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小优,今晚有江南来的戏班在华街的春风别苑搭台唱戏,要不要去看?”敢情是为这事来找他的,林梓优冷哼一声不予理睬,准备沐浴。知道身后的人必定会磨刀他答应,撂下一句话:“你先等着吧,我沐浴好就随你去。如果肚子饿的话,去找厨房里的小芸,那个丫头在相府长大的。”言下之意就是不会再发生倩蓉那种事情了。
小优,你果真是担心过头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是你的作风啊。赵牧远起身踱到小花园的石桌旁坐下,暖风吹的他又开始犯困。为数不多的家丁女婢在府中忙碌,略有低语声传来:“少爷这几天这么累,听说江南来得傅家昆曲戏班曾受到先帝赏赐,听说其中的小官生尤其出彩。少爷那么喜欢,真应该去看看啊。”连家里的下人都为林梓优担心,赵牧远决定亲手解决此事。远远看到青色长衫男子走来,拍拍屁股站起来,嘴角一勾:“去堇色楼吃饭吧。”
“你付钱,一顿饭要本丞相半年的俸禄,我可吃不起。”知道是林梓优的调笑,立马点头应承道:“朕请客,朕请。”
出了丞相府,两人摇摇晃晃往堇色楼赶,路上的话题大都围绕将在春风别苑搭台唱戏的戏班,婉转的唱腔,如水的嗓音,使人沉醉于其缱绻悱恻的江南意境中。
赵牧远捅捅林梓优神秘兮兮道:“听你家的女婢说傅家戏班的小官生演的很是精彩呢,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长了眼睛自己看啊,不过瘾的话,把戏班搬进皇宫天天看多好。”一如往常的冷嘲热讽,说明林梓优已经恢复正常了。
“不是的,不是的,小优,天地明鉴,朕,哦不,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不会打别人主意的。哎,小优,别走啊。”林梓优不管身边人的解释,倒也没有自己甩开他一个人往前冲。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虽然还是那么吵,但是少掉的话又会觉得很怪。
堇色楼的菜贵是有贵的理由。林梓优只顾闷头吃着,赵牧远虽说山珍海味吃腻了,但堇色楼的菜确实有俘虏人心的理由,此楼主打家常菜,但却让人吃后愿意付山珍海味的银子。清爽不腻,新鲜的蔬菜润而不柴。奶汁鱼片,汤味醇厚,鱼片爽滑酥嫩,入口即溶。
赵牧远眼见地挑去林梓优碗里的刺,专注的同时没察觉到林梓优也在看他。两人对坐的临街雅舍风光正好,放眼望去就是长长的华街,春风别苑就在路的尽头。
林梓优敲敲赵牧远的饭碗:“饭都凉了,快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神色淡淡。
“小优这几天过于操劳,要补一补,相府的饭菜不够好。小优,要不你就跟朕回皇宫住吧。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说着说着就不知道岔道哪儿去了。
“喂,醒醒了。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呢?”林梓优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赵牧远,你这么遮着挡着不让我查什么意思啊?还想把我拉到你身边好整天被你黏着是吧?”放下碗筷的林梓优却看到对面的人直摇头。
“没有啊,朕要你一起回皇宫时真的心疼你。至于你一直坚持查的那个下毒事件,其实没必要。你要找证据,可这会儿上哪儿找?在李家盯梢?掘地三尺?这件事本来就很简单。就是李瑞泽干的。赵礼嘉可能都不知道,但是至于现在嘛,李瑞泽可能已经领教了我亲爱的皇叔的厉害了。”赵牧远一脸惬意,扒着碗中最后一口饭含糊道。
“你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啊。”
“装的,你信吗?皇叔如果要用这中手段来杀我,我早就死了千千万万遍了。除了他身边那个青涩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李瑞泽脑袋一昏干出这种蠢事外,怕是赵礼嘉久未动作他着急了吧。但是他哪里理解我那个怪皇叔,他或许压根就想玩玩而已。”赵牧远随随便便就说出林梓优没有看透的事。这些年,只知道遵照家父遗言,但是一叶障目啊,有些事还是没有看清。但是赵礼嘉还是危险的,这是林梓优本能反应。或许赵礼嘉还在蓄势待发,或许大局早在他的掌握之中。人心难测,最怕的就是事实与猜测天差地别。
“小优,小优,发什么呆呢?快走啦……要开场了。”拉着林梓优下楼的赵牧远完全像个平常人家的少爷,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神采,衣襟上还沾着油渍,嘴边还有饭粒。
林梓优忍不住笑了,指指赵牧远的嘴角:“这儿有东西。”
“啊?什么?你帮朕弄掉啦。”赵牧远看林梓优心情变好,便撒起娇来。
林梓优毫不温柔地一拂衣袖,米粒反而从嘴角粘到了鼻尖,赵牧远瞅着鼻尖上的一点,随即爽朗地笑起来。
不负君卿(十九)
等到两人走到春风别苑,台上的戏已经开场,水袖甩开,一尺三寸。唱腔优美,缠绵婉转,柔漫悠远。南曲的调子没有北曲来得豪放。赵牧远并没有多大兴趣,林梓优则看的津津有味。最后的音韵还残留在空气里,下面的掌声接着就响起了,今日来看戏的并不止一些真正喜欢昆曲的人,还有些富家子弟则看重了小官生的名号。打赏的金银珠宝抛得满台都是,那人也不动容还是欠欠身去了后台。
“怎么样?想去看看哪位小官生吗?”赵牧远看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上走远的人道。
“你有办法?”
“实话告诉你把,这戏班就是朕请来的。”这时候赵牧远才说出实话,“就是想让你开心而已。人家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得褒姒一笑,朕只花了些银子,唔,还有些手段,请来戏班,是同一个意思。只要小优你开心!”目光温柔地在林梓优脸上流转,手指轻缠上林梓优的发,在手中打着圈。
“这情我领了,还望陛下和臣一道去后台。”林梓优不是不高兴,听到赵牧远为他做的这些,一颗心都酸了。脸上还是波澜不惊,口气却是缓和了不少。
“这是当然。”这边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后台,只见那台上潇洒倜傥的小官生卸下脸上的妆后也是一张令人惊艳的脸庞,双目清明,斜眉入鬓,像是刻意收敛住光芒。站在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收拾着东西。察觉到有人走来,便抬头。先开口的倒是赵牧远:“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华笙。”从站在他面前两人的身上看到不寻常的气势,不像是普通滋事无礼的富家子弟的轻佻,再加上自己的名字也不是什么秘密,没多想就直接答道。“华笙,名字真好。”林梓优赞叹,“今日,冒昧来打扰实在抱歉,只是单纯喜欢昆曲。不知华公子可否赏脸去喝茶?”赵牧远在一边差点翻白眼,当着他的面朝另一个男人还是个昆曲姑且算上一个名角献殷勤,某人在一旁肺都要气炸了。倒是华笙注意到一旁赵牧远气鼓鼓的样子,不禁莞尔到:“公子身边的这位怕是不太乐意吧……”“不用再意,哦,忘了自我介绍了,在下林梓优,这位叫赵远。”刻意改掉了皇帝的名字。“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话笙也不客气,爽快地答应了。
三人行,赵牧远一个人走在后面,虽说醋坛子翻掉了,但是看着前面走着的两人聊得那么开心,他的初衷也达到了,反而悠闲地哼起了小曲儿,踢着石子。
林梓优听到身后的咕噜咕噜声瞥眼瞧到赵牧远一脸轻松,竟没有什么臭表情,一时有点不解。
“林丞相,后面走的怕是皇上吧。”这句话倒是成功把林梓优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了。眼前的华笙倒是很平静。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林梓优倒也不吃惊。
“班主说请我们过来的人身份不一般,再后来你二人来到我面前,我又恰巧知道当朝丞相的名讳。至于是怎么知道皇上的嘛,倒是斗胆猜测了一下。”华笙这才有些愧色。
“既然你知道,也没什么好瞒的了,但是后面那个家伙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林梓优耸耸肩,看着升起的月亮加快脚步。夜晚,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代名词。
喝的是茶,聊得是天,赵牧远可真是一点也插不上嘴啊。光闷头喝茶,不住地打饱嗝,意思就是快点结束你们漫长的交心只旅。林梓优也有早点回府的意思,华笙做了个顺水人情:“时候也不早了,刚出来时没打招呼,班主现在应该到处找我了。赵公子,林公子,华某今日就先行离去了。”略略欠身,袍袖一甩,身段如同台上的挺拔。林梓优再看看躺在一边毫无形象的某人只觉得头很大。
“还不走,等我抬你呢。”走到门口才回头朝屋内的人喊道,赵牧远一蹦起来,跟着林梓优就出门了。
五月也是有寒气的。“小优,朕今天能不回皇宫吗?好远啊……”又来了。
林梓优则有他的办法:“那就睡大街吧,相府,你是不能再住的。或者,你可以大摇大摆住到王府去,那儿准保安全。要不要?”
“算了,朕还是回宫吧。”这招还是有成效的。
看着赵牧远垮下来的肩背,林梓优破天荒地上前拉住赵牧远的袖子慢慢晃向宫门口,看到自家丞相肯做到这个地步,赵牧远回宫的失落感也减了不少。
远远的就看到有人影在走动,距离远看不清脸。林梓优也不着急和赵牧远踱过去,才发现在夜风中等待的是六王爷。
两人有些诧异,赵礼嘉就开口了:“臣”,话没出口,倒是单膝跪下,赵牧远一凛,没开口。
“臣请求皇上让臣带上10万大军前往北疆。”夜风从三人之间吹过,林梓优和赵牧远似乎早就预料到赵礼嘉会有所反应,互相交换了眼神。赵牧远正色道:“皇叔,朕知道你紧张文烈,但是你此番率大军前去可是师出无名啊,指不定文烈还会生气。”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实则抛给他一个严肃的问题,谁知到你的30万大军会不会半路蒸发。
赵礼嘉跪着不动,姿势僵持了很久才抬头看向赵牧远,眼神清明,没有恳求,似乎在陈述一个事实。实在是大不敬的眼神,但是赵牧远却没有生气,反而转身看向北方的天空,璀璨的星空悬挂在头顶,密集的星在灯火稀疏的皇宫门口映衬着越发清晰,很久才回了一句:“我只许你5万精兵,十日之后出发。”口气里似乎有妥协,但却不是妥协于赵礼嘉半逼迫的请求。赵礼嘉知皇帝已是很大的忍让,谢过之后便跨上马,不消半晌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似乎只有“哒哒”的马蹄声才显出心绪的混乱。
“怎么办?只能这么办,朕若堵着他,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大不敬的事,在朕还能掌握的时候,答应他未必是坏事。”赵牧远似乎看出一旁的林梓优的担忧,缓缓道来。
“那,臣告退了。”林梓优身后跟着几个侍卫,知是赵牧远的意思,拒绝不了,把说那句“你是丞相,万一有什么事,朕可要少掉左臂右膀了”的人狠狠瞪了几眼才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又折回来,拉住赵牧远的长袖,递过去一样东西,只低低嘱咐了一句:“收好了。”赵牧远不急,看着林梓优的身影渐远才摊开手掌中攥紧的物什,红色的宫灯把手中那一小枚护身符渲染得无端生出些暖意。暗自觉得有些好笑,什么时候,他也信了这东西?堂堂帝王竟还要一枚护身符?只是,走远的人身上的气味早就把护身符浸染完全。握住之后,赵牧远就不想松手,小优送的,哪怕是毒药也会接受。不远处,小太监在一旁等候。今日,事还真多,赵牧远想着走上前。
“陛下,太后懿旨,请圣上回宫后去宁萱殿。”
赵牧远没多问,问也白问。摆摆手,示意不用跟上来。宁萱殿是太后的寝宫,这么晚还召他过去,到底有多大的事?心里紧了紧,不由加快脚步。连转过台阶时磕到小腿也没停一下,心头的紧张更甚。内心盘踞着恐惧此刻叫嚣着想要冲出他的胸膛。一颗心已经承受不了,跳动地异常热烈,赵牧远只觉得此刻口鼻都像被人捂去,张口却如同溺水的人,发不出声音也不能呼吸。几乎是飞奔着进入宁萱殿,转过珠帘,一路走来都没有宫女太监。当看到榻上背对他躺着的太后,赵牧远的心跳得太阳穴的青筋都快脱离这个身体了,喘气的声音在空荡静谧的房间内尤为突兀。太后似乎察觉到室内的异样,翻了身起来,不解地看着床前的皇帝。看到榻上的人动了,赵牧远才略有平息。话说得都不太利索:“母后,母后,您没事吧?我以为,以为……”后面话知是不妥,在喉间转了转吞入肚中。
“皇儿,可是今日觉得心惊肉跳?”太后不怒,反而怜惜地看着已顶起一片天的皇帝。那目光温暖如同旭日,从赵牧远记事起就没有从当时的娘亲眼里看到过。反而,这些年,太后对他的态度越发好,似是要补偿他年幼时未曾享受到的母爱。赵牧远知她是愧疚想着方法补救。可是,赵牧远却是没多大的反应,赵牧远幼时并不与现如今贵为太后的亲娘生活在一起,而是与皇后生活在一起。当看着皇后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用手段给害死后,他一直都拒绝与她说话,他还记得善良的皇后递给他糕点后为他擦着站着碎屑的嘴角以及被侍卫拖下去望向他悲戚的眼神。这一切,当他在这血腥中坐上皇位后更是时时折磨他的睡眠,仿若梦魇般一直缠绕着他不曾松懈,赵牧远被噩梦惊醒后不再入睡的习惯就是那样养成的。太后也略知一二,总是差人送来些宁神安眠的物什。太后深知自己的孩子的恨意大抵是不会消散的,私下见面的次数也是少得可怜。可是赵牧远今日听到小太监传来的口谕,不知为什么就变得那么紧张,飞奔而来的样子不由让太后红了眼眶,泪是掩藏的很好的,尽管此情此景落泪并不失大体。
赵牧远扶着桌子的一角已经恢复常态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太后撩开被角下床,“母后也心神不安,怕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但却不是在你我的身上。”太后原是官家小姐,是早就有心上人的,被先皇硬娶进宫。幼时得到道人的点化,直觉异常敏锐。本对宫廷生活厌倦至极,心灰意冷。不料赵牧远这个小生命意外的到来,爱不成就变成恨,心下就想起了复仇计划。一步步为她的儿子扫除障碍,阴谋手段用尽。终是送赵牧远上了皇位,没想到这中间的年岁一隔,母子之情稀疏到尴尬。
听到母后这般说,赵牧远不由地蹙起眉,搜索着脑中的人物,再想到刚刚宫门口赵礼嘉的异常,猛地抬头看向床边的人:“是文烈吗?”
“这是天命。”话很干脆,告诫赵牧远不要轻举妄动,既知天命就不应该再妄图插手。“天命”二字重重砸在赵牧远的心头,生生地疼。
不负君卿(二十)
匈奴虽有几次突袭,大都是来探查这个新来将领的情况,无奈被不占便宜的地形挡去了大部分的视线,冒险深入树林地带太危险。文烈则气定神闲,听着手下的探子带回来的消息。不置一词,反而叫来负责马匹管理的小官,仔细嘱咐几句后,再没有话。
军中粮草不用愁,但是确实谨慎看管着。文烈此番叫来小官主要是给军马增加营养,所以,从军中粮草中调拨一部分分给马匹。马匹本有自己的食物,但是既然文将军下令,旁人不得不从。那匈奴的马匹个个油光水亮,骁勇善战。习惯了草原上的奔跑,体格健壮,作战经验丰富不像宋朝的军马,没有训练,吃的也一般。大多眼神无光,瘦小,品种不好而且量少。文烈在到达北疆后在当地买了不少马匹,这南方的马和北方的马一比就知道差距。马匹数量不够又是最大的问题,而且时间紧迫,马匹必须要是事先驯好的,这样一来数量更是少的可怜。最后被迫无奈,想到善商的波斯人,心生一计,文烈派人绕过北疆去波斯买马。至于,大量的马匹怎样才能不引人注目地穿过边境,文烈早就写好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到丞相手中,这朝中,能帮他解决这个问题的就只有林梓优了。另又写好奏折送到京城,内容是购马的事宜。想着身边的人都一一收到消息,文烈强压住写信给赵礼嘉的念头,自己这一来,本就是抱着赴死的心。再回去叨扰,只会徒增痛苦。饱胀墨汁的狼毫悬在纸上良久,最终被手中的人掷开,一滴墨“啪嗒”滴落到白色的宣纸上,慢慢化开,墨汁爬过纸面,一点点晕染,一点点皱起。文烈手指尖颤抖,抚摸上手腕上的珠子,直到体温将它捂得不再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