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要捐赠给我在的医学院啊?”戴齐知道自己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可是他不知道该说什麽。房子里那麽的安静
。那些身穿军装严肃得要死的人什麽都不说,使得这房子里更加沈重。崔仁明的身体也变得沈重,戴齐觉得,崔仁明
流出的眼泪,恐怕把自己的衣服都给浸湿了。他有些慌张,突如其来的慌张。为什麽房子里的人都这麽看著他……是
不是,呃,老太爷不在了,这些人准备纠正崔仁明的性取向?
崔仁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来。他松开戴齐,转过身面对著崔家人,说话,声音沙哑得不像样子:“我跟太爷爷
说了我男朋友的事……其实各位也知道,不晓得有多少人给太爷爷打小报告。我告诉太爷爷戴齐是在人体解剖课上出
柜的,前因後果……所以太爷爷的遗嘱这样子,是想要表示他很喜欢戴齐吧?虽然他肯定是恶趣味……这个後事我不
管了。小爷爷,麻烦你,我……我做不到……”
崔仁明再次回头深深地看著老太爷,看得眼睛都要痛了,才掉过头,走出病房。
戴齐紧跟著跑了出去,抓住了崔仁明的手:“你还好吧?”
“啊,”崔仁明低下头看著两只握在一起的手:“我还送你回去考试吧。”
“什麽呀,现在回去,不可能再让我考的了……不过及格应该还是可以吧,实在不行,补考就好了。你不要管我啊,
现在你去哪儿?”
崔仁明仍然低著头:“去老头子的地盘呗……没力气……头晕……腿发软……你先回去,我不送你了。”
戴齐往前一步,搂住崔仁明的腰:“我陪著你,啊……小乙会帮我收拾东西的。今天最後一门考试,我反正也没有什
麽事情了……陪著你,嗯?”
崔仁明扭了扭,没说话,往前,靠在戴齐的身上,鼻子里嗯了一下。
崔仁惠过来,说小爷爷吩咐他送崔仁明回去。於是他们就站在电梯口了。
崔仁惠看著*,对戴齐说:“我是崔仁明的哥哥,崔仁惠。”
“哥哥。”戴齐认真地喊道:“崔仁明说哥哥是神童,十六岁读大学,十七岁就跟人上了床……”
崔仁惠一脑门子的黑线,转过头瞪崔仁明,却见那家夥眼睛黯然无神,似乎并没有听到戴齐的话。
但是崔仁惠看到了戴齐的眼神。戴齐脸上有著干干的笑容,眼神却是担心和忧虑,满满的忧虑,担心,还有……怜惜
和爱恋。
崔仁惠咬了咬嘴唇。走进了电梯,顺手把崔仁明也拉了一把,把他拖了进来。
爱人吧(73)
老头子的地盘看上去与普通的农舍没有多大区别,小院子中,居然还有块菜地。
戴齐跟著崔仁明刚进屋,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迎了上来,说午饭做好了,要不要吃一点。崔仁明皱了皱眉头,说不想
吃,没胃口,他要去房间躺躺,却被崔仁惠拖住了,说他一天没有吃东西,多少也吃一点吧。崔仁明懒得多说,挣脱
了哥哥,便往楼上走,还没有走两步呢,就被抱住,身後传来幽幽的声音:“我饿死了……”
崔仁明回过头看戴齐,那家夥摆出一副很弱的样子,居然还对他乱眨眼睛。崔仁明推开他,说你饿你就先吃好了,我
哥陪你。戴齐皱著鼻子,哼哼著,这是你家,我第一次来……
崔仁明叹了口气,便到餐桌上坐下,一看桌子上的饭菜,都是老头子爱吃的,饭煮得很烂,蒸南瓜,腊八豆蒸肉,还
有腐乳什麽,鼻子又忍不住一酸。保姆恐怕没有想到老头子这一离开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跟冯阿姨说以後用不著煮得这麽烂,没牙齿的老头已经不会回来了。冯阿姨愣了一下,不觉伤心,一个人躲到厨房
里去垂泪。崔仁明嘴巴里没有一点味道,只挑了点腐乳,随便吃了两口,也不跟戴齐说话,径直上楼去了。
他走到老头子住的房间。房子里有个烧火的炉子,有烟道通向窗外,房子里暖烘烘的。崔仁明靠在床头,看著对面墙
上贴满墙的照片,仍然有点不敢相信那个罗里罗嗦名堂最多的老头子真的就这麽闭了眼睛闭了嘴巴撂下这一切就去了
。崔仁明揉了揉眼睛,心里不知道什麽滋味。老头子老了,死了,在好多地方,差不多算是喜丧。子孙满堂,荣耀一
身,大概也没有什麽遗憾了吧。自己也有了著落,那个是老头子最牵挂的事情啊。
戴齐推开门进来,走到床边,二话不说,伸手就把崔仁明抱在了怀中。崔仁明此时弱得很,在戴齐跟前,他也撑不住
劲,只是动了动,调整了姿势,让自己躺得舒服一些。戴齐抱著崔仁明,开始轻轻地摇晃起来。崔仁明眨眨眼睛,这
戴齐是把自己当成娃了。只是,这样子也挺好……似乎稍稍地安心了一些。不一会儿,崔仁明就睡著了。
崔仁明的脸,也不过一日,就显出憔悴。黑眼圈很明显,眼角似乎都有了纹路,虽然睡著,眉头却未舒展,嘴唇微微
地张著,肉感的嘴唇很干燥,显出那麽一丝苦涩。
戴齐低下头,脸贴著崔仁明的脸,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母。不晓得人死後是否有灵魂存在呢。按说学医,应该不相信
这些。只是偶尔,也会希望人死後也有知觉吧。那样父母可能会为自己的伤心难过而不得安宁,会为自己的性取向而
生气,大概也会为自己跟崔仁明在一起感到担心,或者是欣慰。
希望太爷爷此刻有的,是高兴和欣慰吧。
门被推开,崔仁惠进来,轻轻地拍了拍戴齐的肩,做了个出去的手势。戴齐轻轻地把崔仁明放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
,轻手轻脚地跟崔仁惠出了门,下了楼,就见客厅沙发上坐了崔爸崔妈。
崔仁惠搬了张椅子给戴齐,让他坐下。戴齐就老老实实地坐下,正在崔爸崔妈的对面。他有些紧张,但是不算太紧张
。只是有点儿不知所措。
崔爸坐得笔直,声音平稳,作报告似的对戴齐说:“他太爷爷的事,料理得差不多了。还有些事情。崔仁明自己有套
房子,这栋房子就不给你了,留在这里,你们周末可以来住,放假可以来玩,平时,就由以前照顾他太爷爷的人住著
吧,我们,还有崔家其他人来,也可以找到地方住,不用住宾馆了。我们家的人,都是军人,部队就是我们的家。不
过这里,因为有他太爷爷在,也算是崔家的根据地吧。太爷爷没了,崔家也许就会散了……不会这麽频繁地麻烦仁明
了。”
戴齐点了点头,不知道崔爸是什麽意思。
“还有,仁明打理的那几家公司。崔家永远都是他的後盾,只要他不乱来。不过资金注入什麽的,就别指望了,但是
总算公司做得都不错。其实我们都还算有钱──不能算有钱,不过我们在部队,基本上也不花钱。如果钱方面紧张的
话,我跟你妈,还有你哥你嫂子,都可以帮忙,不过其他的崔家人就不好麻烦了。仁明的公司许多员工都是退伍军人
……以後可能仍然会有安插。放心,谁要送人到公司里来,谁就会意思意思的。所以只要崔仁明不乱来,你们两个以
後,应该会衣食无忧吧。”
戴齐又点了点头,不过这次,他的嘴巴张大了一点。再笨,也知道崔爸的意思了。
“所以,你要好好管著他……其实他很聪明,很能干,就是太随心所欲了一点……你能好好管著他吧?”
戴齐再次点头,犹豫了一下,说:“我很快就毕业了,也许读研究生,也许会找个工作……不太容易,但是我想,我
能够养活自己吧。多过几年,就算他生意做得不好,我也应该能够养活他吧……其实他很好养啊,我们住在一居室,
也挺好……”
崔爸点点头,转身对他老婆说:“我的话交代完了。你还有什麽说的?”
崔妈站了起来:“戴齐,你去洗手。”
戴齐乖乖地去洗了手,回到客厅,不见了崔爸和崔哥,只有崔妈站在餐桌旁,餐桌上一个大盆子,旁边两袋面粉。崔
妈招呼戴齐到餐桌旁,说:“仁明最爱吃的还是面食……不过在这边吃面食也不大方便。说老实话,我们崔家,也没
有哪个做菜很在行,不过做包子还是很简单。我来教你做包子吧。”
戴齐挽起袖子,看著崔妈。崔妈笑著让戴齐拿个壶弄点温水,把面粉倒入盆中,慢慢地加入温水,同时一只手要不停
地揉面。外头有很多种面粉买,做包子用的是自发面粉,比较容易发酵。其他的面粉要发酵的话,等加酵母或者老面
什麽的,太麻烦。
戴齐一边小心地揉面,一边听著崔妈唠叨。崔妈说仁明出生的时候,老太爷正巧在他们家,孩子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
老太爷。老太爷那麽多子孙,可就只有仁明是老太爷看著出生的,然後是老太爷带著他足足带了两个月,尿片都是老
太爷亲自洗的。後来老太爷去别处去了,可是每年都要看看这个曾孙。所以其实说起感情深,老太爷跟这个曾孙子感
情是最深的。
崔妈叹气,说本来仁明也要当兵的,不过不晓得为什麽,那臭小子就是不肯当兵,也是老太爷一句话,说他不想当兵
就不当。考大学没考上,去送他出国吧。又怕他调皮,专门弄了人暗中看著他。在美国差点送命,他爸气得要死,也
是老太爷说,年轻人,当然就要这麽轻狂啊。仁明出柜,我们做爸妈的都想不通,老太爷又发话,说孩子,如果是迷
茫,过了这阵子就好了。如果真是钙,打死他也不能让他改过来的,不如随他吧……崔家人都是军人,好不容易出个
叛逆的家夥,老太爷也喜欢吧。当年他还是一头人呢,丢下新婚的妻子跟著红军跑了,这一跑,等到他再回到寨子的
时候,第一个老婆已经死了,孩子都又有了孩子了……他回去的时候,还带了第三个老婆和好几个孩子呢……
戴齐听得头有些晕晕的。崔家人好多,关系好复杂。
面揉好,崔妈满意地点点头,让戴齐弄了保鲜膜把盆子盖上,说让面团发酵,又把戴齐拖到厨房,指著一大块五花肉
说,剁肉吧,剁成肉馅。
戴齐老老实实地拿著刀子切肉,好几次差点把手指头切掉。崔妈并不帮忙,站在一旁叉著腰兴致勃勃地说以前的故事
。
他爸在舟桥部队,那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所以我带著两个孩子也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同的幼儿园,不同的小
学,不同的中学……仁惠好静,仁明好动,所以惹祸的,仁明居多。那孩子喜欢热闹,从小就是小帅哥,逗人喜欢。
可是转校,到一个新地方,要找新朋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也不知道谁教的,仁明很快就学会讨好别人,很容易
跟别人打成一片。他的花招很多,说话也会投其所好。仁惠就不一样了,总是看书,学习,基本上都没有什麽很贴心
的朋友啊。看上去仁明比仁惠要快活得多。可是到要搬家,要跟好朋友分手的时候,仁明就比仁惠要难受得多了。还
小的时候,跟好朋友告别,会哭得死去活来,後来大了,就不一样了。似乎拿起来容易,放下去也轻松。
戴齐啊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崔妈,继续剁肉。
我们弄不明白为什麽仁明要私奔,在美国,同一个男孩子。我们明明就不是障碍……也许他是害怕什麽时候我们又要
他回来,他就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吧……为了这事,他差点送了命。也因此,老太爷特别去咨询了心理医生……
那个时候,像老太爷那麽开明的人,真的是少而又少啊,连我们都不能接受的事情,他就那麽坦然地接受了。其实仁
明很像是他太爷爷呢,说得好听是自由自在,说得不好听,是我行我素,不管别人的感受……不过我们,我跟你爸,
也算是已经受过打击了。仁惠,看上去那麽乖巧听话的人,十六岁上大学,十七岁差点被军校开除……其实仁明也是
个好孩子,好好管著,他就不会太乱来。老太爷爱著军队,同时又恨著……因为部队是不允许个人自由的地方……其
实仁明的生活,让老太爷有重新活过一次的感觉,那种随心所欲的生活……
肉馅剁好了,接著又剁白菜,剁葱。崔妈妈还在滔滔不绝。
其实做包子很简单啦。还有啊,这个电紫砂煲里面就可以煮稀饭,绿豆啊,红豆啊,七里八里的往里面一放,多放点
水,早晨或是中午的时候插上电,几个小时後就行了。包子里面还可以放别的陷啊,怕麻烦的话,放白糖,或者豆沙
,或者榨菜,或者酸菜什麽的……我们都没有时间做,仁明啊也懒得做,你偶尔做上一两次,他会乐疯的,多做一些
,冻著,什麽时候要吃,拿出来蒸著就可以了。
两个人又移师客厅。面已经发好,崔妈把崔爸和崔哥也喊了下来,加上崔嫂和两孩子,这麽多人一起包,又快又热闹
。俩孩子把包包子当作了玩耍,渐渐闹了起来。
把做好的包子底下沾了油,放在蒸锅中,哭哭费力地抱著蒸锅,崔哥带著她去厨房蒸上。戴齐没怎麽说话,崔爸崔妈
崔哥崔嫂说著亲戚们的事,部队里的事,你一言我一语,闹腾得要命。
崔仁明站在楼梯上看著这一家子叽叽呱呱的,戴齐文静地坐著,认真地包著包子,厨房里已经传出香味了,哭哭在客
厅里跑动,笑笑坐在戴齐的膝上,认真地戳著戴齐的脸。
“吵死了。”崔仁明不满地说,从楼上下来:“老头子才走呢,你们倒笑得欢畅。”
戴齐回过头,本来带著笑呢,被他这麽一说,倒笑不出来了,那样儿滑稽得紧。崔爸指了指椅子,让崔仁明坐下,绷
著脸说:“什麽老头子老头子的,老子没有教过你怎麽说话吗?你太爷爷这下子去得快,没有遭罪,已经是很不错的
了……戴齐和的面,剁的馅,做的包子……以後你不会饿死了。”
崔仁明看著包子,各种样子的都有,戴齐跟前的,中规中矩,就是一副包子样。又见戴齐尴尬的样子,不觉心软,说
:“你们都欺负他……呃……太爷爷……”
“你甭管。”崔爸一句话把他堵回来:“其实他一直都在吧,总会一直都在的。不在也没有关系,你不是还有个啥…
…爱人同志吗?包子好了没有,我饿死了。”
包子上了桌,稀饭每个人都有,一大家子开始狼吞虎咽来。连崔仁明都吃了三四个,撑得乱七八糟的。
洗碗的活归了崔哥崔嫂。崔爸崔妈和崔仁明聊了一会儿,说还有事情跟兄弟们商量,两口子就带著哭哭笑笑和崔哥崔
嫂出门了,留下崔仁明和戴齐两个。
崔仁明到外头晃了晃,跟照顾老太爷的几个人说了些事,回来就见戴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是购物节目,戴齐
明显没有看进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崔仁明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麽,便上楼洗澡,到自己的房间,发了会呆,就见戴齐进来了,便说衣柜里有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