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师父让我学武生了?多谢师父,贤知不疼了,不用缓着,您今儿就叫大师兄教我和辰儿吧?”贤知一听师父答应了洛辰的提议,一骨碌从长凳上翻了下来,扑到李玉楼的两腿之间兴奋的说道,洛辰也扑进了他的身边抱着他的腿笑着跳着,看着这两张在明媚的春光下如花的笑脸,李玉楼释然的笑了,既然愿意有人给担着,自己又何必像他们的师爷一样狠心执着呢?谁来学武生谁来学武旦,到头来还不是逃不开这下九流的身份和世人的轻视,伸手拍拍他俩的脑袋,叫过了在一旁翻着跟头的清扬,让把他俩带回屋去擦擦药酒,清扬领命带着两个欢呼雀跃的小家伙往后院走去,李玉楼拿起刚才放到桃花树旁的藤条,轻笑着往祠堂里走了。
第四章
贤知以为开始学武生就能想玩就玩了,可自从那天正式开始练功起,他和洛辰的眼里就没干过,成天眼泪汪汪的,只是那泪滴再也不曾落下过,幼功开练时,苦不堪言,每天的劈腿下腰,让俩孩子想家的心越发强烈起来,一大早五更就得起床,这对还没到十岁的孩子来说真的是件极其痛苦的事,只说这劈腿一样就让他俩受不了了,园子的东墙边有个高大的木架子,两边吊着有三根手指粗细的麻绳,绳子长的在地上垂着,宽度可以自由调节,墙边放着两块薄薄的木板,是坐人的,贤知和洛辰每天要靠在墙边坐在地上的那块小木板上,被清扬和云笙两个师兄从脚踝处用那掉在地上的麻绳扣上活扣,然后在轻轻的,一点点拉着那条绳子把两腿慢慢的分开,直到双腿劈成一条直线,在脚的两边用大块的青砖挡着,防止两腿因长时间的拉伸疼的受不了后自然收缩并拢。只这一样就要练两个时辰,每次俩孩子的腿被放下来都是疼的两腿发直收不回去,看着他俩泫然泪却的怜人小模样,李玉楼站在他们的身前,双手反剪背于身后,背着阳光对他俩正色说道,“若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这是我的师父你们的师公告诉我的,若这点儿刚开始的苦都吃不了,那在这个行当儿里就甭想出头!云笙,看着他俩歇半个时辰再开始练下腰,老规矩,俩时辰,看好不许偷懒儿。”李玉楼说完转身走了,留下两个想哭又不能哭的孩子,贤知是为了父亲的那句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哭,洛辰是为了贤知这些天夜里抱着他睡觉时的言传身教,还有教他的那句男儿有泪不轻弹,也是硬忍着不哭。
就是为了不让他笑话,看着俩孩子委屈的小脸儿,云笙也有些无奈,心疼是心疼,可要是纵着他俩,就这样混下去的话,这辈子也甭想出头了,贤知见洛辰听完师父的话后眼泪就快要掉下来,伸出小手拉着他的手说,“辰儿,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嗯!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不哭。”说完俩小人儿手拉着手往廊子上走去,不一会就忘了刚才的疼了,在长长的廊子上打闹着玩起来,半个时辰后,云笙停止了自己的走单篇,过来叫他俩去了园子中央的花厅前练下腰。这画伶梨园原是前清一个大将军的将军府,地方很大,因为一直住着人,保护的还算好,经年后还留着些许老旧的华贵。园子的中央是个花坛,花坛的四周都铺着红色彩釉方砖,光滑可鉴正是下腰的好去处,这下腰是练幼功最难的一环,也叫“后耗腰”云笙教着洛辰和贤知先站成大八字步式,上身立腰,挺胸,两手做剑诀指式,两个小人儿学着他抬头,两手伸直和头部一起往身后下垂,两腿绷直站立,腰部控制身体重心,两手膀夹双耳下垂后,往脚后跟靠拢,挑腰,提气,然后按照他的示范,右手伸直抬平,往右后慢慢抬臂至左侧,带动身体往右后转,身腰随手的方向向右后左侧地转动,随即抬头,挺胸,挑腰,两腿稍蹲支撑身体重心,让腰往后弯,然后稳住身形,开始耗腰。(就是开始坚持时间的长短了)云笙见他俩一点就会,这对于孩子来说难度很大的动作竟一气呵成,暗道难怪师父一心要仔细的栽培了,连饭食上都是吩咐了厨房和他一起吃一锅的,看来师父还真识货,这两个小东西还真是块成角儿的料。
见洛辰小小的身子轻易就弯了下去,怕他摔着,云笙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抱住他的腰部,看着他稳稳当当站住了,才不觉松了口气。
这样柔软的身子正是练功的好底子,要比那些个全身僵硬强下弯的要少受不少罪,抱着他的腰直到他彻底稳住才放开手,转过看看在一旁站起身来看傻了眼的贤知,这孩子正用小手指着韩庚兴奋的一张小脸儿发红大叫道,“哇哇哇!辰儿好厉害啊!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也要我也要,大师兄,快帮我帮我。”“瞧你这猴儿急的性子啊,来,我抱着你,你慢慢儿往下耗腰。”幸好贤知还小,身子的柔软程度虽不及洛辰,倒也算是不错了,抱着他顺着劲儿徐徐往下放着,竟然也能成功的撑住小小的身子,细瘦的小手小胳膊在身体的重量下微微发抖,云笙看的心疼,想起小时候自己学艺的过程,不觉心生同病相怜的酸楚,转开脸不去看他俩,摆着花架子开始自己走单篇。贤知头朝下看着和他脸对着脸的洛辰,一张小脸儿已经有些发红了,一双伶仃纤细的小胳膊也在微微发抖,慢慢向他的方向手脚并用挪了几步后对他说道,“辰儿,咱先就听师父的话练着,等赶明儿我长大了就带你走,到那时咱就不用练功了。”“带我走?去哪儿?不练功吃什么啊?我可不想饿死在大街上。”洛辰听贤知这么说,想起那天母亲送他来时说的话,瞥了一眼贤知小小的倒影不屑的说道,在他小脑袋的记忆里,父亲总是见的少之又少,就算是回到府里也是匆匆抱他一会儿,再和母亲说说话就又走了,他曾问过母亲父亲为什不在家陪他俩,母亲总是眼神有些空洞的看向远处,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让他长大后一定找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再成亲,不然会误了两个人的。洛辰虽然小,听不懂她说的这些话,可总觉得每当这样的时候,母亲的眉尖总是有股淡淡的哀伤,让他看了只觉得难过。
直到一年多前,一直官运亨通的爷爷在一夕之间被推下政坛,偌大的韩公馆也在一夕之间从昔日的车水马龙到门可罗雀,爷爷一气之下撒手归西,各位小奶奶们树倒猢狲散和子女们分光家产各自另辟高枝去了,极大的韩公馆里就剩下母亲和自己还有一个老奴在等父亲回来,可老奴在出事两个月内快找遍了整个京城,也没找到父亲,却被接手爷爷官职的那个中年男人把他们从韩公馆里赶了出来,他和母亲就站在街角看着老奴背着包袱慢慢走远,又看着韩公馆的牌匾被换上白公馆二字后,才在母亲的呜咽哭声中跟着她去了当铺,把从家里带出来值钱点的首饰当了,去了一个又小又黑的小房子里过了一年。这一年里,洛辰觉得母亲像是变了个人似地,没了往日的温柔和美丽,每天就靠当当来的那些钱来度日,脾气也在见长,总是打骂他,在送他来的前几天,他们已经无米下锅,在洛辰被反锁在家里两天后,终于在第三天的晚上,母亲回来了,给他带回了一个白白的大馒头,看他吃的香,母亲却抱着他哭得肝肠寸断,第二天一大早就带他来了这里,对于他来说,母亲那晚的眼泪和话语,就像用刀深深的刻进了他小小的脑袋里,只有这里能吃饱饭,只有这里能不让自己饿死在街上。“辰儿,那、那就不走了,我就陪你在这儿练功成吗?陪你一辈子吧。”贤知见他说完后就半天不吱声了,小脑瓜子急急的转了几个圈,想想他说的也对,自己也是饿着肚子被送来的,也许离开这里他俩还真得饿死在大街上了,怕他生气,又往前挪了挪小身子,用使劲撅起来的小嘴轻轻碰了碰洛辰那已经充血的小脸蛋儿,咧嘴笑着哄道。
洛辰被他哄的咧开小嘴笑起来,云笙在花坛上放的香炉里点燃了第一柱计时的香,听着两个小家伙无忌的童言笑了,有个要好的伴儿,这对无依无靠的他们来说是个很大的帮助,这常人难以忍受的戏子幼功开身,可真是难啊,有个说笑的人陪在身边,时间也过得快些。就在贤知和洛辰受不住摔倒第五次,又接着耗了一会,也到了李玉楼规定的时间了,云笙停止了自己的吊嗓,走过来看看那已经燃尽的香,下了腰和他们做着同样的动作,道,“瞧好了啊小鬼,时间到了,仔细看好我怎么起身儿,跟着学,一点儿也不能错,若错了,仔细师父罚你们。”
说完抬起左手带动身体往右侧转,左手随着他的身子慢慢转动,从右蹲步蹲下腰亮相的动作,慢慢转成左踏步蹲。俩小人儿慢慢跟着他做着,直起身子后又重重跌坐到了地上,引得嘻嘻哈哈笑成一团。云笙看着他俩笑闹,微微笑了,伸手拉起两个笑声像叮咚泉水般清澈的孩子来,仔细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带着往李玉楼房里用午饭去了。一路上俩小人儿好奇的问东问西,尤其是贤知,总是问这下腰和劈腿有什么用,练了能不能保护洛辰,云笙耐心一一细细的给他们讲了,这下腰在以后戏台的表演中,是常用于表现人物的妩媚多姿、身腰灵活,体现人物的身姿柔美,像《贵妃醉酒》中的杨玉环,醉酒时就要用这个动作表现她的姿态妩媚、柔美,有时用于表现人物武艺精湛、腰功必须要非常扎实、身灵腰活,才能在舞台上唱红成角儿。
听了云笙的一番教导,贤知就认准了以后要好好学,要像二师兄张离飞一样,拿着长枪在园子的最南头练功时的英气和霸气冲天,戏班子的师兄们都打不过他,一支红缨枪使的出神如化,身形快如闪电,这都让贤知每次看他练功时羡慕的不得了,总想着长大后要保护母亲和妹妹,现在又多了个洛辰要他保护,更得好好学了。洛辰却是被这些天的幼功训练给折磨的只想哭,可每次想哭的时候都是贤知在他身边哄着逗着,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忘了这些苦不堪言的训练,只想着能和他一起练到和大师兄一样大时,就能一起上台表演,就像自己家里办堂会时那些在舞台上穿着好看的戏服的戏子们一样,在舞台上威风凛凛唱着《穆桂英挂帅》给母亲听听,让她好好看看,这是母亲最爱的一出戏了,每次家里请堂会,她都会点一出来听,要是自己能给她唱一场,一准儿能把她逗乐呵了。俩小人各怀心思的跟着云笙进了师父的正房里,在水盆里洗了手和脸,乖乖的坐在了堂屋的八仙桌旁等着李玉楼,桌上已经摆了四菜一汤,香气勾的俩小人儿伸着小脑袋看着冒着热气的饭菜直咽口水。
今天的菜是两荤两素一汤,西湖醋鱼,四喜丸子,清炒百合,小葱拌豆腐,中间一个大瓷盆里黄灿灿的鸡汤和肥白的整鸡,还有汤里飘的嫩绿的香菜末和鲜红的枸杞子,都让俩小人儿挪不开眼珠,正在急不可耐时,就见李玉楼一袭白色长衫从门外飘然而至,一撩门帘就见两个小馋鬼趴在桌边盯着饭菜咽口水,笑着洗了手叫着云笙也坐下一起吃,却被云笙婉拒,给他盛好饭出去和师弟们一起吃大锅饭去了。贤知看着碗里师父给他俩撕下来一人一个的大鸡腿,大大的咬了一口,吃的小嘴流油问道,“师父,大师兄为什么不跟咱们一块儿吃啊?每天就咱仨吃,真没意思……”“是啊,师父,大师兄他们每天都跟前院儿里和打板儿师傅们吃那些和咱不一样的饭,他们是不是也想吃这些个好吃的?”
洛辰白嫩的小手抓着鸡腿边吃边问,看他俩吃的让人心疼,李玉楼拿起桌上的手巾给他俩擦擦嘴上的油渍,满眼都是爱怜的笑着说道,“哎吆喂,这俩小东西,这园子里几十号儿人,要是整天介都给吃这些个菜,几天咱这园子就该关门儿大吉了,你俩是我要养成角儿的孩子,自然和他们不一样儿了,瞧你们练功练的好,又不哭,是好孩子,以后都跟师父一起吃,只要好好儿听话练功就成,知道了吗?”“知道了,师父,我们真的能成角儿吗?就像您一样儿?也有好多人喜欢听我们唱的戏?”贤知看着师父好看的脸,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瞪着他歪着小脑袋问,洛辰也点头如捣蒜的跟着问道,“师父,您让我们也瞧瞧您在戏台上的模样儿吧,看您长这么好看,扮上相儿一准儿更好看,今儿晚上不是有台戏吗?求您带我和小贤知也去瞧瞧吧,成吗?”“想瞧我唱戏啊,成啊,只要你俩下午好好儿把那侧腰再练了,我就叫你师兄们晚上带你俩去戏院,快吃吧,吃完缓缓开练啊……”李玉楼看看这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听着他俩用稚嫩的童声和自己说话,就觉得这心像融了蜜似地甜了起来,竟答应了他俩的要求,想想他自己可没这个命,能和师父一桌吃饭,一直到师父病重归西,都没吃过一口师父给夹的菜,低头吃着饭,还忘不了一个劲的往他俩碗里夹菜,听着两个小家伙在饭桌上带着童趣的话语,李玉楼冷了多年的心仿佛在缓缓的融化着,暗暗决定了要把他所学的这些功夫和技巧,毫无保留的教给这两个能让他真心笑的孩子……
第五章
至晚间,贤知和洛辰俩小人儿早早等在李玉楼的房里,激动的小脸儿都红红的,看的清扬直乐,给他俩洗好澡换了干净的小褂,带上跟着戏班子的大队人马往戏院里走去。
这是洛辰和贤知第一次来戏院,贤知是因家境不允许他来这种高官商贾们来的地方,洛辰则是家境太好用不着来这乌烟瘴气鱼龙混杂的戏院来看戏,想看戏了就叫戏班子直接来家唱堂会,也没机会出来见识见识,今儿一瞧可开眼了,趁着戏院里还没开门时,俩小家伙被最小的那个今晚没龙套可跑的小师兄奉师命带着,把整个戏院转了个遍才回到了后台的化妆间里,在地上钻来钻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李玉楼和云笙,俩小人站在屋里把勾脸上装的那些个师兄们看了个遍,贤知才发觉里间小屋里那个穿着一袭纯白色亵衣坐在最大的那面镜子前,已经快上好了妆的人有些像李玉楼,拉着还在左顾右盼找着的洛辰往里走去,站到正在上妆的李玉楼跟前,贤知咧开小嘴咯咯笑问道,“呵呵呵……师父?您是我师父吗?这可真好看啊……”“呵、你个小东西,我不是你师父那谁是啊?乖乖坐那儿看着啊,不许再乱跑,一会儿就要开场儿,等开了场儿让月儿带你俩去前面儿看戏,瞧瞧我今儿唱的是哪一出。”李玉楼转身摸摸他俩的小脑袋笑道,看着他仔细定妆后涂胭脂画眼圈,画眉毛画嘴唇,最后贴片子,插二柳,整个画好后,起身让云笙给开始一件件穿戴起了刀马旦的戏服来。
眼看着李玉楼一步步从一个俊逸不凡的男子,渐渐在他灵巧的双手下变成一个貌美如花气势凌人的刀马旦,这让贤知和洛辰惊奇不已,好奇的想摸摸他身上的戏服,两只小手刚刚伸过去就被云笙给挡住了,仰着小脸儿看看师父,俩小人儿的眼里就有了委屈。李玉楼淡笑着示意云笙不要管了,贤知见他放下拦着他俩的手,又看师父低头看着他俩微微笑着,天资聪慧的他慢慢拉着洛辰的小手,凑近那明黄色华丽的滚金戏服,轻轻摸着那有些凸凹的绣纹,感受着以后将会穿在他们身上戏服的质地,摸完后贤知看看洛辰,拉着他的小手问,“辰儿,这戏服等你长大了就是你要穿的,师父,我说的对吗?”“呵呵,说的对,等你俩长大了啊,还不知这戏服能不能穿的上呢,好了,乖乖儿跟你小师兄去前台瞧戏吧,我给林老板说了,最前面那张桌子就是你俩的,甭乱跑啊,听到没?要是玩儿够了想回家,就叫月儿带你俩回去先睡,明儿一早还要起来练功呢。”
李玉楼站在镜前,平伸着双臂,让云笙给穿好铠靠插上靠旗,最后带上那盔帽顶戴,看着他盔帽上颤颤巍巍的红绒球,俩小人儿好奇的蹦着高的想要摸,李玉楼刚想让月儿和云笙抱着他俩起来摸摸,就听前台一阵急急风开始敲响,场内的观众大概也到齐,就等着开戏了。
听着那阵儿梆梆响的急急风,俩小人儿就看见一个身穿全套白色华贵戏服的大武生先亮了一嗓子,贤知一听声音竟是二师兄张离飞,还没顾得上仔细上前去瞧瞧,就见有人给撩开那道深红色的丝绒帘子,张离飞花架子一摆,脚下踏着四方步,口里亮着嗓子往戏台上走出去。一亮相就引起了一片叫好声,贤知洛辰急的也想看,拉着小师兄月儿就想从刚才二师兄出去的帘子里蹿出去,云笙忙叫住他俩,让月儿带着他俩从后面的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