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未尽——老蹭

“快上车。”庸医兀自催促道。

我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顺手带上车门。未可低头敲了敲车窗，待我摇下玻璃，他从窗口塞给我一包东西：“里面有说明书。”

我慎重地握在手里，朝他点点头：“你要保重！”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他笑了笑，拍拍我的脸颊，而后转身离开了。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内惆怅，闷闷地道：“说什么了无牵挂，不知不觉中竟会多出这些……到底是好是坏？”

庸医侧过头看我一眼：“系好安全带。”

“喂，你头发怎么全白了？”我百无聊赖地坐在车内，一面观赏沿途风景，一面看看庸医，随便找了个话题来聊。

他目视前方，回道：“当然是染的，还有，我不叫‘喂’。”

“那你的全名是？”

“徐晟星。”

我张了张眼，笑道：“你也姓徐，咱们也算是有缘了。”

他没搭话，专心开他的车。我捣鼓着手中的包裹，继续问他：“到S市全程多少公里？”

“大概一千左右。”

“今晚辛苦你了，食宿费也算我的。”

天蒙蒙亮，出租车驶达S市B区的一家旅馆门口。我腰酸背痛，下了车，便摇摇晃晃地走进待客大厅，倒在一张皮沙发上，一睡不省人事。

一觉醒来，我迷迷糊糊地认出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间长方形的小诊疗室，对面挨墙放着一台诊疗椅，旁边是一架钢质的手推车，上面有听诊器、大型针筒、镣铐、皮鞭……

我当即打了个寒颤，睡意全飞：“这YD的情趣旅馆！！！”

床边右侧的帘幕应声拉开，徐晟星探过头来：“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我操起手边的枕头砸过去。

他头一歪避开枕头，见我悲愤欲绝的样子，他保持歪着头的姿势寻思片刻，恍然大悟道：“啊！这间旅馆是你自己选的，你难道忘了？”

“咦。”我左思右想，确乎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抱歉，是我失态了。”

我跳下床，环顾四周，开始到处翻找。

“你在找什么？”徐晟星纳闷道。

“针孔摄像头，貌似应该有的啊。”

他嘴角蠕动了一下，手指向墙面挂着的一幅年历：“那里。”

我走近，看清楚那年历上有一处镂空，里边寒光一闪。我抖了一抖，连忙说道：“现在几点了？咱们还是趁早退房吧。”

宴会举办的地点选在S市A区的伊特莱尔大饭店，我们提前一个钟头驱车抵达。站在富丽堂皇、高不可攀的饭店门前，我踌躇了：“请帖始终是个棘手的问题。”

徐晟星倚住车门，张眼望一望饭店门口两排衣装整齐的门童，再斜眼瞧一瞧原地踌躇不前的我：“你今次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假如仅仅是担心许晓的话，大可不必。”

我不耐烦地道：“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直接把我载回K市？你无不无聊？”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支录音笔，然后按下停止键：“唉，我试图劝阻过你了，但你仍然执迷不悟，那么，无论你出了什么事，许晓也没有理由怪罪我。”

“我能不能一巴掌……”我隐隐颤抖起来，“拍死你丫！”

这时，一对情侣拉拉扯扯地横过马路来。

“你自己打车，乖，我下班尽量赶早回家。”

“不要，今天是人家的生日，你都不陪我！请一晚上的假又不会怎样！”

“真不行，今晚的场合……”

……

徐晟星忙冲我眨眼，隐晦地暗示我往那边看。我使劲咽下一口恶气，见他一个劲地冲我眉目传情，半天没明白过来。

“衣服。”他干脆抓住我的肩膀，替我转了个方向。

我随即看见那对情侣，并看清走在左边的青年的衣服：“啊，有了。”

“你要么在这儿等我，要么自己回去。”我理了理身上的侍者服，将未可交给我的东西分别塞进两边口袋。

“……”他默默地向我伸出手。

我即刻会意，我愤然甩给他一张银行卡：“你丫太现实了，密码747474。”说罢，头也不回地朝饭店后门走去。

宴会大厅内宾客一拨接一拨相约而至。我手端托盘笔直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衣着光鲜的人们你来我往、攀谈交际，其中不乏集团首脑、名流商贾和影视巨星。在一处站得久了，我开始小范围活动起来。

“喂，瞧你挺面生，新来的？”一位眼睛圆溜溜的侍者凑上前和我搭话。

“是啊。”我一面应付他，一面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伪装的小雀斑，“小张今天有事，临时托我代班。”

“他不能来开开眼界实在可惜了。”他嘟了嘟嘴，面露遗憾。

“对啊。”我随口回他一句，目光早已被从二楼阶梯上款款拾级而下的两个人吸引了去。

察觉到我的心不在焉，他循着我注目的方向，只一眼，便打趣道：“哥们你真有眼光，左边的那个人就是姜宸，GES集团现任的董事长兼CEO，大款中的大款，从头到脚简直无可挑剔，只可惜他是个GAY。不过，你如果也是个GAY的话，那就不可惜了，嘿嘿。”

我瞧他自个儿笑得挺欢，故意垂头丧气地道：“听说人家有情人了，估计身边那位就是。”

“你别瞎说，那个人是他的助理，登过杂志的，我肯定不会搞错。”

“助理和情人又不矛盾，我看他们俩挺登对的呀。”

“你非要这么说，倒也不是不可能。”

姜宸和杜夏彦一入人群，立刻成为焦点，应酬不断。

我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始终没有发现许晓的身影，心中疑惑：他不是也跟来了吗？难道和我一样乔装混入人群了？

“我到那边走动一下。”我和身旁的侍者打声招呼，转身要走。

他忙叫住我：“喂，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不假思索地道：“我叫路川。”

“谭天，我的名字。”

“好，我记住了。”

我穿梭于形貌各异的人群中，尽可能地避开姜宸和杜夏彦所处的圈子。行到阶梯处，忽有一人从台阶上走下来，我当时扭头眺望别处，没注意便跟他撞上了。托盘中的酒水、杯盏被撞翻，掉在地上，发出“劈里啪啦”清脆的碎裂声，引来邻近宾客的侧目。我一下子慌了手脚，却也清楚自己绝不能被人识破，于是一边赔不是，一边畏缩着脑袋蹲下身，收拾起地毡上的碎玻璃片。

“没关系。”他看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索性拉我起来，“你有毛巾吗？小心扎到手指。”

我抬起头，粗略地打量他一番，只见他一身优雅的银灰色燕尾服，一头乌丝很长很顺溜地散在两肩，脸上戴着一副大墨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我心里犯嘀咕：在室内戴什么墨镜？没准是个盲人，撞到他也不能全赖我。

“这边请。”我反拽住他的手，往楼上洗手间走去。

Chapter 9

“对不住。”我拿了毛巾在盥洗台搓湿，仔细给他擦拭外套上的污渍，“如果实在清不干净，我可以赔你一件，你在哪儿定做的？”

“不碍事，我原本不想赴宴，现在刚好有了借口。”他摘下墨镜，轻佻地抬起我的下巴。

我瞠目结舌，眼前这张脸颠倒众生的绝美脸孔真的属于一个人类吗？难道他不应该是一只妖？（……）幸亏他戴了一副墨镜，否则今夜的S市不太平。

他看着我震惊的表情，颇为愉悦，轻轻笑起来，狭长的美目越发勾魂摄魄：“不如你陪我一晚，我们两清了。”

“这……”趁着我的大脑尚未完全瘫痪，我期期艾艾地道，“我有事……我好像有事……要找人……”

“找谁？”他收回手，重新戴上墨镜，“我可以陪你。”

“这……也不是不可以。”

我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墨镜妖孽身后，返回了会场。不知是否仅是我的错觉，有一刻，我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感觉分外眼熟。

我们才步入会场，顶棚的灯光陡然暗下去，几盏探照灯投出的光束集中在会场正面的舞台上，某位主持人自幕后走出来宣布拍卖开始。

我皱了皱眉，咕哝道：“黑咕隆咚的，更不好找人。”

“情人？”妖孽暧昧地对着我的耳郭呼出一口气。

我浑身一哆嗦，寒毛直竖，立马反驳道：“怎么可能！若硬说的话，他算是我的弟弟吧，弟弟！”

这会儿，拍卖品已陆续被人搬上舞台，拍卖主持人依次向观众报出底价。我踮起脚尖，遥遥望见拍卖台上一字排开的哪是什么货品——分明是活生生的人！

“KAO，这也够明目张胆的了！话说我该不会误闯入黑市了吧？！”

妖孽拍拍我的肩膀，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只不过今天刚好给你碰上了。”

“黑暗啊……”我不住地摇头，“难道就没有人管管？”

“能管的人正在现场。”他指了指前沿的某个位子，那儿坐了位满脑肥肠的中年男人，正手举牌子拼命喊价。

我唉声叹气，摇头不止。由于众人的踊跃竞标，拍卖进行得相当顺利。我时不时伸长脖子望向坐在靠前一排的姜宸，见他安静坐着，并无作为，心情也便愉悦了些。

“下面，重头戏登场。”主持人神秘兮兮地高举手臂，击掌三下，一只做工精巧的纯白色鸟笼便从半空中缓缓降落在舞台中央。

我讥笑道：“重头戏？是有多‘惊世骇俗’啊？”

鸟笼停放稳当，外边罩着的一层薄薄的白纱随即被人掀开，我的笑顿时僵在唇边。笼子里蜷缩着一个少年，乌黑俏丽的发，巴掌大的脸。他全身只穿一件单衣，圆润修长的小腿露出衣摆，远远地望着，竟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苏……”我不小心溜嘴说了个姓。

好在周围一片哗然，我的惊呼完全被人声淹没，却仍未躲过身侧妖孽的明察，他冷不防问我：“你认识他？”

“好像……”我有些为难，笼子里的少年瑟缩着脑袋，我又不很看得清他的容貌，刚刚兴许只是错觉，“气质不符合。”

“你认为这件压箱底的宝贝如何？”他饶有兴味地问我。

“一般，之前拍卖的几人不比他差多少。”我侧过头看着他，甚至认为那少年不比眼前人稀罕，“但……有种感觉没法凭理智去估量。”

台下竞标达到了新的高潮，喊价声此起彼伏，价格“噌噌”的往上涨。我逐渐焦躁起来：“我需要一个牌子！”

“别意气用事。”他敏锐地觉察出我的不安，劝阻道。

就在这时，原本保持缄默的姜宸举起手中的号码牌：“700万。”

马上有人跟价：“750万！”

“900万。”

“1000万！”

……

拍卖进行到最末，只剩下两个人的拉锯，其中一人便是姜宸，而另一个则是始终投以对手怨毒眼光，满脑肥肠的中年男人。

“2000万！”

“2500万。”

“啊啊——4000万！付现！！！”

姜宸淡淡地瞥了一眼暴走中的肥男，扬手向他比个“礼让”的手势，而后起身与杜夏彦一同离开了会场，拍卖师连喊三次，无人加价，一锤敲定。

“到底怎么回事？”我的一颗高悬的心瞬间跌至谷底。

在座的众人纷纷散场，妖孽牵起我的手：“晚了，走吧。”

“哦。”我随他走几步，再回首一望，舞台纯白的光影仿似耷拉在少年背上的翅膀。

我不晓得自己是怎样坐上车的，脑子里回忆着当晚发生的事，任由妖孽为我系上安全带。车子发动，城市灯火迅疾闪过，如虹般绚烂，全入不了我的眼。

“你要找的人是他？”妖孽目不斜视地开他的车，语气颇为肯定。

“没见到本人之前，姑且算是。”我用指尖轻叩大腿，敷衍道。

他挑了挑秀致的眉梢，笑问：“你现在可要去确认？”

“Really？！”我一下子来了精神，“要怎样确认？他们现在恐怕已经离开会场老远了。”

“买了东西，还须验货，那只肥佬没有耐性等到明天。”

第一次踏足本市的豪华五星级宾馆，我心潮滂湃，忍不住到处观摩。妖孽办理好手续，不由分说拽着我的后衣领，将我拖上了电梯。

我看他摁了顶楼的按键，于是着手摸索起口袋里的东西，顺便向他确认：“你肯定？”

他点了点头，眼见我从兜里摸出两只小玻璃瓶，便问道：“什么东西？”

“嘿嘿。”我贼笑几声，拧开盖子一口气喝下一瓶，而后将剩下的一瓶扔给他，“好东西。”

他接住瓶子，揭盖嗅了一嗅，继而一口饮尽，电梯门“叮”一声开了。我右手按住开门键，左手摸出一颗蓝色的球状物体，随手扔到门外走廊上，一阵烟雾弥漫开来。

“1、2、3……”10秒种之后，我们踱出电梯，走廊内“尸横遍野”。我带头跨过一具具保镖的“尸体”来到套房门前，抬手摁响了门铃。

“为何没人应门？”我狐疑地摩挲下巴，“难不成里边的人也被我药倒了？”

“要不然撞门吧。”妖孽摘下墨镜，无所谓地道。

“也行……”

话到一半，门自动敞开了。我愈加狐疑，伸手拦住妖孽：“能否麻烦你在外边等我一下？”

他露出不很放心的表情，嘴唇一开一合，最终没有出言阻止。我颇有些意外，却仍是冲他笑笑，只身进入了套房。

我一路走过豪华别致的客厅，到卧房门口，顿足迟疑了片刻。在这空当，门一下子从里边打开，一只“白爪”迅如闪电，旋即抓住了我的胳膊。

来人将我扯入房中，摁到墙上，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怎么是你？！”

“苏晓？”我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和舞台上一样的装束，气质竟会天差地别，“你丫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你怎么找来的？就你一个人？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他无视我的愤怒，连珠炮似地责问道。

我酝酿好的怒气顿时卡在嗓子眼里，堵得慌：“我呆不住。”

“唉……”他放开我，踱到床头柜边，拿起电话听筒。

我眼看他要拨号，急忙道：“别拨了，谁来我也不会跟他走的，除非我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