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了半晌,电话那头始终不发一语。
「喂,是安安吗?安安,你现在在哪里?」灵光一闪、心跳加快,费文立尽可能不惊吓到对方地呼唤着。
『费医师……』虚弱的抽泣声,黎安安若非走投无路,并不想麻烦费文立。
「安安,怎么了?」听出对方的语气不对劲,费文立机警地一边诱导黎安安继续与他通话,另一头则拿出手机,飞快地传了则简讯给郭敬棠。
『我已经很努力了,我试着振作起来……可是我做不到……』
「安安,你做得很好,你真的做得很好。你现在在哪?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喝下午茶?」
没来由地手心冒汗,费文立直觉这一次问题十分严重,黎安安从来不曾说出这么丧气的话。从他们认识开始,她一直都很努力克服及面对自己的病症,总会配合吃药,减缓情绪低落的状况。
这一回却不一样,黎安安绝望的语气让费文立心中警铃大响,他觉得对方并不是打电话来求援,而是想向他这个朋友道别。
『费医师,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安安!安安——不要挂断电话!不要做傻事!安安——!」
雄威建设顶楼的私人招待所,原本应该没有人登记使用。可是黎安安却可以利用特制的电脑磁卡,神不知、鬼不觉地自隐蔽的侧门进入,一路避过监视器直达。这才是这个私人招待所真正的功用。
拥有特制磁卡的人,可以在警卫都不晓得的情况下进入、使用,对那些上流社会的人而言,这才是绝对的隐蔽。
「你到底想做什么?这是绑架!小姐,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如果缺钱,可以直接开个价。我先生、我公公他们很干脆不会为难你……」紧抱才出生不久的女儿,田铃让黎安安半拖半拽地拉进电梯里。
她正在坐月子中心休养,几乎算得上与世隔绝,怎么知道这个纤瘦苍白的女子这么有本事,竟然能将她『偷』了出来
「我不缺钱,我最不缺的就是钱……」和费文立通完电话后,黎安安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些。她厌恶透了这样的自己,一会儿心情低落得想死,一会儿却又让仇恨燃烧得亢奋起来,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地睡上一觉,她快要撑不下去了,不知道哪一天,她会找一座高桥、大楼纵身一跳。
「那你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但是我要回去……」能嫁入豪门的女子,自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田铃一手抱紧自己的女儿,另一手凶狠地甩脱安安的钳制,怎么看都只是个纤瘦柔弱的女子,真要起争执她不见得会输。
「你想去哪里?」微微地眯起眼睛,黎安安自手提包中翻出一柄白朗宁掌心雷,她连枪都弄得到手,还会收买不了几个小护士?要把宋韵仁的老婆骗出来算什么难事。说到底,这些全败宋韵仁所赐,要不是他的『指导』,黎安安也不懂原来钱真这么好用,几乎什么事都办得到。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让黎安安逼出电梯,田灵抱紧小孩害怕得一退再退。
「我是为你好,你不了解宋韵仁是什么人,我是为你好……」陷入自己思绪中,黎安安喃喃自语,用枪胁迫田铃母女俩退出招待所,又到了她当初想结束性命的边缘,脆弱的边缘。
「怎么样?有消息吗?」收到费文立的简讯,郭敬棠片刻不停地赶到他家。在接到人之前,他已经先让林达伦带一票弟兄去找黎安安,赵玉桦也坐镇第二分局,随时回报消息。
「没有,安安没有再打电话来,怎么办?我觉得很害怕,她的语气听起来不像以往有气无力,这次像是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一样,有种豁出去的放松感。」
「你担心她去找宋韵仁?」
「她可能不堪纠缠,想跟宋韵仁同归于尽;可是……我怕她还没找到宋韵仁,就已经……更何况,为了宋韵仁这种人犯下杀人罪,太不值得了!」
「不要吓自己,宋韵仁不知道躲哪去逍遥,黎安安就算想杀他,也不一定找得到人。」空出一只手揉乱费文立梳理整齐的短发,郭敬棠蹩脚地替对方打气。末了又觉得动作太过逾越,僵硬地收回后,又佯装抓头地显得有些尴尬。
『大侠!有人在水月产后护理之家看见黎安安,我现在过去问话。』对讲机传出林达伦的声音,郭敬棠应了一声,要他继续追踪下去。
「安安去坐月子中心做什么?」愣了一愣,费文立看向郭敬棠,后者拧起俊眉,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什么。
「也许……她的目标不是宋韵仁……」面色凝重地回答。郭敬棠不愿意继续往下想,但如果黎安安为了报仇而伤害了无辜的人,他也不会置之不理。
「不是?」对于新闻、时事不怎么敏锐,费文立跟不上郭敬棠的思维速度。
「宋韵仁的老婆、女儿失踪了,这件事刚刚在警局里炸翻天。宋远溪还在副局长办公室拍桌子,不知道什么人,把他才刚生产完没多久的媳妇骗出去……」
「不会这么巧?」
「就是水月产后护理之家。」
「你……你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嗓音有些颤抖,田铃抱紧婴儿,害怕地站在顶楼边缘,只要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就算没摔下去,黎安安稍不留神擦枪走火,她也是死路一条。
「他已经有你了,还有个可爱的小孩,他为什么还要来纠缠我?我花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重新振作,他为什么要来破坏我的生活?」意识有些不清醒,黎安安又哭又笑地控诉。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认错人了、你认错人了——!」害怕地哭了起来,怀中的婴儿像感应到母亲的情绪也跟着放声大哭,田铃小心翼翼地哄着。
「你丈夫,宋韵仁……他强奸我——他强奸我——」
漫无目的地在路上兜了一大圈,郭敬棠跟费文立已经依着胡芸霏提供的资料,在黎安安可能会去的地方绕了好几趟,结果全无收获,只能无奈地调头回警局,希望林达伦那里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传来好消息。
『大侠!大侠!我是玉桦。宋韵仁刚刚打电话到警局报案,说黎安安胁持了他老婆跟女儿,现在人就在雄威建设顶楼的私人招待所……』
冷不防地对讲机中传出赵玉桦慌慌张张的声音,郭敬棠随意应了一声,用力转动方向盘,车子在马路上U字大回旋,唰的一声冲了出去。
「坐稳!」发狠地踩下油门,郭敬棠低沉地咒骂数声。如他预料,黎安安为了报仇失去理智,宋韵仁就算该杀千刀、万刀,也不能把帐算在他老婆、女儿身上。
「你……安安不会做这种事的,你不要伤害她!」捉紧车窗上的把手,费文立还是差点被甩了出去,脸色苍白地提醒。
「我不会伤害她,但是我也不能任由她伤害其他无辜的人!坐稳了!」不管费文立反不反应得过来,郭敬棠再度踩上油门,车子轰的一声飙至路底。
握着枪、垂着泪,黎安安像三魂掉了七魄般站在顶楼边缘,纤瘦的身形,仿佛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刮下楼房。
「你……你别站得太外面……」理论上是被绑架的人质,田铃却忍不住关心着黎安安。她虽然不想相信对方的指控,可是田铃也了解自己的丈夫是怎么样的人。不论他对自己、对女儿有多好,仍旧不能掩盖他对其他女性的残忍,宋韵仁的花心也曾经是她心底的一根刺。
「我一直都站在边缘,随时都可能往下掉,我已经很努力捉牢了……」失神地喃喃自语。黎安安其实并不想伤害田铃,可是她若不逼着自己去做些什么,她一定会放弃,她一定会跳下楼去。
「我知道,我知道韵仁伤害过你,可是那已经过去了,你应该向前看……」担心黎安安会失足坠楼,田铃拼命地想将她唤回来。
在这一刻,她们的关系不再是绑匪及人质,她是打从心底同情这个女人。宋韵仁玩弄过很多女性,有人和他一样随性、也有人太过认真而试图破坏她的家庭;黎安安无疑是最可怜的一个,一辈子走不出这个阴影。
脸上挂着苦涩的笑意,黎安安同情地望着田铃,这个女人什么都不明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多变态、有多泯灭人性。他以摧毁他人的人生为乐,就是不肯放过她,从十年前开始,他就想将她的人生踩在脚下肆无忌惮地践踏。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遇上这个人,可是……他说,如果再拒绝他的『追求』,他就要将那时拍下的影片放上网路,所以我来了,就在这个招待所……他说得没错,我就是个爱端架子的淫贱女人……」冷不防放肆地大笑,黎安安的眼泪哗哗地落下,笑声听起来令人毛骨耸然的凄厉。
「你说什么?」
「这些,从来都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永远不会知道,这间招待所里,有多少女人哭泣的声音……」
背脊彻底凉透,田铃眼神复杂地瞪着黎安安。她不知道该相信谁,曾经,她也怀疑过,宋韵仁是不是伤害过其他人。不过他却辩解,那只是他年少轻狂、风流,他很抱歉惹下那些感情孽债,他会一一打发那些女人。
从她怀了孩子以后,他就赌咒发誓会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可是黎安安的出现,打碎了田铃脆弱的美梦,宋韵仁还是宋韵仁,他不会改变,他还是那个随心所欲处处伤害别人的禽兽。
「也许,他对你是特别的,他爱你、对你很好。可是……我没办法不恨他,不恨我自己……」
车子飞快地飙至雄威建设,郭敬棠及费文立冲进大厅时,就瞧见宋韵仁跟警卫在那里拉拉扯扯互相咆哮。
「你们在做什么?」眼看那几个人就快打起来,郭敬棠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们分开,气愤不已地暴喝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有心情在这里吵架。
「敬棠,是安安!」趁着警卫及宋韵仁在争执中,费文立无声无息地闪进警卫室,紧张万分地盯着监视器,身形纤瘦的黎安安站在顶楼边缘摇摇晃晃,不过没看见宋韵仁的妻子及女儿。
「你是干什么吃的?让个女人潜上招待所竟然一无所知?」又急又气的宋韵仁,冲上前去拳打脚踢。
郭敬棠发狠地一个拐子将他撂倒在地,自己的老婆、女儿有危险,这个男人却还在这里显威风、教训人?宋韵仁到底还有没有人性?他就是这种自私的个性,才会无时无刻一直在伤害别人。
「那种特制的磁卡,目的就是不想让人发现使用者来过招待所。这不就是宋先生你要求的?利用磁卡进门、开启电梯,警卫室都不会知道,包括监视器都会暂时失效……」
「你还有那么多借口?……You are fired!You are fired!」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上楼救人要紧!」
捉了张能直达招待所的电梯磁卡冲出警卫室,费文立朝这几个还在争执、扭打的男人大吼;郭敬棠立即会意地甩下宋韵仁,长腿一跨窜到电梯旁等着费文立。
「我……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你走吧……我没想过要伤害你……」情绪瞬间变得平静,黎安安眼神空洞地看向远方,田铃心底突然警铃大作,担心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过来,我……我们可以当朋友。」慌张地吼叫着,田铃顾不得吓着怀中的宝贝女儿,只想将黎安安唤回来。
那个纤瘦的女人站得太边缘,稍不留神、风再刮大一些,极有可能将她吹下楼。
碰的一声,招待所的大门被撞开,郭敬棠将费文立护在身后的闯了进来,田铃惊吓万分地尖叫着;而黎安安则缓缓地回头,凄艳地朝那个温柔、关心她的精神科医师笑了笑。
无声地说了句『再见』,黎安安疲累地朝前一迈。离她最近的田铃,本能反应地想将她拉回,却忽略了她一手抱着小孩,结果惊恐万分地尖叫着,被黎安安拖了下去。
「快——快救她们——」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费文立也失控地大吼,郭敬棠则在第一时间冲向边缘。无奈黎安安她们下坠的速度太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重重地砸在人行道上。
「报警!费文立,快报警!」刮了那个吓呆了的精神科医师一巴掌,郭敬棠语气意外冷静,头也不回地冲下楼,希望他还来得及。
「田铃?我女儿呢?」才刚转头,郭敬棠就跟宋韵仁、警卫等人撞个正着。那个男人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点人性,他也会害怕?
跟着冲下楼,替黎安安、田铃及那个小女婴止血,过程中嘈嘈杂杂的呼叫声,到救护车终于到来将人送走,费文立只是机械化地动作着。脑海中拥有的一切急救的知识他全都用上了,可是依旧唤不回当场死亡的田铃,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接近死亡,一条人命就在他眼前消逝。
「你还好吧?」语气中流露着疲惫,郭敬棠的情绪仍算平静。只是每回遭遇到这类不幸的案子,心情多少会难过好几日。
「我可以救她的,只要我再坚持一点,我可以救她,那对母子也不会无辜被牵连……」失神地喃喃自语,强烈的愧疚感席卷而来,费文立的语气有些颤抖。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你很努力了,这不是你的错!」用力地紧紧拥着费文立,郭敬棠在他耳边低声安慰。
他了解这种感受,有好多案子也是这样,碍于法令、碍于各式各样的困扰,进而造成更多的遗憾。郭敬棠的眼神难掩哀伤,他多希望自己能豁出去,如果他当初能不顾一切,也许黎安安、田铃她们就不会死。
「是你!是你害死了田铃、害死我女儿!我要你偿命——!」气愤地冲到郭敬棠身旁,宋韵仁将费文立推开,失心疯似的揪着那名高挺男子的衣领大吼大叫,引起四周媒体的一阵闪光灯,这个事件绝对会是下期周刊的封面。
什么话都不想说,也丝毫不顾忌这群嗜血的媒体还在捕捉精彩画面,郭敬棠狠揍了宋韵仁两拳,打得他口鼻全飙出血来,双瞳间燃烧着杀气将人掀翻在地,死命地猛踹。
若不是费文立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即扑上前来紧紧搂住人将他拖开,郭敬棠真有可能失控地将宋韵仁活活打死。
冷冷地环视着四周此起彼落的闪光灯,郭敬棠知道这次应该没什么转圜余地,即使梁子聪再想力挺他,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更何况他揍的是宋韵仁,以他的背景势力,还有郭敬棠一直以来又是黑锅、又是令人头疼的名声,他这次也许得离开警界了。
不知为何,真正面临这个问题时,他没有想象中的挣扎,甚至有些松了口气。
「敬棠……」忧心忡忡地望着郭敬棠,费文立了解对方为难的立场,真的不希望因为帮助自己、帮助黎安安,结果害得郭敬棠失去他最爱的工作。
「没事,如果被踢出警队也只是预料中事。我唯一遗憾的,是没来得及救下这些无辜的人……」看着人行道上那一大滩浓稠血迹,郭敬棠冷静、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
第二分局笼罩在一股肃杀气氛下。林达伦、赵玉桦这几个与郭敬棠相熟的好友,全都担心不已地等在副局长办公室外,而费文立则安静地坐在郭敬棠座位上。
总觉得十分讽刺,像郭敬棠这样事事身先士卒、拼命三郎式的好警察,黑锅不断、投诉不停地终于要被踢出警局。而像一课那种表面风风光光,实际上对灭门血案一筹莫展的庄维汉,却混得风生水起。
只不过揍了宋韵仁那个该死的人渣,『警察打人』四个字被媒体放大审视,闹得风风雨雨。别说侦搜二课心灰意冷,了解郭敬棠为人的同仁,也忍不住地替他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