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他下药了还是怎么着?”我双手撑住床沿,垂头仔细端详那人已经复原的长相,当下心痒难耐,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清醒时的模样,“什么时候能醒?”
“一巴掌,立竿见影。”庸医若无其事地道。
“太暴力了。”我摸摸那人光洁滑腻的脸蛋儿,实在不忍心下手,于是转向他直挺的鼻梁,用两根指头捏紧他的两边鼻翼。
许晓见我如此举动,赶忙喝止:“喂,会出人命的!”
“……”庸医则是一副努力想表现出“受教了”的怪异表情。
睡梦中的人本能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与此同时,他渐渐张开了紧闭的双眼。我适时撒手,凑过脸去:“美人,你终于醒了。”
他看着眼前放大的脸庞,迷迷糊糊地道:“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关键是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我一面观察他,一面用咸猪手在他脸上吃嫩豆腐。
“……23。”他眨了眨眼,木然地凝望天花板。
“什么?”我见他明显不够清醒,遂转头望向在旁围观我们的许晓和庸医,“他刚才说的你们都听清了?”
“好像是数字……”许晓不确定地道。
“不,是名字。”庸医扶了扶镜框,相当肯定地反驳道。
“哈?”我兀自思索,没留意到身畔的男子频频眨着浓密纤长的睫毛,眼中逐渐恢复光彩。
“我没死……为什么?!”他嘶吼一声,继而奋力挣扎起来,大概是迷药未完全失效,他挣动两下子又倒回床上。
“是我,救了你。”我瞄许晓一眼,恬不知耻地瞎掰道,“倘若造成你的困扰,那也没有办法,横竖是死不成了,你不如想想今后怎么办。”
他的目光重又涣散开去,深咖啡色的眼眸宛如一泓死水。我轻拍拍他的脸颊,得不到回应。
“我试试。”许晓拉开我,自己贴到他耳侧。
不知许晓究竟和他说了什么,令他死灰复燃,我只瞧见他目不转睛地审视许晓半晌,既而点点头,好似达成了某种协议。许晓微微一笑,利索地解开捆绑于他周身的烂布条,托住他的背脊将他扶起来。
“那个,23,你有地方可去吗?”我借机问他。
“早没有了。”他很干脆地答我。
我扶额道:“许晓,你有安排吧?一定有吧!别告诉我你消失几天,就为了去买新上架的鬼怪小说。”
“呃。”他顿了一下,解释道,“整件事情是这样的:老管家上了年纪,已有退休的打算,前阵子他把接手的事务都交代我了,这也是大哥的意思,今后由我暂时负责家里的人事。正好最近有几个女佣递出辞呈……”
我摆手,打住他的话:“我明白,可你的车载不了三个人,我们怎么回去?”说着瞟向庸医,“不能再搁你这儿几天?”
他的薄唇当即抿成一条直线,眸光穿透过镜片,犀利如剑:“NO WAY,我可以开车送你们。”
在我们谈话的间隙,23靠着许晓的肩膀复又沉沉睡去。这次我执意接替许晓抱他出门等车,许晓毫无异议,且笑得一脸了然,我实际有些不爽……
少时,一辆半新旧的奶白色面包车驶近,庸医摁响喇叭催促我们上车。许晓抢先一步帮我打开后排的车门,自己则坐上副驾驶座。
“你车门上标的‘浦风宠物诊所’是怎么回事?”我调整好姿势,讥诮地询问庸医。
他发动车子,慢条斯理地回道:“偶尔做做兼职,你放心,我两样执照都有。”
“我可以替他担保。”许晓没心没肺地从旁嘿嘿傻笑道。
我看看横躺在我腿上的23,吐息均匀,酣然沉睡着,便低声追问许晓:“你不光是处理家务去了吧,你查过他了?”
“的确,但什么也没查到。”他扭转过身子趴伏到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不过……”
庸医接过他的话茬:“他后心处有个印记,蝎形的。”
“所以呢,你能不能一次说完!”我不耐烦地道。
许晓伸过手来,在我头顶轻轻一拍:“莫急,路还很长。”
“我不急,你快说。”
“你听说过CR?”他摩挲着下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隐匿于地底的暗杀组织,说起来有些年份了。因为他们的行事一向隐秘,可供查找的资料少之又少。”
“那你怎么确定他是……”
“不,我只是猜测。没有身份,没有姓名,标以代号,以及蝎形刺印——游走于灰色边缘的‘隐形人’,很符合传言的某些特征。”
“说了半天,你只复述了一个传说。”我回敬他一个白眼,垂下头盯着23安详的睡颜,“但这样一来,我们似乎惹上麻烦了。”
“你现在撒手还来得及。”许晓意味深长地笑道。
“为毛?”我嘴一撇,不屑道,“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喃喃自语道:“这句话你说了两遍了。”
我潜心研究23的容貌,毫无所觉,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好一会儿,我抬头困惑地问他:“你怎么劝动他的?他现在不吵也不闹了。”
他神色如常道:“我想他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如此而已。”
“苏晓。”我故意叫了他的本名,见他一愣,又接着说,“你如今在姜家混得风生水起,不是个好现象啊。”
他定睛看我一瞬,移开视线,放眼车窗外迅疾倒退的路灯:“我倒没觉得不好,现在比过去自在多了。”
我们连夜赶回别墅,一切尚算顺利。许晓决定将23暂时安顿在自己房内,我虽有不甘,但情势摆在那里,我断不能挽留他。
许晓仅用了三天的时间帮23伪造了新的身份:莫未可,22岁,现职女佣。为作掩护,他当天又另外聘请了两位不同资历的女佣。
自那以后,我没再怂恿许晓带我偷跑出去溜达,而是规规矩矩地守着与世隔绝的大宅,并一同守着新加入进来的未可,让他把周围环境搞搞清楚,以便日后三人更加便利地出逃。
晨间,叩门声准时响起。
我移动鼠标关闭自己正在浏览的网页,头也不回地道:“请进。”
过了一会儿,仍然没听见动静,我有些疑惑,转过头,看见一位身材高挑、貌不惊人的“女佣”手捧着托盘,正用极轻的脚步踱向窗台。
我诧异道:“咦,怎么是你,阿罗呢?”
未可手头的动作稍稍滞顿:“我不认识什么阿罗。”
“长得和你现在这张大众脸差不多,个子和你一样,不,比你稍微高出一个头顶的女佣,你见过没有?”
他摆放好人参雪蛤粥和几碟精致的小菜,抱着托盘坐到宽阔的大理石窗台上,悠闲地问我:“她比我还高,这不是很奇怪吗?”
Chapter 6
“这么说来,确实有些奇怪……也许是她们家基因好,都个儿高。”我端过碗,一屁股坐到羊毛地毯上,盘起双腿,“你怎么想起给我送饭来了?”
“哦,平常负责给你送饭的女佣请假了,管家临时让我接替她的工作,好像是你说的那个人。”因为易容的关系,他面部的表情显得呆板,细长的眼眶中流转的笑意却很生动。
我手捧着热气腾腾的粥,就着碗沿小口、小口地喝,不时看看他,欲言又止。他察觉到我窥探他的视线,眼底的笑意又浓了几分:“我的样子很奇怪?”
“倒也不会,只是普通了一点。”说完,我低头喝粥,因为完全找不到话题来聊。
“你真奇怪。”他起身走到我跟前,蹲下来,用手撑住下巴,若有所思地瞅着我,“你们都很奇怪,不问来历,不问身份,毫无顾忌地收留一个陌生人,难道不怕……”
我打断他的话:“我了无牵挂,哪来的顾忌?至于许晓,鬼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你姑且当他是个滥好人吧。”
他蓦地凑过来,托住我的下巴,用指腹在我嘴角一抹:“饭粒。”
话音刚落,许晓推门入室,恰恰撞见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幕,他吃了一惊,慌忙道:“我、我近视,我斜视,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眉心一跳,“腾”的从地上立起来,一改先前呆楞的神情,阴恻恻地笑问他道:“有事?”
“呃,有的,大哥通知我说他明天回来。”
“他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呢?”我将见底的粥碗递给未可,一把拉过杵在门口的许晓,顺脚带上房门,“他也没让你告诉我?”
“对的。”他边琢磨边说,“他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怕你担心。”
“那个幕后黑手到底是谁?莫非是仇家,你有线索么?”
“对方藏得很深。”
未可一面收拾东西,一面插嘴说:“他们家的仇敌多了去了,公仇私仇一箩筐。”
“哎,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和许晓异口同声地问他。
他悠悠摆手道:“那些不归我管,我只顾潜逃。”
第二夜风雨交加,我在卧室坐立难安,自从认识姜宸以来,似乎总遇上这种鬼天气。乌云间闷雷滚滚,一道闪电当空劈下,宛若游龙的爪牙撕裂了天幕。仅亮了一盏落地灯的室内顷刻间通明,下一秒又重归朦胧。
狂风夹带雨点甩打着玻璃,我愈加烦躁,看看手机屏幕,已是午夜时分。
“咚、咚、咚……”
敲击门板的节奏不紧不慢,我赶忙从床上跳起来,跑去开门。
“你……哪位?”
在我眼前的是一张陌生的笑脸,英气逼人,即使是这样焦灼的时刻,也很难不引人注目。
“初次见面,我姓杜,名夏彦,是姜总的助理。请问,我可以进去了吗?”
男子脸上挂着的微笑淡若春风,却不知为何凉飕飕的。我转眼瞥向垂头趴在他背上的人,这才意识到不是发愣的时候:“快请进。”
我跑到床边,掀开雁鸭绒被,让杜夏彦把背上驮着的姜宸安放到床上:“他这是怎么了?”
“出了点意外。”他神色微黯,替姜宸掖好被角,“他执意要回来,不然应该再留院观察几天。”
“啊?!”我心突的一跳,挨上床沿,“什么时候的事了?”
姜宸静静地躺着,柔和的灯光为他疲惫的睡容笼上一层薄纱。我看他呼吸平稳,不像被痛苦所扰的样子,稍微松了口气。
“一周前。”杜夏彦沈声道。
我心虚极了。一周前,我每天都和他保持通话,却只是虚与委蛇。可那时谁晓得他会出事?他的声音总能让人心安。
我头也不抬地道:“杜先生,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有我看着他呢。”
他在原地伫立良久,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说话,直到我疑惑地抬眼望去,他恍惚回过神来:“好的,我明天再过来。”
我目送他徐徐走到门边,陡然开口叫住他:“杜先生,如果有我力所能及的事,请你尽管开口。你看,我实际上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叫我的名字就好,晓。”他浅浅回眸冲我一笑,而后踱出了我的视线。
“找不到,找不到……在哪?!”
正当我入神想问题的时候,姜宸自睡梦中惊醒,我也跟着吓了一跳,急忙捉住他高举的右手,捂在掌心:“怎么了?我在啊。”
他双眼迷离,直勾勾盯着我:“我回来了。”
我眼眶一热,没好气地道:“这么急着回家干嘛?我又跑不了。”
“呵呵……”他嘶哑地笑了几声,不慎震到伤处,话音渐渐弱下去,“你说……很想、很想我……所以,我提前回来……”
“伤到哪了?我看看。”慌乱间我伸手去揭他的被子。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将它帖服在自己的心口上。
“怦、怦、怦”规律而沉稳的跳动有种安定心神的功效,我冷静下来,很快意识到失态:“我忘了,我不是医生。”
“你比医生管用多了。”
“……”泪光模糊了他的容颜,我眨眨眼,一颗饱满的泪珠便从眼眶滑落下来。他吃力地仰起头,想坐起来,终因体力匮乏而跌回床上。我正惊异于自己的眼泪,没来得及时阻止他。
“你别哭,晓晓。”他闭上眼,眉头紧蹙,手心里很快渗出了冷汗。
“我没哭,是你看错了。”我轻哄着拍拍他的手背,“你很难受吗?”
“还好,我只是有些累了……”
“快睡吧,需要我唱摇篮曲?”
他眉目舒展开:“呵……我就睡了。”
我假装不爽地道:“切,我唱歌很难听吗?”
他笑而不答,实际上已缓缓沉入梦乡。
“宸……宸……”我又轻唤了他几声,确定他熟睡了,胸腔中翻涌的情绪顷刻间上涌,突破喉咙的哽塞,化作一声细微的呜咽,泪水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淌。我起身想进洗手间洗把脸,无奈手被他抓牢了,只得坐着别过头去,以免吵醒他。
窗外不眠不休的雨歇了,风收了。深夜幽静的室内,能清晰听见时钟“嘀嗒”走动的声响,伴随着的,是我的心跳。
我凝然望着坠落在掌心的泪珠,感觉很是奇怪——明明心在痛,泪在流,脑子却一片清明。
翌日一早,杜夏彦携大夫上门,姜宸迟迟未醒。我便自作主张搬出了主卧室,方便他们把卧房布置成病房。
昨晚彻夜未眠,我顶着一对熊猫眼,晕晕乎乎地闯进许晓的房间,一看见床便倒头大睡。
昏天暗地的一觉睡到午时方醒,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头疼得厉害:“苏……许晓,许晓——”
环顾四周,发现房间里除自己之外没别人了,我抓着自己像乱草一样的头发,磨磨蹭蹭地晃向盥洗室。转开门把手,一股温热的水蒸汽扑面而来,我迟缓地听闻淅淅沥沥的水声,意识到许晓正在沐浴,但浴缸前的浴帘拉上了,应该看不到有人进来。我从浴柜中取出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具,开始对着镜子刷牙、洗脸。
帘子内侧的水声停了,许晓拉开浴帘,刚迈出一只脚,便看见悠然自得地站在盥洗台前刷牙的我:“啊!!!”
我一个激灵,叼着牙刷转头看去——氤氲的水蒸汽瞬间在室内弥散开,他线条流畅、肌理细腻的身躯泛着莹润的光泽,我的视线胶着于他似雪一般的肌肤,一时无法移开。
他循着我火辣辣的视线往自己身上一瞥,霎时出手捂住了重要部位,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非礼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