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他什么关系”
“没关系。”
“哦,那就好说。”
“为什么是一年前?他怎么死的?”我自言自语般低语。老头抽了几口烟,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也就是去年的8、9月份吧,那天晚上很热,我跟老伴都睡不着,醒了好几次。我们就住301的下面,大半夜的时候,我们听到楼上突然响起摔东西的声音,这楼的隔音一直不怎么好,但是那么清楚地听到楼上的声音也是头一回。那声音很奇怪,就像打拳击似的,但也不全像,唉,我也说不清,就是很沉闷吧,听着特难受,很闹心的。这声音断断续续地有半个时辰。后来停了,我们也就睡了。
“第二天我还特意上去看了看301的大门,也没多注意。过了大概十几天,有人就开始说经过时有股臭味,而且越来越浓,搞得整栋楼都不安。后来闹到居委会,连公安都来了,撬了门才知道原来死了人,那恶臭是尸体腐烂的味道。当时大家都在门口,门打开的时候我们都看见了,客厅的墙上全是血,地上躺的那堆东西根本已经不成人形,四肢扭曲溃烂,几个人当场就吐了。后来警察开始清场时我突然想起那晚的声音,便急着跟他们说,但是你知道最后这事怎么结的?他们居然对外说,经过几个月的调查,确认死者是自杀。你说可笑不可笑。这很明显是谋杀,一个人要自杀会把自已弄成这种鬼样子?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没过几天,住这栋楼的一些人都说晚上总会听见奇怪的声音,搞得人心不安,很多人受不了就搬走了。我跟老伴倒是从没听过什么怪声音,也不想搬,如果真有那些东西,我们都是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还怕什么?唉……想想那孩子,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烟头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红光,我嗑了嗑烟灰,也不知道说什么。其实想想现在也够诡异,我们居然正坐在鬼屋的门前说鬼话,而且还一脸正经。
“老伯,你跟他家熟吗?”
“不怎么熟,我跟老伴是五年前从乡下搬来的,后来我儿子在别处买了房子,就把这里留给我们住。那家的人其实在九零年的时候就搬走了,我也是听别人说起,但是这边的房产应该没有卖,所以有人会偶尔回来住。很多人都这样,现在这里可是黄金地了,都等着开发呢。”
“那晚,就是你说听到奇怪声音的那晚……难道没有喊声?比如呼救?”
“没有,再说人老了听力也不行了。”
好像也问不出什么了,我站起身打算离开。老头也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重新打开电筒。灯光晃过我眼睛时他突然问道:“他给你写信了?”低沉而平缓的声调,不像是在询问而是肯定。
我一惊,望向他堆满褶子的脸,有些慌乱地说,“没,可能是他的哪个朋友跟我恶作剧。”真是拙劣的谎言,但我不想跟他说太多。他麻木的脸上皱纹层层叠叠,眼睛盯着我说道,“我想也是……那……”
我立马打断他,“那再见。”几乎是逃也似地向楼下冲去,但在楼梯转角处,我鬼使神差地回过头。老人仍然站在那里,甚至机械地挥动手臂,微弱的灯光落在他褶皱深刻的脸上,留下道道阴影。阴影突然被挤压,他无声地笑起来,嘴角上扬,整张嘴像被生生撕裂般慢慢咧开……我扭过头没命地跑……
小时候,姥姥总爱跟我讲鬼故事,八岁以前我全信,八岁以后我全不信。我这人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唯物者,我就是不能忍受病了他们不拉我上医院,却逼我喝炉灰;在小卖部顺了块橡皮,他们不好好教育,却说晚上姥爷会站在床前盯着你,而姥爷十年前就死了……
我根本不想回忆自己的童年,现在看来,那简直比什么黑暗中世纪还要黑暗。那时候,我整日想的就是快点长大,因为姥姥总是说即便小孩子不抹牛眼泪一样看得见孤魂野鬼,所以直到上中学还缠着母亲一起睡,搞得她一度担心我有啥恋母病。后来去外地上大学,刚入学不久,母亲就来电话说姥姥快不行了,让我赶紧回家一趟,那时候听到这消息,我一点也不难过,心里反而有些窃喜,甚至在很早以前我就幻想过她的死亡,那让我感到快意。我故意推迟行程,到家的时候,姥姥已经去逝。母亲责怪我回来得太晚,我只是平静地告诉她车在半路出了问题。
直到现在,我才隐隐地意识到当时自己内心有多阴暗。坐在马路边上,看着车来人往,霓虹闪烁,眼睛突然有些模糊,耳朵里渐渐生出葬礼上那些道士叨念的奇怪语句,宛如来自冥界的声音。我抱住脑袋紧抓自己的头发。滴血的眼睛、墓碑上姥姥的遗像、满是皱纹的脸上咧开的大嘴,这三个画面在我脑中交替轮放。小时候我整日活在恐惧中,却从未真正见过那些东西,而如今我已经长大,什么都不再相信,但你们却逼我看见,为什么?为什么?几乎是咆哮着大喊,愤怒瞬间攫住了我。疯狂地想要答案,X、X、X、X……无数的他,数不清的未知数。
我跑了一整条街才找到一家小型网吧,冲进去直到稳坐电脑前,身体仍然抵制不住地颤抖。我开了QQ,点开与X的对话框,将自己的不满、绝望、内疚……所有堵在心口的东西全都化为愤怒的文字扔了过去。不管我怎么折腾,不管我打出多少个草你妈的王八蛋,那边依然没有回应,你他妈为什么要耍我?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回答。
无意识的点上DNF图标,登陆游戏,又有新邮件。“亲爱的地下勇士,你有新任务了哦,快去看看吧!”心里一咯噔,我毫不犹豫地点开主任务栏,果然那个醒目的标题跳出来——天使也疯狂。看着说明文字,身体里最后一丝怒气似乎都被抽走了,我靠向椅背,禁不住苦笑。是啊,看吧,这一刻好像所有疑问都解开了,前面那些挣扎的戏码不过是为了这一结果作铺垫,一切都是游戏罢了。不论是一天、败德还是X,他们在接到这任务之前都遇到过奇怪的事情,一天是PK不败,X是每天不停地攀越死亡之塔,败德应该也类似于此。而我呢?对我来说,大概最奇怪的就是遇到一个名叫“希罗X”的阿修罗,这就是游戏的起点,而这个任务就是终点,它的出现让几十天来处于混乱的大脑开始变得清晰。
我突然就理解了当初一天为什么要接这个任务,他说是为了刺激,他没说谎,这也是解脱。我很平静地点了接受。任务的内容是收集30000个灵魂晶石,然后在死亡之塔第36层找到一张灵魂通行证。在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一根火柴,始于魇。”我不知道这些名词有没有特定的涵义,但我注意到这次的任务相比以前那些出现过的似乎简单得多。灵魂晶石很容易弄到,交易行里多的是,当然得有足够的金币才成。
第 11 章
我翻开好友列表,居然有三个都亮着,奥斯卡DDD和另外两个不是太熟的狂战。我打算求助奥斯卡,但是不想告诉他这个任务的来龙去脉。
我:“我郑重向你道歉!”先低头再说。
奥:“今天天上下刀子。是不是这么说的?”
我:“不,下的不是刀子,是寂寞。>_<”
奥:“寂寞可以下吗?语法错误。”
我:“……”
奥:“真的寂寞了?^o^”
我:“不信你出去看看月亮。”
奥:“月亮代表你的心?”
我:“不,它代表着我的胃。”
奥:“你又在讲笑话吗?”奥斯卡这家伙总给人少根筋的感觉,我有时真怀疑他是个50好几的老大叔,很多新鲜词都不懂。
我:“你个猿人!!对了,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你帮忙。”
奥:“果然你是不懂寂寞的。”
我:“……”
奥:“有事快说,我在跟人PK。”
我:“擦……我要跟你P。”
奥:“给我扫地。”
进了加密的PK房间,又胡侃了一阵,我才抽出+10幽灵魔仗冲了上去。妈的,奥斯卡居然一滴水都不放,老子被打得口吐鲜血,惨叫哀鸣,连输十几局。我将惨剧的责任全部归咎于烂到不行的平民装,你看别人家牛逼召唤也可以扫死你们的,不信你丫看视频去。奥斯卡不跟我叽歪,直接丢出一句,“你的技术还是那么烂。”操,你他妈非得说出来?跟奥斯卡PK的时候,我感到放松,但是最初的目的还是不能忘。
我:“D叔,让你白打这么久,也要给点治疗费什么的,你说是不?”老子就不要脸到底。
奥:“明明是你撅着屁股给我打。”
我:“你个死变态……555555也不想想当初要不是……”又准备搬出那套老台词。
奥:“不不不不,我怕了你,以后绝对不准再提我的平民史。”
我:“恩恩。”
奥:“作为荣耀的圣骑士,我们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血统,从古至今悉受万人敬仰,活在太阳的照耀下……”
我:“恩恩,大叔V5,大叔,借我钱。”
奥:“啊?”
我:“拜托。”
奥:“好煞风景,你要买装备?”
我:“恩。”就这样糊弄过去吧。
奥:“装备我这里还有,先捡几件给你挑。”
我:“不是……”
奥:“到底要干嘛?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拿我的钱去乱花。”
我:“D叔,你当我是朋友不?”
奥:“游戏里认识的没好人。”
我:“……”
奥:“当然,你稍微离好人近一点。”
我:“泪奔,既然这样,你就别多问了,我现在真的等钱救命。”
又磨磨唧唧了一阵,终于从他手里搞到3000万金币,真是卖身都还不起。我决定完成这任务后直接删号,网络蒸发。任务进行得很顺利,第二天晚上7点我走出网吧时,迎面一阵凉风,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因为放松而浑身无力。回家的路上我又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好好理了一遍,但是仍然没什么头绪,因为最关键的地方,一天为什么要自杀?这个结点不解开根本无从谈起。想到一天做完任务最后还是死了,刚刚放松的身体禁不住又绷紧了。
老妈正在看晚间新闻,看我开门进来,有些生气地嚷道,“看你什么样子,黑眼圈重成这样,昨晚不是在朋友家过夜吗?玩通宵麻将了?”
“恩。”我随便敷衍。
“我熬了汤,先喝点再去休息。”
我喝汤的时候,新闻里正在播一段校园自杀案,又是什么为情所困,心里承受能力差,偏执狂之类的老生常谈。老妈一个劲地唏嘘不已。自杀、新闻……我一惊,大脑突然就清醒了,对啊,我他妈不就是做传媒的吗,传播天下霉运这种事还有谁比我们更清楚细节?我狠狠地掐着大腿,激动死了。
请的一个礼拜假期正好用完。我一大清早就急忙忙地奔往报社。我在C市的分社工作了五年,去年底才调到现在的总部来,所以一年前发生的事谁最清楚?当然是老赵。这哥们跑了十几年社会新闻,早就成了老油条。
快中午的时候,老赵才端着一碗酸辣粉慢悠悠地晃进办公室,一张方脸被热气熏得泛起油光。他看见我,颇为惊讶道,“哟,小于啊,你不抑郁了?”黑线。
我走到老赵旁边,往他兜里塞进两包黑王,他飞快地抓紧我的手腕。
“赵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小于,有事尽管说,这是干嘛呢?”虽然这样说,他却松了手,又开始吸溜酸辣粉。
“是这样的,最近不是又发生一起校园自杀案吗?我想做一期关于大学生自杀案件的回顾专题,你觉得如何?”
他继续吸溜,也不看我,“我说你们这些小编,没事就爱瞎折腾,这种话题搞不好就成敏感问题,再说很多人做过,老生常谈了,没什么意思。”
“但是这种事照样赚人眼球啊。”我这小喽罗故意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
“我看是戳瞎眼球吧,”他抬起油脸,无奈道,“海马不会答应。”海马是副总编的绰号。
其实前面这些话只是个引子,我的重点在后面,但是必须得让话题显得顺其自然,我当然不会真去做这种专题,又不是傻子。
“赵哥,我在库房待了一上午,几乎把去年的报纸和电子存档翻遍了,有件事我想问你。”估计是被我这种神秘兮兮又神经兮兮的眼神给寒到,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要问什么?”
“我汇总了一下,去年我市一共发生四起涉及大学生自杀的事件。其中有一起发生在W大学,也就是去年7月底,那时候的报道记者正好是你。跟其它几件案子比起来,这个最匪夷所思,好像自杀原国一直是谜,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细节?”
老赵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他抬起头有些吃力地说道,“我……不知道。”
“赵哥,拜托,你就跟我说说吧,我对这种挺感兴趣。”
“真的没法说,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过去的事挖出来有什么意思?”他几乎是愤怒地将两包黑王又摔回我手里。
“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好奇。”我继续死皮赖脸。
“我他妈懒得理你。”他端起酸辣粉气冲冲地摔门而去。万年笑面虎居然生气了,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接下来的几天我继续粘乎老赵。报纸上对一天自杀的报道非常简短,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没有前因后果,甚至没有提到死者真名,上网查也只有同样的几句话。另外,我也顺便查了X被杀的案件,仍然是寥寥数语。这很奇怪,咱们报社虽然不像那些娱乐小报一样八卦,但是追根溯源、揭露真相是媒体人的职责,尽管这种高尚情操经常要大打折扣,可是对真相的渴望是人的本能,就这大半年对老赵的了解,按他那种钻劲,要说他啥也不知道鬼才相信。
第 12 章
下班的时候突然哗啦啦地下起雨,老赵站在报社门口举目望天,很显然没带伞。我立马狗腿地举伞遮过去。他一看我傻笑的脸就皱起了眉头,盯了半晌,他重重叹口气,掏根烟叼进嘴里,我赶忙拿火点上。
“你真想知道?”他幽幽问道。我郑重地点头。收了伞,我们回到办公室,他靠在桌前大口大口地吞吐烟雾,我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也点了一根。
“你想知道什么?”他抖抖烟灰。
“有关W大学那个自杀学生的事情。”我直接点出主题。
“他叫亦天,”老赵看看我有些呆的样子,继续解释,“人云亦云的亦,天空的天。”
“亦天……”我口中喃喃念着这两个字,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大概真的就是那个在游戏上叫做“一天也满足”的人,很多人的网名都是本名的谐音字,比如我叫于释,所以DNF上我叫“于是就……”
我有些激动,就像在沙漠里恍惚看到绿洲的干渴旅人,也不管是不是海市蜃楼,赶紧朝自以为的前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