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辰冷笑着说完就往外走,看也没再看那男人一眼,贤知见他说脚疼的紧了,顾不得给师父打招呼,追上他就伸手搀着他一撩门帘儿出去了。看着他俩纤细半高的背影,男人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走向桌前坐下,面带愧色低头沉思半饷后对李玉楼说道,“李老板,看在我和您师父也学过几次戏的份儿上,请您好好待这孩子吧,我这次来就是想瞧瞧他还在不在这人世了,当年听说我父亲被罢官丢职的去世后,就躲在我的小妾那儿没敢回家,政府的工作也被辞了,总想着回去了也没什么能力养活他们娘俩儿,还不如让我太太带着他回岳父府上呢,可没成想世态炎凉到如此地步,我太太让老奴去找她娘家说了这事儿,她家人一听竟给一口回绝了,我太太是个好强的女子,带着靠变卖首饰过了一年,最后都断粮了三天才把他给送到这儿来的,自己随后也嫁了人了……这些也是我最近才打听到的,下个月我就要去上海了,您看这孩子我也有不能带着的苦衷,还是请您多费心了……”“好说,韩先生言重了,这辰儿一入师门就是我李玉楼的孩子了,我自会好好儿教导他们的,您有事儿就先请吧,玉楼还有堂会要唱,恕不能再陪您了!”李玉楼听了他的话,气的七窍生烟,真想给他俊颜上一拳才解恨,竟然把孩子当成是累赘,踢来踢去的没人要,难道这大户人家真的都没了一点人味儿了吗?!强压着心头的火气,站起身来冷下脸说完就转身进了内间。
洛辰的父亲也没脸再待下去,起身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拿出几块大洋在手里颠了颠,慢慢放在八仙桌上,摞成一摞,用手指捏着摆齐了,这才又走出去。
李玉楼在内间听着他出去,才缓缓走出来,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碗想喝口茶,抬眼眼就看到桌角上放的那一摞大洋,唇角一翘冷哼一声,拿起一个放在唇边使劲一吹,听着那块银质的大洋发出嗡嗡的轻响声,叹了口气自语道,“这十块现大洋是你给孩子的什么钱啊……长大娶媳妇儿的?还是我的拜师钱?切,真可笑,哎吆……还是给辰儿留着以后长大了用吧……这可怜天下父母心,到底是怎么说的啊?!”贤知扶着洛辰回屋,一路上瞧他脸色很难看,也不敢吱声,乖乖的把他扶上床靠好,走到桌旁给倒了碗热茶端来递给他,小心翼翼看着他一口气喝完,接过空茶碗挠挠头,吭吭唧唧的问道,“辰儿……你、那人是你父亲吗?是来带你走的?你、我……哎!”“什么你你我我的,你怎么说话儿吭吭唧唧的?!我不走,谁也别想把我从这儿带走,哼,不想要了就扔到这儿,想起来了就来瞧瞧,我也不是他们的玩意儿,想瞧就瞧!”
洛辰见他一副畏畏缩缩的小模样,心里就觉得好笑,看着他眼中带笑的说道,贤知一听乐的把手里的茶碗给扔在炕头上,一把抱着他大叫,“你说的是真的?!不走?就是家里来领你都不走?!”
“呵呵呵……不走,你不是说要和我在一块儿一辈子吗?怎么?你这是想让我走啊?”洛辰被他抱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伸手轻轻推开他笑着打趣,贤知一听脑袋摇的像个波郎鼓似地又扑着抱住他,扳着他的小脸儿,看着他的黑眸,认认真真的说道,“辰儿,我记得我说过,要一辈子和你在一块儿,才不想让你家里把你领走呢,你要是不在这儿了,那我也不待了。”
小小少年炙热真诚的话语,深深让洛辰的心疼起来,自己的父母都可以弃他不顾,可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孩子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疼着他。
看着他水汪汪的桃花眼和白皙的小脸儿,伸出双手回抱着他,把脸慢慢贴在了他稚嫩的肩头上,眼里的泪悄悄顺着眼角滑落。贤知被他少有的主动给惊到了,每次拥抱和亲密都是自己主动去抱他的,这还是第一次他伸手抱着自己,小小的心里不禁柔了又柔,细瘦的长臂加紧了力道,眼圈红了又红的想掉泪,可想到以后要一辈子都在一起,又悄悄的勾起唇角笑了……
第七章
一九二六年炎热的夏季,北平的天气在七月流火下被燃烧,带上了浓郁的政圞治色彩,混乱的军圞阀开始上演割据战, 7月4日,国圞民圞党发表为国圞民圞革圞命圞军出师北圞伐宣言,9日,国圞民圞革圞命军圞誓师北圞伐。
整个中圞华圞民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可乱世中就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街上的学生们在游圞行,画伶园里还是一派热闹的景象,该吊嗓的吊嗓,该对戏的对戏,该走单篇盖口的照旧,若不是从外面传来的那些乱哄哄的叫嚷声,让这园子里的吊嗓吟唱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园里的安逸和园外的激圞情,成正比的演绎着各自的生活。歌舞升平的背后是波涛汹涌的激流正在缓缓涌动,让这些看似安逸的人们在不知不觉中被吞噬。
白天不懂夜的黑,白日的各种辛酸与丑陋被暗夜里的荼迷所掩盖。夜幕下的北平在昏暗的路灯下,没了阳光下的浮躁和热闹,北平最大最豪华的戏院里,锣鼓喧天,二胡急鸣,正在上演着《穆柯寨》。一阵急急风响过,一声嘹亮的武生吟唱声自后台传来,偌大的戏院没有一个空位,叫好声欢呼声响彻在这人头密集的戏院里,随着再一声吟唱,台前的看客们霎时静的像身处在空无一人的空戏院中,各个屏住呼吸等着那阵儿梆梆声响过。
一个身穿纯白色大戏服的武生在过门儿后迈着四平八稳的台步走上台来,只见台上的大武生,一袭华贵的白色绣红花滚金边恺靠戏服,头戴盔帽顶戴,背插五支锦绣五彩靠旗,脑后一对随风颤动的雉鸡翎,面如冠玉,墨色长眉吊眼梢儿,挺直的鼻梁丰润的唇,巴掌大小脸儿乌黑的桃花眼,高挑的身段,洪亮的唱腔,好一个玉树凌风风流倜傥,玉质金相风华月貌,貌赛潘安的大武生!一亮相,台下的掌声叫好声雷鸣般响起,穿着厚底皂靴的脚下,暗红色地毯上顷刻雪花似地散落了一片厚厚的银钱,一时间喧嚣的场内又静下来,只见他一摆腰,一抬腿,端着威风凛凛的花架子念白了一句,“俺,杨宗保,奉了父帅之命,探听贼兵的消息。众三军,一同前往……”这一句念白刚一说完,前一秒还静的没有一点声响的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现在这戏台上俊美非凡夺人眼球的大武生,可要比十年前的名角儿张离飞可美多了去了,要说那张离飞的扮相是一个帅字了得,那这武生就是气宇轩昂,风华绝代了。他的一张俏脸上,有男子的俊逸,也有女子的绝艳,两者合一,就有了这北平京城里无人能及的倾城相貌,再加上他此时在戏台上发挥的一身淋漓尽致的好身手,更让人无法抵挡他的魅力了。伴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二胡声,大武生在台上开口唱了起来,唱腔字正腔圆,边式漂亮,水词朗朗清澈。再一阵紧急的锣鼓声中,开始练上毯子功,只见他身段灵敏,上下翻飞,身形快如闪电的在半空中抢背、扑虎、吊毛的翻着筋斗,翻起落地轻巧无声,轻快利落流畅的一气呵成。整个动作溜、飘、轻、准的让人眼花缭乱,一连串的动作完美的完成之后,只见那武生一声断喝,飞身到半空中来了个鹞子翻身,稳稳当当的站在了戏台上,把个满戏院的看客们看的是目瞪口呆,还没等他们缓过劲儿来,又听到梆声渐缓,从后台传来了一声清亮的旦角儿的念白,“奴家穆桂英,我父穆洪,宋室驾前为臣,被奸臣陷害,多亏梨山老母,将奴救去,传授道法。今奉师父之命,命我下山,扶保宋室社稷。临行之时,师父道,奴的终身,应配杨元戎之子,这且不言。看今日,天气清和,不免下山打猎,丫鬟听令。”声声脆亮,滑润的嗓音让看客们又是一震,等急急风再次敲的梆梆响时,就见从后台急步走上了一个身着全副行头的刀马旦来。“她”一亮相,引得这极大的戏院里高喝声齐刷刷响起,一套火红绣百花蟒扎靠大戏服上,火红的恺靠和火红的五只靠旗,在背后飘飘扬扬,头戴一顶火红色盔帽,脑后两根白色雉鸡翎,脚踏一双中底红色勾云绣花鞋,扮相艳惊四座。一张纤巧的脸上棱鼻樱唇目似点漆,挑眉高额眼风流动,艳若桃李。高挑的身段,清丽的唱腔,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风华绝代的刀马旦!只见“她”一把红樱短枪在白皙的纤手中轻握,在戏台上上下翻飞的前踢,后踢,旁踢,拐踢,前桥踢,后桥踢,虎跳踢,过包踢,双脚旁踢 ,扔花面儿,一身技巧发挥的淋漓尽致。随着梆子声渐渐紧促,“穆桂英”和“杨宗保”在台上对打起来,一番名角儿的对戏在缓缓慢下的扳子声和梆子声的节奏下,收回了最后一招,双双站在台上对着台下谢幕。
在最后一声二胡的长音响过之后,顷刻间台下掌声雷动,就在众人还意犹未尽时,台上的两人手拉手的往后台走去,留下了一干回味无穷的戏迷们在议论纷纷。这两个现今的名角儿,年纪轻轻的金老板和韩老板,正是十年前的小贤知和小洛辰,所有戏迷都知道他俩是这北平名角儿李玉楼的得意弟子,一身功夫和唱腔那是得了他的真传了。
现在这画伶园里,实际上也就是他俩在当家了,一切外事都由他们来打点,哪家要想请他们去唱堂会,非得他俩点头了,这李玉楼才吐口让去,他俩要是不点头,就是皇帝老子来了也请不动。熟人都知道这唱武旦的韩洛辰韩老板好说话,温文尔雅,性格稳重比较能压事,这金贤知金老板就冷硬了些,性子直爽,说一不二的是条汉子,见了不喜欢的人,只当没瞧见,任你是再大的官儿再有钱的主儿,一盖不甩。
怪就怪在这号大爷金老板,在这园子里就听俩人的话,一个是他师父李玉楼,另一个就是他的搭档韩洛辰韩老板了,就算他再生气发火,只要这两人一亮声,就能让他立时换上笑脸。尤其以韩洛辰为主,戏班里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只要是韩洛辰的一句话,那在贤知面前就是道圣旨。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竟怕这一脸温柔的韩老板,让戏迷们好生纳闷。自古就是人红是非多,他俩的传言也就在京城里传的是沸沸扬扬,无人不知这金贤知怕韩洛辰,只要在他那里办不成的事,找韩洛辰准成,这渐渐的也就成惯例了。“辰儿,你今儿这台戏可唱绝了啊,哈哈哈,真个儿的是个角儿了!”
贤知站着让打下手的孩子一件件往下脱着戏服,自己拿了条干手巾沾点香油开始卸妆,照着镜子慢慢擦着脸上的油彩。已经脱了外层戏服的洛辰见他在脱戏服,不方便卸妆,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手巾帮他擦起来。贤知和他差不多的身高,脸对脸看着他的双眼,唇角噙笑打趣着,洛辰听了轻笑着使劲戳了他的脸颊一下道,“呵、金老板,您今儿也唱红了啊,那后空连翻翻的我眼花了都,金老板的功底儿越来越强了啊……呵呵呵……”
“哎吆喂呀,疼啊,辰儿,你就这么戳我啊?这么一张天上难找地上难寻的脸,要是给戳烂了可如何是好?上哪儿再找一个我这样儿的?”
贤知被他戳的疼的伸手抓住他的手笑道,洛辰见他嬉皮笑脸没个正型儿,笑着抽回手继续给他擦起脸来,刚刚擦完一边脸,正要换另一边擦,后台的门帘一开,进来两个身着军服的年轻副官模样的男人,后面跟着一个中年有些微微发了福身穿灰色长衫的军官。贤知正乖乖让洛辰给他卸妆,一看到他进来,原本笑的两颊的梨涡尽显眼泛桃花的脸霎时冷了下来,伸手脱下了最后一件戏服,只着了一袭白色亵衣的转身坐到了自己的大软椅上,看也没再看那个男人。倒是洛辰怕得罪这只手能遮天的货,温和浅笑着放下手里的手巾给他让了坐,让打下手的孩子拿手巾来也坐下开始卸妆。那军官坐在他俩身后的椅子上,从镜子里看着这对绝色的男子,眼中的占有欲和满眼的猥琐尽显无遗,完全无视两人对他的冷淡,呲着一口金光闪闪的大金牙伸手摸摸已经谢了顶的脑袋恬着脸假笑道,“二位老板,今儿张某想做个东,请二位去全聚德用宵夜,位子已经订好了,不知二位可否赏个光儿啊?呵呵呵……吆,这金老板不扮相儿倒比扮了还好看唉,啧啧,真个是个绝色的名角儿啊,比玉楼可好看多了……韩老板,您这一卸妆啊,真让张某亮了眼了嘿,这么两个极品他怎么就被这玉楼给碰上了呢?”
“呵,张大帅啊,这您可就说错了吧?!想当年您可是把我师父给捧上天了,整天介送这个送那个的,怎么?现在我师父年纪有点儿大了,不想再上台唱了,您就赶着赶着在我俩面前踩咕他啊?!呵呵……这可不是您张大帅的作风啊。”贤知听了他的话,气的暗咬银牙,恨不得起身撕了他的臭嘴,可这货毕竟不是一般的人物,惹了他,这戏班子就别想在这京城里再混下去了。这是李玉楼在他俩唱第一台戏时就千叮咛万嘱咐过了的,要不是看在李玉楼为了戏班忍了他这么多年的份上,贤知早就想黑了他了。现在只好在面子上做点功夫,逞逞口舌之快,冷笑着抓起桌上洛辰刚扔下的手巾边擦着脸边笑道。看着镜子里贤知那张笑颜如花的俏脸,张大帅恨不得立刻就抱着他好好摸上几把他那白花花的肌肤。张丰昌大帅这货的忍功堪称一绝,想当年他给李玉楼捧场的时候,也是这么慢慢的来的,不硬逼,不放手,耐着性子跟他耗,直耗到现在他人老珠黄没了吸引力,也不再在这戏院里露面了,才放手转攻贤知洛辰。
再说现在这当红的俩名角儿,一个是美艳如花冷若冰霜,一个是温如玉俊美不凡,哪个都让他舍不得放手。在身后看着他俩那嫩的能掐出水的肌肤上有湿湿的汗液,从雪白的颈子上缓缓滑落,张丰昌不禁悄悄咽了口口水,一脸真诚的笑着起身站在淡笑不语的洛辰身后,伸出手按着他的双肩笑道,“哎吆金老板,您可别这么说,玉楼和张某那叫知己,我可他的戏迷呢,对您二位这叫欣赏,瞧着您二位的脸呐,我那叫一个舒心,赏心悦目这词儿正好儿用在二位的身上,怎么样?赏个光儿吧?韩老板?”
贤知见他的爪子在洛辰肩头上乱摸一气,气的真想起身打烂他的那张猥琐的脸,偷眼看到洛辰正在看着他不让他轻举妄动的眼神,只好恨恨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强压着心头的火气不吱声了。洛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转向比他矮了半头的张丰昌看了看,不露痕迹的把他的手从肩上闪掉,唇角轻勾,一双黑眸看向张丰昌冷笑道,“……张大帅,今儿只怕是不成了,师父有命,唱完后立刻回家,不得跟那些个把咱这些戏子当成玩意儿的王八羔子出去花天酒地,您就是我俩的保护神呐,有您跟这儿一挡,那些个乌龟王八蛋都不敢来了,辰儿还真得谢您一次呢,赶明儿有空了,我和贤知专请您去吃顿圞饭,您看成吗?贤知,还不快点收拾,回去的迟了仔细师父又要罚。”洛辰说完后脸色一冷,转头叫着还在喝茶的贤知,张丰昌被他一席话说的是敢怒不敢言,心里气的不得了,脸上还得给他陪着笑脸的点头称是,转身给一旁的两个年轻的副官使个眼色,一个会意的转身出去了。
贤知一看洛辰冷下脸来,吓得手一抖,放下茶碗起身,抓起一旁衣架上的外袍手忙脚乱穿上。洛辰见他穿好,也面色沉静从容的脱了脚上的绣花鞋,接过贤知递过来的黑色浅口黑布鞋,坐下来慢慢往脚上穿着。贤知看他穿的有些困难,心中暗道不好,知道这是在台上又把脚给踢坏了,撩起长袍蹲下,抱着他的脚慢慢的给往上套着鞋,隔着布袜就感觉到了脚面又肿了起来。
放下了那只已经穿不上的鞋,贤知叫着一个孩子拿来一只比这只鞋子大了好多的一模一样的鞋来,小心翼翼给他穿好,这才从地上站起来,扶着他就要往门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