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
他以为身体上有了交集,心灵上也能靠近。
其实他们之间一直都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身份、地位、学识、财富,种种种种,他们之间的差距就是云泥之差。
在皇甫青阳出现之前,他可以欺骗自己,欺骗自己那温暖的怀抱是为自己打开的,那绝艳的笑脸是为自己而绽放的。
但是皇甫青阳出现之后看,一切都被打回了原形。
王子还是王子,贫民还是贫民。
“可笑,真是可笑……”
李琛凄绝地笑着,任由山风将他一头乌发吹散,飘荡在满山的凄凉中。
“可笑我李琛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落到了如今这般田地!天地之间,居然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处!有仇不能报,有冤不能伸。我对不起姐姐,就算此刻死了,都无脸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我无能,我无能啊!”
干笑着,李琛发现自己居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站在绝壁之颠,山风将他的身体吹的东倒西歪。
“对……不能哭,就算是一时糊涂,屈居男子的身下,我也是堂堂男子,怎么可以像个小女子一般自怜自艾?”
摸上腰间的跨刀,李琛定了定神。
“姐夫……我要回京城,去问问姐夫,姐姐是不是真的如王爷所说是被他害死的。对!我要替姐姐报仇,我什么都没有了,但是我还有仇要报!”
咬着牙,李琛跌跌撞撞地走下了山。
没有从正门进入,趁着所有的人都在前厅和皇甫青阳叙旧,李琛偷偷潜回了房间,将自己的包袱拿了出来。
因为昨天看到李琛是跟着皇甫暮一同进的寨子,这群本来就是由乡民组成,没有丝毫军纪的寨民们没有丝毫的怀疑,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马厩,拉了一匹马、拿了一些乾粮,又出了寨子。
寨民们只以为他有事情举办,轻而易举地放了他出了寨门,都没有人向皇甫一行人汇报。
坐在“飞影”的背上,李琛一言不发地回头,冷冷地忘了一眼山寨的寨门,和寨子中远远可见的大厅,随即高高地扬鞭而起,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
“什么?阿琛他一早就出了寨子?怎么都没有人告诉本王!”
朱邝珏一回头就不见了李琛的踪影,本以为他是在寨子里走走,没想到直到午饭时间都不见他回来。再一打听,人都走了半日了,他还后知后觉的。
“他一个人跑去哪里?真是叫人急死。”
朱邝珏急的直跺脚。
“王爷,李大人是辽东人,又不似庆儿是个孩子。许是他在寨子里憋久了气闷,出走走走也不一定,您不用着急。”
小鱼儿在一旁乖巧地安慰道。
“不!我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劲……”
朱邝珏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眼珠子乱飞。
“他是自己一个人出去的?这下糟了……”
一直站在皇甫暮身后的皇甫青阳低声说道,接着和皇甫暮对视了一眼。
“怎么?怎么就糟了?”
回身拉住皇甫青阳的袖子,朱邝珏急问道。
第20章
糟了……
坐在高高的马上,看着周围不断缩小包围圈,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一群人,朱邝珏暗叫一声不好。
这帮子人长的小眼塌鼻,穿着一身胡服,嘴里说着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胡话,几根猪尾巴似地小辫子从他们厚厚的毛帽子下伸出,更是添了几分猥琐。
金人……
从他们标志性的打扮中,李琛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他过去住在辽东深山之处,和金人所住的白山有所接壤。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一些饿极了的金人就会跑到汉界来烧杀抢掠,就算平日村子里也时不时地会受到金人鞑子的侵扰。因此李琛对金人可说是深恶痛绝。
除了边境的大荧驻兵,村子里也有乡团民兵,专门抵抗这些鞑子。李琛过去也几次和侵入的金人正面交锋过,但都是和乡里的民兵一起抗击,这样以一对几,还是第一次。
“不对啊……这里是辽东南部,离白山边境还有千里之遥,这些鞑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李琛低声自问。
“难道说这些鞑子是偷偷潜入大荧的……”
一手按上佩刀,李琛心惊地看着这群为数不少的鞑子。
(头儿,我们君上让我们不要轻易暴露,我们现在这样冲出来,是不是有点……)
一个罗罗打扮的金人对着身边另一个衣着稍显富贵的金人问道。
(闭嘴!你没有看到他身下骑得汗血宝马么?)
贪婪地看着“飞影”,金人头目抹了一把下巴。
(将这匹宝马夺下,献给我们君上,他一定会龙颜大悦,说不定,还会赐我一个官做做!)
(那这个汉人……)
罗罗犹豫地指了指马上的李琛。
(要是他泄露出我们在这里的消息……)
(哼!把他杀了不就行了?他们汉人个个都弱不禁风,杀他一个还不是手起刀落的事情?)
头目残忍地笑了笑。
嘿嘿嘿……
两人相视一眼,头目一挥手,一群金兵纷纷亮出刀剑,向李琛扑去。
(注意点,别伤着宝马!)
头目在后面大叫着,前面的几个罗罗齐齐应承。
就在同一时刻,李琛也一手策马,一手抽刀往头目的方向砍去。
擒贼先擒王!
刚才看这些金兵以那个壮汉马首是瞻,一定是他们这些人的头目。
自己孑然一身,穿着打扮都很普通。这些鞑子一定是看上了自己所骑的宝马,必然会投鼠忌器。
电光火石之间,李琛已经做出了判断。
一定要趁快将那个头目做掉,不然以他一己之力,恐怕不能和这些金人周旋多久。
飞影也似乎知道李琛的心思,高高地跃起马蹄从众人头上滑过,笔直地朝着头目的方向跃去。
“鞑子!受死!”
雪亮的宝刀反射出强烈的阳光直照在头目的脸上,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咄!”
横手一刀,李琛反手一挥,对着头目的脑袋狠下一刀。
“啊!!”
那头目只看到一道白光从眼前滑过,待回过神来,只看到满天红光在眼前铺开——那哪是什么红光,分明是从自己被斩断的脖子上喷涌而出的热血!
“噗通”一声,那金兵头目应声倒下,死不瞑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李琛那滴满了自己血液的宝刀。
“飞影,快走!”
看他们这些人似乎被他这手起刀落的一招给惊呆了,半天都没有反应。李琛双腿一夹,急忙催促飞影离开。
(头儿,头儿被这个汉人给杀了!)
(快,快追上去!不能让这家伙逃了!不然我们在此潜伏的消息就要被透露出去了!)
刚才和金人头目鬼鬼祟祟交谈的罗罗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看到那汉人居然杀了人就打马要逃,急忙和其他罗罗从树林里拉出了马匹,追了上去。
“飞影,飞影快走!”
眼看这些鞑子的身影越来越近,李琛急的不停地快马加鞭。
奈何这飞影虽然是一顶一的大宛良驹,但是它生性只适合在空旷的大漠草原上奔跑,在这布满参天大树和矮小灌木的大山上反而施展不出它的脚力。
反观后面那些金人,虽然他们也是从草原来的民族,但是这伙人恐怕在这老山上潜伏了许久,早早的就将自己的马匹换成了适合再山地上崩跃的矮脚马,居然从后面一点点地追了上来。
(兄弟们上!把这个汉人杀了,给头儿报仇!)
眼看和李琛的距离越来越近,几人金人嘴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不停地挥舞手里的大刀。
那金人一个拍马从李琛身后窜上,举起刀子就往他脑袋后劈下。
李琛只感到耳后一阵凉风掠过,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低头,堪堪地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刀。
(呜噜噜!呜噜噜!)
另外两个金兵趁着李琛阵脚大乱之际,齐齐翻身下马,一人占据一边,掏出随身携带的绊马索,就在飞影的马蹄前一拉。
飞影不愧是绝世良驹,高高的扬起蹄子,将拉着绊马索的两人踹倒在地,总算没有弄的人仰马翻。
只是坐在它身上的李琛刚躲过一刀,一时哪里反应的过来,握着缰绳的手一滑,被远远地甩了出去,狼狈地跌落在地上。
(太好了!弟兄们,拉马!杀人!)
那些金人一看李琛摔下马,大喜之下立即将他团团围住。挥着刀子就往他身上招呼过来。
李琛一手撑地,一手用大刀格挡着,且战且退。
刺骨的疼痛从小腿上沿着神经传来,原来是刚才落地的时候一不小心被地上的枯枝给生生地戳进去半截。
温热的血顺着他的裤管留了一地,浓浓的血腥味像是将金人嗜血的本性给完全激发了出来。仗着人多势众,他们倒是越战越勇了起来。
在他们几人的轮番攻势下,李琛虽然有刀在手,奈何势单力薄,而且有伤在身,不一会肩膀和胸口上就被狠狠地砍了五六刀。
(弟兄们!不要这么便宜他,将这个汉人千刀万剐了,给我们头儿报仇!)
肆虐心大起,金人们不在急于将李琛一下置于死地,而是仿佛游乐似地间或给他一刀,看着李琛不断发出惨烈的嚎叫,金人们残忍地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看看,这些汉人就是这么没用!居然还有人主动向我们君长示好,让我们侵入他们荧国!到时候我们金国的铁骑将他们汉人的土地踏平,我们荣华富贵的日子指日可待啦!)
那金人狞笑着靠近已经一身是血的李琛。
(爷爷我今天心情太好了,就不折磨你了!现在就送你上路!)
说着,高高地举起大刀,就要往李琛的心尖上插去。
“阿珏!”
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李琛紧紧地闭上眼,想也不想地终于喊出了朱邝珏的名字。
“阿琛!”
随着一声怒喝,衣带飘飘的朱邝珏仿佛天神童子一般从天而降。
“鞑子!居然敢伤他!”
在看到伤到惨不忍睹的李琛后,朱邝珏目眦尽裂,一手挥鞭将金人手中的刀子卷到了半空中。接着反手一勾,那银色的鞭子就像是一条灵蛇一般讲金人的脖子牢牢勾住,将他挂到了一边高高的大树上。
不理会那树上金人叽里咕噜的大叫,朱邝珏连甩几鞭,将剩下的金人仿佛刮腊肠似地在树丫上挂成了一串。
“阿琛!阿琛你怎么样了!”
将鞭子收回腰间,朱邝珏急忙去查看李琛的伤情。
“阿珏……真的是你?”
倒在血泊中的李琛费劲全身的力量抬起手,覆上朱邝珏的面颊。
“还好了……刚才,我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反手握住李琛沾满了他鲜血的手,朱邝珏激动地答道。
“是我!是我!我来了!怎么会这样,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看着李琛浑身都是鲜血,按住了这里就按不住那里,那些珍贵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里渗出,就像是他的生命力也在不断地流失似地,朱邝珏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看好你!我对不起你,我对不你姐姐!”
抱着李琛软绵绵的身体,朱邝珏的淡色长袍也被染的血色斑斑。
“不,阿珏……对不起……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你。但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气若游丝地说着,李琛的手慢慢地滑了下来,“直到刚才为止,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阿珏,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咳……”
许是被伤到了肺部,李琛猛咳一声,一口黑血从他的嘴角溢出。
“不要说了!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现在皇甫他们正在赶过来,一会儿我们就回到寨子里,寨子里有大夫,还有我从王府带来的各种灵丹妙药。你撑着,你撑着这口气,不要在说话了,好不好!”
捂上李琛的嘴,朱邝珏几乎是用请求的语调说着。
“不……我怕我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
倔强地摇了摇头,李琛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答应我……替我姐姐报仇。咳咳……”
“好……好!我一定会为你姐姐报仇的!求你不要再说了!你在咳血!你还在不断地咳血啊!”
双眼溢满了泪水,朱邝珏紧紧地抱住李琛越来越冰冷的身体。
“还有,还有……你要好好地、好好地和皇甫公子过日子……忘了我……你们,你们才是最适合的一对……”
冰冷的手,缓缓地从身侧滑下。
笑着闭上眼睛,李琛的脸渐渐地坠进了朱邝珏的臂弯。
“不!不!阿琛!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啊!!!”
不知道睡了多久,在睁开眼睛看到一脸憔悴的朱邝珏的时候,李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阿琛……阿琛,你醒了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您是真的醒了么?”
眼睛下面悬挂着深色的眼袋,下颚上布满了青色的短胡须,脸色青白中透着蜡黄。平日里梳的一丝不苟的青丝现在就像是一堆乱蓬蓬的枯草似地披散在肩膀上,一身华服也是乱糟糟地披在身上,还沾上了不知哪里来的要渍,显得邋遢颓废,哪里是富贵的王爷,倒像是个落难的公子。
“这里……”
李琛眯着眼,环顾着四周狭窄的房间,感觉到身上不停摇晃的震动,低声说道,“我们……在马车上?”
“是!我们马上就要回京城了。阿琛你忍着点,等到了京城,我就去求皇兄让他派宫里最好的御医来给你疗伤。”
为李琛按了按被子,朱邝珏一脸感动地说着,“太好了,你终于醒了!阿琛你知道么,你已经整整昏迷了半个月多了……我都快担心死你了。”
抹了抹李琛的额头,朱邝珏满心欢喜地笑了,“太好了,烧也退了,人也有精神了,不枉费本王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你知道这些日子,你吃了多少根千年老山参么?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说起那天在山上发现躺倒在血泊里的李琛,朱邝珏至今想起来都是一阵阵的后怕。
当时,李琛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晕倒在自己的怀里。被怒火冲昏头脑他差点忘记了皇甫暮的嘱托,将吊在树杈上的金人们全部杀死。
幸得跟在他身后的皇甫兄弟及时赶到,这才阻止了狂性大发的他,也将陷入深度昏迷的李琛救回了山寨。
幸得山寨里存着几根好人参,加上他们从王府带来的大把灵丹妙药总算将他从阎王殿前拉了回来。
这几日朱邝珏事事亲力亲为,煎药喂药、包扎擦身都没有过别人的手。他倒是把李琛给救回来了,自己却累得连续几顿都没有顾上好好吃饭。
“我居然没有死……”
闭上眼睛,李琛缓缓地舒了口气。
原来,从鬼门关前绕一圈,就是这样的感受。
复又睁看眼,看着一身狼狈的朱邝珏,满心感激热流澎湃在他的胸口,他想伸出放在被窝里的胳臂,却发现自己浑身像是被裹粽子一样里三层外三层地用干净的纱布包裹着,让他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