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天为什么要自杀?”
“他没死。”烟雾逐渐散开,他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究竟变了几回,还是根本就僵硬成一团,这世界实在太他妈荒谬了。一个走进迷宫的孩子,每在一条路上奔跑时都以为前方一定有出口,可是到达时才发现不过是另一个转角。游戏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直到你玩得精疲力歇,到死仍然不甘心。我抚着额头,调整好情绪,继续问道,“那为什么报道上没有提?”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以就此放弃,我可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当天的报道只陈述事实。”
“这我知道,为什么没有后续报道?”
“足足有一个月,他都没有渡过危险期,他父母拒绝采访。你也知道新闻事件有它的时效性,过不了几天有谁还会关心这种微不足道的芝麻事。这破城每天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衰事,一个学生跳楼算什么?
“其实从8楼摔下来没有当场死亡简直就是奇迹。后来从他同学那里听说他醒了,我的确很震惊,觉得还有报道的必要,至少也算个小奇迹啊。但是他父母不同意,正面采访进行不下去。我心里还在挂念这事,我想自己去看看他。我向以前采访过的一个学生打听,她是亦天的朋友。第二天我跑到医院,找到那间单人病房。我隔着窗户看见他坐在床上,虽然看起来很瘦很虚弱,还挂着点滴,但是你几乎不能相信所看到事实,他恢复得太快了,甚至已经看不见任何伤处。本来这已经够奇怪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不可思议……”
老赵突然停住,皱紧了眉头狠吸着烟。我催促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他在说话,他脸对着病床左边,嘴唇在动,就好像旁边坐着某人,但这么空旷的病房,我看得清清楚楚,除了他没有其他任何人。”
“难道不会是自言自语么?”
老赵嘴角不自觉地上提,嘲讽道:“如果你说他摔坏了脑子还比较可信。”
“到底怎么回事?”我不喜欢他这种拐弯抹角的语气。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在跟某人对话,绝对不是自言自语。我当时看得呆了,当他突然看向窗户这边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跟他对视着。他的嘴唇没有再动,只是静静地望着我,没有表情。眼前的玻璃上有个影子在晃动,头很晕,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皮肤上很热,一股腥味钻进鼻腔,我伸手去摸脖子,拿到眼前一看,整个人都傻了,满手都是血。玻璃上那个晃动的影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溢满鲜血恐怖而扭曲的面孔,我呆了很长时间才看出那是我自己。”
老赵的眉头锁得紧紧的,拿烟的手指也在不安地颤抖。
“怎么会这样?”
“七孔流血,眼睛里流出的血沿着面部淌下的温热感,我到现在都记得,那种热度简直让灵魂冻结。刺骨的寒冷让我无法动弹,只觉得心脏仿佛要被活活地刺穿。当时恐惧感太强烈,我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后来我似乎在拼命地叫喊,来了很多人,再发生什么我就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张病床上。后来我问过很多人,他们都说我昏倒在走廊上,身体上没什么问题,大概是疲劳过度所致。”
“不是七孔流血吗?怎么会没事?”
屋外还在落雨,哗啦啦的雨水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老赵抬起头望窗外,咪起眼睛说道,“没人提到血。”
“难道只是幻觉?”
“我不知道。”
“后来你有再见过亦天吗?”
“没有。我再也不会靠近那间病房。醒来后我就马上离开了。”
“你很害怕。”
“是啊。我的确害怕了,没人会愿意再去回想那种濒死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现在愿意告诉我?”
“恐惧感也许有另一个人分担会减轻很多。”他玩味地笑起来。我也跟着笑,大概很傻。
“现在还能再联系到亦天么?”
“你想见他?”
“嗯。”
“这个我就没办法了。说不定他现在已经不在W市了。”
“关于这件事,你有想过其它可能吗?或者试着去解开谜题?”
老赵吸了口烟,摇了摇头,“小于啊。我们这些搞新闻的,可以试着去揭开某些事件的真相,但那只限于能力范畴之内。至于其它,我宁愿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样好么?”
“有什么不好?我有老婆孩子的,没什么比她们更重要,现世安稳多好。”
“现世安稳……”我感叹似的重复着。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人或有关他的事。也许你遇到了什么,但是你千万别告诉我,”老赵故意笑着挥挥手,“我不想再遇到那些东西。我现在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可能也只是想给你一个参考,至于以后你要怎么做,我都不会再过问。你明白吗?”
我笑笑道,“明白。谢谢。”
“不用。还有什么要问的现在赶紧问。走出这个屋子我绝对不会再跟你聊到这方面的话题。”
“去年9月份,也就是亦天出事后一个月左右,在城南十栋小区发生过一起案件,那个死者好像也是W大的,刚毕业。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老赵抬头望着我,半晌才说道:“我知道那个案子。但是具体情况不太清楚,那段时间我去V县跟其它新闻,这个好像是某个实习生负责,我忘记名字了。”
我在考虑着找那个实习生问出实情的可能性。老赵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接着说道:“如果你想找到那个实习生好像也没什么用。说实话,那个案子也挺悬,我是听说因为杀人手段过于残忍,所以案子被压了下来,官方封锁消息,大概是被列为疑案了,至于实情是什么,我们根本没办法知道。”
“他父母是什么态度?”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那段时间好像网络上出现过什么爆料的贴子,后来被封了。我是听老马他们说起过。那个死者家庭背景很牛,不过他父母好像早就离婚了。他父亲是做生意的,母亲好像跟政协有关,这种貌合神离的家庭想也知道大概感情很淡漠。搞不好他父母只是想遮丑才草草了事。”
我想起X跟我提过他家庭的事。但是仍然觉得不可理解。
“就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郁闷得喃喃自问。
“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案子,因为他们是同一个学校的,觉得死者跟亦天有关?”老赵又点燃一根烟,不急不徐地问道。
我盯着被塞满烟屁股的烟灰缸,大脑好像也被塞得快当机。是的。他们不仅是读同一个学校,是同学还是朋友,更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乱七八糟的关系,我愤愤然,当然这些我都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这些都跟我没关系。我也懒得去想。”老赵叹息着。
是啊,都跟我无关,我他妈干嘛就是不能安心呢。那个破真相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大脑又开始拧麻花了。不行,我一定要把这根线拉直。我立马两眼放光似的问道:“对了,你一定采访过亦天的同学或老师,是不是?”
估计老赵被我的粗神经搞得有点崩溃,有些结巴地说:“是……啊……怎么?”
“那你采访的人是不是有他?就是城南那个死者。”
老赵紧紧地盯着我,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难道我的思维很跳跃?当时X还没死,作为在现场出现过的人,作为亦天的朋友,被采访是极有可能的啊。
“我的确找过他们班的辅导员,但是没有得到什么特殊信息,那个辅导员只说亦天是个优等生,人际关系也没什么问题,他父母是双干,家庭条件好而且一直也很完整。后来采访过他的同班同学也说的没什么差别。总的来说就是亦天这人比较完美,所以很多人对他的自杀都很困惑。至于这些采访的人里有没有你说的那人我就不知道了。”
“你说只采访了他的同班同学?”我抓住这个重点,“其它系的学生有没有?”
“这样说来……”老赵叼着烟屁股,皱起眉头,“是有一个。”
我一惊,激动地问道:“谁?”
老赵暧昧一笑,吊了半晌才道:“呵呵,是个女生。”
我立马变成软掉的柿子。
“你也失望得太明显了吧。其实采访对象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这个我还有印象,因为挺特别。我记得那天出事不久,我就赶到现场,但是因为清场,广场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不过有一个长头发的女生站在那栋楼下,抬头望着上方,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没瞧出什么。大概是在看那扇窗户。我立马觉得有戏。你想啊一般不认识的人谁会老瞧着那些,多不吉利。
“我走到她旁边也一起抬头望着。这场景其实挺搞笑。过了几分钟,她转过头来瞅着我。我也愣愣地看她,这个女生给人的感觉很奇妙,怎么说呢,恩……她很有吸引力,尤其是那双眼睛像会勾魂一样。哈哈……你别乱想,我才不会老牛吃嫩草。
“我直接开口问她,‘你认识他?’她瞧了我半天,也没回答,然后又转过脑袋去望那扇窗户。我正准备继续问时,她却轻声开口,‘他总是会选最极端的那条路。’
“这女生嘀嘀咕咕了一会,才跟我打了声招呼,然后转身向前走去。我赶忙跟上,兜兜转转的问了些问题。这女生真是很奇怪,如果是一般人,大概我问这种事要么就含糊过去,要么就直接不甩我。她跟亦天是挺要好的朋友,我问她知不知道亦天为什么要自杀。你猜她说什么?她说最近他一直被某些东西缠着,他想解脱。我当时一听就迷糊了,还傻愣愣地问是些什么东西?她定下脚步,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孤魂野鬼、黑天罗刹。
“她的瞳孔是纯黑的,像要把人给吸进去一样,我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后来她说有事,我问可不可以留下电话号码以后谈谈。她很大方地就给了我手机号。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还是有些糊涂,她跟亦天是好友,可是好友出了这种事,她却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
老赵挪了挪屁股,掏出打火机又点了根烟。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猜想他刚才所说的那个女生是不是“败德”。如果是,我离答案究竟还有多远?如果不是,又将如何?
“你们后来有再谈过吗?”我问道。
“有聊过,亦天在医院的情况也是她告诉我的。但是后来的谈话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她说她可以从一个人的眼睛感受这个人的死亡。反正说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有点不正常。然后在亦天病房前经过那事之后,我更是心虚得受不了,再也没跟那女生联系过。我总觉得他们太古怪,粘上了就要倒霉。”
“那女生是美术专业的?”
老赵疑惑地望着我,然后点点头。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还记得她的手机号么?”
“不记得了,那个记着号码的本子不知道怎么就找不到了。你想去找她?”
“嗯。”
“不过即使没有手机号,你也可以直接去W大学找。她现在应该大三了。”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陈琴。”
第 13 章
第二天下午,我借着到市委办事的机会去了W大学。在艺术学院办公室里我随便拉住一个像是辅导员的人。
“我是陈琴的表哥,今天刚从外地过来,想看看她。但是今天在火车站把手机弄丢了,一直联系不到她。可不可以请你帮我联系一下?”
那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妇女望了我半晌,又问了我名字,然后就拿出一个电话本拨了个号码。我现在基本可以肯定陈琴就是败德,如果真如X所叙述的,陈琴应该在学生会里混得挺好,跟老师们的关系可能也不错。不然这老师怎么一点惊讶都没有。
走廊传来悠扬的歌声。一个拿着手机的女生走进办公室。
“啊,陈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你表哥找你。”
还真是够巧。
她看着我,眼里全是疑惑。不等她开口,我赶忙拉住她的胳膊直往外走,来到楼道角落我才松开她。
“你是谁?”她有些生气地问道。
陈琴穿着格子半身裙,上面是白色衬衣,并非像X曾经描述的那样只穿同种颜色的服装,但是那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却很抢眼,让人忍不住想抚摸。
“啊,我叫于释,这样冒失地来找你真是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弄清一些事情。你以前是不是玩过DNF这个网游,而且有个角色名叫‘败德之树’?”我的目光上移,终于锁定那双黑亮的眼睛。她露出讶异的神情。
“你到底是谁?问这些做什么?”
“我也玩过DNF,前不久遇到一些很奇怪的事。”
“那些事情跟我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
“对不起,我还有课。”
“等等,”我赶紧从包里拿出一叠打印稿递给她,“如果你有时间希望你能看看这个,那些事我都记在上面了。现在能帮我找到答案的只有你。我并不认识亦天,但是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听到“亦天”两个字时,她明显颤抖了一下,然后伸手接过了稿纸。
“后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我们能再聊。”
大城市的夜晚总是比白天动人,万千灯火,迷乱了眼。我靠在阳台上抽烟,看着楼下喧闹的夜市,一股子油腻味升腾起来,大脑也跟着混浊。陈琴就是败德,我居然见到了X故事里的剧中人,这个事实让人恍惚。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远,目的地是否近在咫尺,我还能再遇见谁?我想见到谁?一阵风吹来,烟雾飘散。
一个星期过去,陈琴并没有打来电话,这让我有些不安,但我不会再主动去找她。我做了一个决定,如果这次没有结果,我也不会再去寻找所谓的真相,就让它死掉也好,也许这才是大家想要的结果。我有些累了。
平静的生活在慢慢恢复,什么怪事都没再发生。这一个月里我甚至还相了次亲,可惜人家姑娘没看上咱这小编。那天晚上走出饭店大门,哗啦啦的雨仍然没有停,海马说可以送我回去。刚才的饭局上我替他挡了好几杯,他送送也是应该的,但是我现在不想坐车,闻着汽油味就想吐。虽然头有点发胀,但我没醉,还不至于分不清东南西北。告别了海马,我撑着伞走进雨里。
来到十字路口时,正好红灯,我停下来等着,下雨的晚上,行人很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拿出来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我有些犹豫地按下接听。
“你好,于释,我是陈琴。你的日记我看过了。”
我缓缓问道,“那些都是真的么?”。
“你是说日记里X对你说过的话?”
“嗯。”
“其实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是那些跟游戏有关的怪事的确都出现过。我也见过那个任务。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