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你想让我往后没脸做人是不是?”李隐禅紧张地看向屋里,生怕这一幕被徐大娘看见。
蒙太嗅着青年的头发,原本低下求和的话从嘴里说出来却带上威胁的意思:“那就听话跟我回去,不然我等那个大娘出来就亲你。”
“你敢?!”李隐禅气得脸上青白交替。
“你试试?”蒙太紧紧贴着他,高大的身体几乎能将他整个罩住。
李隐禅咬牙切齿:“……你放开,我自己回去。”
蒙太果真立即放手,李隐禅恼火地甩开他,出了门。
“咦,李神医人呢?”年迈的徐大娘端着汤碗走出来之后,院子里早空无一人。
回去之后,李隐禅无法忍受屋里边凌乱的景象和浓郁的气味,打开窗户撤掉床上的褥单才和衣躺上去。
蒙太不作声地收拾了一下走过去,趴在他脸边上道:“你疼不疼,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闭嘴!”李隐禅猛地睁开眼睛低喝,“你要不要脸?!”
蒙太眼睛里竟然浮起些调笑般轻浮的光:“你李大神医要脸,死要面子活受罪,是吧?”
“关你屁事,赶紧滚!”李隐禅瞪着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他直到此时才看出这双眼睛跟那些危险的野兽一样,让人又恨又怕。
“隐禅,我昨天把名字告诉你了,我不是占了便宜撒手不管的人,我想跟你在一块儿。”蒙太看着青年重新闭上眼睛还要转身背对自己,赶紧把心里想了好多遍的话说出来,“我以自己的名字起誓,绝不——”
“闭嘴!”李隐禅忍无可忍,一下子坐起来扬起巴掌就甩了过去,“耶吉斯律。蒙太,不要以为我不会武功就不能杀人。在我下决心要毒死你之前,赶紧消失——你真让我恶心!”
蒙太不闪不躲,等青年收回手后肃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李隐禅,我以后总会来找你的。”
李隐禅将目光放到一边,紧紧攥着衣服的手背上青筋浮起。
“你好好休养几天吧,我走了。”蒙太看了他一会儿,脸色难掩灰败地走了。
李隐禅听着外面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倏地躺下扯过被子蒙在了头上。
……
——情起不知何时,一切冥冥自有天定。谁也逃不了,谁也参不透。
57.魂逝
李仲云有好一阵子没能睡个安稳觉了,这次回到自己的府邸中,清洗一番就飞奔到床上倒头大睡,看那架势恨不能睡到天荒地老。小顺他们知道他受了不少委屈,此时需要休息,也不再刻意叫醒他,由得他随意。
这一觉睡得李仲云通体舒畅,连个梦都没做。等醒过来的时候腹中饥鸣如鼓,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叫人。
“小顺,现在几点了?”
“爷,您说什么?”小顺闻声走进来。
“……什么时辰了?”李仲云发觉自己语句用错了,改口道。
“刚过晌午,爷饿了吧,奴才叫厨房给您做几道好菜去。”小顺讨好地笑着。
“行,我睡了几天?”李仲云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还停留在刚回来的那天,问道。
“两天,爷睡得真沉,雷打不动。”小顺道。
李仲云一愣:“啊?打雷了?”
“可不是,又打雷又刮风的,大雨里还夹着雹子呢!”
李仲云翻身下床,打开窗户,外头弥漫着雨后清新微潮的好闻味道,院落中一片花泥零落,显然是被暴雨不留情面地摧残过。
“王爷,奴才帮您洗脸。”身边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李仲云侧头,看见一个瘦弱身板的小男孩端着盆水,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放那儿吧,我自己来。”李仲云道,又见对方垂着脖子根本不敢看自己,笑道,“我不是妖怪,你看我一眼,我也不会吃了你。”
小男孩手一抖,差点把水洒出来:“奴才不敢。”
“行了,你把头抬起来吧,总低着头脖子累。”李仲云挽起袖子,撩起盆子里的水洗脸。
小男孩听着耳边的水声,终究无法低过好奇心的驱使,偷偷抬起头。这一抬头,正好李仲云也抬起了脸,两个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不用怕我,我脾气还是很好的。”李仲云笑笑,一边擦脸一边说,“不信你可以问小顺和鸳儿嘛。”
小男孩呆呆点下头:“奴才信。”
“你新来的,叫什么名儿?”李仲云看他模样俊秀,随口一问。
“奴才叫阿什,原来是荣亲王府上的。”小男孩老老实实回答。
李仲云有些吃惊地看他:“荣亲王,李明河?”
“是。”小男孩赶忙道,“不过奴才既然来了王爷的府上,往后就是王爷的人,绝无二心。”他这番急着表忠心,明显是误会了李仲云表情所表达的意思。
“嗯,我知道。”李仲云也懒得解释,应道。
阿什还是惴惴不安又充满好奇地看着李仲云。
李仲云穿好衣服,已经要离开房间,看着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阿什,问道:“有事?”
“王爷怎么自个儿洗脸穿衣服?这都是奴才们的活儿啊。”阿什问道,上一任主子就是事事由人伺候的。
李仲云失笑:“我自己有手有脚,也不是三岁孩童,当然自己洗脸穿衣。可能跟你以前主子不一样,慢慢就习惯了。”
阿什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很像小猫小狗。
“你以后在这儿生活,随意就好,不用拘束。我这人很随和的。”李仲云再次强调道。
阿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做好的四菜一汤,两素两荤。李仲云胃口大开,史无前例地吃了三碗饭。
鸳儿等着饭菜被撤干净了,端上来一盘精致的水果:“爷,打打腻。”
李仲云包了一个桔子,酒足饭饱之际眯缝着眼睛晒太阳。此时他心情很好,觉得如果这样生活下去,留一年也不无可以。
“王爷!”又一个新来的人跑过来,从大门一路跑到这儿,满头大汗神情焦急。
李仲云见他这个样子,心忽的就是一沉:“怎么了?”他不问发生了什么事,是因为已经料到必然是发生了事,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
那人跑到他跟前,扑通一声跪下,哭着嗓子嚷道:“皇后娘娘薨逝!”
李仲云耳朵中同时响起了一道炸雷。
李仲云骑马赶到皇宫,宫中已是一片凄凉惨白愁云惨淡。他在从宫门口一直跪到皇后宫中的无数宫侍之间跌跌撞撞跑进去,宫殿内更是嘤嘤泣泣声不停,唯有皇帝一个是站着的。
“儿臣不孝,来迟一步……”李仲云走到内间的时候,看见盛装躺在床上的皇后,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额头抵上地毯,沉声道。
对皇后为数不多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个素雅高贵的女人,像是一朵静静开放的兰花,连吐出的芬芳香气都是平静温暖的。如此华丽浓艳的妆容服饰,可能是她除去自己大婚之外头一次这么穿着打扮。可惜,也是最后一次。她就像在暴雨下凋落的花瓣,消无声息地结束了自己生命。
念及此处,李仲云不由悲从中来,眼睛里隐隐泛起泪水。他不是个能看惯无常生死的人,但凡和他有过交集的人离开,他都不免要伤感一阵。
福东海跪在皇帝脚边,哽咽着道:“皇上,节哀。”
李仲云闻声抬头去看,皇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去世的结发妻子,不置一词。
过了很久,他才见皇帝缓慢地开口:“福东海,传朕旨意。皇后卢氏端洁恭闵,品德高洁,谥封圣德恭仁皇后。”
福东海伏身道:“奴才遵旨。”
“按皇后礼厚葬,将平日里侍奉皇后的宫侍全部陪葬。”皇帝继续说道。
宫里的哭声比方才更凄凉了一些。李仲云头皮一麻,环视着宫殿内数十名宫侍,忍不住开口:“父皇,陪葬一事……”
皇帝目光如电地转向他,冷冷道:“仲云,闭嘴。”
李仲云顿时被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和屋内屋外的人一起跪着,耳中被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的哭声填满,他自己心情也跟着低落到谷底,无心再想其他事情。
直到外头天色渐晚,李仲云感觉一个更深沉的阴影盖到自己的身上,他抬起头,对上皇帝的脸。
“父皇……”
皇帝吩咐福东海遣散了人,才对李仲云道:“跟朕走一趟。”
李仲云闻言要站起来,奈何膝盖跪到麻木疼痛,他强要站起来踉跄着便要栽倒。皇帝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也不再放手,半托着他就往外走。
李仲云就着皇帝的劲儿换了一会儿感觉有点恢复了,开口道:“我可以自己走了。”
皇帝一言不发地放开他,脚下生风,一瞬不停地朝前走。李仲云快步跟上。
“你去哪儿?”李仲云问,皇帝没带着福东海,他立刻改口把父皇变成你。
“冷宫。”皇帝头也不回道。
“去冷宫做什么?”想象中冷宫这种地方阴气极重,李仲云十分不理解也不情愿。
皇帝没回答。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半天,终于在一座宏大但破败的宫殿前停了下来。
“这里以前是太皇太后的寝宫,不过太皇太后薨后,就成了冷宫。”皇帝站在宫殿前,背着手仰头看着两盏幽幽的宫灯之间的宫匾,淡淡道,“因为有人传言这里闹鬼。”
李仲云打了个冷战,大夏天的,他居然感到一股寒冷。
“进去吧。”李曜可能感受到他有点怯怕,拉住他的手往里走。
宫殿内的大院子里两边种满了花草藤蔓,在稀疏的星光下妖娆地拥挤着,并在地上投下庞大的阴影,微风一过簌簌作响,有点张牙舞爪了。
李仲云难得表现出一些软弱来,下意识紧贴着皇帝身边走。李曜无声地勾起唇角,露出满意的神色。
宫殿的门高大老旧,上的漆料被风雨侵蚀得斑驳不已。李曜推开门,一束束摇曳不定的烛光从里面蹿出来。
“谁?”里面响起一个警觉的女子声音。
李仲云认得这声音的主人,是贵妃。
李曜沉稳地迈进步子:“是朕。”
“皇上?……真的是皇上?!”一个凌弱的身影从房间深处飘过来,看清楚李曜后,喜极而泣。
李仲云也看清了贵妃,吃了一惊。那个娇蛮华美的贵妃全然不见了踪影,有的只是一个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狼狈女子。
贵妃的头发很长,散下来和白色的披帛一起拖在地上。她脸上的胭脂铅粉已经没了,露出本来容貌,虽然不及带妆的绝美艳丽,但另有一番妩媚风情,只可惜此时全化为了忧愁和哀伤。
“贵妃,你可知朕为何而来?”李曜见到昔日宠爱的妃子如此落魄模样,仍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秦楚瑶眼神儿充满希冀:“皇上可是来带臣妾离开冷宫?”
李曜眉宇间尽是凉薄之意:“朕来向你打探一些事。”
秦楚瑶一怔,无意间却瞄到了在李曜身后的李仲云,登时面色一变,如同见鬼:“你……你……”她慢慢抬起手指,颤颤巍巍指向李仲云,竟然惊骇得无法说出话来。
“他没死,你很惊讶?”李曜先于李仲云将他的疑问说出来。
“你……是人是鬼?”秦楚瑶目眦尽裂地注视着李仲云,后者一头白发更是直接刺激到了她,她问了个很傻的问题。
李仲云犹豫一下:“贵妃娘娘,我没死。”
秦楚瑶又是呆滞一会儿,突然跪下来抱住了皇帝的腿,哭道:“皇上!王爷没事,他还好好的,所以求皇上放了臣妾吧!臣妾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曜没有看她,直视前方:“杀死皇后,就是你知错后的作为?”
秦楚瑶狠狠一颤,喊道:“不关臣妾的事啊,皇后娘娘是自缢而死的啊!”
她仰起头,眼睛里流出滚滚的泪水,祈求这位帝王能再怜爱自己一下。
“自缢而死和被勒致死,”李曜移动了目光,讥笑着道,“你当朕看不出来吗?”
“皇上……”秦楚瑶哭得更凶,“臣妾是一时糊涂,臣妾已经后悔了。”
“行了,到此为止吧贵妃。你的手段,当真让朕大开眼界。”李曜深深叹出一口气,“你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实在超出了朕的容忍范围。”
“臣妾只是爱皇上爱昏了头,臣妾以后不敢了!”秦楚瑶哭得肝肠寸断,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臣妾发誓,臣妾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皇上……”
李曜霍然钳住了贵妃的下颚,冷冷逼问:“让明麒做太子,也是因为你爱朕?”
“臣妾、臣妾……”秦楚瑶骤然没了言辞,目光躲闪。
“你当年强迫明渊的母妃到皇后身边做你的耳目,又让她勾引朕以此打压皇后,朕没有追究,以致明渊从小饱受凄苦。后又偷偷往皇后的饭菜里放蚀魂露,让皇后吃上了瘾被折磨得身体每况愈下,朕也没追究。到如今,你又教唆皇后勾结江湖妖道来祸害朕和仲云,”李曜简直对眼前的女人恨之入骨,言语中透出咬牙切齿的怒意,“昨日又勒死了皇后,一件一件,你真是好手段啊,秦楚瑶!”
秦楚瑶抖得宛如暴雨中的弱猫,低低呜咽。
“你当朕是聋的瞎的,为所欲为。却不知朕心知肚明,一再想要给你机会,不想反倒助纣为虐!你一个女人,却有如此歹毒的心肠,怎么叫人齿冷?!”李曜将秦楚瑶的下巴狠狠甩开,女人悲泣一声倒在了地上。
“……我爱您啊,皇上!”秦楚瑶从心底发出呼喊,手指死死攥住男人的衣袍,“我从第一眼见到您,就爱上您了啊!”
“爱到想要连我也成为你裙下供你玩弄的玩物吗?”李曜对这个女人已经不抱有任何感情,他近日来就是为了和她一刀两断。
“不,我做这些都是因为,”秦楚瑶发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目光恍然间露出一点凌厉之色,“因为您从来不肯好好看我!您就算抱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着念着的却是自己的儿子!”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抬手从腰上扯下一根殷红的发绳。
李曜面色铁青地俯视着她:“事到如今,你好自为之。朕念及明麒还小,会给你个体面的丧葬。”
“哈,哈哈哈!”秦楚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闻言竟一下子站了起来疯狂的笑着,“皇上,您是惧怕我的表哥会举兵造反!您能容忍我到现在,还不是因为您要用到表哥帮你打仗?您以为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吗?不过,臣妾死就死了,还请皇上善待明麒,他一直很敬爱您!”
她大笑着说完,语调凄凉又郑重。
李曜看着她不说话。
李仲云旁观着,只为这个女子感到悲哀。她的青春和思想,全都葬送在了这可怖的皇宫中……
“而且,在死之前臣妾还有一桩心事未了,不试试怎么都不甘心——我为何就杀不了这个小杂种呢!”她话音未落,突然面目狰狞地朝李仲云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