然他师门有规,必须承其门主之徒才能够修炼,但是这又有何为难的呢?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为了一条性命打破这规矩倒其实也是值得的,夏箫想他师傅在九泉之下应该不会反对才对。原本夏箫是想让离莫尘拜他为师入他师门的,但是他却拒绝了,完全是下意识的拒绝,好像……好像是自己曾经有一个师傅过,若再拜一师,是对其师和夏箫的不尊重。夏箫一想,也没有勉强他,只是不容拒绝的拿了清风诀给他,便转而在药庐中忙碌着了。
而夏箫和念白对于他的重大任务,就是——让他修炼清风诀,将身体养好!
但是,整整两天,他都迟疑了。
原本还能抱有一丝期望,但经过了两天,直到了现在,总算是对于自己的这具身体彻底绝望了。他并不想修炼清风诀,虽然他并不想成为一个弱者,但,他欠夏箫他们的,原本就很多很多,若再添上这一笔师门之宝,他觉得,他无法将如此巨大的恩情还清。
离莫尘本不是个会计较太多的人,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他一无所有,就连记忆,都给遗忘不见了,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名字会否只是一个幻境出来的……很混乱的状态。有时候他也会在怀疑,或许他并不是现代人,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个长达三年的梦,痛苦冰冷的梦,而这梦一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有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一场幻觉。但其实,真实亦是虚幻,那个杀手的身份于他来说都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现在,不是么?现在的他,是谁?现在的他,到底是谁?
一无所知。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一切都不知道,他无法衡量夏箫和念白为他所做的,他能够还得清。但其实他心里是知道的,这几年来,他欠他们的,实在多得无法还清。
离莫尘捏着清风诀,薄唇轻抿着,微敛的眸子流露出别人察觉不出的淡淡阴郁。
但是他,其实并不希望成为弱者,他心底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想要变得强大起来,但也可以不用太过强大,只要不用成为拖累与包袱。
有些矛盾,于是在这沉沉暮色之下,离莫尘边看着清风诀再次的发起呆来,眸光流转清淡绝艳,其恍惚不知梦何处。直到渐渐的,微凉的风一阵阵吹来,打了个寒颤他才完全的醒过神来。
虽然崖谷下四季如春,但是夜晚依旧很是冷寂,凉风总带着一种淡淡的说不出的冰冷,也是很冷的。现在的离莫尘,需要做的就是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再受到一点的损害,好好休养。离莫尘站了起来,坐了一整天,脚有些僵住了。他看了看药庐的方向,默默无言。
忽然间,就想起了夏箫说过的话。
“若说欠,你并不欠我们什么啊,在这崖谷之下其实很是无聊,你的到来其实也给了我和念白一个解闷的机会,而正好,那个人就是你罢了。”青衣男子的面容很是儒雅,笑起来很温柔,却也能看出来那面色的憔悴疲惫,并不是一时的,反倒是那份疲惫像是深深的刻在了脸上,眼中,无法抚平一般。他收敛的很好,却被离莫尘一眼看透。“还有,我们也当你为家人,念白将你看做哥哥,而我,则将你看做自己的孩子,既是一家人,又何须还呢?而且,若是要还,反正都那么多年了,再增添一笔又有什么呢?莫尘,难道你不想活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