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体力提升到巅峰状态,他参照从前在特种营的训练课程再加以调整,给自己订了份堪称魔鬼式
训练的详细计划。每天去村边的山林里练习马拉松长跑,爬树攀岩,跳远跳高......风雪无阻。临睡前还要做上五百
个俯卧撑。
遗憾的是没有枪支可以练习射击,雷海城只能制了弓箭练射箭。他还将搜来的袖箭筒拆了开来细加研究改造。每日里
忙着锻炼,研制防身武器,光阴过得飞快,不经意间竟已在这小村落住了两个多月。
日夜挥汗苦练果然立竿见影,原来略嫌瘦弱的四肢身躯日渐现出健美流畅的肌肉曲线,肩背胸腔厚实了许多,光滑的
小腹也多出了雷海城满意的六块腹肌。美中不足的是个头仅高了几公分,离雷海城的目标还差得远,不过想想才两个
月时间,人毕竟不是庄稼,没可能疯长。
这段时日虽然锻炼得辛苦,对雷海城而言,却算得上是他来到这异世后过得最宁静充实的时光。夜晚躺在床上时,他
不止一次地想起未婚妻婷,想到婷或许仍沉浸在他遇害的悲恸中,难免伤感,但也改变不了他原本的肉身已毁灭的事
实,雷海城唯有暗中祝福婷能尽快找到个值得托付的新男友。
他自然也有想过湛飞阳,但并未兴起去西岐寻找湛飞阳的念头。内心深处,其实对湛飞阳的示爱有些别扭,现在分隔
两地,雷海城反而如释重负。
湛飞阳是他在异世结识的第一个好朋友。也正因此,雷海城不想让两人之间搀上太多复杂的情感,坏了两人的朋友情
谊。
严格说,雷海城是个能将自己真实情感收敛得极深的人。孤儿院的经历使他养成了冷漠性格,绝不轻易允许人踏进他
的领域。而后特种营的训练更要求他练就钢铁般的神经,随时随地对周围一切人,一切事物保持戒心。
即使退了役,转了行,与人接触沟通的机会大大增加,雷海城也已经习惯了跟人微笑握手的同时,跟对方拉开距离,
只因在那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戴上面具明哲保身,才是生存之道。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始终觉得,只要他和湛飞阳彼此心里还当对方是朋友,见不见面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爆竹一声辞旧岁,鞭炮碎屑纷飞飘落,铺了满地,艳如红雪。
雷海城在村子浓郁的火药和腊肉香味里,迎来了他在异世的首个新年。
初四的清晨,他收拾起简单的行囊,告别了温大娘祖孙,披着零星飘舞的雪花,踏上返回京城的道路。
春节这种一年到头最喜庆的日子里,人的精神总会轻松许多,也意味着警觉性相对麻痹。对雷海城来说,正是出击的
好时机。
在猎物欢快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才比较过瘾。
他噙着冷笑,迎风雪疾奔。雪势起初甚弱,渐渐随着寒风越下越猛,大如鹅毛。
这里到京城大约百余里路,春节时分又逢下雪,一路上都见不到人迹。正方便了雷海城一个人霸占了整条官道,奔走
无忌。
他这两个多月来,每天都会跑上两圈马拉松。此刻跑了廿几里路,筋骨毛孔舒张开来,酣畅之极。奔得性起,索性扯
下束发的布带,任寒风扬起满头长发。
风雪咆哮,刮过他双耳,如有千军万马在身后呐喊。放眼望去,白山黑水,巍峨沉寂,天地苍莽,大道无情,唯他一
人昂然独行。
整个世界,仿佛只为他一人存在。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气自雷海城胸中澎湃升腾。这瞬间,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缕来自现代社会的孤独灵魂,竟觉得自
己本来就是属于这异世的古人。
风萧萧,易水寒。燕赵气概,侠骨风流。白雪连山鸟尽飞,虽万千人吾往矣!也不外此时意气!
哈哈哈......满腔热血沸腾汹涌,雷海城纵声长啸,全力发足狂奔。
啸声清亮如龙吟,在寒风暴雪中破空飞出,回旋于云霄苍穹,绵延不绝。
官道岔路口,一队车马正踏雪踯躅前行。听到雷海城这声豪气冲天的磅礴长啸,马上骑士尽皆动容。
为首那人脱口高赞一句,好气势!策马朝着前方风雪中飞奔的矫健身影追去。
其余人也都紧随其后,均想见识这豪迈人物。
侠士请留步!侠士--
听那声音喊到第二句,雷海城才意识到所谓的侠士是在叫他,也立即发现自己怎么学起武侠故事里的人来,边走边叫
,不由好笑。止了啸声,就在官道中央遽然停步,转身,注视着数骑骏马向他驰近。
侠......
骏马停在雷海城身前,为首那人刚叫了半声,便惊讶地微张嘴,没了下文。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令人血脉贲张,想随之拔剑与天地风雪同舞的长啸,竟出自一个比他还
年轻的少年。
乌黑长发如有生命,飞扬脑后。少年鬓似刀裁,眉宇悠然如远山,任风雪扑面,负手伫立凝望着他。
一双沉静得叫他完全忘记眼前人年龄的眼睛,无悲、无喜、无惧......只映着飞雪飘摇,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四周突然间仿佛万籁俱寂,落雪、天地......都被消融湮灭进了这双眼里......
他和身后的骑士均缄默着忘了言语。
无聊!雷海城目光一掠,已打量完这个冒冒失失追上来叫住他又不说话的人。二十上下的青年,裹在雪帽下的容貌温
文尔雅,身上锦衣玉饰,价格不菲,再看青年身后一群随从和七八辆大马车,多半是个世家子弟。
不过,这些人的衣服样式却跟他见惯的天靖人装束有些不同......
双眉微扬,他转身,没必要为群不相干的人耽搁行程。
这,这位兄弟,请慢走。
看到雷海城迈开步伐,青年倒记起了自己追上来的目的,跃下马背,牵着坐骑跟在了雷海城身侧继续攀谈。称呼却从
侠士变成了兄弟,实在是难以把侠士这粗豪形象跟个俊美少年搭上边。
在下纪悠,是洛水国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兄弟?
雷海城。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回答,摆明了不想跟人多罗嗦。
纪悠却半点也不泄气,笑道:原来是雷兄弟,在下是洛水的生意人,正准备前往天靖京城做些买卖。瞧雷兄弟你的装
束该是天靖人,你如果也要去京城,那咱们刚好顺路,不如同行可好?
没兴趣。相对纪悠热情的长篇大论,雷海城依然只吐出三个字。漠然的态度令跟在纪悠身后的随从骑士都有点色变。
公子......一人凑到纪悠耳后轻声嘀咕。
雷海城根本不用听就猜得出那人会说些什么,无非是说他来路不明,不宜接近。
纪悠没等那人讲完就竖起眉毛,去,去,公子我交朋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转头对雷海城绽开笑脸。雷兄弟,我
绝对没恶意。你我结伴同行,有说有笑,总好过雷兄弟你一个人走。
真是个热情过头的家伙!雷海城再度微蹙眉,虽然他可以自顾自继续奔行,但瞧纪悠一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架势,八
成会骑着马跟在他后面唠叨不停。
幻想着那滑稽画面,他忍不住心底暗笑,略一思量,对纪悠颔首道:那也好。
在不确定京城有没有撤消对他的缉捕前,跟在纪悠的商队里进城,是个不错的掩护,不用等半夜三更再去冒险攀越城
楼。
纪悠听他答应,大喜过望,忙叫随从去车队后挑匹马给雷海城。
这种走远途的商队,通常都会多带几匹马以备替换途中病死或走失的马匹。那随从很快牵了匹黑马过来,雷海城也不
客气,翻上鞍背力夹马肚,纵马而行。
骑术也是他以前训练的内容之一,要驾驭的都是性子极为狂烈暴躁的野马,远非这种已被驯服的脚力所比。黑马初时
尚不乐意被个陌生人骑坐,跳了两跳,但被雷海城几下拨弄,便乖乖听命。
纪悠策马跟在雷海城身边,也不管雷海城爱不爱听,一个人天南海北聊得起劲。雷海城见纪悠确实没有特别企图,纯
粹是想他和他结交,也就不似先前冷漠。
跟着商队车马累赘,速度反而比雷海城原先预计的慢了,天色全黑只走完大半路程,离京城还有几十里路。
入夜时,风雪已停息。路面积雪数寸,马车无法再行,商队便把车马拖到路边,扫清了片空地,搭起帐篷过夜,又架
起篝火,烹水煮食。严寒空气里不多时飘出食物香味。
雷海城独自坐开一边,自己生了堆火取暖。他看得出这商队其余人都对他怀有戒心,只是忌惮着纪悠不敢造次,他乐
得清净。
雷兄弟,你怎么不吃东西?纪悠一屁股坐到雷海城边上,硬将条烤羊腿塞进雷海城手里。自己手里将个刚烤熟的红薯
翻来覆去,吁吁呼烫。好烫啊!烫死了!
雷海城冷眼旁观,见纪悠大呼小叫,倒不禁想起刚跟婷认识的那个冬季,两人并肩坐在结了冰的河边长凳上吃烤红薯
。婷怕烫,也是捧着红薯又叫又笑......
呵......他无意识地笑了起来。
纪悠吃惊地看着一个温柔无比的笑容从雷海城淡漠脸上漾开,简直比看到铁树开花还稀奇,忽然大叫一声,把那边的
随从都吓了一大跳。
红薯飞上半天高,纪悠龇牙咧嘴,连连挥手。光顾着看雷海城笑,居然忘了自己还拿着个烫手红薯。
正要把烫红的手指伸进嘴里吮,却被雷海城抓住。
怎么这么粗心?雷海城笑着摇头,婷喜欢吃烤红薯,却经常被烫伤手指。他低头朝手指轻轻吹着气。
......那个,雷兄弟......纪悠呆了片刻,才试探着问:你没事吧?
雷海城一怔,猛然从幻觉里回到现实,发现周围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往日已矣不可追。拾起前世与婷的记忆只是给自己徒添麻烦惆怅。或许,应该试着将前世情感尘封......
冷冷注视眼前跳跃的火焰,雷海城蓦然放开纪悠的手,钻进自己的小帐篷里。
帐篷外一阵静默后,众人又恢复了谈笑。慢慢地,声音低了,篝火也暗淡熄灭。
雷海城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却无睡意。听众人鼾声起伏,竟有种难言的寂寥泛上心头。
长久来,他一直将报仇当成了支持自己在这异世活下去的动力,没深入地想过其它事情。可适才回忆破碎的一刹那,
他却茫然若失。
报仇之后呢?他这缕孤魂又当如何?该何去何从?......
谁?他霍然弹起,隔着帐篷扣住了外面黑影手腕。
是我!
纪悠?雷海城松手,看纪悠挥着被捏痛的手腕钻进帐篷,手里还捧了食物。
我想起你之前什么都没吃,饿坏了肠胃,等年纪大了就有苦头吃了。
纪悠掀起半角帐篷门帘,透进些雪光当蜡烛,絮絮叨叨地把食物一样样放到雷海城面前,笑眯眯地望着少年黑夜里越
发光亮的眼睛。快吃吧!羊腿、牛肉、馒头,随你挑......
他算是败给这热心又啰嗦的家伙了。雷海城颇觉无力地摇摇头,拿了个馒头吃起来--很热,应该是重新烤热的。
雷海城眼里的冰略有融化。
纪悠很好耐心地坐对面看着雷海城将食物吃完,才起身告辞,临出帐篷时突然回头,对雷海城神秘兮兮地笑道:雷兄
弟,你老实说,先前你是不是想到了心上人,才帮我吹手指的?
就凭雷海城当时那一脸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笑容,他敢打赌少年绝对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是又怎样?
雷海城好笑,是不是都与纪悠无关吧?不过被纪悠一搅和,他之前的沮丧失落情绪倒消失了,打个呵欠赶客。我要睡
了,你回去吧。
纪悠呆了片刻,然后露出满脸惊喜。你居然一连说了十二个字!我还以为你只会说三字经呢。
三字经?!雷海城愣了愣,随即醒悟到纪悠指的是白天他一直用三个字来应对,不禁莞尔--这纪悠,有点意思。
雷兄弟?纪悠看着雷海城一笑再笑,完全不像白天冷漠,有些意外。
叫我雷海城就行。既然无法拒绝这小鬼的热情,雷海城决定不再拒纪悠千里之外。
瞬息间,也想通了。除了报仇,他也同样可以在异世认识新的朋友,开始新的生活。
若生命是一局棋。他已经下完了前世那一局,无论结局好坏,都没有必要再为那结局执着。
现在应该重新开局,轰轰烈烈地为自己下一局比前世更精彩的棋。
一夜冬风,百里冰雪。
翌日,朝阳洒遍沿途凝结着冰棱雪珠的树木草丛。商队收拾起帐篷,取出随车的干草喂饱了马匹,络绎启程。
阳光完全跃出云翳时,西城门已清晰在望。
将近京城,进出城门的人也开始多了些。雷海城凝眸望去,不见有兵士逐个盘问过客。想是当初捉拿他的人听了生还
者禀报,以为他已葬身江中,便撤了缉拿令。
商队车马众多,极为惹眼。近城脚就有兵士走来问话。纪悠那些随从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下了马,他向来负责
打点杂务,跟那兵士报了人数货品,又往兵士手里塞了锭雪花银。那兵士草草看过几辆马车,便挥手放行。
雷海城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过了城门,才问纪悠:你正常营商,为什么入城还要孝敬银子?是不是因为你是洛水商队
?
纪悠耸了耸肩,洛水当天靖属国当了十几年,孝敬的何止这些?这也不是专对洛水一国,凡属国商人要在天靖国内做
买卖,入境前就已经先交足了赋税。这些看门的,无非顺便揩油罢了。
这些看门狗,也就是看准我们属国好欺负,才敢明目张胆勒索。那中年男子跟在后面,忍不住悻悻插话。
老唐,算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纪悠安抚中年男子,眼珠一转,透着股子精明的商人相。反正被敲诈多少,
我们狠狠地从天靖再赚回来就是了。海城,你说是不是?
雷海城淡淡一笑,没错,羊毛出在羊身上。
羊毛出在羊身上?纪悠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不住点头。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海城,听你这么说,你对做买卖也挺
在行的吧?
我不会。雷海城回答得干脆。
纪悠笑了两声,明显不信,不过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商队入城后,又行进了半个时辰,停在座气派不凡的青瓦大宅前卸货。
纪悠跟雷海城介绍道:这是我洛水国在天靖京城设的舍馆,专用来招待庇护洛水在天靖的商人旅者。我们会在这里住
上几天,等交割完这批货物,采办新货后再去天靖下个城池交易。
这大概就是现代使领馆、驻外办事处之类的雏形了。雷海城略略看了下,跃下马,却没有跟纪悠往里走,将缰绳交给
纪悠。既已到京城,我还有要事待办,就此别过。
你要走?纪悠大感意外,见雷海城嘴角微翘,他也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脸一热,道:那你住哪家客栈?我晚些去
找你。
雷海城一口回绝,不必。你我只是萍水相逢,若有缘自会再见,不用强求。
他心底已经将纪悠视为朋友,因此不想再跟商队待在一起,以免商队将来受到牵连。
纪悠知道雷海城说得不错,但终究不舍得与这少年就此作别,还想挽留。海城,你要办什么事?我在京城也认识些人
,说不定可以帮到你......
杀人。冰冷简短的两个字,截断纪悠的喋喋不休。
啊?纪悠看着雷海城脸上的表情,绝不像在开玩笑。他嘴张了几张,说不出话来。
我来,就是为了杀人。雷海城轻笑转身,踩着冰雪走出了纪悠的视线。
标枪一样挺直的背影彻底消失。纪悠仍然呆立风中。脑海里,还晃动着雷海城转头那一瞬间的眸光--
冷静异常,深不可测,闪着势在必得的冷冽......
离开了洛水舍馆,雷海城在覆盖白雪残冰的街道上慢慢走着。
还在春节里,大多数铺子都未开门。路上行人稀疏,只有数名衣衫单薄的货郎摇着鼓穿巷吆喝。这时候就出来讨生计