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退下后的卧房里分外冷清。那个只为他这个军师找好退路,却把自己闭上绝路的人现在在哪儿?地势选的那么好,自己滔滔不绝的大黄半点用处都没有,赵枫啊,赵枫,你那一天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情看着眉眼飞扬的我说着那些不可能实现的计划?这场夺位之战当真是正确的吗?翻来覆去,都已经寅时了,在这个夜与日交替之际,在这个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往往是最可怕。蓄积的阴谋,骚动的刀剑,阴影里的佞笑,同时这又是一个让人充满希望的时刻。是的,可怖同时也是生机勃勃,黑暗与白夜撕扯着。但愿赵枫在那场厮杀中能够活下来,陈潇叹气转身把头埋在了被窝里。
不负君卿(十四)
远在大黄谷的那个生死未卜的主将最终还是幸运地活了过来,救命恩人正是逍遥快活的阴阳师秦双,在得知面前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的身份后,秦双也不得不皱眉思索,人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呢?三皇子的造反之意早就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当然是站在林梓优,赵牧远这一列之中;但是,看着地上的人浑身的伤,不救又有违善德。思来想去,秦双决定还是选择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伟大指引下把人背走了。
这人还真重,秦双一边喘气一边愤愤地想,这下肯定是捡了一个麻烦回去了。
大黄谷怎么会难得倒兵法布阵的阴阳师,秦双在狭窄的山路间拐了十几个弯之后停在了一座简陋的茅舍前,客栈不能住,老农的家里应该比较安全。
“有人吗?”秦双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朝着敞开的院门喊道。
“来了,来了。”果然是一对年买的老人,秦双的心稍微放下了点。
“咦,这不是前几天来过这儿的大人吗?”老妇指着秦双背上那个不省人事的赵枫。
“是啊,那时候还给了我们一大笔钱呢,就让我们带个路。受了那么大的恩惠还没找机会报答呢。”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秦双卸下肩头的赵枫,老农赶紧上前扶住,吩咐老婆子赶紧去打热水。
“慢着,如果能找到大黄,香石藤,紫金龙来,事情就好办了。”
“大黄这儿多的是,其他几味药我们也不认识啊。”老农犯了难。
“那,人我先托付给你,药材我自己上山找找吧。”秦双看着自己差不多破烂的鞋子无奈地转身。
这几味药还算好找,秦双没费多少力气就采集完全,顺手还带回来一只野鸡,至于是怎么弄到手的就不得而知了。
回到农舍时,赵枫已经干干净净地躺在了床上,伤口可怖地盖在被子下,秦双掀开后也不由地皱眉,有的伤口甚至可见森森的白骨,这赵礼嘉可真是一点都不手下留情啊。秦双结结实实吃完晚饭后就开始煎药,制药剂,忙活到天明,总算把赵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敷上了草药,可是秦双毕竟不是专业的大夫,这伤势也只能做到这里了,最重要的是赵枫的脸几乎等于毁掉了,秦双能认出他完全凭着他指上那个和赵牧远一模一样的指环,那是先帝赐给每个皇子成年时的礼物。秦双现在只需找到能治赵枫外伤的大夫就可以了,整容易容这些事秦双绝对是拿手的。想当年,秦双还是万花楼的头牌呢,当然是卖艺不卖身的,搞到最后还是被林梓优给赎回的,多亏他的完美易容变装的手法,才混迹在百花从中直到最后都没被发现,百花楼内的“姐妹们”看到他被当朝成丞相赎走都艳羡不已,只有秦双知道好日子到尽头了,跟在林梓优背后,林梓优身上笼罩的阵阵寒意差点没让秦双当场缴械投降。就这样,万花楼的头牌走了,坊间的对话里都是这个新闻,许多人都懊恼自己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每当秦双听到这样的对话骄傲地朝林梓优瞥去时,林梓优都会甩出这样一句话:“不知道他们知道堂堂万花楼头牌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后是什么表情啊。”往往这时,林梓优都是气定神闲,而秦双则是咬牙切齿,在心里暗暗诅咒林梓优恶劣的性格以后都是被压的命。
此时,窗外透进朝阳,带着跳脱的色彩,每一缕光线都像利剑般穿透所有阻隔,最后有几缕照到这间小小的农舍的床上,赵枫的眉极其微弱地皱了一下。
同样是一个清晨,文烈醒来时被褥里只有他一个人,身上还残留着昨日激烈留下的痕迹,暧昧的色彩和昨晚的画面重合,文烈不禁红了脸。想到今日已是出发的日子,片刻也不耽误整装出发。
城门上,赵牧远龙袍站定,俯视着骑在马上的文烈,目光深沉,含义不明,文烈亦是目光承接,你来我往,交换的只有他们懂得东西。最后,在赵牧远几不可闻的点头中,文烈夹住马腹,大军向北进发。苍茫的天空其实一点也没有离别的伤感,风都是醉人的温柔,甚至昨夜的酒还能忆出甘美,昨夜的被还是温的,昨夜的癫狂也是真实的。回过身去找找看吗?文烈几乎没有用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就被眼前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挡在路前的不是赵礼嘉还能有谁,但是身边居然还有林梓优。
“下来,还有话没说呢。”生硬的嗓音,还有别扭地脸,怎么还是不知道改改。文烈只好苦笑地下马随他走到一旁。
林梓优抬头向城头上的人笑了笑,意思是事情办好了。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今早,赵礼嘉破天荒地早早在相府等候,磨叽了很久,林梓优在赵礼嘉词不达意的当口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清粥道:“你只是想让文将军在走之前能有段时间和他道别,是吗?”言简意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话,只是,这真的不是林梓优故意为难他,但是欣赏六王爷别扭地机会可是极其稀有的,稍纵即逝啊……
真是的,就算你不来求我,虽然也算不上求,我也是会给你时间的,就算我再怎么提防你,你毕竟是文烈心尖上的人。林梓优脸埋在碗里继续喝粥,赵礼嘉心急地在一旁又放不下面子上前催,一个人杵在一边很是扎眼。
只是一句话的功夫,赵牧远本也有让他二人辞别之意,赵礼嘉既有此意,那就顺水推舟卖个人情得了。
两人不可能离开大军很远,声音断断续续传到林梓优耳中。
“咬的痛不痛,伤口深吗?”似乎带着懊恼。
“没事,就算是留着记号吧。你该回去了,我,也要走了。”文烈耐心安慰。
“好,文将军一路顺风,还望马到功成,凯旋而归。”后面的话是说给全部人听的。
文烈没有回答,只是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前进。扭头是多么简单的动作,此刻却是重如千斤,文烈抿抿嘴,深吸一口气。只在心里说着抱歉……
什么长亭送别,在这里都不适用,只有转身,各走各的,回到原本的生活。可能在夜晚多一壶酒,醉的时候喊着挂念的人名,醒来后依旧是原样,什么都没有打破,最多是道旁的花遭到你的惊扰,偶尔的鸟雀疑惑地看着你,所有的一切不都是追上去,说出来才有意义吗?
回程时,赵牧远去了相府,一路上,没了那身黄袍,不过也是个普通人,最多是个相貌气质不凡的普通人。赵牧远紧紧攥着林梓优的手,半刻也不想放手。林梓优懂他在害怕什么,也就由着他去了。
很好的春日,关键还有正好在一起的人。赵牧远拉着林梓优在街上乱窜,从这个摊位晃到那个摊位,知道林梓优头晕眼花也没见着赵牧远买了什么,倒是手上多了一串冰糖葫芦,咧着嘴正吃得起劲,眼睛丝毫不放松周围的热闹地带,那只手指还不时地指来指去。
林梓优看的心烦:“再指,就剁了。”
“剁了的话你以后的‘性’福怎么办,我还指望它开垦‘花’田呢。”赵牧远一脸贼笑摸上了林梓优的腰。
“自重,自重。”眼鼻口要被气得冒烟了,林梓优红着脸摔下一句话就兀自走开。
“小优,小优,别走啊,等等我,等等。”赵牧远跟在背后大喊。
林梓优在人群中穿梭,脑袋里还不时闪现着赵牧远的话,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走到哪里去了。等到回头时,身边早就没了赵牧远,踮脚朝人群里张望还是没有。林梓优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留皇上孤身一人在闹市堆里,这危险无疑是羊入虎口,林梓优拨拉着人群,额头细细的汗渐渐聚成汗珠,一滴滴滚落,除了君臣关系之外,那隐秘在表面下的是我对你遥遥无尽的爱意啊,赵牧远,你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窄窄的街明明那么短,为什么还是没有发现你。林梓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忽然从天而将一个橘子,正正好好地砸在丞相林梓优的头上,原本以为抬头可能会看到哪家淘气的小孩朝他做鬼脸,却是赵牧远,本以为林梓优定会恶狠狠地上楼来损他,但看到的却是林梓优眼眶里一瞬间的湿润,“蹬蹬蹬”上楼后的林梓优不由分说拉着赵牧远就往相府赶。
“小优,怎么了?小优,你不要吓我。”絮絮叨叨的赵牧远很烦。
林梓优头也不回死命拉着赵牧远一同进了里屋,赵牧远还处在愕然的状态,林梓优就钻进他怀里,鼻息很重。慢慢蹭着攀上肩,一个吻就盖下来了,赵牧远在很短的时间里缓过神,手一揽,两人顺势坐到了椅子上,而林梓优则跨坐在赵牧远身上,唇舌交缠好一会,赵牧远松开口,笑道:“怎么了?从没见你这么主动过。”
“废话怎么那么多。”林梓优不满赵牧远分神作势咬上来,赵牧远吃痛,又不肯让林梓优受半点伤,遂一点也不反抗,直到嘴里出了血腥味。欲望瞬间被模糊的铁锈味刺激到顶点,赵牧远再也忍不住,抱起林梓优直上卧榻。
宽衣解带之前,赵牧远还有点担心地问道:“大白天的,不会不好吗?”
果断遭到白眼的某人甩掉最后一点顾虑。挑逗做到极点,林梓优受不了地弓起了腰身,无意识摆动的纤细腰肢刺激地赵牧远差点喷鼻血,手下一滞,复又加重力道,惹得手下的人泄露略带鼻音的哼声。只知道那天两人颠倒日夜,无休无止直至筋疲力尽。
深夜,床上的两人都没有睡意,想到林梓优今日的反常,遂拉过林梓优抱到怀里,“今天到底怎么了?”
“……”
“快点说。”语气很强硬。见躲不过去,林梓优开口,却是词不达意:“赵牧远,你不许在我前面死,听到没有。”知道自家的丞相倔强脾气上来了,并且赵牧远在震住的那几秒里明白了话中的意思,缓和下来的口气里是满满饱胀的喜悦:“好,朕万万岁,怎么可能死在你前面呢?”话毕,在林梓优的鼻尖上轻轻一啄,“睡吧。”
就算你不说,朕也知道你抬头时眼里闪过的是什么,只是小优,宫廷之事多是复杂多变,朕既然下定决心治理大宋,就不会半途而废,至于死不死,那就要看老天到底要朕活多久了,至于小优你,朕定会用生命来保护你。赵牧远睁眼看着空荡荡的屋顶,环紧手中人的腰。未来在迷雾里,只要还有你在身边,就无所畏惧。
不负君卿(十五)
也不知道是赵枫大难不死必有贵人相助还是运气太好,瞎猫碰上死耗子。在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人,看到床上躺着的赵枫,扫视了一下屋内的人,就拿出药箱来,有针,也有提笔写下的方子。最后走时补了一句,“这脸是没法救了。”
这一切就是那么玄乎,似乎门外来的人就是为了就赵枫一命,几剂汤药下去,赵枫确实是睁开眼了,身子好不能动弹,话也不多。
一日,秦双端着汤药笑嘻嘻地进来:“三皇子可好些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三皇子?”与生俱来的气势直逼秦双。
秦双只是笑:“我是阴阳师,可知天命。更别说一个人了……”
赵枫不再说话,秦双却收不住了:“我说你的脸你自己知道吧,我有方法……”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枫抢掉:“不用,我这张脸怎么样都不用你操心。”
“可是你这张脸怎么出去见人,怕是没走几步就被关大牢了吧,好心当成驴肝肺,没见过你这种人。”秦双火冒三丈,跳起来就指着赵枫骂道。
床上的人没动,更没有吭声。半晌之后才勉强说了一句“好”。
等到秦双端着一碰绿呼呼的稠状物进来时,赵枫甚至往床里缩了缩,秦双故作惊悚状吓赵枫:“可怕吧,可怕还来得及。”
“谁说我怕了,来就来。”
秦双用竹板把药物均匀地敷在赵枫的面部,再用纱布细细地裹好,之露出两只眼睛和嘴巴还有通气的鼻孔。
“好了,2天换一次,估计半个月之后就能恢复了。”充满成就感的秦双拍拍照枫的肩示意他不用着急。
平平静静的半个月,没了那么多的野心,夜晚的觉睡得都比以前踏实。只一件事让赵枫挂怀,就是小军师陈潇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部下大概都死在了那场仗里了吧,说到底都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自己一意要找六王爷,要不是自己抱着一丝侥幸,就不会让这么多的兄弟白白死掉了。赵枫紧着拳,松开,再握紧,翻了个身,卧在陌生的床上,血腥的厮杀离他是那么近又那么远。近到翻过峡谷就到,远到努力回忆也想不起部下们拖着他护送他离开的场面。陷在生与死之间的不只是一份失效的承诺,更是一去不复返的千千万万个一起梦想的日子。
当最后掀开纱布之后,赵枫明显听到抽气声,忙发问:“怎么了?”
“没什么,老人家被你的绝世容颜给吓住了。”秦双嘴里鼓着一口水含糊不清地故意调侃他。
“快拿镜子来,快拿。”
“拜托,大爷,这乡下哪来的镜子,要看就去门前的小河边去看,可清楚呢。”秦双头也不抬地喝着手中的茶,“早去早回,不要栽到里面去了啊。”
赵枫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影子,完全不一样的两张脸,触手的皮肤光洁,完全看不出当时血肉模糊的样子。不得不佩服秦双的高超手法,可是自己的面貌发生变化,小军师还能认出他吗?
瞬间脱力的人倒在河边的草地上,天上游走着淡淡的云,耳边还有鸟鸣,水波被鱼尾搅动的“呼啦”声,飞过面前的蜜蜂的振翅声都是那么真实,当一切都回复到原来的样子,赵枫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多年前被先帝惩罚后一直都憋着一口气,总有一天要抢到皇位,那时年轻气盛又无所牵挂,心高气傲的同时还缺少谋略。蛰伏这么多年,其实是真的倦了,身边多了一个知冷暖又能逗他开心的人,说什么都不能放手,那唯一能放手的就是从皇宫里带出来的野心,那个遥远的皇位啊,赵牧远坐着就行了……
秦双坐了半晌见人还没有回来,便出去寻。看到躺着出神的人也不打扰,坐在一边折起一段草茎叼在嘴里。
“喂,我说,你准备回去继续造反吗?”管他什么大逆不道的“造反”两个字,秦双毫不顾忌地说道。
“应该不会了,失败了两次,心血都耗空了,再说我还要去找一个人。”往水面望过去的眼神是没见过的温柔,想必就是那个心中放不下的人吧。秦双笑笑:“回去了,要去找人,还不如快把伤养好吧。”
说来赵枫还不知道面前这个神秘人的身份,遂开口,却是没开口被秦双抢白:“想知道我是谁,是吗?小爷我乃当今皇上心上人的妹妹的师傅是也。”好长一串啊,赵枫咋咋嘴,摊手表示还是不明白。“不明白就算了,你只要知道我是潇洒绝代的秦双就够了,其他多说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